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我说了,”孔令书从学校的楼梯上往下走,“我跟那个同学一点也不熟,所以更加不要说一起去偷书了。”
“我没有说偷书的事情!”她简直咬牙切齿,“我是在跟你说,有一个爱慕你的女同学——当然,我现在有点怀疑也有可能是个男同学——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你喜欢的漫画书上写了一段约你出去的话,而根据你现在的态度,你当时根本没看到!”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但是借了书不还,实际上还是一种偷盗行为。”
康桥觉得自己翻一千、一万个白眼也不会够!
两人走下楼梯,来到一楼,沿着长廊往校门口走去。孔令书不由地开始打量起墙上的那些宣传画和照片,然后,他忽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
“?”
“那本书不是我的。”他瞪大眼睛。
“不是你的?”
“是我哥的!”这一次,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一次他来不及做暑假作业,让我帮他做,作为回报他把这本书送给我——但是我发誓,我根本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偷来的,他给我的时候外面是包着书皮的!而且我哥跟我读的是同一所中学,那一年他刚从高中部毕业。”
康桥怔了一下:“你哥…那时候几岁?”
“他比我大四岁。”
“你是说…”康桥皱起眉,“你初三的时候已经在做大学一年级的暑假作业了?”
“我没有在说暑假作业的事情!”这一次轮到孔令书抓狂,“我是在跟你说,这本书是我哥给我的!”
“好吧…”他们两个的频道,永远没办法调到一起。
“所以这本书上的留言也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我哥的。”
康桥苦笑。她早该想到,孔令书这样的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有女生喜欢?!
她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漫画书,不由地又把那两行字迹看了一遍,觉得这的确是隽秀的女生字迹,想来这位“欣”当时约的应该就是孔令书的哥哥了。
两人走出校门口,回头望去,整间校园还是那么安静,仿佛年复一年,不同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它却从来没有变过。
“那你应该不会知道这个‘欣’是谁了。”康桥失望地把漫画书塞进背包,沿着铺满梧桐树叶的马路往书店走去。
“我想…”孔令书说,“我知道是谁。”
“?”
“应该是我大嫂。”
“…”
“我哥跟我大嫂是同学,从初中开始就认识了,大学毕业之后没几年结的婚。”
康桥不禁在脑中勾画孔令书哥哥的样子,可是不管她怎么“画”,还是跳不出孔令书这张死板的面孔,于是她决定放弃。
“听上去好浪漫,”她说,“青梅竹马长大,在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用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传情,慢慢相爱,然后在彼此都最美好的时候结婚…他们有小孩吗?”
“我哥跟我大嫂结婚没多久,他们就养了一对龙凤胎。”
康桥觉得自己简直要感动得哭了,尽管孔令书的哥哥在“可能会长得很像孔令书”这一点上有点叫人扫兴,不过这仍然不失为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尤其是,这个故事是真的!
“他们还有你爸妈现在都在澳洲吗?”
“对,”孔令书说,“我哥开了一间公司,生意好像还做得蛮大的。”
这根本就是标准的都市爱情童话啊!不止有爱情,还有充沛的面包和牛奶!
“那他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康桥简直羡慕得要死。
“幸福?”孔令书停下脚步,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的故事这么浪漫,人生和事业都很成功——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梧桐树下,孔令书看着徐康桥,嘴角是一抹淡淡的苦笑:“可是我哥因为跟他公司的财务总监搞婚外情又闹分手,结果被告到税务局说他偷税漏税,现在吃了大官司要赔很多钱。然后我大嫂因为这件事正在跟他闹离婚,要带两个小孩离开他…你觉得这叫幸福吗?”
“…”康桥有一种一下子从梦境中被拉回现实的感觉。
孔令书叹了口气,摇着头:“真不知道你们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完,他又继续往书店的方向走去。
“可是…”康桥怔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孔令书不以为意,“事实就是这样。”
“可是他们的开始和过程听上去都很好啊,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
“没有什么是必然的…”孔令书忽然认真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必然的。”
“…”
康桥停下脚步,看着阳光下孔令书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错觉。
这天晚上十点半,孔令书照例又是锁上了书店的门,将关门的牌子翻过来,然后关上灯。地下室的灯仍然亮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下去。
让孔令书没有想到的是,徐康桥认真工作时的样子,跟平时那个总是跟他作对的毒舌女简直判若两人。他第一次觉得,她好像还有很多面是自己不了解的…
“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用T恤袖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全部整理好了。”
他有些诧异:“这么快?”
她耸肩,表示这没什么。
孔令书环视四周,说道:“从哪里开始是年份最早的书?”
徐康桥摇了摇头:“我不是按年份排的。”
“你…什么?!”孔令书瞪大眼睛。
“从门边到窗口,依次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
“你怎么…”书店老板目瞪口呆,“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按出版日期排吗?”
徐康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必然的。”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楼去了。
“所以医生,”周日的傍晚,在蒋柏烈的诊室里,徐康桥躺在那张黑色皮椅上,“到底人跟人之间要怎样才能维持一种不会改变的关系?”
“没有办法,”医生看着目镜下的毛虫说,“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康桥越来越觉得,蒋医生其实只想醉心于他的显微镜世界,对于他们这些总是跟他诉说生活琐事的无聊男女,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可是关系一旦改变就会让人觉得很难过啊!”她忍不住说。
“那就改变自己,”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让自己变得不再害怕任何改变。”
“…”
走出诊室的时候,康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孔令书打来的。
“为什么叫你出去买个披萨你要去两个小时!而且明明只要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你却把车也开走了?!”电话一接起来,他就在那一头大喊大叫起来。
“好了,好了,”她说,“披萨店的老板的女儿忽然要生了,打电话叫救护车,结果救护车堵在高架上了。眼看着情况危急,我就自告奋勇开车送他们去医院了,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就在她以为已经成功骗到他的时候,耳边却爆发出更大的吼声,“你给我滚!鬼才相信你!”
徐康桥把电话从耳边移开,揉了揉耳朵,对着喇叭喊了一声:“好了,我现在就回来,行了吧?”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走下楼,打开车门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驶上了那条通往书店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跟以前有关的情节,我都不得不再回去翻来看,然后觉得这些故事就好像根本不是我自己写的一样——好多情节我都完全不记得了!所以大家不要怪我前后矛盾啊,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但是我现在都会认真做好功课,努力复习前面的剧情。我很怀疑如果这个故事真的有到第十季的话,会不会连主角名字都写错了…
十六(上)
丁浩那双手腕上戴着手铐的双手摆在桌上,手指滑动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屏幕上是March的照片,从专心地吃着狗粮,到在草地上疯玩,每一张照片上的它,似乎都很快乐自在。
此时丁浩脸上的表情也是温柔的,好像March就在他眼前,好像他就站在它身旁,看着它吃饭、跑来跑去。
董耘则坐在丁浩的对面,此时此刻,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上次请秘书去排队买了一块很难买到的巧克力起司蛋糕给你,你说那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你吃完后表现出来的高兴程度,都不如看这些照片的十分之一。这是为什么?”
丁浩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年轻人独有的清澈的微笑:“没有为什么啊,我只是喜欢看这些照片而已。”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用手指拨弄着平板电脑的屏幕,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董耘微笑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喂,”丁浩忽然抬起头,“你会好好照顾它的是吧?”
“什么‘喂’,”还没等董耘说话,坐在角落的李警官已经开口训斥起他来,“多没礼貌。就算人家不是医生,好歹你也叫他一声董先生。”
“没事没事,”董耘连忙摆手,“叫什么都没关系。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平等一点。”
“可是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的。”李警官坚持道。
一直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的丁浩笑起来,像是真的碰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那个平时一直笑呵呵的李警官此时却是板起脸来,就像是自家孩子在学校犯了事被老师送来门来后的那种严厉。
初秋的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在董耘脸上,第一次,他觉得丁浩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这天晚上,董耘照例又是牵着March去孔令书的书店遛狗,一进门,就听到书店老板在大吼:
“徐康桥!我要开除你!我绝对要开除你!”
康桥站在收银台旁边,气定神闲地一边玩着指甲,一边说:“你开除不了我。”
“为什么?”孔令书简直是咬牙切齿。
“因为我们已经约定好,我给你做一个月的助理来抵扣我应该付给你的房租。当这个口头协议达成的时候,整个约定已经开始了,没办法停止。”
“我现在就要停止,”孔令书走到她面前,瞪大眼睛,“从今天起,我就要解除协议,请你立刻将房租扣除10%之后交给我!”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从来都不去管什么道理啊、逻辑啊,尤其是孔令书的道理和逻辑,“反正我就是不要。”
“…”看样子,书店老板的小宇宙已经被激发到就快变身的地步了。
但他还是深吸了两口气,耐着性子说:“那我再给你打个折扣,你只要按房租的八折交钱就行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康桥耸肩,“这是‘契约精神’。我们既然达成了协议,就要履行下去,不能反悔。”
“…”
“很多东西可是钱买不到的。”说完,她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转身往书架区走去。
“你不许给我乱整理!”书店老板追了上去。
董耘的眉毛从刚开始进来就一直抬着,没有放下来过。他维持着这副表情走到收银台旁,老严依旧在认真地按着计算器,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再过两天,你也会习惯的。邵小姐在楼上。”
“…”董耘放下眉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嗨,”董耘把狗留在一楼,自己来到二楼的书吧,发现邵嘉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摆弄电脑,“他们跟我说你在这里。”
自从上次把话“说清楚”之后,他跟邵嘉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其实现在的他们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他想起蒋柏烈说过的一段话,那个时候他并不以为然,然而渐渐的,他发现事实也许正如医生说的那样: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当你以为一切都没有变的时候,也许早就改变了。
“嗯,”邵嘉桐看了他一眼,继续摆弄电脑,“快到第四季度了,今年的销售记录和市场情况我想提前开始做。”
“…”通常这种时候,他应该很高兴自己的员工是如此主动和勤奋,然后转身下楼带着狗继续玩耍…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一种坐如针毡的感觉,好像有一些他应该做的事,他却错过了。
他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直到邵嘉桐终于忍不住放下电脑,看着他,说:“怎么样,有什么话,或是什么事要说吗?”
董耘苦笑了一下,先是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我今天忽然想到…好像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邵嘉桐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转了转眼睛,双手抱胸:“你不会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过好像…最近这种感受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个时候,徐康桥踩着轻快的脚步走了上来,看到窗边的他们,于是不顾孔令书在背后的呵斥,走过来说:
“在聊什么?”
邵嘉桐还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董耘一眼,然后道:“钱买不到的东西。”
“?”康桥似乎对这老土的话题感到很诧异。
“徐康桥,”孔令书走上来,“请你不要偷懒,现在就去地下室跟我一起把那些书打包——既然你这么重视‘契约精神’。”
“哎呀,”康桥撇了撇嘴,“休息一下再去嘛,晚一点弄又不会死,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一下。”
孔令书瞪大眼睛:“你累个屁!”
康桥却不理他,而是转头跟邵嘉桐说:“那你们讨论出结果来了吗?”
嘉桐微笑着耸肩:“董老板还没开始发表他的高见。”
董耘看着康桥,问道:“你同意这个观点吗,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当然。”她点头。
“那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钱买不到的?”
“感情。”她简直是脱口而出。
“…”董耘苦笑。他怎么会忘了,徐康桥这家伙曾经经历过一次被逃婚。
“不止是爱情,”她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所以一脸自嘲地笑了笑,“还有友情跟…亲情。”
“?”
康桥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其实,我小时候很丑——”
“——现在也不见得美。”威逼利诱无果的书店老板在一旁插嘴。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徐康桥随手拿起一本书往孔令书脑袋上砸过去,后者则很机敏地接个正着。
“我想说的是,”她继续道,“我小时候是个不太自信的小孩,尤其是开始戴牙套以后,我只要一开口笑,那些班级里的帅哥脸色就变了,而皮大王们基本上是立刻毫不掩饰地开始嘲笑我——虽然后来,在我的拳头下,他们发誓再也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