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景华的命令从来干脆直接,县令不想再试景华有没有击杀朝廷命官的胆子,也不敢说废话拖延时间,立刻高声吩咐:“放人!快快,放人,放这些壮士离开。”

那三个汉子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景华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但也知道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抱拳一礼,搀扶着中箭那人,立刻离开。

景华是靠着墙站的,这是个死角,背后无人能偷袭,前方都在她视线范围内。估摸着三人走远了,景华劫持着县令挪到大门口,反手把县令推到跟来的人身上,撒手之前,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瞬间鲜血飞溅,喊声震天。

县令倒过去,那些家丁护卫条件反射收了兵器去接,县令抱着手臂哀嚎,没有第一时间下追杀令。

“肯定是一伙的,同样报复回来呢!”领头的护卫看着县令的手臂推测,刚刚他们不是射伤了一个人吗?

本朝尚武,民间禁弩,不禁弓,当然,在这样一个小县,弩也是传说中的东西,听过没见过。自从出事之后,护卫们才把弓箭手艺捡起来。

景华飞速离开,跑了一段却发现她救的那三个人居然没跑,反而等在路边一个巷子里,见她过来,立刻招手。

后面追兵暂时没来,景华跟着他们在巷子里腾挪,很明显这些是本地人,这种走着走着还要从别人家院子里穿过的小路,不是本地人谁知道?

走了很久圈圈绕绕的小路,三人才把景华带到一个弄堂小院里。院子很破败,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有很多人生活,只是现在寂静得能听到虫鸣鸟叫。

三个汉子把景华引到屋内,一边解释一边关门,“恩公不要误会,贫苦人家平日是不点灯的,突然亮灯,怕引人注意。”他们的窗子是木质的,白日里平推出去,拿根棍子支上的那种,关上屋里就黑漆漆一片。

那汉子奢侈得点了两盏油灯,抱拳道:“在下王……”

“别告诉我你是谁,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面罩别取,萍水相逢,不必认识,就这样吧。我歇一脚,立刻就走。”

“在下王虎,这是我二弟王豹、三弟王熊,都是这下河镇人。”王虎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反而坚持说出自己的名字,又摘下蒙面布巾,“恩公若不不方便,不透露姓名样貌也行。我等受恩公救命之恩,不敢多求。”

虎、豹、熊,很好,这是一家猛兽啊!

景华是真不想节外生枝,可那个被射伤的二豹子捂着胳膊呻吟,景华也不能当没看见啊。取下腰上的急救包,景华吩咐,“烧热水,取干净白布。”

她为什么救不知身份的三人,和她为什么来探县衙一样,都是人,同类自救,何须缘由?

第221章 宠妾的出路9

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少年提着和他体型极不相称的硕大铁水壶出来,“小炉子上烧了一晚,滚了的。”

“阿象,你怎么起来了?”三熊子上前接过大铁水壶。

“我早没事了,三哥,你们忙着。”身形单薄的少年很快又钻进小屋。

景华简单清洗消毒,就着简易的材料给二豹子拔箭裹伤。她一边治伤,大虎子一边解释:“我们兄弟以前都是县衙的捕快,老父为盗贼所害,我接了老父的差事,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半个月前,大令突然遣散了我们,衙门也有外来的军士把持。我开始以为上头有啥密令,后来又以为大令遇险,还想着营救,不想三天之前,我们都被征召去堤坝上挖堤。有老把式看出挖开这面堤坝后,大水会淹了西河的房屋农田。大令却以妖言惑众的名义拿下,说这是京城来的营造郎出的主意,工部的大人,自然比咱们这些泥腿子懂得多。然后就挖,不挖也没办法,旁边还有军士腰挎长刀守着。好不容易挖开河堤,徭役服完就该走了,当晚大令抬了两头猪来犒劳,大家伙都说大令仁慈。结果所有人都被药翻了,若非我家小四警醒,我们兄弟也早成了水鬼。”

三熊子也握拳痛恨骂:“可恨!当初大令说上堤保家园,六十的老族叔都去了,小四这等没长成的孩子也去了,去了的都没回来!往日睡着都能听见隔壁田二哥呼噜声,现在连虫都不叫了。千辛万苦挖开的堤坝淹了自己家,我们连命都保不住!”

自己动手挖自己的坟墓,后悔、痛恨,悔不当初,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骂自己怎么这么蠢!

景华静静听着,给二豹子裹好伤口,叮嘱道:“白瓷瓶里的是金疮药,凝血杀毒有奇效,红梅瓶里有治风寒成药,留给你们。我走了。”

“还请恩公留下姓名,我们兄弟日后好报答一二。”王虎抱拳挽留。

“不必了,萍水相逢,但愿不必再相识。”景华顿了顿,还是点了一句:“泄洪牵扯局面大,不是区区一个县令能做主的。你们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善自珍重吧。”

说完,景华头也不回的离开,虽然来的时候是各种弯弯绕绕,但她记忆力绝佳、空间分析能力不差,不必原路返回,直接冲着城墙的方向潜行过去。

王家兄弟站在窗边努力辨认那个虚影,大虎子叹息一声:“是个好汉,可惜没能留下他帮忙。”

二豹子没这么大的信心,“一个脸都不愿意露的人,和咱也不是一路人。走了好!”

大虎子习惯性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见二豹子倒吸一口凉气,讪讪收回手,“到底是救命恩人,没他帮忙,咱们三兄弟早折进去了。”

小四象从内室出来,端了几个烤热的馍馍,补充道:“他不但是同路人,恐怕比咱想要的还多。”

“小四?怎么说?”大虎子抓着烫手的馍馍左手倒右手降温,他们兄弟中,小弟是最聪明的,自从父亲去后,他们都愿意听小四的。

“他说起大令口气轻蔑,‘区区一个县令’,呵~证明他地位更高,至少见过地位更高的人。哥哥们遇险,他能及时来救,说明当时他也在县衙。深更半夜、一身夜行衣,在县衙,干什么的还不够明显吗?哥哥们是去偷证据的,说不得证据已经在他身上了。”

“那,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三熊子眼冒精光,“八府巡按,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小四象翻了个白眼,“二哥你戏文看多了,万一他是当官的走狗,来断县令后手的呢?万一他是江湖游侠儿,根本不关心咱们这些草民,只想拿捏着证据换富贵呢?再万一……”

“别万一了,瞧人家那话头,再不想和我们碰面的,连面巾都没摘下来,下回当街迎面撞上都不知道,白说这些有的没的。”大虎子挥挥手,他们刚遭逢大难,如今是惊弓之鸟,看谁都像不怀好意,可人家也没有信任他们的意思。半斤对八两,大哥别说二哥,就这样吧!大虎子挤出个微笑来:“这油灯这么黑,只有我和老二露了脸,他说不定也没看清。我瞧着人家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哪里看得起我们这样的胥吏之后,都别说了,还是想想怎么打探县衙的情况,咱们总要找到证据,给乡亲们伸冤,给自己报仇。”

小四象摸摸还没长胡须的下巴,“守着县衙的情况,看有没有官军出来搜捕,就知道证据丢没丢了。”

话分两头,景华在猛兽兄弟家里没待多久,出来直往城门而去。在城墙根下没找到兰三和老冯,她也不耽搁,原路翻出去,朝栓马的小树林而去。

兰三和老冯正在树林里着急转圈,还要小心别弄出太大声响来,心中急躁担忧无处发泄。兰三已经说了几次要去找人,老冯是被大当家教育过多次,自己也很有经验,这时候最怕不理智。万一人家围点打援,去多少都是送人头。

好在,兰三情绪崩溃之前,景华终于回来了。

兰三一个健步上前,拉着景华仔细打量:“没受伤吧?没受伤吧?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耽搁这么久?”

听着语带哭腔,十分可怜。

老冯上前打圆场,尬笑两声:“三公子还小呢,也是担心大当家的。”

你懂个屁!日后知道我哥是我姐,吓死你!兰三在心里骂,腹诽老冯把自己当离不开长辈的娇弱公子哥。

老冯不是兰三肚内蛔虫,根本不关心他想什么,直接问道:“大当家的有何收获?”

“救了同去县衙偷证据的三兄弟,路上我与你们细细讲,这里也不安全。证据保管好了吗,这能派上大用场!”

兰三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证据在我在,证据亡……”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华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别贫,赶紧走!两位差役还等着呢,咱们一走两个昼夜,人家通融,也不能忘了你流放犯的身份!”

兰三嘀嘀咕咕,老冯心里明镜似的,那两个差役早被大当家的折服,比他们镖队的人还听话,哪还管什么三公子。只是大当家的要调教弟弟,老冯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他们才与镖队的人会和。景华路上已经看过账本、书信,的确都是流域内三省官员沆瀣一气,坑害百姓的证据。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在这小小的县城,就有王家猛兽兄弟幸存,其他地方呢?但凡走过,必定留下痕迹,更何况这样大规模的行动。现在不爆出来,以后肯定会爆出来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证据是该上缴还是该公布,只看三省官场,就可窥见整个朝廷官场生态,交上去恐怕凶多吉少,但又该怎么公布呢?反正景华肯定不会和那些官员蛇鼠一窝,关键在于他们该怎样在这场行动中保全自己。

景华把老蒋找出来递上证据,老蒋笑骂:“大当家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老蒋不识字啊,您给我看这些没用!”

老冯会意,立刻给他解释起来。

“干他娘的!这些狗官当真这样无耻,不把咱老百姓的命当命?老子拧下他的狗头当夜壶!”老蒋脾气火爆,连着骂了一串国骂,半响才平静下来,抱拳道:“大当家的,蒋某听您的,您怎么吩咐,老蒋怎么做!”

老蒋这粗豪汉子也不是没心眼儿,他想着,兰家那等富豪,大当家走镖流浪江湖见识也广,只看他来送三公子就知道他们兄弟情深,别忘了,三公子也是被流放的,听闻是与人争执打死人了。这肯定和官府不合啊,找到这机会还不抓紧了!与大当家的站在一起才最重要!

“好。现在还有个问题,怎么和弟兄们说这事。”

“是啊,里头还有两个衙门的人呢,要是他们走漏风声,咱们全都性命不保。大当家的,只要您点头,老蒋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景华摇摇头,“我不吝啬杀人,但也不是杀人狂,那两位是识时务的,不一定不可拉拢。”

当晚,景华把人聚集起来,说明事情经过,讲清利害关系。

“先前只是为了自保,谁知掺和进这等要命的事情。如同弟兄们搅进来,再想退出,已是不可能。咱们自己问心无愧,那些当官的心眼和筛子一样,绝不会相信。话又说回来,都是一样娘生父母养的,看着那么多人泡在水里,葬身鱼腹,连个衣冠冢都没有,谁心里又落忍呢?”

才几个月的功夫,景华凭借才干智慧,已经建立起绝对威信。面对生死选择,镖队的兄弟依然站出来支持:“大当家的!您是能干人,弟兄们都信您!您说怎么办,咱们怎么干!”

二十几个汉子纷纷站起来表示支持,还坐着的两位差役就很显眼了。

见众人视线扫过来,那两人也立刻从条凳上跳起,连连作揖,“兰公子,我等虽是下九流的狱卒,可也能分是非、辩黑白,这是为民请命的大好事,咱们兄弟有幸躬逢盛会,也想尽一份心力。”

“两位大哥严重了,出门在外并肩子,都是兄弟,不必客套。”景华好话不要钱一样流淌,差役知道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比兄弟还亲呢!

把镖队的人都拉上船了,景华又把兰三、老冯、老将和两个差役留下开小会。

“现在最关键都是怎么拆穿这些贪官恶鬼的阴谋。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在本地大量印制传单,本地肯定有亲友封死在城里,为了家里人,他们也要拼命。二是进京,把消息递给这些官员的政敌,或者直接捅到皇帝老爷御座前。你们觉得呢?”

四人面面相觑,兰三前十五年都规规矩矩做他的纨绔少爷,老冯、老蒋走镖的,只在戏文上听说过皇帝,两位差役更不用说了,大令已经是他们接触过最高级别的官员了。他们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听着这主意都晕。

“大当家的,办法好是好,可该怎么做呢?那传单是什么东西?”

“传单就是到处传的单子,把这些信件、账本摘抄出关键的大量印刷,偷偷撒在城里。周边城镇那么多读书人,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开,他们封城就成了不打自招。至于上京,可以找御史台、找京兆衙门,或者直接豁出去敲闻登鼓。具体怎么做,到时候视情况而定,时间太短,的确不好打听这些官员最大的利益团体对立面是谁。”

四人又沉默了,大当家说的可真轻松啊,可他们听起来和摘星星摘月亮差不多啊!

“谁去办呢?不是我老蒋推脱,让我杀人都没问题,可这些事,老蒋干不来啊!”

其余几人如鸡啄米一般点头,是啊是啊,大当家能者多劳,或者另请高明吧!

第222章 宠妾的出路10

漂亮!那我说个球!

再好的主意也要有人施行,让景华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做,她也不放心啊。这种事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好一点的自己折进去,差了全家全族都要被查出来,景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稳固隐秘。

这糟糕的现实条件啊!景华没有叹气,只是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如今我手头有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安全,得分两人去照管带领弟兄们,免得被人算计。其二,跟着我,先解决在本地造势的问题。不会也不要紧,慢慢学就是。”

四人再、再一次面面相觑,景华也不催促,就看着他们笑。

几个粗豪汉子都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老蒋第一个做出决定,“大当家的,老蒋是个粗人,管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还行,其他也干不了。您让我去带着兄弟们吧。”

“可以,不过你要把认字学起来,两个月之内学会千字。写可以不用强求,至少要会认。之前早就和你说过,你自己不上心,如今再不能推脱了。我们人少,万一有急事肯定是传信,口信还有说错的可能,你必须认字。”

“大当家的……”

“没得商量!”

老蒋苦着脸同意了。

姓林的差役拱手道:“大当家的,我本是皂吏,跟着蒋大哥打下手吧。”

“好。”景华仿佛没察觉他的称呼从兰公子变成了大当家的。他们还一直以为自己姓兰,不是蓝。

剩下三人没说话,景华就帮忙拍板了,“如此,三弟、老冯、老莫,你们仨跟着我吧。”

景华定下大略方向,几人鱼贯而出。老冯和兰三的感情经过这两天的行动突飞猛进,房间都换到了一起。躺在床上,老冯砸吧着嘴问道:“三公子啊,咱们大当家的年纪不大,本事不小,那可是真真能干啊。大当家以前是干啥的,可不像普通跑江湖的。”

“冯大哥,你为何总叫我三公子。这回我没拖后腿、没惹事,总够资格做你兄弟了吧!”

“嘿嘿,三公子就是客气,你是大当家的兄弟,和我这粗人称兄道弟算怎么回事儿。”

“我哥也和大伙儿兄弟相称。”

“嗯,那啥,主要是我不知道叫你什么啊?只知你姓兰,排行老三。”

兰三一噎:“小弟名讳上敏下行,家里人希望我讷于言、敏于行,果然,我生了个话痨性子,动手比谁都快,才把自己坑进大牢里。”

“哈哈哈,敏行兄弟就是风趣。你还没说大当家的以前是干啥的呢?”

兰敏行腹诽,我比你还好奇,她这一身本事怎么来的。只是他也不能不说,刚交换姓名改了称呼,若是闭口不言或者敷衍,岂不让冯大哥以为自己没有诚意。

“我哥以前在衙门做事。”嗯,知府衙门也是衙门,后宅和前衙连在一起,含混些也能这么叫吧。

老冯想得就多了,原来以前大当家的是官啊!怪不得!你看,会舞文弄墨,能骑马射箭,对野外行军也是通的,这至少是个儒将啊。再想想他们遇上的三省流域泄洪惨事,可知朝廷腐败糜烂,大当家的肯定是不肯同流合污,挂冠离去的好官啊,和戏文上写的一样。再看看大当家的对三公子的照顾,咱有一说一,三公子现在看上去的确不错,可他出发之前也打听过他是怎么进去的,的确少年鲁莽。如今被大当家的调教得有模有样,说明大当家的本事、心性都不差。兰家商贾富豪,大当家的即便是旁支也是他们想不到的富贵。混了半辈子江湖,好不容易遇上个本事、心性、家世都不差的,不抱大腿还等什么呢!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两个差役间,熄灯后,老林小声嘀咕:“咱们可是领俸禄的人,对三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是极限,你怎么还掺和得更深了呢?不如学我,就跟着大多数人,随大流、混日子,咱们可不是镖队的人。况且,你还和我分开了,这要是大当家的有个什么想法,咱们连援手都找不到。”

老莫轻笑,反问:“大当家要宰了你我,咱等得到援手吗?”

老林沉默,一路行来,也有山匪恶霸,大当家的身手、智谋他们是见过的,宰他们的确就如杀鸡一般容易。

“一路上我也想清楚了,大当家的不是滥杀之人,有本事有手段,咱们跟了不亏。与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看这泄洪的事情,朝廷对官老爷们掌控力度弱了啊。”这和自己铺子生意一样,有管事勾结贪污,只能说明东家不行。若是东家有壮士断腕的决心,那还有救。可朝廷对官员的宽容,他们这些身处其中的吏胥最明白。那么,朝廷崩盘恐怕不远。运气好遇上个明主,不投奔难道等死吗?老莫静静想着以往父亲常教导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有人能科举做官,他们就只能世世代代做吏胥?若他跟对了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日后也要成为老莫家祠堂里最显眼的那个牌位,光宗耀祖,享受子孙香火。

当然,这些话老莫不会对老林说,再是几十年的交情,这样要命的话也不能宣之于口。

而老林是个真正没主意的,听老莫这么说,他就顺理成章自我说服,“是啊,大当家的人不错,我安分守己,总能保平安。”

景华找了个家书坊,偷用他们的印刷设备。这书坊已经关门大吉,几天功夫,足够那队扶老携幼的逃难者透露足够的消息,百姓有百姓的智慧,如今人人屯粮、个个机警,大街上除了清早开一阵早市,其他无关民生的铺子都关了,书坊是关得最早那一批。

景华打听得知书坊的主人已经包袱款款住进了乡下守卫森严的大宅,就大大方方开了书坊的门,大白天的也不避人,偶尔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己盘下来的,要改成客栈,做吃食生意云云。说的跟真的一样,如此,他们白天在里面弄出多大的动静,街坊邻里也不乐意来管。尤其在这时候,暴风雨前的宁静,嗅觉灵敏的都已经关门闭户,不问俗事。

老冯是个新手,虽认的几个常用字,但真干不来印刷的细致活,他们要的量又大,景华难免加班,给自己干活儿总是顾不上准点下班,这不就晚了。

反应过来,天色已经暗沉,收拾好东西锁门出来,暮色四合,街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景华没有拿灯笼照明的习惯,她没有夜盲症,晚上也能视物。从后街巷子里穿出来,景华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鸟鸣山更幽,兵刃之声令黑夜更显寂静,那些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景华一个闪身隐入墙角,偷看那些蒙面人追杀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

这种身法?景华凝神,那些追杀的人有很浓的军旅气息,一个人经历全都印刻在他的行动上,这种干净利落、配合有序的风格,与县衙围攻的人何其相似。

可惜街上没有路灯,月光也不足以照明,附近街道的百姓瑟瑟躲在屋里,宁死不肯多管闲事。

景华犹豫,该不该救?

就在此时,那人喊了一句:“走狗鹰犬,不得好死!”

行了,确定了,还是同一件事,不知那些沆瀣一气的官员,又抓出哪个倒霉的知情人。

景华从后方潜行过去,利落一匕首秒了一个人,顺手捡起他的长刀。一寸长一寸强,景华直接弃了匕首,捉刀与那些人厮杀起来。

景华的武功不必说,高明的技巧完全弥补了身体力量不足,这些人也不是高手,不足为惧。

满地尸体,血腥味开始蔓延,景华慢慢走过去,对被追杀者伸出手,表示自己无害。

那人也会意,抱拳低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景华一把搀起那人,先给他简单止血,保证不会一路滴落血迹成为指路线索,才扶着他离开。

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只能扶去书坊。

景华封了门窗,点起油灯,被救那人瞟到桌上散落的文字,“恩公?”

“什么?”景华回头,那人低低笑了起来,“恩公救我们兄弟两次了。”

“王象?”

“是,恩公好记性,正是王象。”

哦,哦,王家猛兽兄弟中的小四象。

事出突然,景华没有面罩、面纱,容貌已经暴露在小四象面前,也不再扭捏,问道:“怎么回事儿?你兄长们呢?”

“几位哥哥护着族人,我引开追兵,不想高估了自己。”小四象苦笑一声,“多亏恩公援手,不然我就要和弟妹们团聚了。”

原来你们还有族人啊!上次可没透露这些消息。

景华颔首,重复那天在王家的程序,烧热水、找上药、包扎,然后平铺直叙:“一路我注意清扫痕迹,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找到这里。你休息一晚,明早离开吧。”

小四象轻笑,还是这种冷漠风格,一点儿都没掩饰不想掺和的决心。可是,已经搅进来了啊!

小四象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恩公高义,这些是从县衙盗出的证据吧。恩公可是想飞单传信,让本地百姓都知道这事?”

“是又如何?”景华挑眉。

“王某不才,向恩公请命,不如由我来投书。我知道镇上哪些人识字,哪些人能把消息传出去。本府之类其他县的情况,我也清楚,我王家世世代代居住于此,总比恩公便宜行事。”

“为何帮我?”

“我在帮自己。”

第223章 宠妾的出路11

“可以。”景华思考片刻就同意了。“我已印制出足够铺满全府的量,你休息两天,就可以行动了。若是能在五天之内把消息传出去,尽早形成舆论压力,也能逼迫朝廷早日做出处置。”

小四象都有些怔愣,笑道:“王某必不负所托!”

“那你在这里养伤,不必外出,每天我会来送饭的。”景华简单交代两句就要走,小四象连忙唤住她,问道:“恩公就如此相信我?”

当然不是!虽然景华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判断出小四象被追杀不是演戏,可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古人有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与你们兄弟,便是那倾盖如故。”景华轻笑,我是自信自己的实力,无论在什地方,什么处境都能如鱼得水。

小四象郑重抱拳,承诺:“必不负所托。”

这句话他之前说过,如今再说,更显真诚。

景华把遇小四象的事情告诉了兰三、老蒋、老冯和两个差役,叮嘱他们更加注意安全。若小四象真如他所说那么了解本地,那他们的存在不是秘密,搬到哪里都无法真正隐藏行踪,还不如就原地住着。民宅已经被租下来改造过了,真有什么问题,也能据势守一会儿。

小四象说到做到,不过五天,真的让流域沿河府州县沆瀣一气,泄洪到民居、民田,淹死大量百姓的消息传扬开来。加上陆续、零丁有人逃出,相互印证,窗户纸一朝捅破,这个消息终于不再是秘密。

有这功劳做投名状,小四象被景华引入镖队,作为合作伙伴介绍。

与众人相互见礼过后,小四象问起景华的打算:“若只在本地流传,民意传不到圣天子耳中,恐还要另外想个办法。”

兰三看了眼景华,答道:“之前我哥想进京。”把景华那套说来朴素,实际炫目无比,无人能够作的主意说来出来。

小四象摸着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沉吟,道:“若恩公不弃,王某可助一臂之力。我家世代吏胥,小时候曾跟着父亲一同押送赋税秋粮入京,线路都还记得,大哥年纪最长,记得最清楚。只是若要利用京中官员争斗为乡亲们报仇,我就没主意了。”

“这我能办。”景华轻描淡写带过,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只是我们只带账本、书信做证据,不够震撼。”

“震撼?”镖队习惯性面面相觑又出现了,兰三腹诽,她变化可真大,不仅从姐变成了哥,还开始不说人话了吗?

景华解释道:“咱们就这样拿着证据上告,显得平平无奇,无法吸引人的目光。你们瞧死刑犯游街的时候,他若是不唱一段慷慨戏词,不说几句狗屁不通的悔悟,看热闹的人都要嫌无趣,多扔几块石头。人啊,就这样可悲,把旁人的悲欢当成热闹来瞧。咱们可以讽刺这些人的丑态,但不能否认这样的事情确实存在。”

“恩公有何高见?”

“编一段顺口溜,把这件事广泛流传出去。‘一万八千户,良民变水鬼。朱门膏腴肥,茅屋浮于水’之类的顺口溜,让说话艺人和戏班子全大晋搬演去,务必人人都能骂几句。再有,上告的状词诉书都要事先写好,写给朝廷官员看的要文雅、要引经据典,写给百信看的务必要大白话,利于传播。我们的目的,是把全天下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我等都是小民,没有千万同类小民做支持,就没有与富户豪族、高官巨贾争斗的资本。”景华客气得把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说着非常不客气的话:“这些我能做。但我这里还有一件非王兄弟不可的大事。”

“恩公只管吩咐。”小四象立刻抱拳,虽然心里打鼓,面上却非常镇定自若。

“万民书。清官离任有万民伞,重大冤情上告该有万民书。我对当地不熟,你却有族人,有亲朋故旧,联络的人越多越好,这些才是能呈到圣天子面前、实实在在的民心民意。”

小四象也没有思考太久,利落应下。随后,各自去准备,景华把当地的事情交给兰三全权负责,让老蒋、老冯帮衬着。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兰三十分不放心。

“我教你这么久,也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你在这里任务也颇重,要维持当前大好局势,警惕贪官的报复,顺带照顾弟兄们的生计,非常不容易。你若能把这是办好了,也就历练出来,能独当一面了。”

说的非常有道理,可兰三已经不是去年在牢里被随便忽悠的少年了,不会听着这些貌似委以重任的话,自豪感、责任感就油然而生,进而被套路。

“若真重要,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压阵。”兰三表示自己不是傻子,“肯定京城更重要,也更危险,你既然要磨练我,就该让我跟着去。”

景华扑哧一声笑了,扯了扯兰三脸颊上的软肉:“傻弟弟,你不会以为我是默默为你付出不求回报的圣人,或者明明是为了你好却要故意说狠话的悲情英雄吧?想多了啊,我只说嫌弃你而已。就你现在的水准,带上才是拖累。既然危险,更不能带你这拖油瓶。”

准备万民书耽搁的近十天,景华带着王家猛兽兄弟团中的大虎子和小四象赶赴京城。

二豹子有伤在身,三熊子就是族里唯一能扛大旗的领头人,这两人留在家里镇守。大虎子如此安排,还有自己的私心,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上京的,那么多亲人、族人、素不相识的人,哭喊声萦绕耳边,冤情未雪,大仇未报,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怎么能坐视不管。可王家只有他们四兄弟,大虎子自己不惧怕舍身成仁,小四象是智囊,也不能缺席,大虎子就把二弟、三弟留下,至少给老王家留了条根。

如此想着,大虎子在路上对小四象极尽照顾,小四象都不好意思了,避着景华道:“大哥,我伤都好全了,你别这样,让恩公看见,还以为我年纪小、不顶用呢!”

“胡说,阿象最聪明了。”大虎子也怕给恩公留下坏印象,照顾得更隐秘了。

景华羡慕他们兄弟情深,就没有误会,只是也不曾点破。

到了京城,官员勾结私自挖堤泄洪的事情已经传到天子和诸位部堂高官耳中,只是朝廷为派谁做钦差的事情还在争执,三熊子望眼欲穿的“戏文一样威武”的八府巡按还没走出京城大门。

景华也是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来的,她只置办了一车货物,却堂而皇之的找上了京城有名的布庄。

“掌柜的可在,某带了蜀锦来,一车,寸锦寸金!”

大虎子和小四象扮作长随,跟在大豪身后。

有正经商人身份做掩护,景华又故技重施,偷印了不少传单在城里散开。被偷用材料的书房不敢伸张,深怕引火烧身。京城读书识字的人更多,引起的动静更大。尤其是国子监的书生,听闻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已经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彻查。朝廷一直捂着的遮羞大被终于被无情掀开,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装惨案。

涉及人数众多、案情尤为恶劣、民意极其沸腾,朝廷只用了半天,就议出了由都察院铁御史任钦差,从翰林、六部、三府司中挑选年轻能干事的青年官员,在官军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往洪灾流域赶去。

当我们以为自己身处黑暗的时候,殊不知还有更深的深远凝视着你。

三法司,朝廷的风骨脊梁,以清廉忠直闻名于世的铁御史查回来的消息是:确有此事,但并不像流言说的那样严重。地方官泄洪有组织、有目的,非常合理,只是愚民无知,不舍故土,因此丧生。

朝廷给的处罚,不过是砍了几个县令的脑袋,说他们牧守不力。

其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