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代贵圈上一章:第 59 章
- 古代贵圈下一章:结局 番外 免费阅读
世事总比看到的部分,要复杂难说一些。
裴九思似乎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问了陈俨一个思索了许多天也不得正解的问题:“捉拿端王那日你最后为何要那样做?”
“你 当时已全无理智可言,为给裴家留一支血脉,只想着替段书意保守秘密让他离开。但当时那么多部将在,几十双眼睛盯着,你那样做便是自掘坟墓留人话柄,说不定 将来连我都会被牵连。所以我必须让人将段书意带走,至于后来他有通天本事能逃走,便是你我所料不及的事。这样一来,没人好指摘。这手段虽卑劣了些,但这份 自保私心,希望你能给予理解。”
陈俨寥寥数语,将那日的事已说了个明白。
可裴九思却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陈俨那天让人将段书意关起来,在里头待了有足足一个时辰。那时段书意应当刚从药效中恢复,陈俨与他聊了一个时辰,应是说了不少。
裴九思更愿意相信,这不短不长的时间内,陈俨与段书意可能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当时已清楚自己这位族弟冒充段书意一事,心惊之余却也担心这场叛乱从头至尾可能是由他设计。若是这样,那他手中的秘密,与触角所及,恐怕十分惊人。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做了太多,很多时候都是祸事。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这位族弟于君国而言,的确是……有罪的。
就在裴九思艰难地在家国公私之间想要做出选择时,陈俨已拿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那间斗室。
陈俨只说:“裴将军平叛辛苦了,我请你喝茶。”
再然后,部将来报,说段书意跑了。
裴九思下令去追,陈俨却说:“让他死在平羌江不也很好么?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于是军中都传,说那个人跳平羌江死了。
裴九思对此事未再说过一句话,他重整军队,押解着叛军一路回了京。
抵京时烈日炎炎,已是盛夏。
时节是很奇怪的,一圈又一圈地轮回,每一年都是一样。变化的,大概只有人与事。
今年夏天迎他归来的,是圣上隆重的贺礼及嘉奖。但裴九思心是虚的,虽知道皇帝这样做是为了向天下表达强硬的立场,可他放走了这场叛乱中的始作俑者——他的族弟,所以心中一直忐忑。
陈俨悄无声息回了京,未受礼也未受褒奖。裴九思只听说他那日进宫留了许久,之后便一头扎进尚书府闷睡了好几日,谁也不见。
裴九思今日是第一次回京后见到他本人,且是在皇帝所设的晚宴上。席间陈俨几乎不说话,仍旧蒙着眼,只闷头吃东西,好似饿了几天几夜一般,皇帝也由得他去,甚至让内侍给他案上多添了一些吃食,其中纵容谁都看在眼里。
自古以来,君主对有价值的人才予以宽纵。那么陈俨手中,自然有值得被器重的筹码。裴九思一介武人,心思虽粗了些,但这点还是能想得明白。
或许陈俨手中的筹码,正是从段书意那里换来的。端王已败,可朝中密线遍布,要清理干净,耗时又费力。段书意狡黠爱玩,能给到陈俨的部分,恐怕也十分模糊。
陈俨最终还是没有明明白白地回答裴九思的问题。
端王临刑那天,京城晴空万里,地表干燥得几要冒烟,蝉鸣连片,叫嚷不息,热闹得好似比赛。
西街茶肆点心铺子凉棚下都坐满了人,没位置坐的便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等囚车经过。牢狱之苦非人人能忍,端王那样一个人竟能瘦成这般枯槁模样,头发散乱形同乞丐,身披粗布囚衣,目光无神地望着前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俨这时换了身白裳坐在天棚下悠闲喝茶,身边便是熙攘人海。他想,如果这时候有一盆冰镇葡萄便好了,酸酸凉凉应是十分解暑,可惜哪里有葡萄呢?他果然是在做白日梦啊。
他将最后一只点心塞进了嘴里,伙计瞥见他蒙着眼,遂走过来提醒道:“公子您碟子空了,要再上一盘否?”
“哦。”他应了一声,“不用啦。”
伙计识趣离开,陈俨则接着吃茶。
街上的人潮跟着囚车往刑场走,陈俨却仍旧坐定。说实话他对行刑并没有兴趣,他不过是在等人。
这夏日如此好,是他最喜欢的时节,可他却并不开心。因为一些麻烦事,他需要在京中留更长的时间,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打算。
开始学着做计划似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如今这样大概是受常台笙影响太深了罢。
他想着想着竟有些走神,就在这时,忽有一叠册子在他面前放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陈俨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茶,等对方开口。
“别来无恙。”段书意,哦不对,裴渠的声音。
对于精通乔装之术的人而言,换个身份活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
陈俨没回,又喝了一口茶。
裴渠侧头看向旁边人潮涌动的街道,不自觉道:“这样的结局太令人满意了,我原先以为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观刑。”
“多数人只是闲得无聊,他们并不关心事情本身。”陈俨极自然地说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泼了一盆冷水。可他想了想,却说:“如果你觉得失望,不妨再哭一场,你那日哭得似乎很是痛快啊。”
陈俨指的是他晕后被关押那次。当时大约是受了药物影响,陈俨与他说裴家往事时,他竟失声痛哭。
那大概是裴渠身为“段书意”这一段短暂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刻了罢。
裴渠却并没有在意他这嘲笑,径自从袖袋中摸出一张方子递过去,随即换了话题,道:“你要的方子。”
已死的商墨留下的方子,用来治他的眼睛。
陈俨接过来也未道谢,只收进袖袋,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还有事么?”
“你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裴渠说完又朝街上看了一眼,行人渐渐少了,大约是都已聚集到了刑场,就等时间一到,刑场点火焚杀叛贼。
他微微眯了眼,又重新看向蒙着眼的陈俨。
陈俨此时面色淡淡,实在没什么情绪可言。他回:“拜你所赐我需要在京城待更长的时间,你认为我有理由高兴?”
“不 要紧,又不会闲着。”裴渠说着低眉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叠册子:“我烧了芥堂所有的藏书,但留下了书目。”他说着抬起头,看着他缓缓道:“我想你治好眼睛后, 应当有兴趣将芥堂藏书默写一遍,你不是全看过么?既然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自然也该用到实处。”他微微笑:“你说是不是?”
陈俨无声地回了他一个笑。
此 时不远处忽传来敲鼓声,裴渠掩唇懒懒打了个哈欠,淡笑着说:“哦对了,其实你不问我要这个方子也是无妨的。杭州城有个大夫叫商煜,是商墨的关门弟子,得了 商墨真传,医术并不输他师傅。你找他看眼睛,或许会好得更快。关于这位商大夫,据我所知,他近来似乎准备了五口棺材,一口留给了程员外的儿子,一口留给了 商墨,一口要留给程夫人,另外两口,会留给谁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猜,杀弟弑师害母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大概会有一口棺材留给自己作后路,另外一口 大概是——找个陪葬?是要弟弟做陪葬,还是要求而不得的爱人做陪葬呢?”
第115章
常台笙许久未收到陈俨的消息,本想问一问梁小君,可这丫头却似人间蒸发了般,毫无踪迹。只留下一呆傻徒弟,愣愣看着前来寻人的常台笙说:“师傅出去赚大钱了。”
一句话,大概就是全部的动向了。
就像今日入暮时分常台笙收到陈俨的久违书信一般,上头只寥寥数语就将近况说尽。陈俨清楚她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故而也讲得极其简略。常台笙看到最后,未见其写归期,便又将信收了起来。
她对着信封看了半晌,发现他字迹竟有变化,似乎比以前更端正了些,他近来难道还有空练字么?
常台笙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这封信。书房内这时光线黯得一塌糊涂,常台笙未点灯,只起身走到门外,穿过走廊,行至堂间。
江浙一年一次的书市提前,芥堂忙成一团。恰这时,杭州城无情又匆忙地入了秋,一场场萧瑟细雨下着,潮湿的空气冷得让人心生错觉。
“又下雨啦。”宋管事拎着一个竹筐子急急忙忙进了门,外面已是雨雾弥漫,什么都看不真切。门房探过头去瞧他手里的筐子:“哟,是螃蟹!”
满满一筐子的螃蟹,一只只都被扎得严严实实,安安分分挤在一块儿比赛似的吐泡泡。宋管事笑笑,拎着螃蟹便去了后院。
此时虽已到了饭点,堂间的版工却各自却都在忙着手上活计。常台笙亦是坐在灯下审阅样本,看有无错漏。外面无边秋雨安安静静下着,堂间满是纸墨味道,忽地帘子被挑开,宋管事露了个脸道:“东家请大家吃刚上市的螃蟹,都已煮好摆上桌啦。”
版工陆陆续续都放下手中工作起了身,常台笙且仍是低头看着手中样本,直到堂中只剩了她自己,这才抬了头,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去。
宋管事瞧她没过去吃饭,便又折回来,见她正收拾着书匣,便问:“东家要带些螃蟹回去吗?”
“恩。”
于 是常台笙带着几只未下锅的螃蟹上了回府的马车。这天气里,人似乎也都不大愿意出来,一路上冷清得很,除了车轱辘声便什么也听不见。常台笙轻轻挑起帘子,朝 外看了一眼,雨雾中亮着的小灯有气无力似的,青砖地被这雨水浸润得更是光亮,她微微眯眼,看到的便是一片模糊街景,令人觉得如同置身幻境。
大约这空气太凉太潮了,常台笙陡然回神,竟遥遥看见商墨的医馆。马车继续前行,从医馆门前路过,只见那牌子仍旧在,可门却是紧锁着,檐下一盏灯似有许久未点,外面糊着的灯罩子都破了。
好几个月了,谁也不知道这位商大夫去了哪里。好像自从程夫人被定罪流放之后这里便一直锁门不开,药僮们也都各自走了。于是杭州城内少了一位好大夫,多了两座孤坟。一座是名医商墨,另一座则是程夫人的宝贝儿子程康。
程夫人虽逃过一死,但常台笙知道,还剩两口棺材没有用。不,大约是只剩下一口了,因为他将杨友心也送走了。
杨友心死得有些奇怪,先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砍杀了家里的妾室,随后又去衙门说有人要害他,让衙门的人去保护他,再然后杭州知府在杨府查到了他与叛贼段书意有往来的证据,于是顺理成章地将他抓进了牢中。
那时正值端王一行逆贼被捉,朝中对平叛功臣大加提拔,就连地方上曾与端王势力有过抵抗的官员,都受到了褒奖。人人都知道此时踩端王及其走狗一脚能得到好处,杭州知府这等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辈,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杭州知府将杨友心关在牢中,反反复复提出来审问,恐是将衙门里那些刑具都给用上了,这才令杨友心伏了罪。杨氏一族被抄没,苏杭的产业自然也都流入了官家。这一回,苏杭知府都得了好处,自然都是闭门各自欢喜。
而杨友心就在临刑前,突然死了。
仵作验下来,说是中毒而亡,可哪里来的毒药?一层层追查下来,说久未出现的商大夫来探过监。
可这时候,商煜早就离开了杭州城,衙门追查了几日,觉着徒费工夫,遂不了了之。
常台笙并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她所认识的商煜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若真有心要杀杨友心,不会去亲自探监留下线索。这样看起来,倒有些像刻意为之,像是留下最后一个记号,然后永远消失。
总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大约也没人知道,那最后一口棺材,留作了何用。
常台笙念至此,闭了闭眼,没有再细想下去。
自 杭州城几桩同她有关的案子结了之后,生活忽然就回到了原处。只是芥堂挪了地方,又因夫家的关系,她在江浙书业中说话多了一些分量。当然,议论也不会少,作 为一介书商,或只是作为陈俨的夫人,书业士林内围绕她的话题只会越发多。甚至有些小书坊的塾师竟用他们的事来写了本子,还卖得挺好!
常台笙忽侧过身从旁边书匣里取出一本册子来。她打开那本册子翻看了一会儿,车内灯光昏昧虽不适合看书,但她却清楚知道这其中内容,因这些文字出自她之手,写的正是段书意留下的那段故事。
端王谋逆风波如今尚未完全过去,这个故事便不大好拿出来传阅。
常台笙想,纵使自己了解了这么多,或许离真相也很远。故事经由人述,再被揣度,最终总会变了模样,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常台笙坐拥丰沛资源,读书无数,知道许多许多故事。这人世间的事,似乎一句话能说尽,又好像有些无穷匮的架势,就像多数人的一生。究其每时每刻,好像都不一样,琐碎得简直说不完,但细看看,又有多少新事呢?
角落里的螃蟹依旧不知疲倦地进行着吐泡泡大赛,却不知很快就要被洗刷干净下蒸锅,随后变成红螃蟹,末了被人拆解入腹,再……
哎,螃蟹的一生。
常台笙打了个哈欠,从她的百宝箱里拿了点心出来垫肚子。等今年书市结束,她应要去苏州看看常遇与祖父了。
听说那丫头如今已难得去学堂,整日闷在家里求着苏晔托人给她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书,脾性竟养得同陈俨差不多。
常台笙知她对数理几何很是有兴趣,故而平日里寻书也替她多留意了些,近来还当真寻到一位精于此的先生,正要打算回去修书同苏晔商量商量。
府里还是老样子,花草都养得很好,就是冷清了些。不过常台笙习惯了如此生活,却也并不会觉得难过。由是雨小,她连伞也未打就拎着书匣与螃蟹下了车,匆匆跑进门将螃蟹递给门房:“让厨工蒸了罢。”
门房接过后说道:“今日来了客呢,来了没多久,说是以前这府上的……”
常台笙皱眉想了一下,随后眉目间又亮起来,又嘱咐门房:“再烫壶绍兴酒来。”
她顾不得许多,拎着书匣一路跑进后院,在亮着灯的小厅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表情,浅吸一口气,伸手缓缓推开了门。
里头的人霍地站起来,看到她,连忙亲切地唤了声“小姐”。
“宋婶快坐。”
可宋婶哪里肯听,硬是将常台笙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这才略有些局促道:“我这么冒昧就来了,也不知会不会讨嫌……”
常台笙连忙将书匣放下,又催她坐下,这才在对面坐下来,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确定比去年时好了一些,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侄女婿要到杭州来办事,我便同他一道过来瞧瞧,明日就走了。”
宋婶这话虽在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又添了一份将别愁绪,但见各自都好,便是有再多不舍得,心也是安的。
暖 暖绍兴酒,鲜肥蟹肉,在这凉凉秋日雨夜中显得格外温情。这分别的时间里,有许多事发生,常台笙此时却也觉得那些当真算不了什么。去年此时,她甚至还在这样 的雨夜里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努力压制心中恐惧,现在,她虽偶尔还是担心会有那么一天,但却更清楚人不是为死而活。
谁都知道长生不老是屁话,谁都知道一堆白骨或灰烬是结局,但谁都不是生来就为了死的。
不然吃饭做什么,睡觉做什么?都是为了活呀。
宋婶留了许多特产在府里,常台笙欣然接受了这份心意。送宋婶离开后,府里便又剩了她一个人,但书市在即,她连家也难得回几趟,真是忙得合不上眼。直到书市忙忙碌碌走到尾声,常台笙方得了闲,径直回了家,闷头睡了两日。
她睡得浑浑噩噩,直到被宋管事敲开了门:“东家,你要去苏州义学讲学的,再不去的话,恐是要迟了。”
常台笙一拍脑袋,她竟差点忘了这茬,于是连忙收拾东西,直奔苏州。
事实上宋管事先前的话太过恐吓人,常台笙到了苏州还有一天富余,更没有迟了一说。
她到苏府,已是暮色四合的时辰,但苏晔却还未回。听府里下人讲,苏晔自七月开始便一直忙。问忙什么,得来的回答却是不大清楚。
常台笙忽觉得自己被瞒了什么事,直到苏老夫人说漏嘴。
苏老夫人吃饭时因惦记着苏晔,便同侍女吩咐道:“崇园那什么都没得吃,忙到现在恐是一直饿着,送些吃的过去。”
崇园。
百年崇园,早就没了。可这会儿却从苏老夫人口中冒出来,还说得极为自然,真是太可疑了。
常台笙不好多问,埋头吃完饭便拿了之前搜罗来的书去哄小丫头。常遇见了那些书自然是高兴极了,就像嗜甜如命的孩子收了饴糖,嘴自然就松了。常台笙只稍稍一问,小丫头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清楚。
小丫头思路极顺,说得有条理有逻辑。常台笙一言不发听完,竟有些愣怔。
等她回过神,常遇正歪着脑袋看着她,口中却评价着另一个人:“我想姑父可能自以为是得有些傻。”
“诶?”
“若说想给姑姑一个惊喜,将苏常两家以前携手过的崇园重建起来就已经很足够了。但是姑父大概觉得这样太没有意思了,所以他还做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我觉得他似乎有些蠢。”
常遇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话语气措辞也颇得陈俨真传,简直像是陈俨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我听苏叔叔说,姑父默了许多书。好像是道听途说,以为芥堂的藏书被坏人烧掉了,也不打听清楚就开始默书。”常遇顿了顿,皱眉道:“已有一些送到苏州来了呢,姑姑不信明日可以去看看。”
常台笙心说难怪他书信上的字变端正了,居然是——为了默出的书看起来齐整易认些?
不,他才不会这样傻。
常台笙在意的是旁的事——若他能如此默书,那说明他的眼睛应是好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天太晚,也不好这个点去确认那些书,故而她只好带着小丫头睡了。
次日她去讲学前,特意去了小丫头说的地方。她在门口站了许久,匾额还未挂,但两边对联她却是认得的。她正要进去,却迎面碰上了苏晔。
苏晔先是微愣,随后又恍然,只抬头看看天,道:“今日天气挺好。”
常台笙笑笑。
苏晔便笑得有些尴尬。
他未再多作解释,也不打算遮掩这惊喜,故而领常台笙进了这快要建完的崇园。一路往里,仿佛穿过许多时光,那些在老辈们口言相传中的场景,一一被搭建起来,好像在圆一个旧梦,又在铺一条新路。
行至一间临时藏书屋,苏晔打开了门,里面摆放着几只箱子。苏晔道:“刚从京城运来,还未来得及整理,你可以先看看。”
常台笙料想这便是常遇口中那些经由陈俨之手默出来的书,可待她上前确认,接连翻了好几本,这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些的确是默出来的书,但——没有一本是芥堂藏过的书。
她的记忆力虽不能与陈俨比,但芥堂有什么书没有什么书却还是清楚的。苏晔站在门口道:“他说你曾羡慕官学所藏的绝版书,而他恰恰又都能一一看过,故而默了给你看。还说若不是段书意提醒他有这等本事,他恐怕都想不起来还可以这样偷书。”
苏晔说得稀松平常,但常台笙心中却起了波澜。
但她还是想,段书意这么馊的主意他也采纳,的确是有些傻呢。
常台笙站了一会儿,苏晔提醒她说时辰不早了,两人这才离了崇园。苏晔顺道送她去义学,途中聊了一些事,常台笙自然问起陈俨的眼睛。
苏晔脸色敛了敛,回说:“虽然还需调理,但应当已大好了。”
“如何治好的?”
“他得了一张商墨留下的方子,见了一个人。”
苏晔未将话说完,常台笙也没接话,一时间车厢内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好半晌,常台笙才问:“是商煜吗?”
苏晔点头默认。
常台笙并不感到意外,他会去找商煜,抑或商煜去找他,都再正常不过。这两个人各有执着,在身份挑明后,的确需要见一面,不然只会越走越偏。
苏晔缓缓道:“不瞒你说,在那之前我也见过商煜一面。他有些自弃,那时候恐是想自我了断。但后来陈俨告诉我,说他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所以现在,他应当好好活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