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发出去了,”回答他的不是老严,而是徐康桥,“而且人都已经招好了。”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徐康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人什么时候来?”
“已经来了。”
“…在哪里?”
康桥眨了眨眼睛:“就是我。”
“你?!”书店老板的眼睛都要弹出来了,“你开什么玩笑…”
康桥收起笑脸,正色道:“我周一到周五下班后开始兼职,周末两天可以全天。我知道你可能会拒绝,但是我给你的条件也是很优厚的。”
董耘看着眼前这对冤家,忽然觉得很好笑:徐康桥似乎已经在长期的“斗争”中掌握了孔令书那种一板一眼又爱讲条件的习性,对付他很有一套。
“什么条件?”书店老板果然上钩了。
“老严告诉我说,你打算招一个全职的助理,月薪一万。我可以免费为你服务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工资就用来抵充我应该付的房租。你想一想,招一个全职的助理你还要缴各种保险金,所以用工成本大约在一万五,而我一个月的房租是六千块。而且,一个月过后如果你不满意的话完全可以立刻解除我们之间的协定。”
“…”孔令书眨了眨眼睛,这表示他真的在盘算。
“所以,”康桥决定再下一城,“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
沉默了十秒钟之后,孔令书忽然伸出手,说:“成交。”
康桥高兴地笑起来,也伸出手用力跟他握了几下。
但与此同时,所有在旁边看着的众人都有种想要捏把冷汗的冲动。这个两个家伙在一起工作?这未来的一个月,书店恐怕是再也无法安宁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董耘从蒋柏烈办公室里的那张黑色躺椅上坐起身,看着办公桌后面的医生。
医生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
董耘不满地挑眉。
蒋柏烈终于把眼睛从桌上那台显微镜的目镜前面移开,叹了口气,看着他说:
“你跟邵小姐坦白了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的事实,你一开始以为你们完了,谁知道她又自己送上门来跟你和好,所以你很高兴。然后徐康桥付不出房租了,于是决定卖身给怪咖老板一个月来抵债——我说得对吗?”
董耘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哪有跟你说康桥的事了?”
“呃…”医生终于面露尴尬,“那可能是她昨天来跟我提的…”
“另外,”董耘撇嘴,“你哪有资格说人家是‘怪咖’,你自己不就是个怪咖吗。”
蒋柏烈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这么说,只是抬了抬眉毛:“其实说不定我们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是怪咖。”
董耘苦笑了一下:“可是这样没问题吗?我是说,我跟邵嘉桐…”
“你指什么?”
董耘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跟她之间多少会有点改变。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那你到底是想要改变还是不想要改变?”蒋柏烈皱起眉头,似乎也被他搞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
医生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去理会董耘的思维和逻辑。因为首先,你根本搞不懂;其次,就算你搞懂了,到头来你会发现那简直是一个迷宫,当你发现自己陷在里面拔不出来的时候,这家伙早就拍拍屁股跑开了。
“相信我,”蒋柏烈重新凑到目镜前面,观察那条绿油油的毛虫,“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当你以为一切都没有变的时候…也许早就改变了。”
董耘从蒋柏烈的诊室里出来的时候,邵嘉桐已经开着车在楼下等他了。最近他开始认真地履行老板的职责,参加各种活动和会议,今天下午项峰的新书召开发布会,他照例要去出席。
董耘系上安全带,邵嘉桐便发动车子驶出了医学院的校区。他忽然发现,这好像是他们“回到原点”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他想到刚才蒋医生的那番话,决定验证一下。
“发布会要到几点?”他问。
“大概五点半吧。”
“然后呢?下班了?”
“嗯。”
“一起吃晚饭吗?”
邵嘉桐想了想,大概是在过滤晚上有没有约了饭局,然后点头:“好啊,吃什么?”
“想不到。”
邵嘉桐皱了皱眉头:“你上次不是说要吃披萨吗?”
董耘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高兴,原来她都记得啊…
“不吃了,”他又有点拿乔,“昨天刚吃过。”
邵嘉桐皱了皱眉,大概是真的想不到要吃什么。
董耘看着窗外马路上散落一地的梧桐树叶,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秋天就要到了…
邵嘉桐的手机响起,她按下插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喂”了一声。
董耘还在看着窗外秋日的风景,却听到身旁的她说道:
“啊,于任之…是啊,我们现在就在去会场的路上,你什么时候到?…好,到时见…嗯,这样啊…”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马上说:“没问题,晚餐地点你定…好,知道了,拜拜。”
董耘回过头来看着邵嘉桐的侧脸,她仍旧一脸认真地开着车,然后缓缓开口道:
“抱歉,我晚上约了人,不能跟你去吃晚饭了。”
十五(下)
“好吧,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徐康桥把背包放在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对孔令书说道。
书店老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首先,你迟到了五分钟。”
康桥抬头看向墙上的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孔令书抢了白——
“你公司是六点下班,就算你没忙完,再延后半小时,六点半从公司出发,开车到这里差不多是二十分钟,给你五分钟停车,五分钟做好被我‘蹂躏’的心理准备,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在七点钟准时出现在我面前…而现在已经是七点零五分了。”
老严和小玲已经在抹额头上的冷汗了,然而徐康桥却只是耸了耸肩:
“我多花了五分钟做心理准备。”
“…”书店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决定不再跟她争辩下去,“那你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徐康桥是那种,一旦她决定要做某件事的时候,就可以义无反顾的人。
孔令书点点头,又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七点直到书店打烊,也就是十点。周末两天的工作时间是跟其他店员一样,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当中有一小时的午休时间,不过需要轮班。”
“…”
“现在…”书店老板华丽地转了一个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康桥发现他的手指正对着地下室,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请你从这里走下去,左拐后进入右手第二间房间,里面有我所有的私人藏书,请你按顺序把它们全部整理好,因为我打算在这个周末把它们搬到楼上的公寓里去。”
康桥抬了抬眉毛,她还以为这家伙会叫她去扫厕所之类的,说实话,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她确实已经做好了被他“蹂躏”的思想准备,可是当他告诉她说只是整理他的那些书而已,她不禁有些吃惊——原来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搞嘛。
于是康桥踩着轻快的脚步走下楼梯,来到孔令书所说的那间房间。推门进去之后,里面一片漆黑,她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几下,就摸到开关。在灯亮的一霎那,她终于明白到一个道理:孔令书这家伙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这间大约有十五平米的房间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一直堆到天花板!
晚上十点半,孔令书锁上书店的门,把“Closed”的牌子朝着外面,然后先上二楼整理了书吧,关上灯,再下楼来,巡视了一遍,关上一楼的灯。他正要往后门走去,眼角却忽然瞥到了地下室的灯光,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徐康桥还在下面。
孔令书挑了挑眉,走下楼梯,来到那间他用来存放私人藏书的房间门口。事实上,他根本没指望过徐康桥能帮上什么忙,他只是…想刁难她罢了。这个刁蛮又刻薄的女人,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跟他作对。当她提出用充当助理来抵她应该交的房租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衡量这当中到底可以省多少钱。
孔令书推开储藏室的门,让他略感惊讶的是,徐康桥竟然没有偷懒玩手机,或是干脆坐在书堆里打瞌睡——她竟然真的在整理堆在地上的书。
“?”徐康桥将一叠书从窗边搬到墙角,发现他正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于是对他使了个眼色。
“…没什么,”他抬了抬眉毛,“你真的在整理?”
“不然呢?”她瞪他。
“…你有给它们分类?”
“当然。”
他一下子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你是怎么分的?”
“很简单,”邵嘉桐指着他脚边说道,“从门口一直到窗边,分别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的顺序排列。”
“…”一瞬间,连孔令书这么机智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基本上,”她又拿了一本红色的书放到他脚边,“我觉得明晚就能整理好。我的效率很高吧?”
秋风扫过铺满了梧桐树叶的马路,在一片寂静中,书店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徐、康、桥!”
第二天晚上,孔令书决定亲自监督徐康桥的整理工作,这一次,他很明确地告诉她,一定要按出版时间来排列他的书。
“这不是很麻烦吗,”徐康桥皱起眉头,“我还要一页页翻开看。”
书店老板双手抱胸盯着她:“书,就是用来看的。”
“…”只有外星人才能跟孔令书沟通!
于是她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始工作。
“有一点我始终不太明白,”徐康桥一边整理一边说,“一个开书店的家伙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私人藏书?你只要把看完的书放回书架上再拿去卖就好啦,这样既不占地方又不浪费钱。”
孔令书坐在书堆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那你会把你床上那堆没用的毛绒玩具拿去店里卖吗?”
“它们不是毛绒玩具,”徐康桥翻了个白眼,“它们有自己的名字。”
孔令书抬起头看着她,耸了耸肩:“谁在乎。”
“可能你不在乎,但我在乎。”
“很好。”他点头。
“?”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想说的:可能你觉得这些书没用,但我觉得有用就行了。”
“…”她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话来。
孔令书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康桥翻开一本明显已经有些破旧的漫画书,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这是什么?”
孔令书抬头看了她一眼:“《七龙珠之大魔王篇》,在这一篇里,大魔王被皮拉夫解放并且想借助七龙珠的力量回复青春以便征服世界——”
“——我问的不是这个,”徐康桥翻了个白眼,展开封面的内页,对他说,“我是问这上面的留言是怎么回事?”
“什么留言?”孔令书不解地皱眉。
康桥干脆不再费劲把书递到他面前,而是直接读了出来:“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学校图书馆靠窗的最后一排等你,不见不散。欣。”
康桥用手指摩挲着那已经老旧的封页纸,那最后一还有一串数字,她猜是日期:“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一日。而且书页封面的角上还有学校图书馆的章!”
孔令书一脸迷茫,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时候你多大?”康桥把书递给他。
“初三吧。”
“嗯,”她强忍着笑,耸了耸肩,“我一直以为你是呆瓜,没想到…”
孔令书接过那本漫画,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终于抬起头:“我完全不记得认识这样的人。而且,我也从来不会偷拿学校图书馆的书!”
“…”徐康桥大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那美克星吗?”
“但我真的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你的初中在哪里读的?”
“就在附近,”孔令书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徐康桥接过漫画书,又认真地把上面的字看了一遍,说:“那就想办法让你回忆起来。”
隔天是周六,徐康桥一来就把孔令书给拉了出去。在她的坚持下,孔令书不得不把她带到自己曾读过的中学门口。此时天灰蒙蒙的,学校的铁门紧紧地关着,只留下一扇小门。徐康桥随便编了个借口,就骗过警卫,进入了学校。
“你还记得自己的班主任吗,或是任何老师?”
“记得,我记得每一个老师和同学的名字,”孔令书双手抱胸,冷冷地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我不认识任何名字里有‘欣’的同学。”
徐康桥却不理他,非是逼问了几个老师的名字,一间间办公室问,最后终于在三楼的实验室找到了他的班主任陈老师。
“啊,你好,”徐康桥把孔令书推进办公室,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白大褂、一头灰发的老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个学生,叫‘孔令书’?”
“孔令书?”陈老师瞪大眼睛,“当然记得,他是个天才!”
孔令书一下子大受感动,冲上去握住老师已经布满皱纹的双手:“陈老师…”
老师透过那对简直有啤酒瓶那么厚的玻璃镜片,仔细看着眼前的他,然后眼泛泪光:“你该不会就是…孔令书吧?”
“是…”孔令书也红了眼眶,“就是我。”
说完,两位阔别多年的师生的心,终于又通过这次历史性的握手,被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徐康桥别过头去轻咳了一下,拨开孔令书的手臂问道,“那请问老师,你们现在还有没有保存原来的班级名册?”
“这个…一定是有的。”陈老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
“是这样的,我们想找一个名字里有‘欣’字的女生,‘欣欣向荣’的‘欣’。”
“这不用翻名册,我都背得出来。”老师说。
康桥愣了愣,又道:“那么,当时跟孔令书同班的女生里面,有人的名字里有这个‘欣’吗?”
老师闭上眼睛,双手的手指不断地活动着,就像瞎子在算命一般,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他忽然睁大双眼,说:“没有!那一届的班级一共46个同学,其中女生15人,男生31人。没有女生的名字里有‘欣’这个字。”
“…”徐康桥无奈地看了孔令书一眼,发现后者正用一种“你看吧”的眼神看着她。她不禁有点泄气。
“不过,”老师又说,“男生里面,倒有一个名字里有‘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