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轩无甚表情地回看那人:“知道我为什么点她了不?”

“…”怡然默了半晌,犹豫地问他,“秦公子…你知道她是谁么?”

她是宫里的秋才人。秦启轩却理所当然地告诉她:“知道啊,满玉楼的掌柜。”

什么?!

怡然嘴角搐了一搐,随即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抵是那位好姐姐又干了什么。

秋禾悲戚地望着怡然:宫正大人救我…

如果不是晏宇凌代为求情,秋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哑上一晚上干看着他们说话。

一并落座后,秦启轩问晏宇凌:“你说我若娶个青楼女子为妻如何?”

晏宇凌无所谓地喝了口酒:“随意啊,咱游侠又不在意这个。”

秋禾恍悟之下满脸兴奋:“秦公子你是看上我满玉楼的哪个姑娘了么?我帮你说媒去。”

“别闹。”秦轩启一只手捂在她脸上把她推开了,又问晏宇凌,“你说她若不缺钱不缺名…会不会不想从良?”

“…不知道。”

秋禾一拍桌子:“秦公子你到底看上谁了你说!我必定帮你说服她!”

从见到怡然起,她就蓦地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秦启轩这名字耳熟——怡然身边坐的这位是她的夫君晏宇凌,燕东第一游侠,而秦启轩…是燕西第一游侠。

“…说了别闹。”秦轩启再度把她推开,继续向秦轩启和怡然道,“其实吧…我跟她也不熟,不过她帮了我个大忙。若那事不是个误会,她便算是救了我一命。”

秋禾终于在没人点她哑穴的情况下哑了声,好像听明白了什么。

怡然露出了了然之色,看看秦轩启又看看秋禾,一边点着头一边:“哦…”

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勾搭”上的。

秋禾自然讶意更甚,正如秦轩启所言,他们根本就算不上熟,真正的交集也就是那一次他受伤和这一次一起逛市。

中间他去满玉楼干坐着都不能算的啊!!!

她都不曾下楼见过他的啊!!!

秋禾默了半天,哑哑地道出一句:“那个…公子…我不是…”

“不是清妓,我知道。”秦轩启全无所谓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那天你我素不相识,你能那样救我,姑娘你仗义。”

“那…”秋禾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也…也不用你娶我啊…”

“…”

“…”

“…”

面前三人皆无话了。晏宇凌想:姑娘你忒不会说话;秦轩启想:姑娘你拒绝得太直接了吧;怡然则想:亏你在宫里几年还能这么…

默了良久,秦轩启思量着抬了抬头:“那就…等你愿意嫁我了再说吧。”

于是二人开始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秋禾有意识地避着秦轩启,秦轩启锲而不舍地大献殷勤。

“锲而不舍”的具体表现有:堂堂一个游侠隔三差五地厚着脸皮去满玉楼打杂;被老鸨驱赶后下次再来;继续驱赶…

老鸨就突然说不了话了…

这种没脸没皮的情况大约持续了一年有余,秋禾避之不及,秦轩启雷打不动。

终于,秋禾绷不住了,一把拽过将喝醉了酒企图赖账的客人点了哑穴还在前面怒气冲冲地盯着一副“你再不给钱爷就揍你”的神情的秦轩启,咬牙切齿:“公子,我们还要做生意。”

“没拦着你做生意。”秦轩启耸了耸肩,“这不是帮你追债呢么?”

“用…不…着…”秋禾几乎要吼出来,忍了一忍,问他,“你到底要怎样?”

秦轩启启唇吐了两个字出来:“娶妻。”

“…”秋禾简直气哭。在此之前,她认认真真打过交道的男人就皇帝一个,九五之尊自然是个无比正经的人——当然在晏然面前另说,但在她面前还是很正经的;如今这位,说起来也该是正义凛然的大侠才对,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到让她恨得牙痒痒?

冷静了半天,秋禾从齿间挤了两个字出来:“不…嫁…”

“我知道啊。”秦轩启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转过身去推那个大醉的哥们儿的肩膀,“嘿,给钱!”

“…停!”秋禾把他拽了回来,“有劳您饶了我吧!这位是吴大人家的公子!”

“我还是皇后娘娘的兄长的拜把子兄弟呢。”秦轩启转回头去,“给钱了嘿…”

秋禾僵住。

那天,秋禾没从,于是这样没脸没皮的状态又持续了半年有余。

秋禾终于…败下阵来。

那又是一场略显奇葩的昏礼,从睿堇长公主到满玉楼的姑娘们到各路游侠皆在席,不过相较于娶了个宫女为妻、帝后出席参宴的晏宇凌来说,这场昏礼还算正常。

不过在昏礼的前一天…就不那么正常了。

新娘淡定地坐在榻上磕着瓜子:“反正你看着办吧,我还欠着长公主钱呢,才不能跟你行走江湖,我要在这还债。”

秦轩启挑了挑眉:“我给你还清了。”

“…”秋禾表示不信,“你哪来的钱?”

“跟关内侯借的。”

秋禾耸肩:“那不就得了,我就得留下还关内侯的钱。”

“不用,我来还。”秦轩启答得平静。

“那不行,说到底是我欠的,就得我还。”秋禾说得轻轻松松。

“嗯…”秦轩启潇洒地坐到她身边,“行啊,你还。他们夫妻俩又走江湖去了,你要还钱得先找到他们不是?所以就乖乖跟我走吧。”

“…”秋禾默了,俄而抬起头泪盈于睫,“别这样…我当这老鸨当得挺过瘾的。”

秦轩启不屑:“你又不干逼良为娼的买卖,到底哪儿过瘾了?”

秋禾淡看着他:“公子你口味忒重。”

“…”秦轩启沉吟许久做出了让步,“你看这样好不好,春秋天走江湖,夏天和冬天你当老鸨。”

…还能换班?

秋禾觉得似乎也不错,不过…

“没钱买满玉楼。”秋禾郁闷地托腮,看向秦轩启,秦轩启干咳了一声:“只好先借钱了…”

第二日,两人结了婚。从此过上了春秋两季没心没肺走江湖行侠仗义看心情、夏冬两季开开心心回锦都经营满玉楼还睿堇长公主钱的不靠谱生活。

266 最后一个欢脱的番外

永昭十五年初夏,大燕,锦都,皇宫。

成舒殿里传来一阵阵痛呼,宫人们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与安寂的殿外对比鲜明。

侧殿里,几个插不上手的宦官窃窃私语着,不时往殿里望上一望,与其他忙碌的宫人对比鲜明。

在他们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堆一堆的散碎银子还有些许银票。

过了许久,殿中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宫娥急匆匆地出来报喜:“皇后娘娘生了!母子平安!”

遂有几个宦官一喜:“赢了!”

收了桌上的钱便要走。

没过多久,那宫娥却又折了回来:“皇后娘娘生了!母女平安!”

“…”几个宦官互相看了一看,拦住她,“这位女官,皇后娘娘生的到底是皇子还是帝姬,您有准儿没有?”

这一会儿“母子平安”一会儿又“母女平安”的,下了注算谁赢?

那宫女怔了一怔,颌首禀道:“龙凤胎。”

“…”众人默了一阵,各自拿着自己的钱一哄而散。心说皇后娘娘您真是母仪天下、真是出事公平,开个赌局赌一赌生男生女罢了,您这儿就生了个龙凤胎出来…

那天,大喜事昭告天下,皇后晏氏诞下皇六子元汜和玉璧帝姬。

当晚,生孩子生得太累的皇后没精打采地躺在榻上,义正言辞地告诉皇帝:“夫君,说好了,这是最后一个…不对,两个。”

“嗯。”皇帝点头应下,将汤吹凉送到她嘴边,“来,喝汤。”

皇后心满意足地饮下。

她已有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除此之外,皇长子元汲和皇次子元沂虽不是她亲生,也改换玉牒到了她膝下。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实在热闹。

目下,齐眉帝姬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乳母给小妹妹喂奶,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问父亲:“她怎么一直在睡觉…跟元洵似的。”

皇帝淡泊地回头看过去,扔给女儿一句:“你以为你小时候不是?”

“…”齐眉吐了吐舌头,继续看着边睡边吃的妹妹。

和玉璧帝姬比起来,新皇子就明显不那么乖了。打从生下来半个时辰后就一直在折腾——也说不上折腾,总之就是不肯睡觉。好在是刚出生的婴孩,再折腾觉也多,总算让乳母哄着睡了。

齐眉碰了碰元汜的脸笑起来:“好软。”

皇后淡瞧着她,心说:你上一个弟弟出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你有点新词没有?

“阿眉,来。”见皇后自己把汤碗接了过去,皇帝的手空了下来,就把女儿招呼了过来,“听着,早上不许来扰你母后睡觉了——以做恶梦为由也不行。”

齐眉咬了咬嘴唇,委屈地低下头去:“可我害怕嘛…”

“你还怕什么啊?”皇帝无奈地瞧着她,“元沂抢了你的杏仁豆腐也算恶梦?你编个可怕点的行吗?”

“哦…”齐眉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我梦见母后和二哥一起抢了我的杏仁豆腐…而且拿去给父皇吃…”

“噗…”皇后一口鸽子汤没忍住喷了出来,擦着嘴看着女儿,“阿眉啊…你再逗母后一个试试…往后的一个月你是见不着杏仁豆腐了…”

“唔…”齐眉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泪汪汪地抬起头望着父亲,“明天真的不能来找母后了么…”

“不能。”皇帝回绝得颇是无情,看了皇后一眼续道,“你母后说了,你进来也不跟宫人说一声,黑灯瞎火的你就往床上爬,穿着一身中衣头发也不梳…你那是做恶梦吗?你是装鬼来吓唬你母后玩的吧?”

“我没有…”齐眉嘟囔着抬了抬眼,“您说…我要是更完衣、梳完头再过来,那都什么时辰了…都不困了…”

“你就不能在自己房里好好睡?”皇帝冷声问她。

“不能…”齐眉答得令人气结。

于是那晚齐眉帝姬照旧乖乖回房去了,她没看到她父亲看着她的背影一声冷笑:跟我斗?

次日寅时末刻,皇帝已去上朝,穿着一身洁白中衣裙披头散发的齐眉帝姬表示自己做了恶梦于是来找母亲了。

她身边的宫人没敢拦她,在成舒殿寝殿门口却被两个宦官颇是镇定地挡住了:“帝姬,陛下吩咐,皇后娘娘刚生完孩子,谁也不许扰她睡觉。”

“…”齐眉帝姬一脸悲戚,“我不扰她…”

宦官默了一默,一脸无奈道:“帝姬,您每天这么飘过来都吓得当值宫女一身冷汗,若是把皇后娘娘吓出个好歹来,臣等没法交代。”

于是那天齐眉说出大天来宦官也不让她进,颇有一副“想进去睡觉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的坚毅。小小的齐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黯淡回房。

看着她略显失落的背影,两个宦官莫名其妙地生了同一个念头:今儿个陛下要有麻烦了。

不巧,两位大人猜得太准。

皇帝下朝回到成舒殿,就看到了垂首静坐在他案前、面色阴沉的齐眉。

“…怎么了?”皇帝觑了她一眼。

齐眉沉重的叹息间仿佛有万千愁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皇帝愕住,听到身后的宫人无法忍住的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什么话?”

齐眉翻着眼睛看着他,赌气的鼓了嘴:“本来就是!”

“…什么本来就是?”皇帝心中一通腹诽:你个小人精又在琢磨什么?

“就是就是!”齐眉气冲冲的,“从前我要去跟母后睡父皇从来不管,昨天母后生了弟弟妹妹父皇就不让了!”

…可你弟弟妹妹也没在寝殿里啊。

皇帝一扶额,伸手把她抱起来:“来,听父皇跟你说。”

嗯,陛下这是要讲道理。旁边的宫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暗自思量着陛下您是要说“你母后生完孩子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呢,还是要说“你是做姐姐的不许嫉妒弟弟妹妹”呢?

结果陛下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阿眉啊,你母后是父皇的妻子。”

…?

齐眉点了点头:“我知道呀。”

“所以,父皇得把你母后照顾好了。”

齐眉又点了点头,还是同一句话:“我知道呀。”

“所以才不让你去扰你母后休息。”皇帝说着一笑,“不然才叫‘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懂吗?”

“唔…”齐眉默默点了点头,慢吞吞道,“可是我就是想和母后一起睡嘛…”

接下来,皇帝说了一句让一众宫人想要触柱的话——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口气。他居然学着齐眉的口气说:“父皇也没说不让你和你母后睡嘛!”

陛下你…

郑褚在他身后头一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个样子传出去不好吧?

郑褚冷冷地回过头,目光凌厉地扫过殿中众人。一众宫人齐齐颌首应了,一副“打死我也不敢往外说”的样子。

“等过一个月,你母后养好了身子再说。”皇帝恢复了正常。

齐眉默默的。

“行不行?”皇帝挑眉问她。

“好…”齐眉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鉴于皇帝人前人后愈发的两个样子——据悉是皇后娘娘传染的。一众御前宫人过得愈发辛苦,每天都有无数可以引起六宫议论的新鲜话题却一句都不能往外说。

这种情况在四年后一双龙凤胎懂事了时显得愈发明显。

譬如…

元汜有模有样地教育着玉璧:“阿璧,东西从哪里拿的要放回哪里去,你看,你拿了母后的簪子又随处乱扔。”

玉璧不服地仰头:“我干什么要听你的?”

元汜理直气壮:“我是你六哥!”

玉璧更加不服:“你才比我大不到一刻!”

“…”元汜轻挑了眉头,“大一刻不是大?”

“…”玉璧想了一想,决然答道,“不是!”

众宫人:“…” 元汜:“我找大哥来管你!” “嘁,就会找大哥。”玉璧不屑地扭头,“大哥才没空理你呢。” “…那我找二哥!”元汜立刻想到了别的帮手。 如上小孩子赌气的对话,不只是在一对皇子帝姬间常有,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间…偶尔也有。 总之从四年前皇后娘娘有孕住到成舒殿来开始,整个成舒殿的气氛就莫名其妙地…变了。 很是轻松,颇是不错。 一众皇子帝姬拌嘴也好、甚至打个架也罢,到底还都是懂事听话也孝顺的。就算是到皇后身边时已十几岁的皇长子元汲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