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本是温婉秀丽的,两个婢女和着琴身而舞,足踩清铃,悦耳动听。

王阙琴艺高超,为了配合婢女的舞步,甚至改动了几个音符,以求更加契合,起到了相辅相成的效果。兰君心中宽慰,其实无论他弹的是不是《踏春》,只要他有心,便一定能配合好这场表演。

众人正沉醉其声中,忽然浑厚有力的鼓声加了进来。

那鼓声落得节拍刚刚好,鼓音合着击槌之声,乐曲被带的一下子广阔激扬了起来。好像从泛舟轻游的江南,一下子到了北国的巍峨大山前,说不出的雄伟壮阔。

兰君对于乐器本是一窍不通,只这击鼓是沧州当地庙会的保留项目,她小时候为了参加庙会,便跟谢金泠一道学了一阵子。虽不算十分精通,但震一震这些外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人被那激扬的鼓声所引领,有的甚至忍不住伸手在案上,合拍而歌。

她边敲鼓,边跳起庙会上庆祝新年的祭神舞。舞步虽然简单,但跟打鼓的动作十分契合,不柔美精致,却大气磅礴。王阙虽然在专注地抚琴,但眼睛却随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而动,偶尔她抬眸看过来,他的眸色便深下去几分。

外人看来,鼓声和琴声相伴,情意渐生,犹如高山流水遇知音。

一曲完毕,众人早已看的如痴如醉,全然未觉已经结束。

兰君向四周福了福身子,正准备顺势退下,都清却眼疾手快地走到场子中间,抓住了兰君的手臂。

王阙一震,但都清的动作太快,周围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都清说着,就要伸手去摘兰君的面具。

兰君慌忙把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响哨。三七接连撞翻了几盏灯,宾客骚动,顿时场中一片漆黑。

兰君抬脚狠狠地踢向都清的小腿,都清吃痛,松开了手,她便趁机逃脱。

都清高声叫道:“抓住她!快抓住那个红衣女子!”

张巍得了王阙的吩咐,连忙帮着把场中的席案尽数推倒,目不视物的情况下,士兵踩到了盘子酒壶甚至那些水果饭菜,纷纷狼狈地跌倒。

这个时候,门外似有太监高喊了一声:“文月郡主驾到!”

众人一惊,来不及再点灯,纷纷跪在地上迎接。

可半晌,门外只有一片清白的明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内容提要都是来搞笑的。

心悦君兮(修)

兰君和三七一口气跑回山庄,幸好靠着披风裹住全身,还有三七和木十一的腰牌,路上畅行无阻。他们抄小路回到房里,直到反锁了门,兰君的心头还在狂跳。三七亦是被吓得不轻:“公主,您要吓死小的吗?刚才有多危险!”

兰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幸好你聪明,把文月搬了出来。”

三七气道:“应该说幸好当时有人出手帮我们,否则能不能顺利逃脱还真不好说!”

兰君顺了口气:“事不宜迟,我换好装就去流云居等三爷,告诉他钦差是假的一事,请他出手救宋大人。你帮我在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

三七依言退出去,兰君换下衣服,重新给自己的脸上妆,刚准备好,就听到门外三七的声音,隐隐有些底气不足:“三爷您…怎么过来了?”

兰君的手一抖,好像人站在海边,被一个浪涛给卷走了。

“你家小姐在里面?”王阙的声音很淡。

“在的。”

“你先回去,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三七好像在犹豫,没有脚步声离开的声音。兰君连忙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王阙一身清冷,坐在轮椅上。夜凉如水,他的雪狐披风虽然厚重,但也沾染了湿气。

兰君对三七点了下头,三七这才离开。

王阙径自推着轮椅进到房中,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关门。”

兰君依言关上门,忐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好像在生气,却又不知道为何。

半晌,王阙转过轮椅来,脸色凝重:“都清在全城搜捕你!”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兰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王阙却推着轮椅逼近一步,最后她整个人都贴在门上,畏惧地看着他。

王阙的眸光如月色般朦胧飘渺,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仿佛染上层层霜雾:“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谁允许你这样做!”

兰君胸膛起伏,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话!”

“爷,史元稹只有史玉凝这一个女儿,若此次史玉凝能平安,史元稹一定会承你的情。无论是撒莫儿还是王家,以后有的是要史元稹帮忙的地方。还有!那个钦差是假的!”兰君一口气说完。

王阙不看她,淡淡道:“我知道。”

“你…你知道?”兰君惊愕。

“宋允墨是什么人物?不可能不善言辞,更不会被都清牵着鼻子走。”王阙沉静的眼眸倒映着桌上的烛火,“那个钦差是假的。”

“爷,求你救救宋大人!他一定是出事了!”兰君急声恳求道。

王阙抬眸看向兰君:“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是朋友。”

王阙轻笑:“关系匪浅的朋友?所以你今夜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也要救下史玉凝,为的是跟我谈救他的条件?”

“不是这样的!”兰君急急摇头。

王阙眼中的光芒骤然收紧:“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隐瞒性别,隐瞒容貌,隐瞒身世,潜伏在王家到底为了什么!”

兰君声音颤抖,近乎卑微地说:“你可以怀疑我的一切,但你不能怀疑我的心。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她说出来了,那压在心里千斤的石头,轰然落地。

“够了!”王阙斥道,“凭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听到他这么说,兰君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云州的冬夜奇冷,连屋内的炭火都烤不暖她。她滑坐在门边,紧紧地抱住膝盖。多么可笑!他一句有什么资格,竟然把她噎得无话可说。

第二天,兰君听到四下都在议论都清大肆搜城,并几次要硬闯山庄搜查的事。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都清竟如此执着。

寒露出现在兰君面前,轻声道:“十一,爷要见你。”

兰君以为昨夜之后,他们之间便会形同陌路,没想到他还要见自己?她忐忑不安地跟在寒露的后面,心情沉重,恍惚间听到流云居的假山上有琴音传来,正是那曲《踏春》。

凉亭中,王阙着素淡青衫白色大氅,宛如雪中的一棵苍松。他低头抚琴,手指在在琴弦上灵活地上下翻飞,那好听的琴音便从他的指间飘逸出来。

寒露和兰君都静静立在一旁,直到王阙停下抚琴,侧头看向她们这边。

“寒露,你先下去。”

“是,爷。”寒露行了礼,恭敬地退下去。

“坐吧,我倒茶给你喝。”王阙倾身去拿茶炉上的水。

“我来吧。”兰君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却像被烫到一样,慌忙收了回来。

王阙却仿佛全无所觉,径自提起水壶泡茶。

凉亭里很安静,亭下能看见湖面绵延的碧波,秋风飒飒,波光粼粼。

王阙的眼神明净透亮,就像晴天时的湖泊。他道:“收拾一下,过两天我让小七送你们出定阳城,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兰君着急起身,却被王阙按住:“宋允墨我会救,但你不适合再呆在这里。”

“你就这么讨厌我?因为我喜欢你,你怕我会阻碍你跟郡主,所以你赶我走?”兰君艰涩地开口,泪水在眼里打转。

王阙闭着眼睛道:“很抱歉,我只把你当做妹妹,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我不要你的回应!我只求留下来,等待宋大人平安无事的消息。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好不好?”兰君恳求道。

王阙转头看亭外天色,碧空如洗。他的耳边响着兰君的哀求声,心如刀割。他怕保护不了她,他怕自己爱上她,他一定要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把她远远地推开。她不仅有才华,她的个性更像是竹子,她的光芒根本就不会因为容貌而有分毫折损。若是昨晚她没有暴露自己的绝世容颜,自己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幻想。可现在,他怎么可能配得上她…他没有资格喜欢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你必须走。宋允墨的消息,我会派人传给你。”

兰君愣住,眼泪滑落,看着那个甚至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人,愤然转身。但她又忍不住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求什么,你何苦逼我?”

我不是逼你,是逼我自己。王阙在心中回道,终是没有说一个字。

兰君转身跑下假山,因为没看清脚下的路,绊了一跤,直接从半道上滚了下来。幸好摔的地方不高,只是磕破了头。寒露连忙过去扶她,看她额头出了点血,要给她处理伤口,她却顾不上这些,哭着跑远了。

***

兰君回到屋中便开始收拾东西,也不告诉三七发生了什么事,只让他去向朱虞侯报信,就说王阙已经答应救宋允墨。

接下来的两天,她把刘青叫来,把手头的工作都交接给他。

“师傅要出远门吗?”刘青不解地问。

兰君摇了摇头:“你尽管把要做的事情做好,别的就不用多问了。”

晚间,一个面生的丫环过来送信。兰君打开一看:半个时辰以后,单独到碧玉亭,有事密谈。殊。

她觉得奇怪,王殊若有事,向来都直接来找她,怎么会忽然要个小丫环来传信?但她也没太在意,毕竟在山庄之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山庄内的湖心亭共有几处,最偏僻的一处便换作碧玉。

白玉栏杆九曲廊,碧色的湖水在月光之下亮若琉璃。夜晚虫鸣阵阵,水波无澜。兰君到的时候,王阙跟王殊在亭中,好像正因为什么事在争吵。

“哥,为什么忽然让十一走?她做错了什么!”王殊对钟鼓楼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察。

王阙淡淡道:“她必须要走。”

“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啊…不然这次我不听你的。”王殊难得违逆王阙的意思。明明喜欢她却要将她推走,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王阙不想再多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急喊:“三爷小心!”

王阙和王殊齐齐抬头,只听“嗖”地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王殊眼疾手快地挡掉了箭,可立刻,又要好几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兰君急急冲进亭里,问道:“你们没事吧!”

王殊顾不得问她为何在此,只飞快地说:“十一,这里危险!我掩护,你先把我哥带走。”

“好!”兰君推着王阙,在王殊的掩护下快速地退往亭外。

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虽然不多,但王殊要护着两人,抵挡吃力,手臂中了一箭,防御有所松懈。

守在不远处的张巍本也好奇兰君为何会突然出现,还容不得他深想,危险就发生了。他跟几个侍卫被黑衣人和箭拦住,根本无法近前,忙乱之中,他燃放信号弹上天,通知其他守卫。

湖心亭的九曲廊上,箭阵猛烈,王殊低咒一声,左肩又中了一箭。

“你们不要管我,自己先走!”王阙转身命令道。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三支箭从正前方破空而来,直冲他的面门而去。

而那时王殊正在另一边挡着箭,已来不及回援。兰君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几乎是出于本能,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挡在王阙的身前。

三声闷响,箭没入她的血肉。一支□□左肩,一支□□右臂,一支则正中背心。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整个人倒在了王阙的身上。

王阙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倾身抱住她:“十一?!”

兰君忍着钻心蚀骨的疼痛,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爷,我…没事。”

这时,一个黑衣人落在他们身旁,一刀刺向王阙。王殊被几个黑衣人围住,分身乏术。王阙抬手阻拦住攻势,黑衣人便趁势把兰君踢向一边。

王阙也是自小习武,虽然这些年疏于练习,但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但黑衣人杀招太狠,虽挡了几次,王阙身上还是挂了彩。就在黑衣人要刺中王阙要害的时候,一个人猛扑过来抱住了黑衣人的腰,用力往湖边撞。黑衣人毫无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

回廊上的栏杆并不高,黑衣人被撞翻下去,临落水时,他抓住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只听“噗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两个人一起落入湖中。

“十一!”王阙和王殊同时惊叫出声。王阙竟是咬牙撑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踉跄几步扑到栏杆边,两手一撑,也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中。

王殊惊愕,而山庄的侍卫终于制服了刺客的重重包围,冲了过来。

王阙在水中与黑衣人打斗,利索地了结他的性命。寒夜的水,冻得四肢麻痹,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王殊不顾众人的阻拦,跟着山庄的侍卫一起跳下水。他一边奋力游向王阙,一边大骂:“哥,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王阙却仿若未闻,只奋力地向那个下沉的身影游去。他的腿虽然有了点儿劲,但每每动一下,便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可他顾不了这些,直到抓住早已昏迷的兰君,他心中那巨大的恐慌才平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情已入骨深(修)

整个山庄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流云居四个丫环皆心急如焚,三爷竟然跳水救人!现在可好,自己也高烧昏迷了。

“说来说去,全怪那个木十一,若不是为救她,一向冷静的爷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这跟玩命有什么区别!”立夏愤愤不平地骂道。

谷雨给王阙换了一块白布,敷在额头,看他烧得面色通红,心中哀怨:爷,您对那人,竟也是情根深种了吗?

另一边,兰君所居住的地方,王殊被小雪强行请了出来。王殊虽然着急,但男女有别,也只能在门外干等着。

好半天,小雪才从里面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说,她的伤到底要不要紧?”王殊着急地问。

““中了三箭,两箭没有伤及要害,倒是背后那一箭伤及心肺,又加上风寒发热…唉,七爷自己去看看吧。”小雪把王殊推到门边,然后便去煮药了。

屋里有刺鼻的草药味和血腥味。王殊看到李药伏在桌上写方子,三七着急地守在床边,两个派来照顾的丫环正低声议论。而床上那个披散着头发,紧闭着眼睛,面容苍白的女子,居然是木十一!…木十一原来长这样?!王殊摇了摇头,以为自己眼花。

床上的女子,面容虽苍白,肤色却洁白无瑕,根本就没有麻子。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嘴巴也还是那个嘴巴,但之前因为麻子和蜡黄的肤色而没有仔细端详的容貌,此刻却显露出美来。

屋内,兰君嘴唇张了张,丫环连忙凑近一些,听到她喊:“三爷…”

王阙身在流云居中,仿佛感应到一样,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但浑身无力。

王夫人正坐在床边,连忙扶着他:“衡儿,你要做什么?”

“娘,我要去看看她…”王阙话未说完,已经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夫人按着他的肩膀道:“你是要把为娘的给急死吗?衡儿,你怎能如此胡来,不顾自己的性命啊!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有个万一,王家怎么办,娘和小七怎么办?”

王阙心如火烧:“娘,孩儿不孝,但我一定要去…”

“衡哥哥,你哪都不能去!”杜文月喊了一声,从门外踏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汤药的谷雨和立夏。王夫人连忙起身行礼,杜文月扶着她道:“婶婶,不是说好了吗?您是月儿的长辈,小时候还抱过月儿呢,怎么能向月儿行礼?”

“妇只是一介平民,郡主是金枝玉叶,行礼是应当的。”王夫人柔声说道。

“怎么是平民?您是皇姑奶奶的儿媳,定远侯府的嫡长媳,二品诰命夫人。以后别这样了,月儿会折寿的。”杜文月亲昵地说。

王夫人听她说起这些久远的称谓,好像是前生的事情,心中怆然,但脸上也只是笑了笑,不再坚持。

杜文月扶着王夫人坐下,命谷雨把药端给王阙。

王阙问谷雨:“十一的伤怎么样了?”

谷雨还没回答,杜文月美目一狰:“衡哥哥,你自己都变成这样了,怎么还老是关心那个下人?”

王阙皱眉道:“她是为了救我才身负重伤。”

“那又怎么样?她是王家的下人,救你是应该的!”杜文月心中愤恨。瞧衡哥哥这个样子,显然已经对那丫头上了心。她刚才听谷雨和立夏说起那个木十一的容貌,心中原本不服,还特意过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