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柳如风从院子外边走过,她蹦蹦哒哒地迎上前去:“爹爹干什么去?”
他站定身形,不由得皱眉:“都快成亲了还没有个稳当儿样,教养嬷嬷都干什么吃的?”
因为心烦语气中不觉便带了严厉,打小爹爹对她都是宠爱非常,从来不肯说一句重话,此时只瞥了她一眼,就说出这么一句话,她顿觉十分委屈。
柳如风无心看她脸色,绕过去直接去了后院。
裴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恐慌。
总觉得不对劲,银剑去探叶晚的底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咬唇想了想,恹恹地回了自己屋里开始不吃不喝。
教养嬷嬷当然不敢真的教她什么,无非是走个过场。
裴瑾装模作样地饿了一顿饭,立刻有嬷嬷禀报了高阳郡主。
很快,她便亲自来探查了。
裴瑾红着眼圈,窝在被底不肯出来。
高阳坐了床边,手中紧紧掐着佛珠不停转动:“怎么还不吃东西了?”
听见是郡主声音,她这才探出头来,可怜巴巴地叫了声娘。
裴瑾模样清秀,平日里偶有任性刁蛮,但总觉得活泼娇俏,此时虽然是换了心境,高阳盯着她的眼,仍旧牵扯到得心里去。
她也算无辜的罢!
可是,高阳随即想起那两条人命来:“瑾儿,你实在不聪明。”
裴瑾刚要流下的泪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惊恐地瞪大双眼,随即一跃而出,抱住了高阳。
高阳顺势揽住她,一手在她的后背上面轻轻安抚:“你可是舍不得郡王府的荣华富贵?你可是舍不得爹爹娘亲?可那终归是你的亲生爹爹,未免太过狠心了些。”
“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轻颤抖,窝在高阳的怀里只觉得冰凉一片:“他俩人接连寻着我竟说一些挑衅的话!还说我不是你的孩子,说的有鼻子有眼,不杀了不足以泄愤,那种人怎么能是我亲生爹爹?”
“瑾儿,”高阳微微叹息:“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确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但十八年了,娘也习惯了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别的你无需要管,只嫁了如意郎君去,这也是为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体面事情了。”
“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瑾儿?瑾儿一辈子都做你的女儿好不好?”裴瑾低低啜泣:“娘别这么狠心,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妹妹?”
“她的确比你小一点点。”
高阳轻轻推离了她一些,了然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杨家父子她也恼恨,本来是想看在裴瑾的份上流放边疆。可这孩子心狠手辣,做事又欠缺考虑,直接将人杀了,这样一来,气已经消了大半。
叶晚吃过多少的苦,她每每想来,都痛彻心扉。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认女时机,裴毓和裴沭之间,不管是谁都是话题中心,晚晚在他们之间周旋,本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若是此时广而天下,只能增加对她的流言蜚语。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由裴瑾成亲,皇室大婚,侄儿裴毓和裴沭若都能成亲的话,那更是吸引注意力,待事情过去一阶段,公开叶晚皇室公主身份,赐封号,入族谱,改名换姓,才最完美。
想起能名正言顺的接回女儿,高阳微微失神,裴瑾哭得更大声了,紧紧缩在她的怀里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拍着她的肩,终于缓了缓心神。
“要做我高阳的女儿,那就不要哭。”
“…”
从裴瑾的屋里出来,高阳已经恢复了平静,柳如风就站在院里。房门慢慢地闭合,她站在台上,半阖着眼帘,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看见。
他扬着脸,几乎的卑微地看着她:“郡主,能不能和你商量点事情。”
她走下台阶,步子很轻很轻,轻的自己都有了错觉。
仿佛是当年的那一场邂逅,她忐忑地不安的脚步一样。
柳如风默默走在她的身后,也不知怎的,高阳顿了顿却是朝内院的角落走了过去。
哑女已经被幽禁多日,当然,其实她不被幽禁的时候也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院子里有花有草有秋千有菜园,只不过这冬日里略显萧条。
柳如风念及往事懊悔不已,他跟在高阳身后,二人一起走了进去。因为一直有人看着哑女,她一直在屋里不肯出来活动。
屏退了侍卫留守门外,高阳就站在了门口,哑女听见动静,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略过高阳,直接落在稍高的柳的身上。
柳如风的声音随即冷冷传来:“还不跪下!”
哑女嘲讽的笑意就挂在唇边,她坦然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随后就坐在了桌边。
桌上还有温热的茶壶,因为失去了特别的关照,所以屋里并不温暖。
她伸手抱过茶壶,甚至还对他二人拱了拱手。
示意问要不要喝茶。
高阳叹息了声:“如风你知道吗?我这一生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从第一次见面忍不住跟在你身后,到求父皇赐婚,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却从未说过不。多少人羡慕你也多少人羡慕我,当年为了让你功成名就,不仅仅是我的驸马我帮你立功建业杀敌上战场,可你呢?你回报给我的,只有屈辱。”
柳如风急急地从后面拉住她:“我…我不是…”
高阳对他笑了下,继而又转头看向哑女:“什么都不必说了,你一介书生,两袖清风,多少次曾不屑于金钱权势,多少次因此与我起了嫌隙,一直到她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不一样。我一直以为维系我和你的,是初遇的惊艳,是深厚的感情,是天作的良缘。可你只是无奈对吗?所以才会怜惜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女。一夜风流,你可想过我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为你低头做恶。这都是报应,因为你我落了她的孩子,结果我的孩子吃了十八年的苦,清白不保,因为你,我心存内疚,养了这女人十八年。现在呢?我最后给你的机会,你也尚未把握得住,这么久了她还在这里呢!”
哑女低头笑了笑,无声的愉悦。
柳如风更恨她此时的柔软,让自己下不得手去。
高阳垂下眼帘,远远地瞥着她:“可我仍然很庆幸,你知道吗?我庆幸的是我丈夫始终不肯离开我,我庆幸的是我的亲生骨肉还尚在人间,甚至庆幸她还是那么的坚强,那才是我高阳的女儿,不管经历了什么,都不只会柔弱的哭泣。”
哑女错愕的表情逐渐放大,高阳更是怜悯地笑了笑:“可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十八年了,你过了十八年的平静日子,可曾想过是否真的无辜?本就是一个军妓,为何不小心要有身孕?本就生活在非人的世界里,为何不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你以为男人足够依靠了,其实不过笑话。”
话音刚落,哑女手中的茶壶啪地扔了过来摔在地上,她跳起来指着高阳嘶哑地喊着什么,高阳不禁提醒她道:“你看,这茶壶也摔坏了呢,你还有什么?”
柳如风飞快地将高阳护在身后:“来人!”
高阳对哑女挑了挑眉:“我女儿吃了十八年的苦,你却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看看你这张脸还真是柔弱的可以,虽然快近四十保养得还真不错,想必重操旧业也能养活自己吧。”
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哀嚎地惨叫。
柳如风再不看她,追随着高阳走了出来。
高阳却停住了脚步:“你去送她最后一程吧,这真的是你最后的机会。”
走出内院,刚好前面有人来报,说是宁王带伤求见。
…
叶晚的脚再一次扭到了,她在紫剑走的时候,为他做了一下掩护。等他走了之后才觉得脚踝处的旧伤再一次疼了起来。
她佯装受了惊吓一般大声呼唤了起来,不多时候,裴瑾就被人救治了起来。因为清早还未醒过来,无人顾得上她,叶晚早早便离开了。
她消化了半夜也不能理解,自己穿越而来,为什么就有了这么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八岁被卖,一路上吃的苦原来真的是有尽头的,想想,高阳郡主的亲生女儿,这特么的剧情实在是狗血至极。
之后呢?
思绪混乱。
叶晚脑中一片空白。
曾无数次腹诽,自己不会穿,若是有个美好的家世,那日子就会简单的很,怡然自得。可一旦真的拥有了这么个身份即将面临,她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仿佛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全都是傻事。
叶家依然平静,叶恬去上课了,清歌出来接她,见她一瘸一拐的惊呼起来。她只觉疲惫,在这么个故事里,没有刚巧,只有晚了一点,有如她的姓名。
柳如风接走裴瑾的时候,只要在门口再停留一点时间,就会听见亲生女儿的啼哭声音。
跟顾长安走的那天早上,只要她稍做停留,就能听说颜玉书被关了禁闭的消息。
孩子落掉的那天,只要她不曾大意早去了那么一点点,顾长安就会提前回来护住大的小的,并且有得以退婚的理由。
裴毓回京时候,只要她再坚持一时,不那么得意忘形对妹妹敞开心事,他也不会临时起意。
杨家父子那么的诡异,只要她再细细试探,早一点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突然面对两条人命,呆子也不会那么的失望对她。
甚至在这么失意的时候,不想敷衍男人的时候,只要紫剑早一点到来…
推开房门,屋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淡淡的像是皂角的味道。
她愣了下,回身让清歌离开,自己关好房门。
扶住一边的花架,叶晚翘脚低着头刚要动,屏风后面现出一段紫色衣角来。
他脸色木然,只垂了眼盯住她的脚踝:“别多想,郡主安排好了一切就来接你。”
她抬起疼痛的那只脚:“这是昨晚掩护你时候伤到的。”
紫剑走近,叶晚吸着鼻子,深深呼吸了下干净皂角的气息,仿佛自己也被净化了一样。他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了去。
“我不是在等你们郡主接我,我是在想她是不是来的晚了一点?”叶晚目光如水,看着他稍冷的眉眼:“回去告诉你们郡主,若是只想禁锢我的自由,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那就无须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清楚叶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既坚强又勇敢,所以还在纠结男人的问题吗?就没有人想过吗,当一切尘埃落定,受虐的只是男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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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27有香气
第二十七章
柳如风带了人亲自送了哑女出去,高阳目送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好生无趣。本来应该会有痛快的报复感觉,可心底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府邸都一片片的红,她让人将裴毓带到了书房。
其实这么多年的难以释怀,不过是想来书房看一看。
柳如风住的小榻上面整齐地叠着被褥,高阳的目光从上面轻轻划过,一边桌上墨迹未干,胡乱的草字可见其烦乱的心情。
走过去坐下,裴毓后背有伤,不敢站直,只微微欠身站着。
高阳放下手中佛珠,淡淡的瞥着他:“说吧,这么急着要见我什么事?”
他每走一步,都要牵扯到后背伤处,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双膝跪下,裴毓仰脸看着姑姑:“毓儿就是不明白错在何处,要受姑姑毒打,挨些疼不算什么,就怕气到姑姑日后也不待见侄儿。”
高阳垂目看着腿边的男儿,明明就是俊美的容颜,明明就是一个成年男子,却委屈的却个孩子。裴毓自小是被她养大的,其实这孩子的性格她是了解的,表面上乖巧无害,其实内心疯狂略微变态,十足的皇室产物。
她不由得想起他的娘亲来,其实生在皇家,若都是无害的温顺,怎能保护自己?
正如裴沭,外人只道他菩萨心肠,救苦救难,殊不知最冷情的人就是他。
对于这两个侄儿,高阳心里有数。
她一心铺垫后面的事,忽略了对晚晚的保护,没想到裴沭突然起意,竟然用她换了如果!
裴毓这个小混蛋更是…
他无辜的眼神提醒着高阳,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怒火:“你做了什么错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裴毓还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先退掉婚事:“毓儿不知,无非是跟舒宁的婚事总也定不下来,遭姑姑惦记了。”
高阳微微点头:“灵妃说了几次了,你顽劣不知好歹,竟然还将后院的女人拿出来随意交换,你说你自己该不该打?”
他浑身一震,忽然想起姑姑最恨玩弄女人的男人来,此事不仅仅因是叶晚,恐怕牵扯甚多。看样子姑姑暂时还没有公布女儿身世的打算,不然不能只字不提。
也就是说,此时提亲,等同于不打自招。
裴毓连忙抓了姑姑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侄儿该打,侄儿该打!姑姑莫生气了。”
高阳又不能打,也只能感叹阴差阳错,她内心再坚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记挂女儿的母亲,一想起这混账侄儿做的那些事,顿时…
她眉峰深深皱起,裴毓看了半晌,竟然发现姑姑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不禁呆了一呆。
儿时起,他总爱与裴沭争夺姑姑的关爱,她在他们的心中就是神话,却不曾想,一个不留神,姑姑竟然也有了皱纹。
许是这一次打击大了一些…他有些懊恼,有些黯然,甚至在心里深深的将自己鄙视了去。想来姑姑是真的动怒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未叫他起来,安分地跪着,裴毓恍惚不已。
要是认回叶晚,那女人的身份岂不是一下子由自己的女人变成了不相干表妹?
那样的话,从姑母手里再想将她弄到身边来不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了?
日后再见面,毫无牵扯了?
“后院那几个女人叫她们安分一点,舒宁对此还颇有微词,关于你那些不好的玩弄女人的传言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半点风声,要你好看!”
高阳不得不提着耳根警告他,生怕他再一次悔婚。
裴毓连连称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个好办法。
从郡王府里出来,他坐了软轿,忽然兴起了去看叶晚的念头。
昨天晚上,他故意选在了哥哥的府邸,无非就是想让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别想轻易地从他身边去别人那里,若不是他叫停,这游戏不能停止。
想念她的身体,想见到她的眉眼,裴毓细细回想起她的神情,越想越是想即刻见到她,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若是知道自己也有高贵的血统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
他还不知道叶晚到底知道多少情况,还真是期待呢!
可惜白日里去她那里太过于招人耳目,姑姑知道了不妥,裴毓只得忍了,先回去自己的府邸养伤。
退婚的事情还需要筹划一下,他叫过老总管耳语一番,先去布置布置。之后给后背上了药膏一直等着天黑,乌兰给他端了大补的参汤,因无心也稀里糊涂的喝了,她一开口便提及了如夫人,只这三个字刚一出口,立即被他用眼神遏制住。
她已经送还裴沭,从此再无干系,宁王府里也再无此人。
乌兰与她稍有旧交,他也只当不知,闭了眼专等夜幕降临便去夜探叶家。
乌苏见他模样,知他心神早已转移,只对姐姐挥手示意,她赶紧退了下去。
好容易挨到天黑,裴毓来了精神头。他特意换了新衫,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有无一丝纰漏,见头上发冠端正,束发严谨,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乌苏在他身后从镜中看着他:“主子这是在干什么?”
裴毓最后用手指肚轻轻按着捋顺两眉:“你不懂,女人其实都是害羞又大胆的,她们喜欢好颜色,又假装正经,当然了,这一点晚晚从不假装,她一直喜欢你家王爷的这张脸。”
乌苏略显怀疑,只默默望天。
因为是月初,外面星空上面半点月光也瞧不见,可这并不影响裴毓的好心情。他悠闲地走在路上,甚至觉得后背都不那么疼了。
叶晚不习惯早睡,他带了乌苏在街头转了三圈,这才奔去叶家后院。
二人翻墙而入,奇怪的是,原本那些裴沭派去的护院都不见了,裴毓站在院内,暗暗称奇。一点防护都不做,也不像是姑姑的作风啊!
乌苏长剑只在腰间别着,院里昏暗的灯笼下,他对裴毓摇头示意,这院里真的没有人来回巡逻守卫。
叶晚的屋里还亮着灯火,他不敢大意,让乌苏在外面守着,自己去看看。
裴毓身上有伤,走得很慢,他是存了心要摸进去好生的温一下昨日未完的温情。恍惚间还记得叶晚害怕时候抓紧他手腕的惶恐,也记得她被自己拥进怀里时候的依赖…不想刚要道门口,屋里的灯火灭了。
还好轻轻一推房门,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没插门。
裴毓试探地低唤一声:“晚晚?”
叶晚的声音随即在里间响起:“谁?”
黑暗当中他微微着恼:“怎么?才一天的时间连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乌苏在门外听见屋里二人对话,放下心来。
裴毓站在门口适应了下黑暗这才往里走,叶晚的声音即刻听得出轻颤来:“你、你别过来!”
别过去?他更是加快了脚步,模糊当中,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坐在床前。
裴毓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脑中已经先一步想了下抱住她的温暖,不想人刚到床前,就发现了异样!
他的眼角已经瞥到床里还有一人,可即使是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也快不过床上女子的袭击,她手中长剑鞘斜地里一下捶在身上,只一偏身想要躲过,却又打在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