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夏候烨脸色阴沉,语气里已隐隐夹着风暴之意。
“多谢两位好意,”舒沫瞧着气氛不对,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反正也不远,走回去……”
话没说完,一道银光捷如闪电向她袭来,她猝不及防——老实说,就算她有所防范,也是避无可避。
只觉身子蓦然一轻,低了头一瞧,腰间已绕了条银色的带子,还没等她想明白那是什么,已落到了夏候烨的身前。
再想看一眼,腰间银光已逝,取而代之的是他铁箍一样的手臂。
“驾!”耳畔一声清叱,笃笃蹄声再起,夏候烨已带着她绝尘而去。
“喂!”邵惟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七窍生烟,跳起脚来,对着空气一顿乱骂:“烨,你有种!从今天起,老子不跟你绝交,老子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太不是玩意了!”
夏候熠满腹惆怅,凝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默然无语。
舒沫身不由己,向后一仰,慌乱中抱着他的腰稳住身形,只觉触手冰凉,再一摸竟是浑身都湿透了,这时才发觉他身上多了一件不属于他的鹤氅,不觉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以他的身份和身手,万万不会失足落到水里,怎会弄得这样狼狈?
“别说话!”夏候烨冷声喝叱,手臂如铁钳般环住她的腰,将她的头紧紧地按在怀中。
舒沫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衫,听着他狂烈的心跳,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睁了眼,他身上的鹤氅将她密密的遮住,她瞧不清他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从他的心跳,从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她隐隐觉出了他的惧怕。
这种惧怕,夹杂着一些暴戾,一丝彷徨,还有更多的挣扎和不甘……
于是,她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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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颗稀疏的星星在漆黑的天幕闪烁着,冬末初春的风吹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笃笃”的马蹄声,打破夜的沉寂.
舒沫温顺地偎在他的怀中,安静地任他抱着。
被他抱紧地感觉是那么的幸福和甜蜜,她想要留住这份感觉,更想哄骗自己,别在意过去的伤害,不要质疑他的目的,要相信,他是爱她的……
相拥良久,夏候烨的情绪渐趋平静,开始感到尴尬。
于是,慢慢放松了力道。
他在心里盘算许久,寻找合适的借口,使他唐突的行为看起来合理。
他才张开口,还未发出声音:“……”
舒沫已先离开了他的怀抱,坐直身体,温和地道:“王爷,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她太有礼,太温柔,太恭顺,太疏离,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象隔了一层轻纱。
夏候烨看着舒沫的背影,喉咙好象被什么哽住一样,极不舒服。
北风,也象被凝住似的,闷得透不过气来诔。
“王爷的衣全湿了,再不及时更换,怕要落下病了。”舒沫又道。
夏候烨没有吭声,发了狠似地用力一夹马腹。
胯下黄膘马“咴”地一声嘶鸣,撒腿狂奔了起来。
是,他害怕被她窥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所以希望她追根究底。
可是,她当真一个字也不问,似乎对他的反常之举全不在意,却又让他极度不爽。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很幼稚,很……不可理喻,却还是忍不住蹿起一股无名火。
那是自他成年之后,从没有过的,激烈的火。
他一向都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操纵一切的!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可以令他失去平静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事。
舒沫,却是个例外。
她让他感觉,再一次回到了青涩的少年时期。
掌控不了命运,把握不住人生,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舒沫!”他咬了咬牙,冷声质问:“你一点也不好奇,今晚发生了什么?”
“好奇的话,你会告诉我吗?”舒沫反问。
“不会~”夏候烨冷声否认。
舒沫无语。
“但你应该问。”夏候烨臭着一张脸。
“好吧,”舒沫从善如流:“尊贵的睿王,可否满足一下小女子的好奇心,告诉我,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夏候烨神情倨傲,冷冷地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舒沫态度恭顺,语气极之不耐:“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正月的晚上,还真他妈有点冷。”
夏候烨忍俊不禁,抱紧她,驱骑进入王府。
是,那个他熟悉的表面恭敬,内心舛傲的舒沫,又回来了。
回到出云阁,立夏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舒沫急着沐浴更衣,也没留意。
等她梳洗完毕从耳房里出来,夏候烨也沐浴毕进了房。立夏更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铺了床,服侍两人就寝。
舒沫累了一天,倒头就睡,很快沉入梦乡。
夏候烨慢慢在她身边躺下,默默注视着她沉静的睡颜。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此时万籁俱寂,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一寸寸地移动着,指尖触到柔软的唇,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指背上悄然掠过。
仿佛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确定她没有死亡,没有离开。失而复得的喜悦,得而又失的恐惧,一点一点从潜藏的心底浮上来,在静寂无人的深夜,悄然在整个胸腔漫延。
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畏。而他,已不想再做无畏的人。
他倾身过去,将他亲手挑选的妻子,唯一够资格做他孩子母亲的女人,轻轻地圈在了怀里。
舒沫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细小的粉尘飞舞着,在阳光下透出淡金的光泽。
“死了死了,这下死定了!”她惊叫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抓起床头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嘴里一迭声地嚷:“立夏,立夏!”
立夏挑了帘子进门:“小姐,你醒了?”
“死丫头!”舒沫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不叫我?”
太妃习惯早睡早起,即使是冬天,六点也必需过去问安。大正月的,她可不想吹着北风,在院子里罚跪!
“王爷交待了……”立夏解释。
“他交待有毛用?”舒沫截断她,骂道:“太妃罚的是我,又不是他!”
“可是,”立夏委屈地道:“王爷说不必叫醒你,太妃那里,他会去说。小姐昨日奔波了一天,奴婢想让你多睡一会……”
“真的?”舒沫一呆,手边的动作停下来:“太妃那里不用去也没事?”
绿柳拖长了声音,揶揄:“太妃今日心情好,应该也不会挑小姐的刺。”
“你怎么知道?”舒沫顺口反问。
“绿柳!”立夏轻声喝止。
“你喝我做什么?这事瞒也瞒不住,小姐迟早会知道。”绿柳不以为然。
立夏默然。
“什么事?”舒沫问。
“戚姨娘昨日晋了位,正式成了福妃,是太妃亲自举行的仪式。”绿柳很是不忿,噘了嘴恨恨地道:“小姐晋位时,太妃可是连面都没有露!现如今府里都在传,福妃母凭子贵,搞不好会是下一凭睿王妃呢!”
舒沫哑然。
怪不得他昨天那么奇怪,不但主动提议,还亲自护送她回娘家。
原来,是怕她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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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秦姨娘来了。”如兰隔着厚厚的锦帘,在碧纱橱外禀报.
“这头狐狸,又来做什么?”戚美云歪在迎枕上,很不高兴地蹙起了精致的柳眉。
自她封了福妃之后,一连数天,天天按着时辰来报道,也不嫌烦?
“还能为啥?”如萱翘起兰花指,在妆镜里仔细端祥着自己,淡淡地嘲讽:“准是娘娘晋了位,她运气没娘娘好,心里堵得慌,来这撒撒气呗~”
“不见!”戚美云揪着抱枕,不耐烦地道:“就说我睡下了。”
如萱“啪”地一声盖上妆盒,笑道:“娘娘是睿王府的侧妃,难道还怕一个姨娘不成?再说了,秦姨娘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仗着是王爷身边的老人,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你今日推了,她明日必定还要来。难道娘娘要一辈子躲着她?”
戚美云气得两眼冒火,狠狠地瞪着她:“你!”
如萱却不理她,径自朝外面扬了声音:“如兰,让秦姨娘进来。诔”
“谁准你自作主张?”戚美云气得满面通红:“别忘了,我才是主子!”
“哟~”锦帘一掀,秦姨娘款款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妹妹发的这是哪门子火呢?”
“戚姨娘来了,快请坐。”如萱搬了锦凳过来,笑道:“是奴婢愚笨,不会说话,惹得娘娘生气。”
“哼!”戚美云轻哼一声,崩着脸不做声。
“好好的,跟个丫头治什么气?”秦姨娘瞥一眼如萱,笑道:“况且,如萱这丫头不但人机灵,嘴又甜,长得还周正,我瞧着都觉得可人疼!”
如萱听了,比喝了蜜还甜,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戚美云皮笑肉不笑地道:“没办法,我生就这火暴性子,脾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秦姨娘请喝茶~”如兰上了茶,悄悄退了出去。
如萱并不如往常侍立在一旁,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拈了瓜子慢慢地嗑着。
“她若真有不对,慢慢教就是了。”秦姨娘心中冷笑,嘴里絮絮地念叨:“你如今怀着身子,可不能再象过去一样,任着性子来。万事,都得先顾着孩子。”
戚美云神色一凝,以手扶着腰,傲然道:“不必姨娘提醒!这孩子是有福之人,又有太妃照应,王爷怜宠,自然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是吗?”秦姨娘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能托生在王府,孩子自然是有福的。我只怕,福妃却无福消受呢!”
“秦素莲,你好大的胆子,敢咒我?”戚美云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秦姨娘冷冷地睨着她,道:“是诅咒还是事实,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戚美云喝道:“秦素莲,别想威胁我!我已不是以前那个任你驱使的戚姨娘!我是福妃!惹急了,信不信立刻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呵呵~”秦姨娘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戚美云又气又怒,竖了柳眉瞪她。
秦姨娘敛了容,阴恻恻地道:“戚美云,心虚了吧?”
“秦姨娘~”如萱一手支颐,淡声提醒:“直呼娘娘名讳,可是大不敬。”
“是吗?”秦姨娘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主子说话,丫头一不回避,二不伺候,却在一边嗑瓜子,还胡乱插话,却不知,这是敬还是不敬?”
如萱脸一红,讪讪地放下手中瓜子,再不敢吭声。
“还是,你有所倚仗,觉得已经有资格与我们平起平坐?”秦姨娘笑了笑,一针见血地道。
“秦姨娘,”如萱瞬间脸红得要滴血,垂了头,眼中泪光闪闪:“你,你说这话,是存心让奴婢活不成呀!”
“好了!”戚美云心中烦燥,提高了声音喝道:“下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如萱低着头,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秦姨娘见她神情羞涩,却不见慌乱,甚至还带了点沾沾自喜,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她冷冷一笑:“戚美云,看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别以为世上就你聪明,大家都是傻子!乘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悄悄地处理了,还能留下一条活路。”
戚美云反唇相讥:“我知道,你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比我长,也比我得宠。如今我怀了孕又封了妃;你却还是姨娘,你气不平,心怀妒忌,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人各有命,福贵在天!谁让我比你有福气呢?不服,也不行呀!”
“福气?”秦姨娘摇头,怜悯地看着她:“啧啧啧,真不知是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该笑你的愚笨无知?死到临头,还嘴硬!”
“秦素莲!”戚美云沉不住气:“你句句带刺,字字含沙,到底想说什么?”
“王爷数年都不曾到你房里,只一次便怀上了,运气未免太好了些!”秦姨娘斜觑着她,表情冷厉。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谁让咱是有福之人呢?”戚美云得意地道。
“我只想提醒你,王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秦姨娘神色睥睨,一脸傲慢地道:“你能买通林医正,可没法买通太医院的御医!”
戚美云心中咯噔一响,脸上迅速没了血色:“你,你血口喷人!”
秦姨娘越发有了把握:“等月份再足一些,王爷必会请御医请脉,到时,我看你如何交待?”
戚美云面色惨白:“我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要交待什么?”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有没有孩子,你心里有数!”秦姨娘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靠假怀孕来晋位,表面看是最快捷的办法,却有太多的漏洞,意味着有太高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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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美云脸色煞白,大声道:“林医正亲口说的,怎么会错?”.
“美云,”秦姨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姐妹一场,我真不想看你因为一时糊涂,丢了性命。”
戚美云喝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输得不服!但事实就是事实,老天站在我这边,你不服都不行!”
“啧啧~”秦姨娘摇头:“光嘴硬有什么用?肚子里得有货才行哪!”
麝香熏了那么多天,她不止安然无恙,甚至气色越来越好。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肚子里根本没孩子!
“秦素莲,你再污蔑本妃,休怪我不讲情面!”戚美云恼羞成怒,拍桌大喝。
秦姨娘翘起兰花指,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道:“好心想给你指条活路,你偏自己找死,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你死啦!”
戚美云气得发抖:“秦素莲……你!”
“哼!”秦姨娘哧声冷笑,不客气地骂道:“真是个傻的!到现在,还做着白日梦呢?就算你真的怀上了,你以为慧妃会袖手旁观,让你的孩子顺利生下来?廓”
戚美云脸上阵青阵白:“她,她敢?”
“为了晋位,有什么不敢的?再狠的事也做得出来!”秦姨娘一脸鄙夷:“她有王爷撑腰,你有什么?”
“我,我有王爷的骨肉……”戚美云颤着嗓子,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肚子。
“好!就算你最后也排除万难生下来一个小王爷,难道还能母凭子贵,做睿王妃不成?”秦姨娘轻蔑地睨着她的手,恨不能一刀砍下来。
装装装,让你装腔做势,摆侧妃的架子!
等除了慧妃,回过头来再收拾你这蠢驴杰!
“我……”戚美云嗫嚅了半天,半晌无词以对。
王妃端庄贤淑,秦姨娘自小服侍,祝姨娘温柔可人,舒沫聪慧冷静……这几个女子或多或少都得到过夏候烨的怜爱。
只有她,从进门的第一天,就不得他的喜爱。
因此,如何理直气壮?
“不能吧?”秦姨娘气定神闲:“以你的出身,做到侧妃已是极限。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苦还要以身犯险?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拔掉眼中钉!”
当王妃?就她这顾前不顾后的脑子,做梦都嫌奢侈!
“你……什么意思?”戚姨娘抖着唇。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秦姨娘冷声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祝秋芙,是慧妃!咱们姐妹这么多年,虽不是贴心贴肺,却彼此知根知底。不论谁上位,至少会给其他人留条活路。慧妃,却不一定了!为了勾搭王爷,她豁出性命,什么颜面羞耻,父母兄弟通通都抛弃了,还有什么下不了手?”
戚美云怔了许久,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大家都是侧妃,就算她多些宠爱,也不能一手遮天!”
“我在王爷身边十几年,他心里想什么,我比你清楚!”秦姨娘淡淡地道:“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次,等着你的就是万劫不复!”
“什,什么机会?”戚美云呆呆地问。
“你想清楚,”秦姨娘阴冷一笑:“是留着这个子虚乌有的孩子,心惊胆颤地等着上断头台;还是握紧手中的富贵,当机立断,除掉心腹大患。”
戚美云努力体会着她话中之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尖声道:“你想利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去除慧妃?不,你休想!”
秦姨娘把杯子一搁,优雅的起身:“我把话撂在这里了,要不要做,怎么做,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不用想,”戚美云咬紧了牙关,斩钉截铁地道:“我绝不会残害自己的骨肉!”
男人的宠爱只是一时,唯有孩子,才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
老天好不容易给了她一次机会,哪怕只是个泡影,她也一定要抓住!
秦姨娘见她执迷不悟,也不跟她争辩,微微一笑,掀帘走了出去:“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再迟些,神仙都救不了你。”
“滚,你给我滚!”戚美云抄起茶蛊,奋力砸向门帘。
如萱掀帘进来,杯子擦着她的脸击在门框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娘娘?”她吓了一跳,一脸惊愕地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戚美云:“秦姨娘到底说什么了,气成这样?”
“秦素莲,你欺人太甚!”想着秦姨娘那副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表情,戚美云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