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吧?”画家继续一脸无辜地提问。
在今天之前,邵嘉桐一点也不知道这家伙竟然这么有火上浇油的天分…不过今天知道也不迟。她抬起头,摆出一副很专业的笑脸,咬着牙说道:
“怎么会呢,我当然知道。”
詹逸文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信息是:我不相信。
不过好在他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是直了直身子,说道:“那会议可以开始了吗?”
邵嘉桐在心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到太阳穴附近的隐痛渐渐淡了。
“对了,”画家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一脸稀松平常地说,“上次我忘在你车上的外套等下别忘记给我。”
“…”
整个会议室忽然变得十分安静,邵嘉桐甚至可以听到身旁梁见飞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她闭了闭眼睛,原本已经消失的偏头痛忽然又向她袭来。
三(下)
邵嘉桐合上笔记本,在其他人还在互相虚伪又客套地道别时,面无表情地看着詹逸文,说:“你,跟我来一下。”
刚才还很热闹的会议室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梁见飞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像是根本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邵嘉桐拼命抑制住想摇头叹气的冲动,直着腰板,转身走了出去。
好在詹逸文没再挑战她的耐性,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她的办公室,詹逸文前脚刚进来,她后脚就关上了门,然后冷下脸来质问道:
“你哪有落外套在我车上?你存心摆我一道是不是?”
她以为他可能又会跟她打太极,没想到画家也冷着一张脸,很直白地说:“是啊。”
“…”这下轮到她傻眼了。
他说是,那…接下来她说要什么?
“你…你…”邵嘉桐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画家走到窗前,不客气地坐在窗台上,双手抱胸,一改平时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
邵嘉桐尽管有点气闷,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请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詹逸文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少有的孩子气。
邵嘉桐心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会有“孩子气”?这三个字用来形容董耘还不差多…詹逸文?他应该是…是“很妙”啊。
“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她简直是咬着牙在说。
詹逸文背脊往后一靠,长腿一伸,说道:“邵嘉桐,你根本就没拿我当回事。”
邵嘉桐愣了一会儿,才一边捏着眉心一边尽量平静地说:“很抱歉我昨晚喝得有点多,所以到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不然我不会感到我们不是在同一个频道上。但说真的…你的话我没听懂。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眉心捏了好久,也没听到詹逸文的回答,她这才放下手,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谁知道她才刚抬头,就看到他那张脸已经出现在离她十公分的地方,她一下子怔住了。
“…听不懂就算了。”说完这句话,画家双手插袋,脚步轻松地走了出去。但是从他带上门时,门板发出的巨响看来,他的心情应该并不像他的脚步那么轻松。
邵嘉桐就那样错愕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男人…都他妈是疯子!
这天傍晚,当邵嘉桐推门走进书店,看到正在书架前整理新书的孔令书时,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对他说:
“你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面最正常的一个。”
“…”孔令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但是很抱歉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她耸肩,“我跟你道歉,我以前不应该说你是怪咖。你一点也不怪,真的。尽管你说话刻薄又不近人情,有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怪癖,对书的热情超过对女人,而且还热衷于参加什么见鬼的‘填字迷协会’…但你很正常,你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面最正常的一个。”
“…”这下,孔令书更加茫然了。
然而邵嘉桐根本没有管他的反应,只是拎着背包,直接上了二楼。
书吧角落的那个大沙发的位置毫无疑问是被徐康桥占据着,她走过去,把背包往地板上一扔,然后虚脱一般地倒在沙发上,把坐在那里看书的徐康桥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邵嘉桐一脸疲倦地看着她,“你不是下班时间都要为孔令书打工吗?”
“嗯,”徐康桥点了点头,“但今天不用,今天我‘那个’来了。”
“…”尽管身心俱疲,但她还是无法自制地露出了一个极其惊讶的表情。
“是孔令书自己说的,”徐康桥耸肩,“‘女人在月经期间比平时更加不理喻’…所以每个月我都可以多休息两天。”
邵嘉桐深深地叹了口气,愈加为自己“这么晚才看出孔令书是正常人”这件事感到羞愧。
“看上去,你今天过得不怎么样。”徐康桥干脆放下书,看着她。
她不回避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快要被折磨死了。”
“?”
邵嘉桐顿了顿,才忽然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时候会觉得…男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好像不管你跟他们认识多久,你其实根本没办法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
徐康桥眼珠转了一下,说:“不是‘有时候’,是每时每刻。”
“…”
“男人都是怪物,”徐康桥宣布,“这里面最怪的莫过于董耘了。”
邵嘉桐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说孔令书是最怪的。”
徐康桥不以为意地耸肩:“他不是人类。”
“…”
当邵嘉桐好不容易从哭笑不得的情绪中缓过来的时候,她才又想到了董耘——那个让人头疼的家伙。想到这里,她感到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就像孩子,尤其是那些…稍微有点过人之处的。好像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一旦你对他缺少关注,就仿佛是你欠了他似的。”
徐康桥总结道:“任性。”
邵嘉桐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甚至有些情绪激动:“对,十足的任性!我只不过没看会议纪要,不知道是因为要给他出版新书才要开会,他竟然就跟我大发脾气,还当众摆我一道!”
徐康桥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瞪大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等等!你说出版新书…难道你说的那个人,不是董耘?!”
“不是啊。”邵嘉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徐康桥整个嘴巴变成了一个“O”型,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这下轮到邵嘉桐翻白眼了:“怎么,我的人生就一天24小时都要围着那个混蛋转吗?”
徐康桥惊讶够了,才缓缓合上嘴,说了一句很公道的话:“就算不是围着他,也都是围着别人吧…”
“…”刚才还满腹牢骚的邵嘉桐忽然有一种无话可说的悲凉感觉。
是啊,徐康桥说得没错,即使不是董耘,也会是其他人。她好像总是这样,很容易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别人身上,好像跟那些人比起来,她自己根本是不重要的。
会不会,这就是她总是对自己内心的想法后知后觉的根本原因?!
“但是,”徐康桥又说,“女人也是这样的吧。那些会恃宠而骄的人,就是一直要别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啊。”
“…”
“所以这跟男人还是女人无关,”她难得一脸客观,“跟人的性格有关。往往那些内心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需要别人更多的关注。而内心充满安全感的人,则会更多的关注别人。从这一点上来说,也许你就是很有安全感的人,而董耘却恰恰相反。”
“…”
“说到安全感,”徐康桥又继续道,“这就是一个很庞大的课题了。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人的性格养成的书,书里面说,大多数缺乏安全感的成年人,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他们幼年的时候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足够或者恰当的关注。这种缺失一旦造成,就很难改变。所以那些怀着美好的理想或者愿望,想要用温柔和不求回报的爱去拯救或者唤醒任□□人的笨蛋们…就自己找角落哭去吧。”
邵嘉桐看着徐康桥,眨了眨眼,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理性?”
她点头:“而且还很…”
“善解人意?”
邵嘉桐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徐康桥,仿佛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徐康桥,而是从阿拉丁神灯里放出来的什么人…
然而徐康桥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
“孔令书觉得女人在经期会变得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嗯。”
“但是我,恰恰相反。”
“…”
这天晚上回到家,邵嘉桐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当热水从她的头顶顺着额头流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终于感到了一股暖意,这股暖意让折磨了她一整天的头疼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头疼是不是还会再次卷土重来,可是至少现在,她觉得自己解脱了…
洗完澡,她又想到了刚才徐康桥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安全感”的理论。也许康桥说的是对的,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全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一边吹头发,一边发着呆。等头发吹干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铃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
“你不知道接电话要说‘喂’吗?”她的口气不自觉地有点生硬,也许是还没从下午那种争锋相对的气氛中缓过来。
“知道,”詹逸文也生硬地说,“但我不想说可以吗。”
邵嘉桐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是打电话来跟你说抱歉的,你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你平时的风度哪里去了?”
电话那头的口吻舒缓了一些:“那你说说看。”
她再次叹气,有点哭笑不得:“好吧,詹先生,很抱歉我最近很忙,没有仔细看会议纪要栏,不知道那是因为你要出画册开的会。假如说这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想说我很抱歉。”
画家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怪怪的口吻说:“道歉至少要说‘对不起’吧?”
邵嘉桐一下子火大起来:“詹逸文,你够了啊,别得寸进尺!”
“那至少要请吃饭。”他的语调又恢复成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詹逸文。
“…”
“明天晚上,地方我定。”
邵嘉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有一种刚从一个火坑爬出来又跳进了另一个感觉:
“好吧,随便你。”
“定好了通知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兴高采烈。
有那么一瞬,邵嘉桐忽然不记得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但是想了两秒钟,她就想起来了。但想起来之后,她更加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詹逸文,你到底几岁?”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跟董耘在一起呆久了,亏人的话简直是不经大脑就会出来。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虚岁三十九,十足三十七。”
“…”她更加无语,“我不是真的在问你几岁,我是…等等,虚岁三十九,十足怎么会是三十七?”
“因为我是下半年生的啊,现在才刚上半年。但是从出生的年份上来说,我今年虚岁应该是三十九了。”
“这…”不知道拍脑袋会不会让自己清醒一点,“好吧…”
她在心底大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最近她的脑子总有一种即将要短路的错觉?
“怎么,”画家忽然换了一副严肃又警惕的语调,“你嫌我太老吗?”
“不,不是…”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詹逸文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还在兀自怀疑着她。但是最后,他像是决定不要再纠缠于这一题,愉快地说道:“那我们明晚见。”
“好吧…”邵嘉桐放任自己倒在床上,终于有一种把所有烦心事都丢在脑后的快感,“明天见。”
可是当第二天晚上,邵嘉桐在詹逸文选的希腊餐厅里坐下,随口点了一份芦笋牛肉的时候,后者不禁有点失望:
“你来过?”
她抿着嘴,“遗憾”地点了点头。
“不会又是董耘那家伙带你来的吧…”詹逸文苦笑。
邵嘉桐继续点头:“那家伙自从有一年去了希腊回来后,拉着我们连续在这里吃了大概有一个月…”
詹逸文拿着菜单,假装看起来,但是她不小心看到他躲在菜单后面撅嘴的样子,简直像个负气的男孩。
邵嘉桐不禁有点想笑。
这个詹逸文还真是…有点妙。
服务生走了以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场面也不见得尴尬。这就是邵嘉桐觉得最妙的地方,他们可以好几分钟都坐在那里不说话,然后一旦谁开始说了,又像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热络地讨论着,从头到尾,没有一点不自在,也不用非要刻意找点话题。
“所以,”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吃饭时的话题,“你那副画,那副被你涂掉了重新画的画,完成了吗?”
“就快了。”他回答得很剪短,像是提不起兴致。
邵嘉桐抬了抬眉毛,没再去理他。
画家却摸了摸耳朵,忽然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邵嘉桐眨着眼睛看他,有点惊讶。惊讶到,脑筋也有点短路:“什么叫怎么样?”
“就是你觉得我还行吗?”
“…”她的脑筋还在短路,“你指哪方面还行吗?”
画家挑了挑眉,直接给她来了一个让人崩溃的回答:“总不会是指床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