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听着天子夸秦王,颇有些与有荣焉,跟着眨巴了下眼睛。

天子见她这模样,也觉好笑,很快又话锋一转:“只是,打完了天下,就要治天下。如今,你只瞧见一个洛阳城,还要与我感慨洛阳百姓艰难,你却不知道外头许多地方比洛阳城还不如——洛阳到底是前朝东都,底蕴深厚,其他地方都是比不得的........这天下几经战乱,终得一统,却也是遍地沟壑,生民倒悬,亟需治理。偃武修文乃是当务之重啊!”

虽说宋晚玉素日里也是极得盛宠,但这样的话她还是头一回听天子提起,蹙眉细思,一时没有应声。

其实,把话说到这里,天子也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也是他太高兴了,今日的庆功宴上还亲自弹了一曲琵琶,跳了舞,酒水用得也多,一时儿酒劲上来,一开口便止不住,这才与宋晚玉多说了些。

不过,天子也没给宋晚玉多想的时间,抬手揉了揉额角,开口赶人:“行了,你也回去吧。”

见天子面有倦色,宋晚玉依言起身,行过礼后方才出宫回去了。

天子则独自一人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喝了宫人端上来的醒酒汤,方才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些了,开口唤了人来,问:“蓬莱宫那里,可是歇下了?”

內侍连忙道:“德妃娘娘正配小皇子说话呢,还未歇下。”

天子微微颔首,这才让摆驾去了蓬莱宫。

等天子仪驾到了蓬莱宫时,蓬莱宫中果是灯光通明,萧清音听了通传,亲自出面迎驾,身后跟着抱着皇子的乳母。

天子从御辇上下来,伸手扶住了正欲行礼的萧清音,笑着道:“下回可别这样了——夜里风凉,你这样出来,着了寒可怎么好?”

萧清音朝着天子一笑:“不会的。”

说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偏过头,玉白的颊边微微有些泛红,仿佛有些羞赧的模样:“妾还以为圣人今日不会来了呢.......”

天子看着她这模样,心头不觉也是一动,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又说胡话!你才从洛阳回来,这一路上也受了许多罪。我自是要过来看你的。”

萧清音闻言却又斜晲了天子一眼,清雅的面上竟有几分罕见的娇媚。只听她小声道:“要说受罪,林妹妹才是真的受罪呢——就只这么一来一回,妾看林妹妹就清减了许多,瞧着怪可怜的,叫人不落忍。妾还以为圣人这会儿要过去安慰她呢。”

林昭仪的消瘦和憔悴,天子自也是瞧出来了,此时听萧清音提起,他便顿住步子,反问道:“所以,你这是赶我走,让我去瞧她?”

话罢,天子便端出抬步要走的模样。

萧清音连忙伸手拉住天子,小声道:“圣人!”

天子低头看了看萧清音抓着自己明黄绣龙袖角的细白指尖,再看看她面上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由也是一笑,这才抬手揽着人往里走:“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可得改一改才是。”

萧清音似羞似恼,嗔怪般的看了天子一眼。

天子不以为意,只揽着她的肩头往里走,一面走一面问起洛阳的事情:“先前你和林昭仪都写过信,看你信上说的,二郎这些日子在洛阳似是为难你们了?这回还真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萧清音连忙辩解道:“圣人多虑了,这点儿的事还真称不上辛苦。如今想来,妾与林妹妹初至洛阳时确实是任性了些,便是写信回长安,信里也有些个人情绪.......如今回了长安,再想想自己当时写的信,妾自己都觉难为情。”

天子抬步跨过门槛,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哦?我记得昭仪信里,颇多委屈......想来也是秦王此回在洛阳行事太过,叫你们难堪了?”

萧清音顿了顿,斟酌着言辞道:“其实,倒也不是大事。只林妹妹那性子,圣人也是知道的,她原是兴冲冲的去洛阳,想着瞧一瞧洛阳宫里的珍宝。谁知秦王已是叫人封了库,便是林妹妹拿了圣人的手谕出来,秦王也不肯破例........”

说着,萧清音又抬眼去看天子神色,苦笑了一声:“林妹妹哪里受过这委屈?这才恼了,几日功夫,人就受了一圈。”

天子神色不动,只垂眸看了眼萧清音:“她这脾气确实是大......你呢?你就不委屈?不气?”

萧清音端出坦然模样:“要说气那肯定是气的。只是妾后来一想,也觉是妾和林妹妹太任性了。那会儿秦王正管着洛阳城里那些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理会妾等微末小事?”

说着,萧清音不由感慨了一声:“也是秦王有心,待得我等回长安时,洛阳城中百姓闻得秦王之名皆是感激涕零,可见是民心所向。”

听着萧清音口里这一句“洛阳城中百姓闻得秦王之名皆是感激涕零,可见是民心所向”,天子的脸色便不觉淡了一些。

萧清音唇角微扬,心下冷然:民心所向?秦王还只是亲王呢,这就民心所向了,又把天子的脸放在哪里?

要是想得深些的人,指不定还要怀疑秦王在洛阳城里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是为了收买人心呢.......

无论天子有没有听进去,无论天子心里多信任秦王,碰着这种事心里多少也要有些隔阂。

萧清音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倒是没再揪着秦王的事情说个不停,只是笑着转口:“没想到,方才些许不见,四郎瞧着便已大了许多,险些便要不认得我这阿娘了。”

天子素来不欲与后宫多说国事,此时不由也是一笑,顺着萧清音的话说起了幼子的事情:“我是再没有见过这样闹人的孩子——自你离宫后便整日里哭闹,就只在我身边时才能安稳会儿。”

这般说着,天子对这幼子倒是更添了几分怜惜之情——毕竟是亲骨肉,模样生得也漂亮,尤其依恋他这个阿耶.......

萧清音听了,自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离宫前便私下里与乳母交代了些,让孩子习惯了天子身边的龙涎香,待得离了那香自会觉得不安稳,会哭闹。等到了天子身边,闻着那香自然也就安稳下来了.......

不过,萧清音却是只字不提这里头的事情,只笑着与天子道:“这也是父子天性。许是这孩子生来就亲爹娘吧.......”

天子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妥帖,不由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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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萧清音在天子跟前给秦王上眼药是润物细无声,那么太子妃在太子跟前说秦王那就直白了许多。

今日这太极宫中的庆功宴,最受瞩目的自是秦王,就连齐王都跟着风光了一回。

底下两个兄弟都这般出息,越发衬得太子这个长兄功绩平平了。

偏太子性子好,只一心为着天下一统高兴,都不必人劝酒,自己在宴上就喝了个痛快。只坐在太子身边的太子妃,她却是真正的有气出不得,只能强忍了这口气,一直等到回了东宫,这才亲自端了醒酒汤来,低声与太子道:“殿下,秦王这事,您也该仔细想想了。”

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秦王什么事?”

太子妃一顿,委婉道:“秦王如今挟此大功而归,海内皆闻其名而不知殿下,圣人更是再三封赏,不仅赐其铜炉铸钱,更是令他位居三公之上,开府授官,自行任免之事........”

说着,太子妃心头一时大痛,眼眶红了红,咬牙道:“圣人如此,置殿下这太子又于何地?!”

太子沉默片刻,方才出声安慰她:“你想多了,二郎此回立下大功,阿耶如此封赏也是理所当然。说到底,如今居东宫的是我,不是他。我已是国之储君,他便是位居三公之上也是臣,君臣仍旧有别。”

说着,太子又握住了太子妃的手,轻声宽慰她:“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你要记住:你是太子妃,是未来皇后,也该拿出些心胸来,别总为着这些小事计较。”

若是换做往时,太子这般说,太子妃哪怕心里不赞同,面上必也是要闭嘴不提的。

可,秦王此回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天子的态度也实在优容,太子妃只一想起秦王便觉得心头仿佛沉甸甸的,再看太子这不以为意的神色,心头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热血涌上脸,令她一时失了往日的克制:“殿下心胸宽阔,宽以待人,自是如此想的。可秦王呢?他手握大权,功勋卓著,难道就真甘心对殿下您俯首称臣?!”

太子脸色微变,顿了顿,才道:“我们到底是嫡亲兄弟。”

太子妃闻言,微微垂眼,泪水簌簌的掉了下来。

太子连忙从袖中抽出帕子,抬手欲要替她拭泪。

太子妃却推开了他的手,含泪凝视着他:“殿下,若嫡亲兄弟真就如此可信,那么前朝末帝又是如何登位的?”

太子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

前朝文皇帝膝下只两个嫡子,先时自是立了长子,只是次子心存不甘,明里暗里使了许多手段,终是令太子失宠于文皇帝,自己继了东宫之位,之后顺利登基,也就是后来的末帝了。

前朝的事,现下提起来,众人也都是印象深刻的,太子自然立时就明白了。

太子妃先是抬手擦了泪珠儿,然后又用自己湿漉漉的手掌握紧了太子的手,低声道:“殿下,帝王之家,便是嫡亲兄弟也是信不得的!秦王眼下瞧着固是还好,可人心善变,倘他日他起了旁的心思,殿下又该如何?”

太子沉默许久,还是将被她握住的手掌抽了回来,冷声道:“行了,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眼见着自己说到这里,太子还不肯醒悟,太子妃心下又是难受又是凄惶,深吸了口气,索性便把话说开了:“殿下,秦王势大,圣人又有意纵容。再这样下去,若真有万一,殿下又该如何抵挡?真到了那时,我一妇人,出嫁从夫,无论死生都是随着殿下你的。可孩子呢?”

说着,太子妃才止住的泪水便又簌簌的掉了下来:“殿下,稚子无辜。你就算不顾念东宫那些臣子,不顾念我,也该想想我们的孩子啊!若真有万一,秦王岂能饶了他们?”

太子妃的眼泪从下颔滑落,一滴滴,如同夜里的雨露,无声无息。

太子搁在膝上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第81章 只怕什么

不可否认,太子妃的话确实是令太子心中略动了动。

事实上, 当初晋阳起兵时, 太子也是上过战场,立下不少功劳的。那时候, 秦王这个二弟虽也英武善战却远没有今日这般的浩大声势。

故而, 天子登基后,依着规矩, 顺理成章立了长子为太子。只是, 太子乃国之根本, 自那以后, 太子便再不好轻上战场, 大多时候都是随天子在长安处理后勤,总领大局。

而秦王却在战场上屡屡建功, 声名渐盛, 现下更是立下大功,得天子重赏, 位居三公之上。

太子看着,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想法——三公之上原就只有天子和太子, 现下多了个秦王.......哪怕他心再宽也不能不去考虑天子这般安排的意思。只是, 到底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太子虽心里有些想法却也不愿把秦王这个二弟往坏处想, 只能压了下来。

如今, 太子妃声泪俱下, 仿若泣血, 太子终于还是听进去了些。他叹了口气,指尖微动,随即便抬手握住了太子妃的手,低声道:“好了,别哭了,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

太子妃顺势靠到太子的怀里,低声抽泣着:“殿下心里有数便是。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多嘴的。只是......”

太子情不自禁的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东宫着想。”

顿了顿,他道:“这事,我会仔细想想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太子妃伏在太子怀里,忍不住的又哭了一回。

*********

因着被天子说过一回,宋晚玉在公主府歇了一晚上,第二日虽是想去寻霍璋却也只能暂压了这心思——这种事总是要避嫌些才好。

想了想,宋晚玉还是先去了一趟东宫,她与太子乃是通报兄妹,私下里一向交好,这回宋晚玉自作主张的去了一趟洛阳,也有许多时日未见太子了,倒还真有些想念,是该过去看看太子了。

太子见着宋晚玉过来,自也是极欢喜的,拉着她问了些路上的事情。

宋晚玉便仔细说了。

太子也是知道宋晚玉去洛阳那一路赶得急,心里颇有些心疼。只是,一想起宋晚玉这日夜兼程的赶去洛阳是为了去见霍璋,哪怕是太子这样的好性子也还是忍不住说她:“你与霍璋的事情,怎么不早与我说?!”

宋晚玉一时就没声了,心虚的低了头。

太子看她这模样,心里更气了:“我瞧二郎、三郎他们都是知道的,就连阿耶也心里有数的。你这是,单瞒我一个?!”

说到最后,太子忍不住的就瞪了宋晚玉一眼。

先时,他都不知道自家妹妹和霍璋好上了,只一径儿的劝人成婚,哪里想到人家背地里早就相好了驸马,竟还瞒着,谁也没说。直到这回回来,宋晚玉欢喜之下没了掩饰,又有随行之人悄悄禀了太子,太子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个。再回想一下天子、秦王以及齐王等人对着霍璋那态度,太子自然立刻就猜着了,心里实是有些不是滋味。

宋晚玉听着太子这声气,心里越发虚了,只得低了头,小声告罪:“是我不好,阿兄你就别生气了。”说着,她还仰头去看太子,认真许诺,“要是下回我要成婚,一定第一个告诉阿兄你!”

太子闻言,简直要被她给逗笑了:“你啊!这张嘴就是会哄人!”

真说起来,公主成婚,肯定是要先由天子赐婚,哪怕宋晚玉现下许诺“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到头来第一个知道的肯定是天子。不过,宋晚玉这样说,太子心头的火气也消了些,倒是问了些霍璋的事情。

宋晚玉生怕太子又生气,再不敢瞒着,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子听着,倒是微微颔首:“倒也不错。”

说着,他又细细思量了一番,侧头与宋晚玉道:“阿耶那里估计就是有些别扭,再等一等,你们这婚事年底前肯定能定下来。”

这话一出,宋晚玉都吃了一惊——她是真没想到,父兄几个里头,第一个对她和霍璋这事点头的居然是太子!

大概是太吃惊了,宋晚玉看着太子的眼神都带着惊色。

太子见了,简直苦笑不得,板着脸问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宋晚玉又惊又喜:“我就是觉着阿兄你真的是太好了!”

话声未落,太子被她这声调给逗得笑出声来。笑过后,他又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宋晚玉的发顶,解释道:“真要说起来,霍璋如今这般状况自然是配不起你的。只是,这些年,你总不肯嫁人,我为着个愁的头疼,不知劝了你多少回,偏你就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亏得这回你遇上个霍璋,终于愿意嫁了,我这做兄长的也没什么好挑的了。”

说着,太子又轻轻的拍了拍宋晚玉的发顶,笑叹道:“早些嫁出去了也好。省得我操心,平白浪费口水!”

宋晚玉听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太子瞪她:“哼什么哼?!你一个姑娘家,一拖就是这么些年,你还有理了?!”

宋晚玉一噎,到底不敢再梗着脖与太子说霍璋的事情,想了想,索性转开话题问起来:“说不说这些了.....阿兄,我们还是先用顿午膳吧?”

太子也跟着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点头应了,想了想他又唤人去把太子妃叫来。

宋晚玉以前自是十分亲近这个长嫂,可自从长嫂那张故作亲善的面具被揭破后,虽不似对着萧清音那般的厌恶,但她也是真的不大想与对方过多往来。只是,爱着太子的面子,宋晚玉还是端出笑脸来与太子妃说了几句话。

因着有太子妃在,宋晚玉用过午膳后就回去了。

太子妃亲自送了宋晚玉出门,回头不免与太子道:“我瞧明月奴今日心情不大好,话都少了,也不怎么与我说话.......”

太子想着宋晚玉和霍璋的事,倒是没有多想,只笑着摇了摇头:“你别管她!她这性子,便是阿耶也是拿她无法的......”说着,他又沉吟片刻,特意叮咛道,“我瞧阿耶的意思,明月奴与霍璋的婚事最迟年底就能定下。我们做长兄长嫂的该早些准备,你回头收拾收拾,到时候也能多给她添些妆。”

太子妃原就是想顺口说几句宋晚玉的坏话,在太子跟前暗示几句宋晚玉这不敬长嫂的事情。谁知,太子半点也没听入耳里,反到是想起来让她给宋晚玉添妆。

这都什么事啊?!

太子妃气得咬牙,简直恨不得抓着太子的肩膀摇一摇,把他脑子里的水都给摇出来——宋晚玉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墙头草,哪里值得他这样惦念费心?

********

宋晚玉从东宫出来后,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逛着逛着便回公主府了。

谁知,她才到了公主府便听见着管家急忙忙的来禀:“霍公子来了,说是要见公主,只公主不在,便让他先去厅里等着了。”

宋晚玉今早方才压下了去见霍璋的念头,这会儿听说霍璋自己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天子说的避嫌什么的,只觉得喜从天降,抿了抿唇,忍不住的想笑。

她又问了管家几句,脚步不停的往厅上去。

走到厅门时,她又顿住步子,只定神去看霍璋。

霍璋正坐在厅中的坐榻上,微微侧头,仿佛正看着什么一般。

他的侧脸线条清隽俊秀,轮廓分明,看东西的目光却是十分的专注。

宋晚玉下意识的顺着霍璋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霍璋正在看案几上的小笼子。笼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皮毛水润,尾巴蓬松的松鼠——这是宋晚玉从华山行宫捡来,送给霍璋的那只小松鼠松松。

当初,霍璋出征洛阳时,不得不先把这只松鼠托付给宋晚玉;后来宋晚玉去洛阳,只得把这松鼠交给府里下人看着。大概是府里头的下人怕霍璋干等着,索性便将这只松鼠给拎出来待客了。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霍璋忽而转过头来,看了眼,见是宋晚玉,面上露出笑来。

宋晚玉下意识的也回了他一笑,抬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霍璋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一大早的出门?”

宋晚玉在霍璋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他一眼,也没瞒着,坦然道:“我去东宫了,顺道与大兄说一说话。”

霍璋看她一眼,修长的眉梢似是抬了起来,目光极静。

宋晚玉被他看得脸红。

霍璋这才玩笑般的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是为着躲我。”

闻言,宋晚玉脸色更烫了,立时反驳道:“我怎么会躲你?!”她想霍璋想得不得了,要不是为了避嫌,一早就去找霍璋了,哪里会躲人?!

霍璋见她双颊粉白,气鼓鼓的,模样竟是十分可爱。他看得心头一软,便顺着她的话轻轻颔首。

宋晚玉犹豫片刻,还是与霍璋说了天子的那些话,道:“阿耶的意思是,眼下你才立了大功,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们也该避嫌些,省得叫人说你坏话。”

霍璋却只是淡淡道:“他们要说,便由他们去说便是了,总不好堵了人的嘴。再说,我也不怕他们说什么坏话,我只怕......”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

宋晚玉大着胆子,试探着追问道:“你‘只怕’什么?”

浓黑的长睫微微扬起,霍璋凝目看她,语声沉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我只怕,你不喜欢我了,想要躲我了。”

第82章 多想一些

霍璋面上的神色如旧, 连语气听上去都是沉静如秋水, 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然而, 这却是确确实实的情话。

很难想象霍璋这样的人也会说这样的情话。

宋晚玉闻言不由怔了怔, 定定的看着霍璋那张俊秀清隽的脸容,盯着他那微微开合的淡色唇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室内陷入沉默,一时极静。

宋晚玉有心想要与霍璋说些什么,打破眼下的沉默,缓和彼此间的氛围。然而,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的笨拙些, 脸上一阵阵的发烫, 心下无措,只能抿着唇去看霍璋,甚至都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最后,宋晚玉索性放弃了尝试,只看着霍璋,等他把话说下去。

大概是宋晚玉的表情看起来太呆了,霍璋看了一会儿, 忽然弯了弯唇, 然后伸手去牵她的手。

宋晚玉没动,很乖的由他牵着, 只眨了眨眼睛, 眼睫跟着动了动。

霍璋牵住了宋晚玉的手, 十指相扣, 然后又用了些力气,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挨得更近一些。然后,他微微蹙眉,端详着宋晚玉面上的神色,忽然便叹了口气。

宋晚玉听着他的叹气声,更加不知所措,心脏似乎也有些紧绷,砰砰的跳起来。

然而,霍璋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沉静的,仿佛还带了些笑意,问道:“......你这是什么反应——不相信我的话?”

宋晚玉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同时否认:“没有!我当然相信你!”

她应声应得飞快,听上去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霍璋不由的便笑出了声,就连他适才蹙着的眉梢不觉舒展开来,乌黑的眸子荡开笑意,眸光尤显温和。

被霍璋用含笑的双眸看着,宋晚玉紧绷着的肩头不觉便也松弛了下来,她低头垂眼,恰好可以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