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沉闷滞涩,她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别过头去强忍情绪。
“我去过,很多次。”慕鸿开口,“逝者已去,执着无济于事。”他拨弄着手边的花草,有意无意,“我曾寻遍巫夜遗址,踏遍北域诸国,画了很多她的画像,到头来…”蓦然十指蜷缩,慕鸿叹气。
所有的这些,只会让他更加认清现实,让痛苦愈来愈清晰深刻。
叶凝怎会不知道?她也曾无数遍刻画爹娘幼弟的模样,勾勒巫夜山川起伏、河流蜿蜒的轮廓,回想王宫中灿烂的阳光和巫夜子民们安居乐业的场景。
可到头来,除了干涩的悲痛,只有寂落和恐惧。
生命中有些事情,无法触碰,无法理清,如暗黑的夜空般令人茫然无措。
叶凝偏头望着满院花簇,冷笑了一声。站了片刻,心中渐渐空落下来,似乎有很多话应该对慕鸿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有种空荡的寥落蔓延,仿佛时光忽然失却色彩,博大却空无一物。
她终是转头,不发一语地离去。与其和慕鸿纠结于过往,还不如寻找十方来得实在!
甫一出门,迎面走来脚步匆匆的慕怀瑾,面目焦灼。他飞身至叶凝跟前,急道:“阿凝,听说你来了,我赶回来看看。”
“怀瑾。”她仰起头,收敛情绪,“府里看起来变化很大。”
“这几年母亲闲着无事就修葺宅院。”慕怀瑾投以疑惑的目光,不知她为何突然造访。
叶凝一瞬千念,终是笑道:“许久没见伯父,来看看他老人家。老夫人呢?”
“宫里出了点事,太后召她进宫侍疾。”慕怀瑾松了口气,陪着她缓行于鹅卵石小径,向右拐进一丛翠竹,道:“一起走走吧?你搬出去后,府里新造了一方池子,还不错。”
叶凝点头,随他向内。
已经很久不曾与他这样走过了,最初是她刻意逃避推辞,久了便生出些微疏离隔阂。后来她忙于医馆琐事,几乎不曾与慕怀瑾单独相处过,更勿论并肩闲行。
秋后天朗风清,远山一带已渐渐偷换颜色。慕府东侧风格开阔大气,到得西侧便成婉约细腻。
一方清池如碧色小镜,池边游廊蜿蜒曲折,红柱绿檐悦目,绘了人物山水及花鸟彩画,间或几处八角重檐的亭子。
依着游廊而行,一侧清池映碧空,柳丝袅娜;另一侧假山掩亭台,仙鹤闲行。
慕怀瑾知叶凝此行所重,便问道:“药娘子如何了?”
“她去了。”
“什么!”慕怀瑾陡然顿住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天。”叶凝坐在游栏边,折了柳丝逗池边的红鲤,缓声道:“师父离开之后才发觉以前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少,怀瑾,以后你多陪陪伯父吧。”他似乎…也很寂寞的样子。
慕怀瑾立在她的身边,轻声道:“节哀。”
风拂过游廊,带着池中荷叶的清香,叶凝失神之间,手中柳枝落入水里,惊散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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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即到重阳节,依杞国习俗,这一日要登高辟邪,食菊花糕饮菊花酒,若有兴致,还可借景凑个诗会。
叶凝方用过早饭,木槿便已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回春堂:“阿凝,登山去啦!”
“不陪你母亲?”
“她忙着呢,清早就被镇远候夫人邀去品茶,后面还有不少帖子等着,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哎,那种宴会沉闷无趣死了。”
叶凝便笑:“等我换身衣裳。梧桐——给木槿倒酒。”
“阿凝最好了!”木槿笑逐颜开,兔子般窜去库房,拎了一坛去年酿的桂花酒。梧桐便去取几只青瓷杯,两人就着院中开得正好的木芙蓉喝了几杯,待得出城时,郊外车马往来,热闹非常。
沿着官道走一阵再拐上条小路,人烟渐渐稀少。叶凝和木槿纵马疾驰一阵,到得雾灵山脚。
此处距城数十里,来游玩的人并不多,她们弃马登山,叶凝拎着盒甜点,木槿拎了两坛酒。
到得山顶时但见风朗气清,山间野花成片,晴好的阳光下,远近风景清晰可见。
木槿自幼习武体力极佳,爬山爬得兴致高昂,立在山巅观景,胸中陡然生出豪气,大喊了一声:“啊——”声音清澈嘹亮,随风远去,她对着旷野哈哈笑了几声,忽然噤声。
累瘫在地的叶凝本是瞧着她发笑,此时不免诧异。转目四顾,便见一方巨石之后转出个年轻公子,金冠束发,锦带束腰,红色披风衬着白净的脸,满身富贵气中透出文质彬彬。
木槿傻傻站了半天,便尴尬地窜到叶凝身边,仰起脸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听说木姑娘抱恙在身,不便赴宴。”来人径直走过来,笑望木槿:“原来真是如此。出门前怎么不吃药呢?”
“齐婴!”木槿气怒,“我看是该给你开服药!”
齐婴笑了笑,向叶凝微微拱手,显然并不认得她。
叶凝松了口气,便也还礼,觉得他十分面善,却不认得他。木槿便道:“这是镇远侯家的三公子。”叶凝恍然忆起。
她以前曾去过镇远侯府一次,那时镇远侯的千金贵体抱恙,太医束手无策,镇远侯以高额赏金遍请京中名医,叶凝也在其中。彼时齐婴也陪伴在侧,照顾与他同胎而生的妹妹时十分体贴温和,令叶凝印象深刻。
齐婴盘膝坐下,自顾自地取了酒杯斟酒饮尽,赞道:“这酒酿得不错。”
旁边木槿半是得意半是生气:“那是自然!不过我们只带了两个杯子!”
“没关系。”齐婴突然笑出几分诡诈,转头唤道:“水墨,拿只酒杯过来。”话音方落,一名书童捧着个绘画精美的漆盒过来,摆在木槿面前。
齐婴看了木槿一眼,伸手掀起盖子,便见一溜十二只青瓷杯由小到大排列。最小者形如梅花,只有拇指大小,其次便是青荷、金菊、海棠等诸般式样,最大者两寸见方,形如牡丹,碗内绘有一株盛放的牡丹,十分精致。
木槿瞧着那些酒杯愣了愣,道:“你上次说要送我的东西?”她眨眨眼,略是茫然,“可你怎知我会来这里?”
齐婴笑而不语,叶凝便徐徐斟酒,酒香四散之间,笑语再起。
因山巅风冷,几人兴尽便返,纵马入城再行至回春堂时已是后晌。叶凝进门时梧桐迎了上来,将封请帖交在她手里。
叶凝启封而视,上面简单勾勒了一丛秋菊,菊丛旁酒坛未启。旁边一行挥洒的小楷,清雅飘逸,一如那人的风姿——
城南五里居,扫径相侯。
她瞧着那熟悉的笔画线条,兀自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间万物,谁能持久?兴衰荣辱,自有因果。慕鸿老先生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来个小段子:
凝幼时流寓东杞,尝遇人出殡,容甚哀戚。凝见而止之,曰:“此人尚活,何以入棺?”闻者惊问其故,凝乃开棺视之,笑曰“此误食毒物之故也。”人问何解,乃喂碧丹。俄而,其人睁眼环视,问曰:“此是何处?”时人甚奇之。——《盛京杂记之奇闻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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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践约秋菊明
城南的五里居建于河畔,远离闹市毗邻青山,周围小桥流水,零星分布几处农家。
叶凝纵马驰近五里居,便见院门敞开,门口的小厮迎过来牵了马,自有人引她入内。
小径两侧竹枝修长,几声鸟啼平添生机,穿过竹林便是草堂,仆从却不引她入内,而是向右拐向一处垂花拱门。
推开虚掩的碧色门扉,眼前陡然变得开阔,仿佛遮眼的幕布陡然被揭去,明亮而阔朗,触目所及皆是盛开的秋菊,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粉的乍然入眼,如打翻了颜料盘,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缤纷的色彩绵延不尽,直至极远处的山脚。
花海之间,公子清着一套玉色长衫孑然独立。
那小厮退出垂花拱门,叶凝便朝公子清行去。脚边是形色各异的菊花,千姿万态观玩不尽,重重花瓣自在卷舒,如荷花、如芍药、如璎珞、如绣球,莹润堆叠,盛美靡丽。
花.径蜿蜒至一方八角亭前,公子清引她进去。
及地的帐幔已被卷起,置身其间便被如海秋菊环绕,香气盈盈。叶凝惊叹于眼前景色,亦疑惑远赴北域的公子清为何会突然出现,张口便问:“你怎么在这里?这花园是你的?”
“是我朋友的园子,他精于园艺,以此为生。”公子清自矮脚桌上取了杯酒递给叶凝,自己亦举樽,道:“说好重阳对酒,我来赴约。”
他的侧脸笼罩在夕阳的光影,温雅清贵,从容不迫,仿佛此事再平常不过。
然而“赴约”二字道出时,叶凝心底还是忍不住一颤,某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间,却朦胧莫名。
公子清千里赴约,怎可不尽兴?她亦举樽饮尽,笑容明朗:“那么,不醉不归!”
-
醒时窗外啼鸟阵阵,明媚阳光自窗缝漏进来,投了横斜光影。床边的矮凳上放着铜盆,里面水温得正好。
她洗漱毕,推门出去时但见日光满庭,屋檐下鸟笼洞开,几只金丝雀正在檐间扑腾跳跃,趴在栏边的猫倦懒出声,十分惬意。
叶凝眯了眯眼,闭目负手在屋前来回踱步,将脸沐浴在阳光下。
“叶姑娘,你醒啦?”清脆的女声入耳,她睁目看去,便见白豆蔻穿着鹅黄半臂,下面乳白色的襦裙,头发梳作双鬟,正俏皮看她。
叶凝觉得意外:“豆蔻,你也在这里?”
“我本来在桐花楼办事,听说昨天公子来京,就过来了。”她轻轻几步跳过来,扬起裙角轻旋,俏皮灵动:“昨晚公子很高兴,他很久没那么开怀了。”
叶凝便问:“公子清呢?”白豆蔻道:“公子有事出门了。叶姑娘如果没事,我陪你上街逛逛?”叶凝欣然答应。
草堂中的早饭做得清淡,正合叶凝宿醉之后的胃口。白豆蔻俏皮甜美,饭间说说笑笑,倒是有趣。
两人饭后纵马进城,叶凝怕遇上熟人,便戴了帷帽。两人往西市逛了一圈,便步入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乾明街。这里曾是前朝御街,本朝曾有位性好热闹的皇帝在此乔装开店,卖种种陶瓷摆设,传为一时佳话。
而今的乾明街上商铺林立,随便挑出一个来,不是有着海内皆知的名头,便是有数百年的历史,口碑极高。比如两人刚刚走进的妍衣阁。
妍衣阁的主人是木槿的母亲慕湄。
慕湄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朝内名儒,长兄慕鸿也是名噪一时的才子,她自幼受书香熏陶,却对衣饰有更加浓厚的兴趣。当年她出嫁时亲手做的一套嫁衣不仅绣工高绝,裁剪设计无不精妙绝伦,惊艳了无数宾客。
成婚之初夫妻琴瑟和谐,谁知她诞下木槿不到两月,却发现丈夫与青楼女子暗通款曲,那女子亦结了珠胎。
慕湄心气极高,便提出和离,搬离了夫家,独力抚养木槿。
情场婚事的失意并未影响慕湄太多,她用半年时间做了套广袖飞羽裙,名动京城。而后便开了妍衣阁,诸事亲力亲为,每年只做四套衣服,却都是巧夺天工的极品,妍衣阁由此一跃成为京中衣饰铺中的翘楚。
十几年后的今日,妍衣阁已成京中权贵小姐们最爱的成衣铺。纵贯杞国,慕湄只设两家分号,其间每件衣服她都曾过手,无一不是上品,毫无瑕疵。
叶凝来妍衣阁的次数并不少,多是为木槿而来,如今携白豆蔻再入此门,依旧惊叹于霞衣蝉带的华美衣饰。
阁中女伙计认得叶凝,便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她出门道:“小姐在和沈家千金说话,一会就出来。”
“哪个沈家?”
“吏部尚书沈大人。”
叶凝会意,便同白豆蔻挑衣服,心思却有些起伏不定。
吏部尚书沈从嘉是太后郑婉的人,数月前他只是从五品的吏部郎中,如今一跃而成尚书,听说还有入相之势。
吏部掌管官员任免,郑氏自得便宜,而六部之中除了兵部外,其余都被郑氏掌控…况其间多是郑氏子弟,郑婉未免也太贪婪了些!
陡然想起昨天公子清说起的事情,心下又是冷笑——郑氏倚重内侄郑凯,封官加爵春风得意,谁知数日前郑凯却在宫里遇刺重伤,实在讽刺。纵然皇室凋敝,这杞国的江山,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易主的?
郑婉借垂帘之名篡权,自掘坟墓之举不断,京城之中如今已是暗潮云涌。满城风动,暴雨怕也不远了罢?
如此也好,待郑婉自寻死路,巫夜复国时也少了一大隐患!
待挑罢衣裙时,木槿也迎了出来,将两人引至雅间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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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春堂歇了两日,叶凝出入小心,也不开堂诊病,只是安心养身。
早起后她喝了清甜软糯的桃花粥,便在院中闲闲散步,看那一树木芙蓉凌霜绽放,心想这树实在可爱。既可予人阴凉,开花后也能叫人赏心悦目,若用它入药,也可解毒消肿。
正自出神,忽闻有客造访,梧桐匆匆进门回报说来访的是公子清。
叶凝微讶,出门便见有辆马车停在跟前,公子清自车内掀起软帘道:“我去拜访一位朋友,你有兴趣同去么?”
“拜访谁?”
“京中小诸葛。她或许知道些十方的事。”
叶凝闻言大喜,便登车同行。车内桌上摆了茶盘,公子清倒了一杯递给她,叶底绿嫩,茶汤透彻清亮,叶凝嗅着高爽的香气,笑道:“是六安瓜片?”
公子清点头,几分揶揄:“也是不错的药材。”两人相视而笑。
城东崇德坊中有处不起眼的院落,与周围一般无二的青墙红瓦,朱漆大门。
公子清遣退车马,上前拍门,片刻后有个中年男子探头出来看了看,闭门又进去了。再过片刻,那人过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院落并不太大,正屋的两侧是厢房,门扉紧掩。正中的那间前后通透,依稀可见后面的花圃。
有位女子躺在矮榻上,就着穿堂的微风观玩一方奇石。听见脚步声,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倦懒道:“公子清?稀客。”
那男仆上前奉茶,公子清便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落座,介绍道:“这位是叶凝,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小诸葛将叶凝打量一番,转而看向公子清:“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又想问什么。”
公子清笑了笑:“沈从嘉新近升了吏部尚书。”他的目光扫过长案上的奇石,沉声:“我听说他有位胞妹叫沈初荷,不知她现在何处?”
“沈初荷?她不是进宫为妃,八年前就郁郁而终了么?”小诸葛讶异挑眉。
公子清笑着不置是否,捻着手中一枚念珠,缓缓道:“那你可知她与哪些人来往?特别是,是否与端亲王交往?”
端亲王君恒是先帝胞弟,贤德仁善早负盛名,甚至曾被议储。先帝登基后不久便封他亲王之尊,元佑二十四年南音太子被废,端亲王亦受牵连,削爵贬为庶民,同废太子一同流放南疆。这些年来他销声匿迹,从未踏足京城,据说是已看破红尘入了空门。
小诸葛渐渐收了懒散笑意,目光转为锐利:“沈初荷的情况这边倒有不少,只是,你打算用什么交换?”
“她现在的下落。”
小诸葛很感兴趣:“她居然没死?那倒能解我不少疑惑。成交!”转而看向叶凝,“你呢,想问什么?”
叶凝微微欠身:“一个名叫十方的和尚。”
“十方?”小诸葛挑眉,“打听过他消息的人倒不少,只可惜我这里对他了解不多。叶姑娘想问哪方面?”
“他的样貌身材,身世背景,只要与他相关就好。”
“要求倒不高。你打算用什么交换?”小诸葛挑眉。
未待叶凝说话,公子清已道:“她是我的朋友。”小诸葛愣了愣,片刻后失笑,招手叫那男仆过来耳语一阵。
片刻后男仆手执一幅画交在小诸葛手中,她缓缓道:“十方在京城待的时间极短,当时不曾特别留意,只知他与慕府那位老夫人有过来往。后来有位女人寻他,作了这幅画像。”她将画卷展开,交到叶凝手中,续道:“他原本并非和尚,而是个云游采风的书生,叫靳淮远。”
叶凝接过那画卷,便见上面是个倚梅独立的书生,长相俊美,左眼似是重瞳,右耳耳垂处有颗惹眼的红痣。
她瞧了一阵,蓦然浑身一震,细看之下不由大惊——这线条勾勒的笔法,与师父的笔法何等相似!
靳淮远…她拧眉努力回想,往事浮光掠影,倏然定格在道观中的小榻上。师父昏睡之中秀眉微蹙,轻声唤道:“淮远…”柔情缠绵。
叶凝似是不可置信,陡然握紧了画卷,急切问道:“画这幅像的,是不是药娘子?”
小诸葛也是讶异:“你认得她?”
她是我的师父啊!叶凝心绪激动,却还是未乱方寸,点头扯出一抹笑意:“谢诸葛姑娘。”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关于师父的传说中,她深爱的书生不治而亡,而师父却来此寻访他的足迹。淮远…那样深情缠绵的低唤,十年踪迹十年心,她深爱着的书生终是做了和尚消失无踪,化身十方。
而今师父故去,十方又在哪里?他云游四方,莫非真曾洞悉巫夜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新增了木槿的简要介绍,把苏婉仪的设定改成了偏房,然后当年叶凝和慕怀瑾分手的详细经过后面会择机解释哈~~~飘走去码字~~
拾叁 帝王作傀儡
深秋九月,山间多已偷换颜色,枫叶红烈如火,绿叶转成墨色,澄黄的树叶还未脱落,三色交织连绵,蔚然成画。
叶凝与公子清立在药娘子坟前,相对无言。
许久,叶凝收了伤感心绪:“风冷了,走罢。”公子清立着不动,却扭头看她:“你想她么?”
叶凝默了默,走过去轻抚着冰冷的墓碑,笑容中竟有苍凉:“你会想你娘亲么?”依着墓碑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刻入石碑三分的字,忽然牵了牵嘴角。
师父就沉睡在下面,不似父王母后葬身火海,不似幼弟音讯全无。如果想她,还是能来探望的,这足以令人欣慰。
人生之中,本就不会有人永远陪你同行,差别只在于道别的早晚而已。
她仰头瞧着湛远碧空,起身时背挺腰直。公子清宽袖白衣,突然道:“回去让秋琳跟着你吧?”
叶凝讶然,公子清道:“药娘子写信托我照顾你,有秋琳时刻保护,我也放心。”他忽然顿住声音,身影倏然挪动,从十数丈外的丛林间揪出一位樵夫。
漆黑的乌木扇柄抵着樵夫咽喉,公子清脸色冰寒:“谁派的?”——山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飞舞,乌木扇如同沉黑的短剑。公子清浑身杀意难敛,锐利紧逼,全不似往日的内敛温和。
那樵夫眼中升腾起惊恐,身子笔直僵硬,声音沙哑的“啊”了两声。
公子清冷笑一声,扇子拂过樵夫身上几处要穴,掌心劲力发动,动弹不得的樵夫飞起而后落入一丛浓茂的灌木中。
叶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清脸色渐而和缓,道:“走罢,尽快离京。”
“怎么回事?”
“郑太后的人,似乎冲你来的。”公子清皱眉。叶凝便随他下山,回头道:“那个人逃走怎么办?”公子清浑不在意:“会有人处置。”
一路无言,进城后叶凝迅速到回春堂取了给如兰姐弟买的小礼物——从珍玩阁挑的一套石雕十二生肖、一套精致的戏曲人物瓷像和从妍衣阁中给如兰选的衣裳,而后叮嘱顾掌柜看好医馆,便孑然离开。
出城后纵马疾驰一阵,果见公子清在道旁酒肆中等她,一人一骑,不见随从。
叶凝目光扫过周围,不禁感叹公子清的暗卫藏得实在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