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道:“下山只有一条路,既没下来,想来还在山上。”说着,他转头看向张辰:“你现在手头马上能调用的,有多少人?”

“有十六名。”张辰答:“若不够,还可以再调。茆”

“不用,”邵惟明道:“咱们先上去找找看,实在不行再加派人手。”

“我也去~”立夏和绿柳异口同声。

“你们就别去了,总得有人守在山下。”邵惟明婉转拒绝。

“那,好吧~”立夏也知他怕两人去了,反而拖累进度,也不敢坚持:“但是,一有小姐的消息,请勿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放心吧~”邵惟明微微一笑,领着十几名侍卫飞奔上山。

十里桃林,说大不大,说小也的确不小蚊。

要想藏两个人,简直是易于反掌。

好在这十几人于桃林地形都十分熟悉,哪里能藏人,哪里有小路,皆一清二楚,绝不会有疏漏。

“你们二个,去这边,你们二个去那边……”邵惟明随口指派,迅速把人分成几组,散在林中搜索:“张辰,你带两个人去普济寺瞧瞧。记住,切切不可张扬。”

“是~”张辰点头。

半小时后,搜索桃林的人陆续出了桃林到达预定地点。

再候片刻,张辰也赶过来汇合:“慧妃和小公爷没去寺里。”

邵惟明神色冷俊,长年挂在嘴边的那抹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吭声,只把目光死死地盯着桃林:还有最后一组没有回来,证明还有希望。

“明公子,他们会不会是被人劫走了?”张辰偷偷觑他一眼,小心设问。

邵惟明忽地转过头来逼视着他,眼神凌厉,杀气腾腾:“怎么可能?天子脚下,谁吃了豹子胆,敢对慧妃和小公爷同时下手,不要命了?”

他性子向来随和,跟谁都嘻嘻哈哈,天塌下来也当被盖,如此疾言厉色训斥别人,尚是第一回。

张辰被训得做不得声,涨红了脸垂手站在一旁。

“不会的,”邵惟明也不知是在教训张辰还是在安慰自己,握紧了拳头,大声道:“众目睦睦之下,想把两个大活人变没,也要一点本事!”

忽地“铿”地一声长啸,似金属相撞,又似清越的龙吟,夹在风里隐隐地传来。

“是刘平他们!”张辰精神一振:“一定是找着了,发出啸声通知……”

邵惟明提气疾掠,不等他话落,已不见了踪影。

张辰苦笑,挥手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邵惟明嫌在林中走太慢,索性跃到树梢,循着啸声的方向疾掠。

眼见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待看到刘平,见他身边只有一名侍卫,并未见舒沫和夏侯宇的身影,心中已是咯噔一响。

待再看清他所处的位置,不禁脸色发白,脚下一软直接从树上掉下来。

“明公子~”刘平听得哗啦巨响,转头来看,骇了一跳,快步抢上来扶他:“你不要紧吧?”

邵惟明挥开他,一个鱼跃站了起来:“发现慧妃和宇儿的行踪了?”

“没~”刘平摇头,将手中捏着一块碎布递了过去:“属下搜到山涧这边,见断崖边的荆棘似有被碾压的痕迹,仔细一搜,发现了这个。”

邵惟明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中那片湖水绿的绸缎,竟不敢就接。

似乎,那不是一片碎片,而是一条剧毒的蛇,随时会张口噬人,喷出毒液。

心脏猛地被扯离了原位,连呼吸都骤然停止了。

没错,他记得很清楚,舒沫今日穿的就是一条湖水绿的月华裙。

“去,请立夏姑娘来~”这时,张辰也领着人陆续赶到,见状压低了声音吩咐。

“不准去!”邵惟明蓦地抬起头,厉声嘶吼:“不用立夏来,本公子就能断定,这绝不是沫沫的衣服!这以粗劣的衣料,怎么可能是沫沫的?”

众人不知所措,愣愣地瞧着张辰。

张辰皱眉,将手背在身后,偷偷比了个手势。

底下人会意,偷偷溜走,一人飞奔下山去请立夏,另二人从另一边绕到涧底下查看究竟。

普济山地势并不算险要,只需半小时就到了涧底。

因正值夏季,涧下又潮湿,两旁杂草疯长,人几乎不能直达涧底。

然而,站在山溪旁抬头仰望,亦能清晰地看到一片青翠的荆棘上,覆盖着许多碎木片和一块巨大的如鸟翼的粗布,上面血迹斑斑。

崖边的矮树上,也有染了血的衣衫碎片在飘。

负责下涧查探之人,心中已是一片冰凉,情知大事不妙。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默默地拨出佩刀,奋力砍掉荆棘,朝着涧底前进。

好容易抵达涧底,顿时被眼前看到的血腥的一幕,惊得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吐出来!

天人永隔(一)[VIP]

对着一堆散发着恶臭味的破衣烂衫,邵惟明失魂落魄,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张辰转头见了他,微微一叹:“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

“不,我不信!”邵惟明忽地跳起来往山涧下冲:“沫沫那么聪明,宇儿智计百出,他们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张辰唬得一把抱住他:“明公子!属下已亲自下去查探过,衣物,首饰也请立夏辩认过,绝对错不了~”

“我不信,除非亲眼看过两人……”

“明公子,”张辰苦笑,硬着头皮道:“涧下怪石嶙峋,两人摔下去刚好被尖石刺穿,已经肠破肚烂,场面极为惨烈。再加上……茆”

“再加上什么?”清雅的男音突兀响起。

“公子~”张辰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已是一个机灵,面色变了几变。

自家主子的心事,他最清楚。公子把慧妃和小公爷托付给他,却因他一时大意,酿此惨祸。

他,万死莫赎!

“我问你,再加上什么?”夏侯熠神色还算平静,声音已掺了几分清冷。

他如此冷静,连个怒容都没有,反倒添了几分阴森之味蚊。

张辰心脏狂跳起来,膝盖一软,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夏侯熠眉一扬,俊美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略略提高了声音:“回答我,再加上什么?”

“再加上,”张辰慌乱地垂下头,讷讷地道:“天气炎热,气味散发得快,引来蛇鼠啃噬,蚊虫叮咬……等我们找着,早已是……”

张辰咬着唇,无措地停了下来。

普济山虽无虎豹熊狮等大型肉类动物,豺狗野狸却不少见,溪涧旁的小洞本就是这些动物藏身之所。

天上掉下这么大一块肥肉,哪里还有不扑出去抢食的道理?

舒沫大约是九点上的山,银瓶在九点半过来讨要滑翔机。

而他们发现事情有异,开始搜寻时是二点半,等发现出事,再绕道下到山涧,已经是五点多了。

中间间隔长达七八个小时,还能剩下点什么?

夏侯熠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竭力的弯曲着,仿佛要把胡桃木的椅子生生抓出一个洞来:“早已是什么?讲!”

“早已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只剩衣物和首饰……”张辰快速说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事实上,等他们下到崖底,两个人已被小动物吃得差不多,只剩一些骨头和碎肉,场面十分血腥。

“银瓶呢?”夏侯熠咬紧了牙关问。

“已派人到处搜索,至今……没有消息。”张辰说着,微微颤栗起来。

“那两只木箱呢?”夏侯熠又问。

“被丢弃在涧下。”

“我命你好生保护慧妃和宇儿。”夏侯熠目光淡淡一扫,利若刀剑,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你,就是这样保护的?”

“属下该死,请公子责罚!”张辰匍伏在地。

“不,”夏侯熠摇头,声音低低的,异常清冷:“我不罚你。你走吧,此生你我再不必相见~”

张辰大惊失色,以头叩地,磕得怦怦做响:“公子,张辰失职愿以命相抵,求公子千万不要赶我走~明公子,你说句话……”

邵惟明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不动也不吭声。

“张辰,你还是先出去吧~”张准看不过眼,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挟了出去。

夏侯熠视而不见,紧紧地盯着桌上盘子里摆放的几样簪环和玉佩。

要他如何相信,白天还活力四射的舒沫和小宇,转眼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他痴痴地看着窗外,多么希望,跟上次在千树庄一样,又是一次虚惊。

下一秒,舒沫便会笑语盈盈地推门而入,歪着头俏皮地看着他道:“哈,被骗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谁也不愿意打破沉默。

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邵惟明幽幽地叹了口气:“熠,我们要如何向烨,向太妃交待?”

哀伤过后,该办的事,还是要办。

他没有权力沉浸在悲伤中,因为最痛的人不是他。

烨在一昔之间,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和唯一的骨血。

他远在荆州,就算飞鸽传书,最快也要七天后才能折返,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

然,太妃却迟在咫尺,他们总不能一直瞒着她!

老人家最重子嗣,偏偏睿王府子嗣单薄,小宇一去,等于生生从她心上剜掉一块肉!

夏侯熠垂着眸,恍如老僧入定。

“熠?”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未见回应,邵惟明只当他未听到,略提高了音量。

夏侯熠缓缓抬头,神情疲惫,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年,清俊的眼眸里满是哀伤:“只能如实相告~”

“也,”邵惟明眨了眨眼,苦笑,垂下眼帘:“只有这样了~”

“公子,”高山神情紧张,蹑手蹑脚地蹭到门边,小声禀报:“太妃到了……”

“快请~”夏侯熠瞳孔微微一缩,整了整衣冠,急步迎了出去。

太妃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已进到了禅院。

看到夏侯熠,她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慧妃和宇儿怎么会突然跑到普济寺来,还……”

她顿了顿“失足摔落山涧这句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太妃,此事说来话长,请先进禅房~”夏侯熠心中悲愤,说话的样子还是那样恬静,淡淡的,不见一丝惊惶。

太妃心中大定,随他进了禅房,入座之后,道:“宇儿的伤势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吧?”

PS:是的,你没有看错,偶这两天加更。至于加一万还是八千……亲们懂的,咔咔,关键时刻哦~~

天人永隔(二)[VIP]

夏侯熠没有吭声,斟酌着要如何告诉她真相。

太妃眼光何等厉害,瞧了他的神色,已知事态严重——若不严重,也不会专程派人送信,让自己跑这一趟!

她不急着追问下文,却转头望一眼静萍和两位嬷嬷:“你们先出去~茆”

“是~”三人悄然退出。

“说吧,本宫撑得住。”

夏侯熠一声不吭,撩起长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太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太妃~”夏侯熠抬头,漂亮的眼中蕴着点点泪光,哽着嗓子,悲声道:“慧妃和宇儿,殁了!”

“你,你说什么?”太妃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蚊。

“太妃!”夏侯熠又愧又悔,急急上前扶她。

“不要紧~”太妃搭住椅子扶手,稳住了身形,用力闭着眼睛,让晕眩感过去,再睁开时,凤眸中透出一丝坚毅:“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事,本宫还撑得住!”

“太妃~”夏侯熠愧疚地垂下眼帘,痛苦地道:“是侄儿无能,没有保护好慧妃和宇儿……”

太妃缓缓落坐:“究竟怎么回事,你且详细说说?”

夏侯熠于是只隐去滑翔机一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道:“若不是侄儿中途折返,当不至酿此惨祸,实在无颜面对太妃和睿王!”

太妃久默默地端详了他许久,语气柔和,眼神却冰冷而犀利:“宇儿同你出来游玩,慧妃是如何得知,又为何要跟来?”

夏侯熠解释道:“慧妃并未与我们同行,她单独前往,先行抵达,刚好在山脚遇到。”

太妃清冷一笑:“本宫也算看着素心长大,她端庄娴淑,禀性柔和,若不是被逼急了,又怎会不顾体面,如市井泼妇般,做出失仪之事?”

她是过来人,这几个男女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说了若指掌,也算大概有谱。

“素心和邵惟明随后而来,因小事与慧妃口角,为避免冲突,只得带素心先行离去”云云分明是在籍词替慧妃遮掩,为自己开脱。

“太妃切莫误会,”夏侯熠俊颜微红:“我跟慧妃……”

“好了~”太妃蹙眉,冷冷打断他:“你和慧妃如何,本宫并不感兴趣。望你谨言慎行,莫玷污了睿王和康亲王府的名声!”

夏侯熠百口莫辩,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晚辈被人误会不要紧,但慧妃已经身故,还请太妃……”

“遗体摆在何处,领本宫去瞧瞧~”太妃起身,打断他。

夏侯熠脸现为难之处:“天气炎热,晚辈斗胆,已命人将遗体装入棺木,再开棺怕是不太好。”

“你要如何处置慧妃,本宫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太妃冷冷瞥他一眼,语气转为严厉:“宇儿是烨儿的骨血,本宫岂能不看他最后一眼?”

“太妃~”邵惟明在门外听不过去,倏地推门而入:“并不是熠和慧妃有何见不得人之处,才百般遮掩。实在是二人死状太过惨烈,恐太妃受到冲击,才设词推诿!”

“本宫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什么吓倒过!带路!”太妃冷声叱道。

夏侯熠和邵惟明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带她出了禅房,前往停灵的偏院。

虽已连夜请寺中高僧对尸骨做过处理,那股腐尸的臭味还是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太妃还未进门,即被熏得停了步,疑惑地问:“昨日才逝之人,为何臭成这般模样?”

夏侯熠不语,眼中浮起悲凉哀痛之色。

邵惟明低低做答:“山涧下阴暗潮湿,虫鼠聚集,等找到他们时,已经……”

“啊呀~”邵惟明的话,引来傅季两位嬷嬷一声惊呼。

太妃眼里闪过犹疑之色,无奈之前话说得太满,此时折返,不谛自打耳光。

“此地腌臜,不如奴婢替太妃前往~”静萍善于揣度她的心思,适时搭了梯子。

“正该如此~”傅嬷嬷连声附和:“天气炎热,太妃年事已高,心痛小公爷和慧妃之逝,亲睹惨状恐身体经受不住。王爷又远在荆州,多少大事还等着太妃处理,万万不可病倒。”

“那,你便替本宫好好看看宇儿~”太妃顺坡下驴。

睿王府的人未来,夏侯熠自然不会真的命人把盖钉上。

静萍调整了情绪,缓缓朝着棺木走去,在两具棺木中间停下。

静萍匆匆瞥了一眼,瞧见几截断骨和几片清洗过的衣物残片,就被一股自棺中散发出来的刺鼻的怪味,熏得头晕眼花。

“小公爷~”静萍认出确然是夏侯宇的衣服,不禁双膝发软,盈盈拜了下去。

“你看清了,果然是宇儿?”太妃颤声问。

静萍伏地叩首,泣道:“太妃,请节哀顺便!”

傅,季两位嬷嬷,以及身后随行的丫头仆妇,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太妃,节哀顺便~”

太妃仰天长叹,捶胸哀泣:“从慧妃进门第一日,本宫就知道,她是个灾星!如今好了,连累着宇儿也丢了性命!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

“太妃,”邵惟明听得很是刺耳,忍不住驳道:“你未在场,怎知不是宇儿连累了沫沫,一口咬定是沫沫连累了宇儿呢?宇儿虽是你的孙子,可沫沫也是你的儿媳呀!”

太妃眼中蕴泪,冷冷觑着他:“你也知,慧妃是睿王的妃子?”

当着她的面,都敢一口一个沫沫,叫得那个亲热,足可见背着她时,是如何的水性杨花,肆无忌惮!

邵惟明一时大意,被太妃捉着话柄,当场闷得俊颜通红,做不得声!

天人永隔(三)[VIP]

更正:前几章的“银瓶”,改为“银杏”,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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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眸光冷厉:“再说,她只是侧妃,哪有资格做本宫的儿媳?”

“人都死了,还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邵惟明再次出声,替舒沫抱屈。

“哼~”太妃不屑地轻哼:“慧妃之外还有福妃,以后睿王肯定还会再娶,难不成要本宫通通认她们为儿媳?茆”

邵惟明被她噎得无词以对,气得拂袖而去:“沫沫聪明一世,可惜嫁错了!”

太妃望着他含怒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女人嫁错了,最多只误一辈子;可男人若娶错了,却要祸害三代人!”

傅嬷嬷等人表情各异,尴尬地陷入沉默。

“太妃~”夏侯熠强忍住不悦,岔开话题:“烨远在荆州,你看,是不是该派人给他送个信?”

“通知烨儿做甚?”太妃蹙了眉,淡淡地道:“宇儿还未成年,哪有父亲给夭折的儿子奔丧之理?至于慧妃,有本宫主持丧仪,还怕辱没了她不成?”

“可是……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