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思看看他,只见他将杯中酒给饮尽了,紧接着就起了身。裴九思一愣,陈俨却不急不忙说了一句:“裴将军这军营里似乎也不全然是自己人,还是小心些好。”

这是说他这里有奸细?裴九思愣了一下,忙回过神笑问道:“多谢陈大人提醒,不过陈大人可否说得更详细些?”

陈俨道:“没什么要紧。裴将军大可不必担心今晚计划会败露,只是记得多带些人,或许裴将军今晚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人,到时候人手不够便糟了。”

裴九思闻言一阵纳闷,陈俨已是走了出去。

他随口一提说不要紧,可裴九思却皱了眉,送走他后转身又将部下喊了来,将计划又部署得更周密了些,免得今晚横生意外。

是夜连星月也没有,空气中蕴着层层潮意,似乎一场夜雨将至。

晚风稍稍小了些,裴九思亲自率二十名精兵穿着敌军衣服分头潜进了茂州城内。此行顺利容易得简直令人发指,裴九思甚至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端王的陷阱,好在之前陈俨提醒过他,他便多做了一手准备,这边密袭,有异常情况放信号,外面立即攻城。

这只病猫早晚都要吃掉,裴九思不介意将两种吃法都准备着。

裴九思按照原定计划直取叛军主营,这时忽下起雨来。雨势不小,雨珠子噼里啪啦打下来,营帐外的守卫顿时失了纪律,连巡视士兵步子都快了起来,似乎急找着地方避雨,用来照明的火把此时遇了雨也被灭了嚣张气焰,有些恹恹的。

军营中一时间有些乱糟糟,加上光线不行,也无人注意到他们这些穿着军服的冒牌货。裴九思这时抬起头迅速环视四周寻找主营,却蓦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悠闲地撑了把伞站在某个营帐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常叉叉:我爹的自尊心大概不容许自己一直这么被耍的段书意v 这位大叔你最好想想退路 嗯哼

第112章

裴九思认出那身影是陈俨后,已是惊了一惊,再看到那营帐门口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着,全然当陈俨跟个隐形人一般,他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军营中如此 离奇之事他还是头回见到,那些守卫难不成跟陈俨一样都看不见吗?还有陈俨到底是如何进来的?虽说茂州城内守卫的确有些马虎,但陈俨这样一介书生,眼睛又不 大方便,想要进城也太难了些,更何况是光明正大地进这军营呢?

裴九思自然不会蠢到以此相信陈俨会是奸细。尽管如此,但他心中此刻存了种种疑问,这时候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旁边部下见将军的目光一直盯住西边那营帐,于是小声道:“主帐在东边方向,得往那边走,不知将军是否还按照原计划行事?”

裴九思略略一想,只见那边陈俨已是收了伞,旁若无人地进了那座营帐。他眉头紧蹙,似乎在费力思考,没过一会儿,他与部下吩咐道:“你带人在这里守着,若那营帐内有任何不对,便给信号。”

部下点头道了声明白,以为裴九思要亲自带人去主帐抓人,于是加了一句:“将军小心。”不过转眼间,他便见裴九思消失在了这雨夜中。

这时陈俨已进了营帐内。他不慌不忙将伞收起放在一边,抬首道:“看来我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不知王爷眼下还能开口么?”

对方全无言语回应,只有呜呜呜的闷哼声。

陈俨摘下了蒙眼布,帐内光线并不至于亮到刺眼,他稍稍适应了一下,看清楚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的端王,眉头轻轻皱了皱,道:“这样绑着实在是太粗鲁了罢。”

粗绳将人围了个结结实实,嘴里也被塞了布团。

想反抗?不能。想说话?也不能。

陈俨余光瞥了瞥,寻到一张椅子,走过去闲适万分地坐了下来。屋外下着大雨,闪电频频露面,间或有巨雷声,大概无人会管顾这边一座小营帐,果真是适合做事的好天气呢。

陈俨的袍角有些湿了,在这夏夜里,他竟莫名觉得有些冷。这营帐简单得很,看着像是副尉级别住的。至于原先住在这里的副尉去了哪儿,陈俨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端王眼下之所以被捆在这儿,全部都拜段书意埋在军中的奸细所致。

包括外面的守卫,一路领他过来的小兵,统统都是段书意的人。而这位可怜的王爷,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转眼之间自己被部下绑到这座营帐中,身边的谋士与护卫突然间就不见了,外面眼下是什么情况更是不得而知。

端王方才见陈俨进来,一时间以为他就是主谋这一切的人,才费力地发出声音以示愤怒和不满。陈俨看向他那怒气冲冲的脸,当然明白自己已被误会,心道难怪段书意能轻而易举控制这一切,端王本人实在不是什么有大智谋的人啊。

任 凭对方歇斯底里,陈俨却依旧无动于衷地坐着。过了好半天,他大约是觉得有些无聊,这才道:“我知王爷眼下一定很是愤怒,但有件事我需要澄清一下,免得王爷 误会。事实上今日我也是应邀而来,王爷遭遇的这些事,我先前并不知情,因此王爷不必对我生不必要的气,免得伤了身体。”

端王听明白他这话,顿时表情一变,连口中呜呜的闷喊声都变了调,似在问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陈俨再看看他,发觉他很是憔悴,面容发色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状态,难道是因为得知段书意横死杭州,太过悲痛才致如此?

那可真是伤心错了地方。

帐外又是一声响雷,像是要将这天给炸开一样,很是吓人。陈俨这时略略偏过头看了一眼放下来的帐门,轻压了唇角,又重新转头看向端王:“我有个好消息忍不住想告诉王爷,世子他……”

端王眼眸都亮了一下,陈俨却故意停住了。

陈俨见状忍不住浅笑了笑,重新偏头看向帐帘那边:“世子不打算进来么?”他懒懒说着转回头,见端王的表情已瞬间变成不可置信状,甚至有些惊骇意味,于是接着道:“风大雨大,淋到了会病的,世子若病了王爷会担心的不是么?”

他 说得慢悠悠的,十分闲定。话音刚落,忽有人挑帘而入。端王看清来人陡然愣住,呜呜呜的闷喊声更大起来,双手也努力挣扎着,似是希望段书意赶紧过去帮他解 开。可没想到,段书意却只是站在帐门口看着,一双眼里透着难得的寡凉意味,好像就算端王马上快死了,也会是这无动于衷的模样。

端王突然燃起的希望骤然破灭,与此同时,他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化可谓是精彩绝伦。

陈俨看在眼里,不打算起身也不打算开口,以静制动简直是和常台笙当初选了同一条路。

不过常台笙当时内心尚有惧意,他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就在这时,端王忽地发起狂来,但无奈椅子很重,他那本来就算不得壮硕的身体哪里挪得动这椅子。

陈俨看着心想,段书意果真是坏极了,为了方便行军,正常军营中哪会有做得这样沉重的木头椅子,想必是为了绑住端王特意送进来的呢。

能将这么大的物件轻而易举地送进来,还能将他自己这样的活人正大光明地带进来,看来外面的将士大多数都是段书意的人了。

一个人有本事能布局成这样确实很厉害,不过陈俨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复仇的糟心孩子自以为是的一场游戏,和商煜在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两个人玩的规模不同罢了。

这两场游戏的共同部分在于,对手都很蠢。和不在一个段数上的人玩,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很快就会感到厌倦,并且在输赢明了后,都不会获得预期的快意。

陈俨认为段书意很快就要郁结了,谋划良久的复仇终于到了尽头时,这种空虚和失落感是无可比拟也难以避免的,真是好奇这个人最后会怎么给自己安排结局呢。

他慢慢想着,懒懒坐着,直到段书意走过来,这才稍稍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段书意淡笑着看他一眼,他也微微笑着回看他一眼,简直同府里的小白猫一样看不透脾气。

段书意道了声久违,又问:“陈大人眼睛大好了?”陈俨微笑着回说:“还没有。”他环视四周,又补了一句:“噢,似乎没有多余的椅子了。”

于是段书意就站着。

那边端王却已经努力挣得鼻子喘粗气,瞪向这边的目光仿佛带了锋利刀片。

段书意偏头看向陈俨:“不妨你替我向父王解释看看,眼下这情形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陈俨抬眸看他一眼:“世子太抬举我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今日到这里来,原本以为是王爷想要议和,却没想王爷被人绑了,我看了好生不解,却又不敢妄自动手,还是世子来解惑罢。”

他不介意装傻子,在这里多费口舌展示他最近的调查结果才不是明智之举。段书意必定认为依照他的性子会炫耀般地将这些事全盘托出,可他偏要跟他对着干。

段书意果不其然地轻抿抿唇角,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他重新看向端王道:“我知父王不想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但有人不愿意说,我也懒得讲,看来父王只好这么去了。”

陈俨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听着,心道段书意这也实在太口是心非,以为这样便能逼得他帮忙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他看起来难道像多事的人?端王是否知道真相同他有什么干系?天真。

他一脸淡定,端王那边却急死。他大概到现在都不能相信是段书意绑了他的事实,发狂似地挣绳子,却根本徒劳无功。

陈俨想,段书意大概是不会再给端王说话的机会了。这可真是世上最歹毒的做法了,比给哑巴吃黄连要过分得多,这一口气堵得端王估计得呕出血来。

段书意忽然慢悠悠道:“陈大人既然不知道为何我父王会被绑在这里,那我也不勉强。不过,可否说说看,我父王为何会做不成事?”

这次造反为何不成的原因不就在眼前么?有你段书意插手安排,端王又岂有赢面?

但陈俨说的却是:“有违天道,自然是……不成的。”

他今晚有些太欠收拾了,说话一直都往后退,像一团棉花,捶的人大概也觉得很是不爽快。

段书意干笑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感觉。

又是一声响雷过后,陈俨忽起了身:“看来世子与王爷之间有些纠葛与误会,今日也没有议和的打算,我着实是被骗来这里的呢。鉴于此,我还是不打搅两位解决私事了,改日再见。”

“你能走得了么?”段书意脸带笑意地看着他,“上次在杭州,无人给你设防,我也无意多留你,于是你即便闭着眼也能走出去。不过这一次,要容我想一想。”

陈俨却已是快走到门口,但他顿住步子道:“我不走也是无妨的,世子可以慢慢想。”

作者有话要说:常叉叉:爹爹你在想神马……你现在应该早点回家生我的QAQ

第113章

帐外又是一声响雷,陈俨站在帐帘前未再挪步,段书意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那笑中的了然,仿佛他能洞穿陈俨这时候在琢磨什么一般。

难道他连读心术这等失传秘技都会?陈俨这时候百无聊赖地想了一想,觉得不应该,于是他很有耐心地等着段书意的下一步反应。

段书意却转过身去,最终在陈俨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徒劳挣扎的端王:“父王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不妨省点力气,好同皇上好好叙叙旧,他一直在等您回去,甚至不惜装死来骗父王举旗反呢。”

之前外面一直传皇帝病到不起,甚至有说皇帝已然驾崩,秘不发丧只是为暂保政局稳定。恐怕端王也已是信了个中传闻,这时候听段书意说皇帝装死,自然又是一惊。

就连陈俨也不落痕迹地轻压了压眼角。这件事在朝中也只寥寥几人清楚内情,段书意此时却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来,令人不得不细思,他的手到底有多长,耳目到底是有多少。

朝中甚至连皇帝身边亲近的人中都可能有他埋的眼线,且非常隐蔽不易察觉,实在非常危险。陈俨意识到他的棋局不止于此时,忽见他转过头来正盯着自己看,那长眸中笑意更深。他声音温温:“你在等人么?”

陈俨的确在等人,但他要等的那人大概是动作太慢了,按说裴九思去了主帐没见到端王人影就该动手的,但裴九思的反应似乎不怎么行。

“不用着急,慢慢等,该来的总会来。”

段书意说这话简直像在安慰他似的!这心平气和的语气中透着的嚣张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那是自然。”陈俨回得亦是风平浪静。他说着走回案前,拿过壶倒了一杯茶,兀自仰头饮尽,没说话,又接着倒了一杯,喝到一半时便瞥见偏头看过来的段书意。

“还有么?”段书意这样问了他一句。

“抱歉,没有了。”陈俨拎起空壶晃了晃。

“你手里的给我罢。”

“真恶心。”

话虽这样说,可他仍将喝得只剩一半水的杯子递了过去。

段书意接过杯子又转回头去,与端王道:“今晚有人打算来捉了父王,但那样父王恐怕也不甘心,所以我就在他们动手之前将父王移送到这儿了,父王觉得我做得对不对呢?”

他声音慢慢吞吞的,透着悠闲与死一样的平静,好像在说些没意义的话,可分明句句带着冰冷刀刺,割得人肉痛。

端王此时神色极为复杂,他大概觉得段书意疯了,却又想要拼命消化这些事,恨不得一下子想通这其中所有情委。

可是,没机会了。段书意已不想与他一道慢慢回忆往事,只言简意赅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喊父王了。因为我并不姓段,我姓裴。”

他说到这的时候,端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异,似有些回过神来,随后眸光倏地黯了下去。

看样子,端王已是忆起旧事,此时心中定是百感交集。可陈俨深以为这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刚回过头,便见裴九思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

裴九思直接忽略了陈俨,直接扫过帐中其余二人。由见端王已被捆住,他遂立即指挥部下将段书意控制住。没料段书意却稳稳坐着,只说了一句话:“族兄别来无恙。”

一句话竟让裴九思愣了愣。

“裴将军,这里不适合叙旧,也不是用来打愣的。”

陈俨一语点醒他,裴九思正要动作时,段书意却道:“族兄若动我,我今日便不会活着离开此地。今晚天气如此之差,何必再出去吹风淋雨,不如等雨停了再说。何况,族兄不想听听为何我会在这里么?以及……”他眉尾轻压,声音更缓:“我到底该不该被捆?”

以死相挟?这种情况下竟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当真是少有所闻。

可裴九思却跟着魔似的垂下了手,因被雨淋得一塌糊涂,此时有雨水沿着袖管滴下来,陈俨仿佛能听到那声音。他短暂地闭了下眼,复睁开时段书意正一脸从定地看着这边。

段 书意看起来简直像个吞人心的怪物,好似什么都能被他算计了去。他从从容容又转向端王:“那位要来抓你的人,是我的族兄。多年前,我还在河东本家时,曾与他 一同去学塾一同玩乐,那时我六岁。可后来我父亲到西南任职,举家搬迁,便再也没有与本家有过联系。实没想到,这位族兄眼下竟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我眼 下却是……”他慢吞吞说着,看着端王最后只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他最后要说的那两个字,大约是“怪物”。

“说 起来我变成眼下这样,全然拜你所赐。我父亲不好控制,你便用听话的傀儡换了他。那时你身边的谋士当真是厉害,竟能将我父亲顺理成章地治罪杀掉,只是——他 留了我这个活口。现在想想,我大概也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我童年少年时期,全是他在教我如何行事为人。而那时候,他应还在你身边效力罢。

“他费尽心机想要毁了你,所以饲了我这个怪物。可却忘了怪物长大了转头便会吃人,饲主也不例外。

“我是恨他的,但似乎又更应当恨你,所以我做了许多事,好像只是为了送你一个结局。你会被除籍焚尸,以罪臣之身遗臭万年。不知你满不满意?”

端 王眼中冒火,他本以为只有眼前这家伙背叛了他,可没想到、没想到十几年之前便有人一直心怀鬼胎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还是他最信任的谋士宠臣!近二十年他 竟一直活在被算计当中,而那人已死,现在就连想弄清楚原因,竟也没处再可询证!他只好带着为何被背叛近二十年的疑问走到末路,实在是……实在是……

他早已涨红了脸,气得几欲吐血,脸上肌肉绷得像是随时要炸裂。

反观段书意,却是云淡风轻地坐着,似乎方才只是讲了一个无聊的关于旁人的故事。他难得高兴悲伤,多年的训练与控制早让他成了没有什么情绪的人,就算有所表达,也不过是习惯性的伪装,都是面具。

但此刻他竟然觉得有些堵。

不是难过,也并非想不通,但就是觉得有些堵。他甚至对端王这般反应有些厌烦,于是别过眼,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燃烧着的烛台,缓缓道:“都是你自己的贪欲与愚蠢沃养了这一切。人若不够聪明,还是悠着点过比较好,不是么?”

帐外许久未有雷声了,此时只剩下淅沥沥的落雨声。雨势渐小,这夜似乎也不会如预料中那般长,一切都似乎刚刚好。

端王的闷嚎声这时候听起来格外明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端王与段书意身上。陈俨冷眼看着,裴九思则一直怔着不动,目光未从段书意身上挪开过。

时隔多年,他其实早已认不出这位族弟,他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位族弟家出了事全家都未能幸免,而方才只听他寥寥数语便将这些年情委描出了大概,心中已是起了大波澜。

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闭了一下眼。

这 一闭眼落在陈俨眼中别有意味。陈俨知道,裴九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段书意一道捆走的了。如果段书意这时候想离开,裴九思也一定会让他走。裴九思虽是粗人, 却极重情义,又何况是面对曾经一同读书玩乐的族弟,再者他从来都觉得裴氏那一支血脉断了极为可惜,如今见族弟未死,或觉大幸也不一定。

若段书意当真以自己的性命想要挟,裴九思为了这支血脉考虑,也不会硬来。

裴九思心中软肋,段书意似乎比谁都清楚。

他的确是个怪物。

段书意这时候起了身。他已没什么兴趣再去同端王说些什么,反而径直走到裴九思面前,微微笑道:“族兄一路平叛辛苦了,回去奖赏自是不会少,往后珍重。至于今晚——”他笑意渐敛:“就当作没有见过我罢。毕竟,我已经死在杭州了。”

裴九思几个部下此时都听得愣住了,他们似乎还没法弄清楚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人物关系、故事情委似乎都太出乎常理与逻辑,实在是令人难解。

而他们的将军这时候,却只闷闷地应了声:“好,保重。”

难道不该捆起来拎回去审问吗?!看起来这家伙的身份很是可疑啊!会出现在这营帐内,还用那般姿态同别人说话,当真是将军的族兄弟吗?将军哪里来的弟弟?!

部下们嘀嘀咕咕,都看向陈俨,心里指望着大概也只有这位陈大人能劝劝将军了。

可没想到陈俨却瞥了一眼裴九思道:“此人手段非凡,且有眼线在你营中,故而你今晚动作他自然提前获知。至于摸清楚你裴氏族脉,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想要编个碰巧的故事更是信手拈来。大概谁都想问你凭何相信他便是你的族弟?不过我猜你会回——”

“不重要了。”

裴九思几乎与陈俨同时说了这句话,随后陈俨便神情寡淡地别过头去,未再说话。

段书意走到他面前,皱了皱眉,又闭了下眼,低头抬手轻柔了柔太阳穴,最终抬首问道:“你今晚为何会来呢?”

“我非懦夫,你请我来,我自然来。何况——”他稍顿了顿:“裴将军会心软,但铁石心肠如我,又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呢?你可以试着自己走出去啊。”

段书意的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似乎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借一把力。

作者有话要说:常叉叉:诶我知道我爹不该玩阴的,但是这位段叔叔你真的是鬼魅一样的存在啊,不过呢,我爹肯定不是出于官方目的要抓你的,真的我太了解他了。他也是个怪物啊。

第114章

叛军一众被擒,端王及其家眷亦被押送进京。因平叛成功,朝中低迷的气氛瞬时一扫而空,京城今年的夏日较之以往却反而更热闹起来。久病在榻的皇帝重掌朝 政,绕过法司亲审叛贼定了罪。这期间,不论朝官百姓,几乎都翘首候着行刑那日,好像一旦端王彻底倒台,他们的好日子便要到来似的。

可事实上,这些与平民百姓却又谈不上有多少关系。

端王及亲眷谋士临刑前几日,众藩王都奉旨进了京。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杀鸡儆猴绝不会容恕的警告。被剥宗籍焚尸扬灰,这等惨烈下场虽不至于令有心者彻底绝了念头,但一时间却也不会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其中势力仅次于端王的晋王,亦是被单独召见。那日皇帝特意留了家宴,直到宫禁时分这才让人送晋王走。个中明示暗示,外人虽不知细节,但也能猜个大概。

同晋王一道离宫的,除了这次平叛功臣裴九思,还有陈俨。

三人行至门口,晋王忽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同陈俨道:“我如今立场,不大方便去陈府做客,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陈俨面有淡笑,低头应了一声,便再无他言。

晋王见他如此反应,唇角动了动道:“若有机会见到贾志敏,也替我问个好。”

陈俨又回了一声“好”,随即又道:“天黑路远,王爷慢走。”

晋王闻言笑了一笑,这才转回身,大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待他走后,裴九思眯了眼道:“我只知晋王以前为了个女人同你父亲生过嫌隙,如今看来却是不像啊。”

陈 俨并没有回他这个问题。晋王何等聪明寡情,而陈懋又何等理智,心都冷得像寒月雪的两个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做出这样争于意气的事?贾志敏一介女伶,当 年借晋王势力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其实也不过是晋王一颗棋子,游走于权贵间,既是交际花,又是明处最好的眼线。

只可惜这样的女人,却也有不理智的时候。心稍微有了点偏向,便被抓了弱点,以至于当年陈懋借此将在京城自由逍遥的晋王赶回了封地。

外人看着只以为是权贵为了一介名伶而生嫌隙,但其中角力,清楚的人却少之又少。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圣上授意,更是不得而知。

陈懋之后默认了与贾志敏不清不楚的关系,但陈俨知道,除却兴趣相通的部分,更多的其实还是交易。此后贾志敏一路富贵,再不必攀附某个人而活,是上苍给她的机会,也是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