说话间,他们已出了城,来到位于城郊的护城河上游一处。因天气转好,河中水流平缓,清可见底,耳边只闻流水潺潺,甚为宁静。
“依何捕头所言,应该就是这里。”上官凛指着一从河岸边突生出浸入水中的枝丫,“当日被单便是被树枝钩住,才未随湍急的水流漂至他处。”
几人四下查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上官紫燕有些泄气道:“看来即便曾有过些许蛛丝马迹,案发那几日数场大雨,也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那边不远处似乎有东西。”白清远指着距他们十几步之遥的一棵树旁,示意上官凛和上官紫燕看去。
“我们过去看清楚。”
三人来到近前,发现树下竟摆放着一只小香炉,炉中香才燃了一半,丝丝缕缕,犹自缭绕。一旁的地上,还有些纸钱与一把鲜花。显然,此乃祭奠亡者之用,且就在不久前放置于此的。
“奇怪,怎会有人在此祭拜?”上官紫燕疑惑道,“离清明还甚远,且此处并无人家。”
白清远想了想:“听闻亦有人在人死之处,或相关地方烧香祭拜。”
“相关?莫非与陈万良有关?”上官紫燕睁大眼睛,复又显得越发不解,“可何捕头调查时不是说,他在京中并无亲友?”
上官凛神色一黯,脑中飞快浮现出一个身影。又听得白清远蹲下身,摆弄着花束道:“这花虽美丽,有些时候却亦为祸根,你们可知,花粉接触口鼻,也会引发哮喘之症?且发病更急,敏感者更易致命。”
上官凛眼中墨色愈浓,有些片段仿佛瞬时拼接到一起,连成一道清晰的线,但却是他最不愿去想的可能。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好?上官紫燕似是也想到了什么,她转头望向哥哥,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待三人回到家中,何捕头已候在门口,看上去等了多时。
“可是查到什么?进去说。”
一行人径直来到书房,何捕头提及钱梁,语气中总带出些许不屑:“要说钱梁此人,人品不好,街坊四邻皆知他非善类,无有与他相熟之人,甚至招呼都很少打,属下遍寻打探之下,才找到钱府败落前,府中一名老家仆,打探得一些消息。”
“哦?说来听听。”上官凛忙问。
“钱梁的品行,就如属下刚才所说,并无何出入,但那老家仆言及,即便钱梁这般,也是有亲事在身的。钱老爷在钱梁幼时,与一友人定下娃娃亲,后友人因故举家搬迁,两家也时有联络。钱老爷死后不久,钱梁未婚妻家亦突遭变故,只剩那小姐一人,她曾写信给钱梁,似是要来投靠,可钱梁只知寻欢作乐,置之不理。”
“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后来又如何?”
“听说姓王,具体名字不详,亦出身,琴棋书画皆技艺精湛,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何捕头道,“但之后不久,钱家便没落,家仆悉数被遣散,所以王小姐是否来了京,那老家仆也不得而知。”
上官凛双眉几乎蹙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心里更似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所有一切皆在他眼前盘旋浮现,渐渐一片混沌,复又越发清楚,不由得让他陷入深思出了神,直到上官紫燕轻声唤他,语中透出担忧。
“哥哥…”上官紫燕显得欲言又止。
上官凛面容一凛,握紧拳沉声交代何捕头道:“何捕头,你速去常仵作处,让他再查验过钱梁尸首有无花粉痕迹,然后到风月楼去找一个名唤小环的丫鬟来此,但切记要暗中进行,莫惊动任何人。”
何捕头应了一声,退下去完成上官凛吩咐的任务。上官紫燕的目光始终不离上官凛,似是要看出他此时心境:“哥哥…”
“紫燕,你先去和清远叙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上官凛摆手道。
上官紫燕乖顺地颔首,拉了白清远走向门外。在门口处,她不安地回眸,又望向兀自坐于原地的上官凛,只见窗外的夕阳将他身影映得一片橙红,却清冷无声。
一阵悠扬的琴声自微敞的窗中飘出,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轻快明丽,时而绵远深长,如哀怨女子婉转低回的倾诉,又似烟花三月河畔情人间的缠绵细语。只闻琴声,便已入情入画,心驰神往。
弹琴的女子独坐于桌前,容颜姣好,一身堇色衣裙,更衬得她宛若一朵娇艳之花。她凝神专注于琴上,纤长十指飞扬,抬腕间右手一挥,最后一个琴音戛然而止。曲虽罢,意犹存。
门外响起击掌之声,随即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庞探了进来,向弹琴人露出微笑。
“紫燕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告诉老鸨,来找琳琅姐姐你,反正现下也非风月楼开业时间,她们便让我自己进来寻了。”上官紫燕说着,闪身进门,“可有打扰了琳琅姐姐弹琴?”
琳琅摇了摇头起身:“只是偶尔练习罢了,若长时间不弹,恐技艺生疏,妹妹来此,我欢迎还来不及,谈何打扰之词?”琳琅拉上官紫燕在桌边坐下,收了琴,又为她倒了茶放在面前。
上官紫燕饮了口茶道:“其实早就想来找琳琅姐姐玩,顺便看看这男人皆喜欢的地方乃是个什么样貌,可一直忙着帮哥哥查陈万良一案,如今即将结案,事情不多,才得空走上一趟。”
“这里能有何好看?来风月场所的男人,不过将此当做一时享乐消遣,一晚过后,又能有几人真正记得陪伴过自己的女子是谁?”琳琅眼中流露出几许苦涩,但旋即敛在了笑容之中,话题一转而问,“妹妹方才说,陈老板之案已准备结案,可是有了定论?”
“不错,官府在钱梁家中找到打死陈万良的瓷枕,上面还沾着陈万良的血迹,加上之前在包裹陈万良尸首的被单上,亦发现钱梁的扇佩,因此定案为钱梁乃杀死陈万良的凶手,并抛尸于护城河中,但因钱梁在我们询问时,突发疾病而死,他杀人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上官紫燕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琳琅仍望着自己,专心倾听,才继续又道,“眼下只等去调查一纸婚书,便可彻底结案了。”
“婚书?是何物?”琳琅给上官紫燕添茶的手微微一抖,溅落了些许茶水在桌面上。
“似乎是在钱梁家柜子底层发现的,因为收藏隐蔽,一开始并未发现。上面写着钱梁曾同一位王姓小姐有过婚约,还有钱老爷和王家的签字。虽然我觉得并无必要,但哥哥坚持将与钱梁有关之人调查清楚些,更为稳妥。”
“上官公子心思缜密,这样做也无错。”琳琅颔首赞同,“那可有查清?”
“也非什么重要证物,哥哥看似亦未抱太大希望,婚书都扔在钱家原处没动,只等明日一早,何捕头去查封钱家住宅时,顺便拿了婚书,依照上面所写王家所在籍处,按例查访一圈便是。”
“看来查案甚是辛苦,不过总算是水落石出。”琳琅笑道。
“可不是吗,藏得再深的真相也总有云开雾散的一日。”上官紫燕意味深长道,忽而一拍头,发出一声惊呼,“糟糕,我今日还答应带白师兄去城中转转,倒给忘记在脑后了。”
“紫燕妹妹怎这般糊涂?”
上官紫燕闻言,俏皮地一吐舌:“对不起,琳琅姐姐,我怕是得先行一步了。”
“无妨。”琳琅善解人意道,“白公子远道而来,妹妹理应好生招待,我们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聚。”
“谢谢琳琅姐姐,过几日等案子结束,我叫上哥哥一同来找你。”
上官紫燕说罢,便如一阵风般,匆匆告辞离开了。琳琅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缓缓端起杯盏置于唇边,一双美目流转,却像是陷入沉思,许久忘了将杯中茶饮下。
天边夕阳洒落最后一抹余晖后,缓缓没入地平线,天色也越发暗了起来。但尚未及夜晚,依稀仍存朦胧光影映照大地。
京城略为偏僻一隅,几乎不见人影。不同于繁华的大街,此处既无酒楼商户,也无行人往来,唯有劳作了整日的平民百姓皆回到自己家中歇息,因此更是显得寂静。一个脚步匆忙的身影穿过小巷而来,在一扇门前驻足,小心地左右张望。片刻,才推开门,一闪身迅速没入门内。
来人并不停留,而是熟稔地径直走过院子,来到正对大门的主屋中,拉开角落的衣柜,在里面忙碌地翻找开来。不一会儿,这人似乎摸到了什么,动作略一顿,扬手飞快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却在纸展开的一刻,脸色转为苍白。
“琳琅,你终究还是来了,抑或是,该唤你一声王小姐?”
随着一道略显沉重的声音,房门再次被推开,上官凛出现在门外。在他身后,还站着上官紫燕、何捕头和几名官差。
“我…”琳琅望了望自己手中的白纸,仿佛也明白了些许,唇动了动,未能再说下去。
上官紫燕从上官凛背后探出身,神色中亦是显露出平日不曾有的凝重:“琳琅姐姐,你可是在找我所说的婚书?其实所谓婚书并不存在,皆是为了证实你便是王小姐的推断,你可知,我多么不希望见你来此?”
“你们为何会怀疑我是王小姐?”
“何捕头寻到一名钱府老家仆,提及钱梁未婚妻一事,又言王家小姐琴艺精湛,我即忆起当初你曾说到陈万良乃是欣赏你弹琴,才与你走近。”上官凛答道,“本来你作为风月楼卖艺不卖身的红牌清倌人,有这般技艺也不足为奇,但那王小姐曾因家中变数,有意来京投靠钱梁,我们问过王妈妈,你入风月楼,便在钱家败落后不久,且那时钱梁不可能有银子逛青楼,你又如何与他熟识?因此我推测,你便是钱梁的未婚妻王小姐,而琳琅,为你入风月楼之后的化名罢了。”
“我与那人,早无关系,从我踏入风月楼那一刻,便已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琳琅凄然一笑,算作承认了上官凛所说一切。
“可你却杀了他,还将他指作杀死陈万良的凶手。”
“上官公子何出此言?陈老板之案不是已结?”
“琳琅姐姐,那也是我骗你的,为了让你放松警戒之心。”上官紫燕替上官凛回答,“我们前几日初来钱家时,我就颇觉奇怪,钱梁一游手好闲之人,为何房内却收拾得甚是干净整洁,像才打扫过一般,想必那前来清理之人,正是琳琅姐姐你吧?我们在此发现了几样证物,皆可说明你为何要这样做。”
上官紫燕见琳琅沉默,兀自继续说道:“其一,你在带领我们来之前,先赶来通知钱梁,说官府在陈万良尸首处发现了他的扇佩,要来找他问话,激起他心中恐慌,然后你安抚下他,两人商议好怎样回答,但其实你原本就打算杀掉钱梁;其二,你假借收拾屋子之名,趁他不注意,将作为凶器的瓷枕放于他床下,好在钱梁死后让官差找到;其三,你自然知晓钱梁素有哮喘,想来平日为钱梁送药之事,亦是由你来做。你在几日前便早有准备,要在我们面前引发钱梁哮喘之症,因此换掉了药剂,这也是常仵作验尸时,发现钱梁已有多日未服药,而腹内仅有普通补药的缘由。”
“紫燕在院内花丛下,发现之前倒掉的些许药渣,恐怕是钱梁所为,但你并不知情,因此留下了痕迹可循。我们未找到药方,这便令我想到,当日送琳琅你回风月楼时,你神色迟疑,不愿让我入内,你是怕我见到未来得及收拾的烧毁药方的余烬,这一点,我也询问过那日帮你倒掉灰烬的小环,她在一片没完全燃尽的纸片上,依稀能辨认出砒石二字,正是医治哮喘之引药。”上官凛接过话。
“由此上官公子便认定,我蓄谋杀了钱梁?”琳琅既不承认,也未否认,而是平静地反问。
“不仅如此。”上官凛沉声道,“综合清远医理之说,诱发哮喘因由有三:未及时服药,因惊发喘,对某物敏感。但最终要了钱梁性命的,应是花粉。琳琅你当日一早给我们送来花瓣做的糕点,曾言及前一日去了百花园,其实真正是为了采回花朵,从中取出足够的花粉,我在你房中闻到浓郁花香,便是你取花粉时所留余香。而沾染了大量花粉之物,若我猜得不错,乃为你那时为钱梁拭汗的手帕,常仵作再次查验钱梁尸首时发现,他面部留有残存花粉,沾至口鼻,吸入发病,即便你已毁掉手帕,不经意间沾在衣物上的花粉却除不掉,只需拿琳琅你当日所穿衣衫去检查,即可得出结论。”
“不用了,紫燕今日去找我,还曾言,真相总会有云开雾散的一日,我既如此做,早料想到有这样的一天,被你们揭穿,反倒觉心安了许多。”琳琅美丽的面容之上,绽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凄冷而不真切。
“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钱梁那般心虚以致发病,想来也与陈万良之死难脱干系,琳琅姐姐你又收有凶器,谁才是真正杀了陈万良之人?”上官紫燕疑惑问道,“且在河边祭拜陈万良的人,便是琳琅姐姐你吧?那日在街上巧遇,你从香烛店出来,说有要事,想必是去了河边,既杀了陈万良,又何故要去祭他?”
琳琅神情平缓而安静:“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杀了陈老板之人,确是钱梁,但将你们引去查钱梁的一切凭据,乃是我所为。”
“包括那扇佩?”上官紫燕恍然道。
琳琅点点头:“我帮钱梁抛尸时,刻意松动了绳结,并偷拿了他的扇佩塞于被单之中,为的便是让尸首能早日被发现,并借由扇佩寻到钱梁头上,不承想上官公子正是查办此案之人。他询问时,我故意说出钱梁,主动提出带你们去寻他住处,之后所做之事,你们皆已猜到。”
“那就更奇怪了,若非琳琅姐姐你杀了陈万良,你为何要怕我们找钱梁问话,而杀死他?”
“我杀钱梁,是为解脱。”
“你欲摆脱他,又帮他处理陈万良的尸首?”上官紫燕显得越发不解。
“个中缘由,还要从头说起。”琳琅似是因陷入回忆,终有一丝动容,“我家中遭变故,父母双亡,我一心来投奔钱家时,并不知钱梁此种人品,我寻到京城,他已一无所有,单他一人都无法生活。除了琴艺,我无其他一技之长,难以维持生计,钱梁便劝说我,先入青楼做几年清倌人,等存够了钱,他做些小本生意,然后娶我进门。”
“那种人的话,怎可相信?”
琳琅凄楚一笑:“我当时若有紫燕妹妹你的聪明便好了,只可惜我初出家门,不谙世事,一时糊涂便轻信了他,在刚入风月楼几年,将所有积蓄和收入都交与他。但日子长了,我也看出些端倪,钱梁根本只是一味敷衍我,没有做正事的意思,还拿着我辛苦赚来的钱吃喝嫖赌。我本欲与他断了关系,专心攒几年钱,为自己赎身后自力更生。岂料,就在这时,出了一桩事情。有一个寻欢客人,不顾我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喝醉了酒,要强行轻薄于我,我情急之下,失手打了他,没想到竟出了人命。”
“你是说,你打死了那人?”上官紫燕惊疑,“可琳琅姐姐,你为何不叫喊其他人来劝阻?”
“妹妹可知,那是青楼?老鸨只需有银子赚就好,谁会出手管这种多余之事?”琳琅顿了顿又道,“我很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钱梁偷溜进风月楼找我拿钱,见此情形立即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安慰我莫怕,趁夜将尸首从二楼后窗丢出,并帮我掩埋了尸首。”
“所以你就被他以此作为要挟?”
“不错,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有些时候一旦踏错方向,便会越行越远,再也无法回头,若我当初去官府自首,想必也不会有后来这诸多事发生。”
“琳琅姐姐此言,是指陈万良一事?”
“是我害了陈老板,陈老板是个好人,真心待我,并要为我赎身,领我离京,但钱梁又岂肯罢休?现在想来,他一开始帮我掩藏杀人之罪,也无非想从我身上继续捞钱财罢了,我若走了,他还找谁去要银子花?于是,他威胁我说要去报官,揭发当年之事,不然我就只能乖乖从陈老板那里赚些钱,断了离开的念想,你们初次在街上撞到我,我便是为了躲避钱梁。陈老板细心,看出我整日心事重重,我没奈何,索性心一横,和盘托出了一切,陈老板宅心仁厚,当下气不过去找钱梁理论,钱梁正醉酒在家,同陈老板争吵了几句,便拿起一旁的瓷枕,冲动之下打死了陈老板。”
“然后他又逼你帮他抛尸?”
“钱梁见陈老板已死,酒亦醒了大半,他以从前帮我掩埋过尸首相胁,要我帮他处理掉沾了血的瓷枕,但我却没那样做,而是留了下来。他言谈间流露出不会就此放过我,想到要就此和他纠缠无休止,我遂动了除掉他的念头。我不甘让陈老板枉死,才在抛尸时做了手脚,还将瓷枕偷偷放入他床下,借此让你们察觉他是杀了陈老板的凶手,并设计在你们面前杀死他。”
“这钱梁未免也太可恶了,真是罪有应得!”上官紫燕咬牙挥了挥拳。
久未开口的上官凛一双黑眸紧紧凝视琳琅,缓缓出声道:“可无论怎样,杀人便是触犯了刑律,终究不对。”
“上官公子,可记得你曾问过琳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琳琅温柔与他对视。
“嗯,你言道,心一旦迷失,便再也找不回。”
“你对琳琅好,琳琅心里清楚,可我不能接受,也无以为报。”
“琳琅。”上官凛目光不离琳琅面容,同她视线深深交缠,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最后化作一句话,“若不是和我们走近,你所做之事也许尚不会被察觉,你可曾后悔认识了我?”
琳琅坚定地摇了摇头:“琳琅只求来世以清白之身,再回报公子一片情意。”说到这里,琳琅终于声音哽咽,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落在地上开出哀伤的花。
上官凛又望了琳琅良久,终是咬了牙一挥手,何捕头同两名官差上前,押走了琳琅。一旁的上官紫燕,亦早已红了眼眶。
又是一日夜幕降临,各屋中已燃起摇曳的烛火,影影绰绰从窗子投射出的光亮,将院子里映得一片柔和。上官紫燕手捧托盘,有些无奈地离开书房,穿过院子,在门口处与迎面而来的白清远遇个正着。
“白师兄,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本想找你谈谈天,听说你去了书房,便来此等候。”白清远望了一眼书房方向,关切询问,“上官大哥怎样?”
上官紫燕摇摇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忧色。自上次琳琅被收押入监之后,上官凛便在钱家站到天明,上官紫燕用尽办法也劝说不得。回来后,他立即若无其事地投入办公,只是待在书房的时间比起以前越发长了。
“我看哥哥是想用公务来填充头脑,借以忘记琳琅姐姐,但又谈何容易?”唯有经历过那种想忘却不能的心痛,才可似她此刻这般感同身受,“幸好有白师兄你所开的滋补方子,否则我真怕哥哥身体吃不消,再病倒了。”
白清远亦是微微一叹:“可这也非长久之计,只希望上官大哥能尽快调整好心情,自古情之一字,愁煞多少人。”
“师兄此言听起来感慨良多,你可是同为情所困?”
白清远温柔凝望上官紫燕一眼,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我来京城多日,怎一直未见到青翊?他去了哪里?”
上官紫燕神情一黯,提及青翊,她心中依旧忍不住泛出隐隐的痛。但见哥哥景况,她明白感情之路行得不顺之人比比皆是,她不该再自哀自怜,以逃避来解决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含笑正面而答:“青翊走了,他有自己要办之事,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还会不会回来。”
“可他…”白清远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上官紫燕模样,便又放弃。他沉吟片刻,终提起勇气开口:“紫燕,你可知,我自在师父那里学艺时,就喜欢上你?再过几日我打算返回山庄,你可愿与我同行?”
夜风穿过身侧,轻柔地撩起上官紫燕的发丝,她端着托盘呆愣在原地,用了半晌,才消化了白清远话语中的意思:“师兄,你…”
“我本还有些迟疑,怕说出口会吓到你,但我不想再次错过机会而后悔。”白清远打断上官紫燕,继续道。
上官紫燕垂眸,不敢与白清远深情的目光对视,只无力解释道:“可我不能和你走,哥哥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
“紫燕。”白清远伸手轻抚上官紫燕被风吹乱的发丝,却被她微侧身避开。他苦涩一笑,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你关心上官大哥自是情理之中,但这并非你拒绝我的理由,我可以等你。”
上官紫燕顿了顿,忽而下定决心般仰首直视白清远,坚定道:“白师兄,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你在我心里,如同哥哥一样,而且,我喜欢的人是青翊,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归来。”
白清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语气中显露出几分失落:“很高兴你这迟钝的小丫头,终于也有认清自己感情的一日。”
“师兄…”
“不必担心,我早看出你对青翊有情,青翊亦喜欢你,他不会弃你于不顾,若忙完自己之事,他定会来找你。”
“师兄,对不起。”
“无须同我道歉,感情一事,本就无法强求,我无非也是抱着侥幸心理试试看罢了。”白清远宠溺地拍了拍上官紫燕的头,“日后我便和上官大哥一样,也如兄长一般疼爱于你。”
“师兄待我真好。”上官紫燕从心里由衷感激白清远的体贴。
“我过两日准备起程,离庄日子甚久,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你可还会再来京城?”上官紫燕依依不舍问道。
“当然,名医山庄离京城不远,我会常来看你们,紫燕你亦可到山庄去玩。”
上官紫燕点点头,她真的害怕了离别的滋味。
白清远并未如期离开京城,第二日一早,从名医山庄送来一封加急书信和一道圣旨,宫中派了人来,宣白清远入宫为皇上诊病,不得有误。
第五卷 天下之谜
幽暗的石室中,只闻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阴冷而透出丝丝诡异。两人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面上皆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和倭国使臣谈得怎样?”其中一人开口询问。
“放心,他们巴不得拉拢上我朝势力。眼下只等他们调派些兵力,助我一臂之力。”另一人得意道。
“也不可掉以轻心,从倭国调兵至此,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这期间你尚要在那群朝臣身上多下些工夫,稳住他们再说。”
“知道了。”那人摆手,语中有些不快,“若不是三弟忽然回来,朝中大小事他都要插上一手,又怎会进行得如此艰难?真不明白你作何打算,当初提早动手杀了他,让他无法回宫不就省事许多?”
“亏你还是要坐天下之人,思考事情怎这般不周?你无兵符在手,能调动多少兵力还未可知,又想杀了三皇子,明摆着是告知天下你欲谋权篡位。这反而会失去更多人之拥簇,你能有几成把握一击即中?上次在风月楼你自作主张刺杀他我还未同你算账,以后勿要再自作主张了。”
“行了,别对我说教,你说到底不过是个助力罢了,将来做皇上的人还不是我?我得了天下,自少不了你的一份好处。三弟那边,你计划怎么办?”
那人冷笑:“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他成不了气候,暂让他逍遥几日,待我们大权在握,再除去他如同蝼蚁。”
“太子怎样了?”
第五卷天下之谜“还好好关着。我再想想办法,让他说出兵符的下落,这你无须担心,你所要做的是掌控住皇上的情形。听说三皇子已让人传了名医山庄之人,坚持为皇上诊病,你可做了何对策?”
“让他去看好了,我前几日便吩咐加大了药剂用量,现今父皇已完全无清醒的时候,相信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你还真狠得下心。”另一人冷哼,语中带出些许不屑。
“那是自然,为了能登上皇位,牺牲是必须的,又怎可妇人之仁?”
“说得好!如此,就先喝上一杯,提前庆贺我们的成功。”
“好,合作愉快。”
两人说着,端起石桌上的酒盏,一声清脆的碰杯声响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相视一笑。结束了谈话,石室内重又归于宁静,唯有昏暗的烛火仍在一明一灭地摇曳,映出一室阴谋与杀戮。
在上官凛的书房里,上官紫燕不停地来回踱着步,面色忧虑不安。在她不知第几次经过自己面前时,一直坐于桌案前处理卷宗的上官凛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说道:“紫燕,少安毋躁,你已走了一个时辰,先坐下来歇息一下为好。”
“哥哥,我不累。”
“可我看得头昏眼花了。”上官凛无奈道。
上官紫燕闻言,停住脚步,在上官凛对面坐下来,一双明眸扑闪地看着他:“哥哥,你说白师兄会不会有事?”
“他只是入宫为皇上诊病,你无须太过担心。”
上官紫燕依旧不安地皱着眉:“可是,不是传言宫内眼下很乱吗?那些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是否会为难师兄?”
“宫里既然传了旨,说明至少有人愿为皇上诊病,清远入宫,他定会保清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