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弄死呗!难道当宠物养起来呀?”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陈硕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这老鼠似乎有点灵性。如果把它弄死,说不定会引来什么灾祸……”
许晨盯着他:“你走火入魔了。”
陈硕耷拉着脑袋,缄口不语。
许晨说:“算了,随便你,但是你可别以心情不好为由,晚上不请我吃大餐啊。今儿中午我可只喝了一碗蛋花汤。”
陈硕苦笑了一下,说:“没问题,肯定请你。”
下午下班之后,两人直赴“金钱豹”自助餐厅,许晨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别看他人瘦,食量比陈硕还大。平常基本都吃工作餐、简餐,早就盼望着能在高级料理店

胡吃海塞一顿了。许晨拿了一大堆鹅肝酱、生鱼片、大闸蟹、生蚝、鲍鱼和哈根达斯冰淇淋,大有把自助餐费吃回本的趋势。
陈硕始终有些心事重重,家里那只老鼠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像得了强迫症一般。眼前总有老鼠的影子,食欲自然好不起来,他只吃了少量的食物,感觉有

点暴殄天物,但也无可奈何。
许晨几乎是扶着墙离开“金钱豹”的,肚子已经撑到极限了。为了消化一下,他们走了一段路,然后才坐车回家。
到公寓已经十点钟了,陈硕进入房间,打开灯,眼光自然落到了玻璃罐子上。
罐子里的老鼠安静地趴在底部,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它的命运。有人推门进来,打开顶灯,它都不为所动。陈硕差点以为它死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没有。它只是放弃

了挣扎,摆出一副“随便你吧”的消极态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饿扁了。五香花生就在玻璃罐外面,看得见吃不着,估计也让它心累了。陈硕忽然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怜,他甚至萌生了丢几颗花生进去的想法。但

是转念一想,我×,还真把它当宠物养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
他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处置这只老鼠,加上昨晚没睡好,早就困倦了,心想管他呢,明天再说吧。
脸都没洗,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果不其然,他又变成老鼠了。在梦里,他的身心都跟困在瓶子里的老鼠一致。悲观、绝望,甚至是干渴和饥饿,他都感同身受。水和食物就在他的面前,但他无法

触碰;能解救他的人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却没有生出丝毫怜悯之心。这种感受真是比死了还难受,他乞求得到解脱……
醒来之后,陈硕掩面哭泣。他打开灯,走到桌子前,发现玻璃罐里的老鼠一双小眼睛正盯着他看,他瞬间读懂了这眼神中的意味,随即产生一种想法——这不就是

刚才的“我”吗?
陈硕被这惊悚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使劲拍了自己的脸两下,试图保持清醒。同时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快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老鼠了!
陈硕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桌子旁。凝视着罐子里的老鼠。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1.杀了它;
2.放它走。
几分钟前,他在梦里就是这只老鼠。如果现在把这只老鼠杀死,他无论如何都有一种自戕的感觉;但是如果选择放走老鼠,他又心有不甘。
纠结许久,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罐子微微倾斜。里面的老鼠有所感应,趴在了罐壁上。但倾斜的角度仍然不足以令它逃出去。陈硕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然后鬼

使神差地慢慢放低了罐子。倾斜到某个角度的时候,老鼠瞅准时机,一跃而出。尽管饿了足足两天,但奔逃的速度仍然快如闪电。它逃上阳台,不见踪影了。
放走老鼠的瞬间,陈硕心中突然一阵后悔,同时又感觉一阵轻松。他怅然若失地呆了数秒。心中想道,这下总结束了吧。这老鼠再不识趣,有了这般经历,也不敢

再到这里来了吧。
他再度睡下。后半夜,果然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骚扰了。
第二天,陈硕把放走老鼠的事告诉了许晨。许晨骂他有病,费尽心思抓,抓住了又放走,真是吃饱了撑的。不过反正陈硕是请了客了,他也不亏,所以也没多说。
这天晚上又是加班,回到家接近十点,人已是筋疲力尽。陈硕为了不再想起老鼠的事,早上就把那空玻璃罐子扔了。他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
一条阴暗、肮脏、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他匍匐着向前爬行。一些同类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跟他一起,从某个打开的下水井里爬出来,偷偷摸摸地来到一条僻静的

背街。这里有一个垃圾场,堆放着各种食物残渣和生活垃圾,是老鼠的乐园。这里有数量众多的同类,它们在垃圾堆里寻找着各种可以吃的东西,他也很快加入了

这个行列,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然而梦做到一定程度,就会幡然醒悟,意识到这是在做梦。陈硕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所化身的老鼠正在啃着一根骨头上残留的肉渣。老鼠的意识被人的意识所取

代,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心,胃部剧烈翻腾,快要呕吐出来。
陈硕努力让自己摆脱梦境,终于从老鼠梦中醒来。他浑身是汗,甚至怀疑自己此刻到底是何种形态。他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脸颊、手臂,没有摸到黑色的毛和老鼠的

胡须,这才放下心来。但胃部的不适并未消除,他冲到卫生间,打了好几个干呕,却又吐不出来,难受到了极点。
陈硕坐到沙发上,喝了一杯冷水,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之前的梦境历历在目,令他心悸胆寒。最可怕的还不是变成了老鼠,而是他刚刚做梦的时候,那种自然而然

的感觉。他一开始居然没觉得变成老鼠有什么不对,仿佛他本来就是这种生活在阴暗角落的啮齿类动物。陈硕惊恐地意识到,他对于(在梦中)变成老鼠这件事,

竟然越来越适应了。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痛苦地撑着额头,苦恼万分。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人会在梦境中变成某种动物的事情,况且也不该每天晚上如此呀!
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正常了。他怀疑自己遭到了某种诅咒,老鼠的诅咒。
可我已经把老鼠放走了呀。还要怎么样?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只是数万“北漂”族中的一员,做着正经的工作,为人本分,也没有得罪过谁,为什么会遇到这

样的事情?
关键是,他现在开始惧怕夜晚、惧怕黑暗了,并怀疑这个诅咒不会轻易结束,从此之后,他恐怕每天晚上都会变成老鼠,在梦境中体验阴沟和下水道里的生活。
很不幸的是他的恐惧猜想应验了。一连三个晚上,陈硕都做了这种老鼠梦。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白天,他是人类;晚上,则是老鼠。而且恐怖的是,作

为老鼠的那一部分,在逐渐扩大。也就是说,他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也许某一天,他的人格会被老鼠彻底侵占,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大老鼠。
陈硕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周末,公司部门聚会,陈硕这段时间一直被老鼠梦困扰,精神、心情都欠佳,但是对于独自在外闯荡的年轻人来说,集体活动是很重要的,如果推诿不去,很容易

被冠以“不合群”的帽子,对今后的发展不利。所以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参加了聚会。
地点是望京的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十几个同事坐在大包间内,喝酒聊天,好不快活。陈硕强颜欢笑,尽量配合各种酒桌上的游戏。他心情本就烦闷,便有些借酒消

愁。接连几杯白酒下肚,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了。
同事们只当陈硕是喝high了,一起鼓掌,夸赞他好酒量。吃完饭之后,大家意犹未尽,又去KTV唱歌。陈硕索性一醉方休,说不定彻底醉了,晚上就不会做梦了呢

。于是坐在角落,喝起了闷酒。
还是女生心细一些。同事当中,有一个叫作邱婷的小女生,半年前才入职的,年轻漂亮,嘴又甜,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懂照顾人,比起有些娇生惯养的同龄人,不

知好了多少倍。邱婷注意到,陈硕分明有几分买醉的意思,任他这么喝下去可不行。她坐到陈硕身边,把他手中的酒杯夺了,说道:“硕哥,差不多了啊,今天喝

得不少了。再喝就真醉了。”
陈硕已经上头了,醉眼惺忪地说:“没事,来,咱们走一个。”说着就要去抓杯子。
邱婷把啤酒和杯子全都挪开了,望着陈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KTV里有点吵,陈硕没听清楚,加上酒精让反应变慢了:“你说什么?”
邱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陈硕扶起来,带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把他扶出KTV包房,在外面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这里就安静得多了,邱婷再次问道:“硕

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陈硕摇头道:“说出来,你也帮不了我的。”
“你怎么知道?进出来听听吧。”
这几天连续做老鼠梦的事情,陈硕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许晨在内。他不希望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况且说了又能怎样,难道别人还管得着你晚上做什么梦吗

?但憋了几天,心情着实抑郁,此刻便产生了倾诉的欲望。他望着邱婷,说道:“你相信人会变成动物吗?”
“啊?”邱婷没听懂。
陈硕换了种说法:“你梦到过自己变成某种动物吗?”
邱婷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没有。”然后嘿嘿一笑,“我倒是梦到过自己变成仙女什么的。”
陈硕苦笑了一下,垂着头不说话了。
邱婷问道:“硕哥,你梦到自己变成什么动物了?”
陈硕沉吟片刻:“老鼠。”
邱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种老鼠?普通的老鼠,还是可爱的小仓鼠?”
“你看我像可爱的小仓鼠吗?”
“你也不像贼眉鼠眼的那种老鼠呀。”
“我就是梦到自己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每晚如此。”
邱婷收起了开玩笑的意思:“每天晚上,你都梦到自己变成老鼠?”
“对,连着好几天了。”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陈硕摇头,然后把家里闹老鼠,他和许晨设陷阱抓老鼠,以及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邱婷。
邱婷听完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邱婷安慰陈硕:“你别太在意了,只不过是做梦罢了。变老鼠就变老鼠呗,反正又不是真的,就当体验一下动物世界好了。”
陈硕说:“关键是,随着做这种梦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梦那么简单。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只老鼠的命运,似乎跟我连在一起了。我

就是它,它就是我。”
邱婷身子往后仰了一些,定睛望着陈硕。
陈硕说:“你不会是觉得我疯了吧?”
“那倒没有,但我觉得你需要帮助。”
“谁能帮我呢?梦这种事,别人恐怕没法介入吧。”
“你有想过咨询心理医生吗?”
“想过,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不管我对老鼠是畏惧还是厌恶,都不是我在梦里变成老鼠的理由。”
邱婷想想也是。她沉思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有个朋友,是生物学教授,他对跟动物有关的各种事情都非常在行。你要不要咨询一下他,问

问这是怎么回事?”
“动物学家主要是研究动物的,但现在出现问题的不是动物,是我。”陈硕不认为生物学家就能帮上自己。
“但你遇到的事情,跟动物——准确地说是老鼠,有很大的关系呀。不管怎么说,听听他的意见,总没有坏处吧。”
陈硕还是有些迟疑。这时有几个同事走到大厅来了,看样子是专门出来找他俩的。一个中年女同事开着玩笑说:“还说你俩去哪儿了,结果在这儿讲悄悄话呀,怎

么,打算单独发展下感情?”
邱婷的脸红了,嗔怪道:“别瞎说,王姐,我跟陈硕说事呢。”
大家拉着他们回去唱歌、喝酒,这个话题自然没法继续了。众人一直high到凌晨一点,才纷纷散了,回家休息。
这一夜,陈硕又是以老鼠的身份度过的。


星期天的上午,陈硕睡得迷迷糊糊,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夜里的老鼠梦,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睡眠质量,导致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是一个

陌生的号码。
陈硕接起电话:“你好。”
“你好,是陈硕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我,你是?”
“我是你同事邱婷的朋友,做动物研究的,姓秦。”
陈硕愣了半晌,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邱婷跟自己说过的话。看来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这位秦教授。人家主动跟他联系了。陈硕赶紧坐起来,礼貌地说道:“

啊,秦教授,您好!”
“别客气。我大概听邱婷说了一下你的事,挺感兴趣。可惜我现在在外地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没法当面跟你交谈,所以只能电话交流了。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方便,方便。”
“你说,你抓到一只老鼠之后,就每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老鼠,对吗?”
“是的。但我已经把那只老鼠放了,这种状况却还是没得到改变。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遇到的这种情况,可能跟我正在研究的课题有关系。”
“什么课题?”
“动物的超能力。”
“什么?动物的……超能力?”陈硕呆住了,觉得这似乎是科幻小说的题材。
对方笑了一下:“没错。当然我说的超能力没有《X战警》中的那么夸张,而是指某些动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为了生存和延续种族,发展出的超乎寻常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