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汉见宗泽神情有异,不觉奇怪地问道:“怎么,汝霖你莫非不愿意?”
“哪里是不愿意,只是,我怕我无法担当此重任。”宗泽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陕西诸军都是久战之军,战力出众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恃才傲物的角色,便是军中派系也非同小可。折帅乃是宿将,尚可弹压那些悍将,换作我未必能够做得好。再者,即便折帅身体不好,也能在军中另寻一个得力的将领接任,若是让我担当此要职,只怕是会引起无穷议论。”
对于宗泽的这种态度,宗汉事先也曾经料到,只是没想到这个族弟会谨慎到这样的地步。不过也难怪,文武不和是历来就有的,昔日严均以枢密副使之职宣抚陕西,尚且花了巨大的功夫方才站住脚跟,就不用说官职不显的宗泽了。只是,如今几位宿将都各有任用,兴灵路这样的要地却不能交给那些心地浮躁的武将。
“汝霖,你可知道最初向高相公推荐你安抚兴灵的人是谁?”
宗泽闻言疑窦大起,宗汉这么说,无疑是指这一次的任命并非是高俅直接想出来的,而是另有人提议,只是,真要说谁有和自己这么好的交情,他却着实想不出来。因此,反反复复琢磨了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是姚古姚统制。”
“姚统制?”宗泽更是觉得如堕云中,要知道,他和姚古姚雄并未有什么来往,何故这一次反而受了姚古的举荐?“姚将军为何举荐我?”
“很简单,他们都知道,西北目下很需要一个文官统军。”宗汉一语点穿,神情异常严肃,“王厚王处道虽然是文臣出身,但是,毕竟在西北浸淫太久,已经带了武将本色。而他如今身子同样不好,一旦要选接替人选,武将依然是首选。前几日政事堂和枢府合议下来,决定以姚雄接任王厚安抚熙河,而倘若刘仲武能够取得西凉四州,便由刘仲武经略西凉。所以,这兴灵重地,不得不挑选一个稳重的文臣出任经略安抚使。放眼朝堂,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这一番文武之别一出,宗泽自然恍然大悟,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朝廷如此看重,我自然会尽心竭力。只是,我一介文官,未必能够让那些悍将完全听命,最好还是能有人辅佐一二。”
“这一点高相公已经想好了,姚古将军本来是要调河北的,现在他愿意出任兴灵路马步军副总管。”宗汉心下一宽,当下点头笑道,“如今讲武堂的第三批第四批学员已经差不多结业了,你若是去上任,圣上多半会派十几个给你,到时也好任用。他们之中既有西军中的军官,也有各地禁军选拔出来的,在讲武堂重重挫了一下他们的锐气,你用起来应该能够得心应手一些。不过,如今只是未雨绸缪,毕竟,此事朝廷还得问过折帅的意见。”
宗泽对此自然是心领神会,他此行是接任折可适,但是,一切的前提是折可适确实不适合再安抚兴灵,否则,朝廷是绝对不会动这么一个军功彪炳的名将,而他自然也是继续担任他的会州知州。当下他和宗汉又商议了一会,宗汉便告辞离去。
宗汉回到高府,恰逢高俅自政事堂归来,他正想去报说今日见宗泽的情形,却发现对方神色铁青。
“今日西北来报,说是折遵正在率队巡视兴灵边上的几个部落时,遭到小股党项人的袭击。虽然将其全部击溃,但是,折遵正却发了病,如今兴州城内已经戒严了!”
听到这句话,宗汉只觉一股寒风从心中刮过。所幸朝廷已经有所准备,否则,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第二十八章 西北宁则天下安
宗汉来访之后次日,宗泽便接到了旨意,天子官家下午便在文德殿召见。算算时间,他回京不过刚刚第三日,召见却来得如此之快,不得不让他心存紧张。
尽管以前担任监察御史的时候时常能够见到赵佶,但是,此次述职却是不同。谒见的头一个时辰,天子几乎都在询问西北景况,好在他对这些情形记得一清二楚,对答之间不仅条理分明,而且时不时还会穿插一些战况,赵佶自然是连连点头。
“高伯章和严均达之前都说你是文武全才,朕起先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赵佶原本还对宗泽的年纪有些顾虑,待到发觉他声若洪钟坐如泰山,心中不由十分喜欢,“西北如今虽然兵戈稍解,但是,需得提防党项人反扑,就是羌人也同样不可小觑。朕不妨告诉你实情,昨日兴州来报,折遵正突然病倒,兴灵一路已经戒严了。但是,兴灵不可一日无人镇守,朕和政事堂枢密院合议下来,决定以你为特使,先去兴州看看折遵正的病情,倘若只是小病也就罢了,倘若重病不起,那么,便由你经略兴灵路,然后派人将折遵正接回来养病。”
听到这里,宗泽不禁大吃一惊。尽管昨日宗汉口口声声说折可适身体不适,但是,就他当年的认识来看,折可适戎马一生,筋骨一向很好,应该不存在那样的顾虑。然而此刻连天子都这么说,而且是兴州传来的消息,那么,可信程度不免就非常高了。
“圣上如此信任,微臣自然当尽心竭力。”宗泽连忙离座拜谢,但言语中依旧留了余地,“不过,吉人自有天相,臣以为折帅一代名将,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小疾而无法治事。”
“倘若那样就是最好!”赵佶离座而起,竟是亲自将宗泽搀扶了起来,“折可适、种师道、王恩、郭成,包括已故的姚麟等人都是西军宿将,战功赫赫,甚至连党项人也畏惧他们的威名,从本心来说,朕自然是希望他们这些老将都能为国效力。只是百战之将亦难抗岁月之威,好在如今年轻一代已经渐渐崭露峥嵘,他们若是真的不能上阵,勉强反而不好。安心养了病后,看子侄跃马沙场,何尝不是一件莫大的快事?”
“圣上所言极是。”宗泽见天子想得如此深远,心中也觉得万分感动。“这些宿将老将倘若知道圣上如此心意,必定也是感恩戴德。”
“名将暮年,最是令人扼腕!”赵佶苦笑一声,转而再也不提这些,而是郑重其事地告诫道,“兴灵要地乃是我朝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取得的,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朕看了你之前的履历,又比照了你的军功,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开疆要的是胆略,而守成则需要更多的谨慎,这一点,朕很取你。嗯,如今你可是正五品朝奉大夫?”
“是。”宗泽知道天子必定是要加官了,但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是拒绝的时候。倘若没有足够高的官阶,他更无法弹压大局,因此只是躬身等候旨意。
“进你为太中大夫,加显谟阁待制,为兴灵路观风使。这样一来,勉强也算名正言顺了!”赵佶顿了一顿,突然又笑道,“倘若你能治好兴灵故地,来年朕必定赐你紫袍金带!”
对于这样的恩遇,宗泽慌忙再次拜谢,及至辞出来的时候,他早已感到心情激动不能自已。然而,他这一次的任务非同小可,接下来严均和侯蒙少不得又接见了他一次,然后便是政事堂诸位宰执,等到归家的时候,却早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歇下,便有老仆匆匆来报,言说明日高相公邀他过府。他回想今日高俅并未说什么,知道对方此番必有要事交待,因此连忙睡下,次日一大清早便起身往高府拜访。
高升一面把宗泽往里面引,一面笑道:“相爷刚刚用了早饭,说宗大人一定会早来,小人还不信。今日相爷正好不当值,刚刚已经传下话来要和大人一起用午饭,小人在这里先知会宗大人一声。若是要带口信回去,小人可以代劳。”
听说高俅要留饭,宗泽更知道今次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他去西北赴任并未带着老妻,夫妻之间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因此只是略一点头道:“那便请到寒家和拙荆说一声,免得他们好等。”
高升连忙答应,将宗泽送进书房,便赶紧差人去宗府报信,这边又令厨下准备午饭。
书房中,宗泽本欲行礼拜见,却被高俅摆手止住。等到分宾主坐定之后,高俅便开门见山地说:“折遵正是宿将,在军中威望极高,汝霖你这一次去西北,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虽说不用担心什么军中哗变,但是,对于那些将领,却得用好两手打算。姚古将军虽然也要去上任,却不能和你同行,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折遵正名将暮年,难保会因为你这一次到访生出别的意思。”
这都是应有之义,因此宗泽连忙欠身答应。然而,他还来不及问得更清楚,高俅却又说出了另一番话。
“西北用兵连年,要不是市舶司和茶税收入年年增加,只怕也难能支撑下来。而现在河西既然打下来了,那么,还有一件事便需开始计议,那就是牧马。之前我朝马监一向设在河北和京畿等地,浪费良田不说,收效更是不妙。你若是经略兴灵,就需得把这一片地方治好。只要仍然能够在河西牧马,那么,他日北上燕云就不是一件空话!”
宗泽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高俅口中听说要北上燕云了,但是,此时此刻话语声入耳,他依旧感到异常激动。毕竟,对于他这个几乎踏遍大宋河山的人来说,倘若有朝一日能够重返燕云,足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相公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河西若是牧马,我决不会让那些党项人有可趁之机。”
“堵不如疏,如今兴灵路刚刚落入我大宋之手,李乾顺败走西北,但是,并非意味着西北便再无战事。刘仲武应羌人要求挥师西北直击西凉四周,固然能为我朝重新打通西域之地,但是,同时也意味着分兵,要知道,西宁州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这些人马固然能够应付一时侵扰,但是,难保那些羌人和党项残余不会汇合起来图谋不轨。所以,兴灵无疑是重中之重,你能够站稳脚跟,无论熙河兰湟路或者是陕西其他各路,都能够因此而腾出手来,而朝廷也能够专心致志经略河北。”
“下官省得!”宗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道,“朝廷如今只能说是平了西北,却远不能说是定了西北。只有西北得以稳固,我朝才有北上的资本!”
见宗泽通晓大局,高俅心中更放下了心。毕竟,宗泽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就怕这位老臣接下西北重任,因无法参与河北的一系列行动而有所怨言。西北的功劳已经都赏下去了,以后纵使有功,也不可能像开边那样赏下一把勋爵官职。而且所谓的安抚,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没有十几年的心血扑下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大的成效。那曾经是党项人驰骋的土地,即使昔日祖辈的荣光已经被这些后人糟蹋光了,但难保不会再崛起一个李元昊式的人物。
书房中沉寂了一会,宗泽便再次开口说道:“相公,我在河北曾经任官多年,对各地的边防情况也有些了解。虽说如今朝廷花了大力气,但是,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由于北面多年未曾有过战事,城墙倾颓是一方面,将士疲软又是一方面,整饬边防只怕至少也得用上三五年。朝廷若是志在燕云,我认为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不仅不能够如愿,只怕还会为外敌所趁。”
高俅没料到宗泽会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河北,一愣之后便大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后世人称,文李纲,武宗泽,只看这宗泽不在其位,仍谋其政的态度,便可看出这位老臣炙热的心思。因为大宋的连番胜利,辽国和金国交战的屡次失败,朝中不少大臣都滋生出了骄傲自满的情绪,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已经不多了。
“汝霖的话是谋国之言,你放心,只要我在朝一日,便会力劝圣上,决不会贸然出击。你如今正当壮年,他日朝廷北定燕云之日,一定少不了!”
“那就承相公吉言了!”宗泽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我明日便动身前去兴州,路途遥远责任重大,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就在此谨祝相公能够稳坐政事堂,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十九章 应危机三人成虎
宗泽离京前去兴灵路观风,姚雄也同样动身上路去熙河兰湟路。虽说家里刚刚出了一个驸马,但是天子如此用人不疑,仍然让姚家上下心中鼓舞。毕竟,历来的规矩摆在那里,不是说破就破的。为了这一道任命,朝中那些御史仍免不了上了一通劝谏,最后被赵佶以国家用人之际,不看出身,但就各人才具而定,这些议论方才消停了下来。
然而,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却并不代表着高俅就能安心。也不知是谁上了劝谏,言说当年张商英在政事堂时,并未有什么过失,如今政事堂诸宰执经年不动,理应再加一人,以便求新存变。对于这个大胆的提议,最最恼火的是蔡京,而最最莫名惊诧的则是高俅。尽管他至今不能确定最近是否会再出现彗星,但是,张商英在这个时候回来,必定会带来莫大的变数。
对于张商英的人品才干,他只能说在如今各大臣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但问题在于,其人眼界太高,做事同样是不喜掣肘。当初张商英为尚书左丞的时候,就已经和蔡京明里斗在了一起,如今若再度回归,只怕再来一遭彗星当空,难免蹈当年覆辙。
然而,这种事情并非他小心就有用的。张商英在民间亦算是有声望,再加上毕竟有人看不得蔡京高俅始终把持朝堂,上书言事的奏章一次接一次,闹到最后,就连崇政殿说书的几个年轻臣子也在那里交口称赞张商英的好。而当年在蔡京复相时颇有出力的刘正夫,也因为事成之后蔡京未曾重用,花了好大的力气往上推荐张商英。于是,在左右衡量之后,赵佶终于下诏,起召张商英为资政殿学士。
尽管尚未正式拜相,但是,这样一道旨意却让不少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高俅面上淡然,心中却不免烦恼。这些年他和蔡京在政事堂分庭抗礼不假,问题是,两人基本上是相安无事,于是乎,那些反对蔡党的大臣都以为两人乃是一路,因此往往要弹劾什么都是两个一起捎带上。虽说平日办事少了阻力,但是,一旦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却是最麻烦的。
日前他刚刚上奏请调了弟弟高傑回来。由于这是早就计算好的,只是因为之前高傑抽不开身方才拖到现在,因此自然是一奏即准,如今高傑已经是在路上。然而,高傑固然是已经能够独挡一面,毕竟经验上仍有欠缺,而真正的大事,他却依旧是少一个能够商量的人。
因此,他便托人给姚舜辅带了口信,授意其进宫谒见赵佶,将事情原委先行报上。他很清楚,姚舜辅在本朝就已经两定历法,深得信任,否则换作别人,还不知道会不会定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饶是如此,他心中依旧捏了一把汗,若是天子官家信了,天上却没有出现彗星,那后续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在做好了这些准备之后,高俅却并未先行知会蔡京,而是把阮大猷请到了府上,同时又邀请了严均。当两人从高俅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之后,不禁面面相觑。从古至今,朝廷君臣往往会把彗明慧灭当成天下兴亡以及政事得失的标准,如今竟然知道彗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这岂不是太神奇了一些。两人全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细细一思量不免全都品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脸色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天文术数之学,在大宋朝的限制异常严格,即使是朝中大臣,也未必知道这其中的关键。要不是高俅曾经蓄意接触姚舜辅,又暗中做了不少动作,哪里能够有这样的境遇?
因此,见严阮二人沉默不语,他便满脸严肃地说道:“小民百姓只知道天象,未免人云亦云,倘若再如崇宁五年那样天现彗星,朝廷不免又是一阵震动。上一次圣上固然是因为压力重大而不得不有所举措,但是此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否则,这天象岂不是成了用人的根本?”
崇宁五年的星变发生时,阮大猷尚在政事堂,而严均已经宣抚陕西六路并不在京城。然而,对于那时的巨大震动,两人全都是心中有数,此时不免眉头紧锁。这种事情不是事先知道就能够改变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张商英正好无巧不巧地被起召为资政殿学士!
“伯章兄,你真能保证姚舜辅计算得不错?”严均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无郑重地道,“这样的大事,可是不能有一分一毫的疏失。”
“姚舜辅在天文术数方面,本朝堪称第一,而且其人并不是那种奸猾之辈。而且,我已经授意他进宫向圣上禀明。”
高俅话音刚落,阮大猷就立刻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伯章,你这不是开玩笑吧?事情尚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你居然让他去呈报圣上?倘若到时没有彗星,那他就是欺君之罪,他那时再供出你来,只怕圣上再信任,你也有不小的罪名。”
这些事情高俅又哪里会不知道,当日若不是他给了姚舜辅一个大概的日子估计,姚舜辅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个年代要测算出彗星出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位判太史局无疑也是耐心很好的,居然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和那些太史局官员翻看历代的种种彗星资料,然后在把最近这几年的日子合上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彗星就可能出现在今年。
但是,这些隐情又哪里能对外人说?否则,他该怎么解释自己能够预测彗星出现的日期?他可以瞒得过为人不算最精明的姚舜辅,但是,他又怎么瞒得过阮大猷和严均这样精明的人?
当下他只得苦笑一声,摊开手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朝廷禁不起再一次变动,而我亦不想再一次落了下风为人所趁,所以不得不先下手为强。至于圣上那里,上一次我就说过,他对这样的天象隐灭并不关心,倘若事先知道这样的事,圣上必会在事先有所准备,即便到时并未有彗星出现,也不至于因此而怪罪姚舜辅。总而言之,如今事情只有我们三人,并姚舜辅和圣上知道,仅此而已。”
严均哪里敢怠慢,连忙加了一句:“伯章你真能保证,太史局上下人等全都不知情?”
“姚舜辅在这种事情上还算谨慎的,据他所言,对于查证资料他用的是其它借口,而最后得出结论全凭他一人之力,所以不虞泄露出去。”对于这位天文高手,高俅也颇有些佩服,想当初姚舜辅因为他的泄密而问出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时,他颇感招架不住。毕竟,他知道的不过是一些简明的天文知识,要问他历法该怎么编怎么改进,他完全是抓瞎一片。
“即便这样,事情依然有可测和不可测。”阮大猷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仕途沉浮几十年,要论老辣虽然及不上蔡京,但毕竟要胜过高严两人。沉思半晌,他突然抚掌笑道,“之前山东河北盗匪那些事不是没有最终解决么?郑居中曾经报上来说已经摸到了最后的线索,而皇城司开封府也有了发现,让他们加把力,在最后关头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来,让百姓把彗星出现和这件事联系起来,说不定能够另有奇效。”
高俅倒还好些,毕竟曾经考虑过这样一种做法,而严均立刻就愣了。那些不过是图谋不轨的跳梁小丑,如今居然要把彗星明灭这样的事情硬栽赃上去?别说荒谬,百姓能相信么?
仿佛是看出了严均心中的担忧,阮大猷又补充道:“均达,做人虽说要君子坦荡,但是面对这种事,不妨用一些无赖的手段。这些跳梁小丑原本就想着做大事,如今不妨让他们做一件事情出来,然后朝廷再用些手段,让百姓相信彗星示警是因为有人图谋不轨,这样未必就没有效用。这虽然只能愚弄小民百姓,士大夫不见得会相信,但是,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手段。毕竟,圣上那一关也许就好过一些。”
“阮兄说得不错。”高俅终于点了点头,见严均依旧在那里皱着眉头,他遂笑道,“均达,你在西北建功立业,功勋赫赫,朝中不是没有人妒忌的。甚至还有人说,与其花钱粮打下那些不毛之地,朝廷还要再花大力气治理,不若就和西夏年年修好,也能够保一方平安。到时倘若彗星出现,难免不会有人叫嚣要西北退兵。当年你离京宣抚陕西六路之后不久,便是崇宁五年的星变,那时为了维持西北用兵的格局,圣上花了莫大的功夫,倘若如今再被人攻击,岂不是一朝功亏一篑?”
经这样一说,严均的脸色不禁变幻了一阵。人非圣贤,他固然是希望为国出力,却不能说不注重自己的仕途。人人都知道他这个枢密使是凭借西北军功换来的,甚至有人因为西北军功,而认为他不适合当枢密使。毕竟,就如当年的王韶,在枢密院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想到这里,他便咬咬牙道:“也好,未雨绸缪,这件事就这么办吧。”
第三十章 玄机重重因何悟
四月末,高傑一家终于回到了京城。继崇宁初离京远赴杭州任职之后,高傑几乎难得回来一次,倒是蔡蕊每年都会回来一次探望公公以及自家父母,而这一次回京任职,自然让她十分欢喜。
高俅这一日正巧当值,而蔡京亦是被公务拖住,因此去码头相接的除了高府的一群家人之外,便是蔡攸。对于这个多年未曾相见的妹子,蔡攸心头别有一番情绪。要知道,蔡京高俅如今之所以会被外人视为一体,便是因为这一层姻亲关系,如今高傑一回京,怕是这种论调更有高涨的趋势——张商英奉诏回京之后,天子官家一共召见了两次。而据他从内侍那里得来的消息看,只怕情况并不太妙。
看到高傑和蔡蕊相继下船,他立刻把这些思绪全都抛在一旁,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而高傑和蔡蕊在相继行礼见过之后,便把一对双生子领到了蔡攸跟前,让他们认舅舅。
蔡攸上一次见到这对粉妆玉琢的双胞胎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此时见两人生得愈发俊俏,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从怀中拿出了早已预备好的礼物,一对装着金银锞子的荷包。两个小的家教极好,双双接了便跪下磕头,喜得他又在他们头上摩挲了一阵。
“你们这孩子却是教养得不错,不像我家里那些个,被他们的娘亲娇惯得不成样子。”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便和高傑蔡蕊一起往马车走去。只是这里停着高府和蔡府两辆马车,这不由得让他踌躇了一下。
“高相公和爹爹今日都有事,你们不管上哪里都遇不上人。虽说娘很想念蕊儿,只是蕊儿你刚刚回来不去拜见公公和嫂嫂总是不妥。这样吧,你们都上我的马车,我送你们去高府,然后回去再和娘说一声。”
尽管蔡蕊很想先回去见母亲,但亦知道孝道马虎不得,当即点头答应,倒是高傑感激地点了点头:“还是大舅想得周到,明日我一定会带蕊儿去拜会岳父岳母。”
三人当即上了蔡府马车,一路闲话家常,直到将妹妹和妹婿全都送进了高府之后,蔡攸方才回到了自己家中,将诸般缘由向母亲吕氏解释了一下。虽说吕氏心中着实想念女儿,无奈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别家的人,叹息了一阵也就罢了。而晚间蔡京回来,也只是问了几句便罢了,吃过晚饭便把蔡攸召入了书房。
“圣上召见张商英的事,你可探问清楚了?”
见父亲问得直截了当,蔡攸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我问了几个崇政殿当值的内侍,但那时圣上身边只有两个贴身的,别人都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似乎张商英说如今天下赋税太重,反而是江南之地经过上一次的厘定田亩之后,百姓负担轻了。但他以为江南富庶之地,理应承受更多,所以认为高伯章从江南试点本意虽好,却没有惠及天下百姓。而朝廷在西北花费太大,如今应该逐渐收手。”
“全都是老调重弹!”蔡京冷笑一声,面上并未有多少怒容,“朝中那些人之所以会推出他来,还不是因为他资历足够,又有声名,否则怎会把他弄出来和我作对?早知今日,我当初还不若提议让他出知大名府,也好过如今要面对他人的算计!”
“爹爹这都是气话。要是真的让张商英任了大名府知府,只怕如今他就该直接入政事堂了!”蔡攸如今在父亲面前少了些畏缩,侃侃而谈毫不慌张,“圣上召回张商英不过是挂念老臣旧情,并非是说一定就会重用于他。凭他怎么蹦跶,怎能跳出爹爹的手掌心?”
蔡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默默伫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素来有些迷信,对于这种预兆往往深信不疑,而最重要的是,这些预兆偏偏就很准。
“攸儿,凡事不可掉以轻心,我这些日子很有些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蔡京缓缓坐下,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我最近在任用官员上和高伯章有些摩擦,虽然尚未完全伤了和气,毕竟有些干碍。放眼朝中,谁是我的人一清二楚,但真要说谁是他的人,却万难分辨。除了几个走了明路的人之外,他其他的底牌我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对于蔡京这样的谨慎态度,蔡攸却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也知道不可轻视了高俅的力量。然而,左思右想,他亦想不出高俅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和父亲作对,当下便出言安慰道:“爹爹放心,高伯章做事向来求稳不求变,所以,只要我们稳扎稳打,他未必会翻脸。如今爹爹与其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不若想想如何应对面前的危机。要说这些人也实在胆子大,居然想奢望靠张商英来扳倒爹爹,岂不是可笑?”
“我朝言官以及各级官员的力量强大,不比先头汉唐各朝只凭圣意行事,所以也不可小觑他们的力量。”对于那些和自己作对的官员,若是凭着蔡京的本心,自然是恨不得个个夺官免职,但是,他却不能这么做,否则,那些早先便轻视他的士大夫必定会反击得更加激烈。而赵佶这个天子亦是和先前几位天子不一样,做事虽然有章法,但是一旦真正决断起来,往往是金口玉言一人决断。权相权相,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怎能体会到高处不胜寒?
“对了,你如今常伴圣驾之侧,最近除了往日那些常常进宫的官员,还有那些特召进宫的人之外,圣上还召见了什么人?”
虽说是龙图阁学士,但是,蔡攸毕竟不能和那些正经的馆阁学士比,所以往日伴驾时做的最多的不过是附庸风雅,陪着赵佶鉴赏书画,抑或是观看歌舞之类的。毕竟,盛世天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钻在政务堆里。如今西北平定,天下太平,赵佶更是不会如以往那般诸事亲力亲为。
思索片刻,蔡攸便笑道:“最近除了爹爹你们几个宰臣之外,也就是几个为圣上授课的老臣来见过。哦,对了,还有判太史局姚舜辅来过。”
判太史局姚舜辅?
蔡京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对于姚舜辅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事实上,那两部颁行的历法效果比之前的历法更好,也得到了相当高的评价。而判太史局姚舜辅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不但阶官连连转了两次,而且还得到了天子相当的恩宠。对于一个从事天文的伎术官而言,这可以算是相当难得的。
可是,这并不代表姚舜辅就能轻易面见天子!
在心中琢磨了半晌,蔡京颇感有些心神不宁,于是又问道:“可知道姚舜辅对圣上说了些什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蔡攸没想到父亲会关注区区一个伎术官,心里很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答道,“内侍只说圣上和他商谈了一个时辰,据说是在商议什么历法,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怕未必!”蔡京毕竟是在阴谋之中浸淫多年,此时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姚舜辅在历法上颇有见地不假,但问题是,圣上可不懂这些。若要说姚舜辅整整一个时辰都在向圣上说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那所谈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天文历法之事!你,赶紧派人去查这些天姚舜辅都去了哪里。还有,顺便找个妥当人去太史局问问,最近姚舜辅都在忙什么!”
见父亲突然如此着紧,蔡攸先是一愣,随后便不解地问道:“爹,你究竟认为姚舜辅知道些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蔡京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难道你忘了崇宁五年的教训?”
“星变!”蔡攸一刹那脸色大变,那一次的经历他怎么会忘记,父亲罢职,他自己遭到闲置。要不是后来赵挺之和刘逵自己出了错,只怕是蔡京复相仍然遥遥无期。可是,左思右想,他却依旧难以相信姚舜辅面见赵佶是为了这样的事。“爹,这天象之学难以琢磨,怎么可能事先预知?”
“唐时那位李淳风连天狗食日都能算得分毫不差,有人能算出彗星当空又有什么奇怪?”蔡京不耐烦地答了一句,但自己也确实并未全信。“虽说不见得可能,但是这些天文术数常人难以摸透,兴许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你先派人去打听一下。倘若真的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是!”蔡攸此时也不敢违逆父亲的话,连忙点头称是,末了不免又说起明日高傑夫妇会前来探望的事。
“高傑虽然在市舶司干得有声有色,但地方究竟不比朝堂中枢,能否站得稳脚跟还很难说。而且,只要你叔父一日难以入政事堂,他也不可能进去,我看他的前程最高也就是户部尚书了。”话虽如此,蔡京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得色——不管怎么说,高傑毕竟是他的女婿。
第三十一章 兄弟重逢告诫忙
对于高傑的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高太公了。次子高俅无疑是他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然而,小儿子高傑也并未让他失望。中了进士之后不仅迎娶了蔡京的女儿,而且在仕途上稳扎稳打,如今已经有了正六品的职衔,而且如今终于调回了京城。
给了两个孙儿一对金锁并一些金银钱作为见面礼之后,高太公便不由得叹道:“如今我也算儿孙满堂,看到你们都有出息,便是如今闭眼也了无遗憾了。三郎,如今你大哥在朝堂上虽说一言九鼎,你那岳父又是朝廷首相,但是,你也须得谨记要收敛些,知道么?”
对于父亲的这种提醒,高傑虽然心中早有定计,但仍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倒是两个小的看到旁边那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堂姐堂兄堂弟,高兴得什么似的,不一会儿便在仆妇的带领下跑得没有踪影。而一旁的蔡蕊少不得问候一声公公,又送了一件自己亲手做成的袍服,自然让高太公欢喜十分。
及至出了这上房,两夫妇又去拜会英娘,说了好一会儿闲话之后,英娘便把如今京城的局势解说了一遍,末了才说道:“那位张学士回了京城,如今的局势便很有些变数,所以高郎这些天也一直在琢磨。三弟,你既然回来了,他怎么说也多了一个帮手,以后便得多亏你了。”
高傑连忙答应道:“二嫂放心,我是二哥的弟弟,若有什么事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不过我初来乍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不给二哥添麻烦。”
英娘知道这是高傑的谦逊,自然又夸奖了几句,旁边的蔡蕊便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江南,往日都只有一个人,未免闷得慌,以后若是得了闲少不了要来这里走走,二嫂可千万别嫌我麻烦!”
“哪里的话!”英娘也是刚刚才知道高傑已经有两房妾侍,听蔡蕊说只有一人,知道这位相府千金不屑于和那两个侍妾在一起,不由莞尔一笑,“弟妹若是常来常往,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麻烦?看这天色,高郎大约也快回来了,我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今晚他们男人说男人的事,我们几个妯娌也该好好聊聊!”
等到高俅自都堂理事回来,兄弟相见又是一番别情要叙。这一天的晚饭却是和高太公并金氏一起用的,一大帮人团团圆圆坐了一桌,自然是其乐融融。席间高傑突然又问起高蘅如今的景况,高俅便笑道:“如今赵元镇在庐州也算有了政绩,所以我准备找个由头把人调回来,或是寻一个京畿附近的州府给他。他是个有才干的,别人也必定不会说我因私废公。说起来蘅儿也是有福气,如今举案齐眉,夫妇很是和睦。”
一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女儿,金氏连忙竖起了耳朵,待听得女儿如今一切都好,心中不由欢喜十分。她却不敢贸然插话,低头小啜了一口酒之后,便借着咳嗽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那就好。”高傑虽说和金氏高蘅并没有什么往来,但想到高家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心中还是分外欣慰,“如今我们也是大家了,到时候若是这些小一辈的都有出息,这门楣便算是真正立起来了。”
对于高傑的这种论调,高太公自然最是支持,而即使是高俅这样多出数百年经验的人,如今也知道宗族的力量非同小可,同样是连连点头。好容易一顿晚饭吃完,英娘伊容白玲便和蔡蕊亲自将高太公送回了房,之后几个妯娌便到了英娘院子里说话,而高俅自然带了高傑进了书房。
甫一落座,高俅脸上的轻松写意便无影无踪,直截了当地道:“三弟,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有一件大事我便得和你商议一下。前些天判太史局姚舜辅知会我,说是不日之内,天上便有可能再现当年崇宁星变那一遭,也就是说,还会有彗星。”
“什么?”高傑闻言大吃一惊,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高俅满脸阴霾,却没有像高傑那样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姚舜辅已经测算过了,应该不会有错。即使有错,这个时候总归是有备无患。”
高傑渐渐地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了神,但不免有些咬牙切齿:“圣上励精图治,政事上也没有什么疏失,原本这些事是不用操心的。但是,天上倘若出现这样的异象,难免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胡言乱语指斥朝廷施政失当。”
“你说的没错,这才是最最要紧的!”高俅定了定神,便把今年会有彗星出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郑重其事地道,“你是我弟弟,这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总而言之,你这次回京也并非十拿九稳。倘若有变,只怕你也是逃不过这一劫。”
为官多年,高傑如今对于仕途也是分外热衷,一想到其中凶险,便禁不住脸色大变。只不过在地方官场上混迹多年,他的养气功夫也已经不同以往,细细思量了片刻便冷笑了一声。“彗星当空不能老是由得那些人解释,我看二哥你也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是福是祸还不知道,未必就会为人所趁。再说,二嫂她们不是和后宫诸位娘娘相交极好么?她们如今为了固宠,也绝对不会让二哥落马的。”
见高傑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后宫的郑贵妃王贵妃身上,高俅不由心下暗叹。怪不得有人说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后宫有人,何尝不好做官?虽说按照规矩,嫔妃不能干政,但是,大宋那几位赫赫有名的皇太后是怎么来的?倘若一点政务都不懂,真的要临朝决断军国大事的时候,岂不是一片抓瞎?王贵妃暂且不提,那位郑贵妃精通文墨,关键时刻的一句软语,确实不可小觑。
只不过,他也不好点穿这些话,只是对高傑笑道:“想不到三弟多年未归,这眼界却是大大宽广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不过是和你说一声罢了,你记在心上即可。唔,你明日应该是要和弟妹一起去蔡府拜访?”
“没错。”高傑点了点头,眉头突然微微一皱,随后恍然大悟道,“此事我那岳父还不知道,大哥可是要我瞒着他?大哥放心,这样的大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听高傑毫不含糊地说出这句话,高俅只能暗叹一声内外有别,但心中却是欣慰的。在这个弟弟身上,他原本并未花太多功夫,但后来见其做事用心,又有志向,不免在多方面予以帮助,如今看来效果果真不差。这关键时刻,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
高俅白天得到曲风那边的消息,说是姚舜辅进宫的情形有不少人看见,心中便存了疙瘩。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自己好说歹说也比蔡京多了那么多准备时间,如今借由高傑的嘴将事情捅出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蔡京的反击至少能够帮上一点忙。
“三弟,你明日拜访蔡府的时候,若是能和蔡元长单独见面,不妨漏一个话头出来。不用把事情说得太通透,蔡元长是绝顶聪明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打听这件事了。”
“既然二哥这么说,我记下了!”高傑心中大定,虽说他是高家人,凡事都该向着自己家里,但问题是,蔡京这个权相的手段他也曾经见识过,而那些官场上的各色流言他更是听过,也不想真的为此和岳父翻脸。高俅既然这么说,无疑是表示,两家人目前还是在同一战线上。
等到两兄弟说完话,高傑自然便带了蔡蕊回自己的宅邸,而高俅送了弟弟之后,便和宗汉再次钻进了书房。听说高俅让高傑把消息带给蔡京之后,宗汉脸色连变,最后不由赞道:“相公真是算无遗策。”
“什么算无遗策,只要圣上不想让蔡元长罢相,其他人想什么办法都是空的。”高俅苦笑一声,摇头感慨道,“这朝堂沉浮,虽然有言官和那些朝臣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还得看圣上的心性。崇宁星变已经闹过一次,圣上不可能容忍第二次。我之所以通知蔡元长,不过是为了把水再搅混一些,也好让他收敛一下。这些天来,他一次次地往各个地方安插人手,若是我不能给他一点警告,只怕他真的以为是我怕了他。”
对于高俅的这种做法,宗汉无疑是始作俑者,如今更是心满意足:“蔡元长根基深厚,但若是小看了相公却免不了要失算。只不过,相公真有把握,姚舜辅那里不会有事?”
“这是个专心于天文术数的正人君子,圣上因为两次历法的事,对他深信不疑。而我又警告过他,想必他不会说出背后的事情。至于和他的交情,这都是隐秘事,上一次的痕迹我都让人抹平了,只要姚舜辅自己不说,此事肯定是无碍的。”至于姚舜辅自己会不会泄露,却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毕竟,那其中的细节海了去了。
第三十二章 闻婿言如梦初醒
女儿女婿同时登门,最欢喜的自然是吕氏。要是小两口都在京城倒也罢了,偏偏两人一去江南便是七八年,就是回来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蔡蕊往日又是吕氏掌上明珠,若非是蔡京言说为了女婿前途,只怕是吕氏早早就提出让蔡京把高傑调回来了。
因此,在高傑偕蔡蕊一同拜见,并送上了一些从江南带回来的土产,并一些绸缎金银器等物时,吕氏便露出了深深的笑容,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方才叹道:“总算是回来了,今后若是我想念蕊儿,也不必再天天盼着你们的信来。贤婿,你以后在京城好好做官,我让你岳父好好看着,还有你那个哥哥在,决计不会让你吃亏的。”
高傑知道岳母是一番好意,连忙拜谢,倒是蔡蕊觉着母亲这些话颇有些不着调,心中便犯了嘀咕,见大哥在旁边冲着自己笑,更是又羞又恼。倒是蔡京颔首点头,仿佛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不对。
这一大家子说了一会话,蔡蕊自然要去会会家中嫂嫂和一群女眷,而蔡京蔡攸则理所当然地和高傑去了后院。三人也不去书房,便在花园中一边散步一边谈起了正事。
“该说的话你二哥都对你说了,我也不想再啰嗦。总而言之,只要你能够做出成绩来,户部那个位置将来必定是你的。”蔡京说话比高俅更是直截了当,竟是把户部尚书的位子直接许诺了出去,“自从三司并入户部以后,朝廷度支钱粮都是从户部走,这个位子无疑是极其重要的,只不过那些眼高手低的人个个把眼睛盯着政事堂,没几个能够真正着眼于自己本职的。对了,上次你二哥把钟昌提到了户部,后来不得不把人调到了河北应付局面,这个人在理财上的功夫也不简单,将来很可能是你的同僚,你需得多多倚重于他。”
昨晚高傑还来不及和高俅商量到这个层面,此时见蔡京事无巨细一一告知,心中未免又是一阵感动,当下连连称谢。闲话了一阵,他便突然说道:“昨晚我和二哥叙话时,他说如今朝堂看似稳定,却总有人试图掀起风浪,不知道岳父对此如何看?”
“兴风作浪的人哪一朝会少,这都是常有的事,我都已经习惯了!”蔡京神态自若地摇摇头,心中却有些紧张。天下事不可能空穴来风,高俅会这么说,指不定是知道些什么。那么,今日高傑冷不丁提出来,究竟是因为感念自己这个岳父的照顾而有意透露一二,还是高俅早就安排好的?“不知道昨晚伯章对此有什么高见?”
“二哥说,魑魅魍魉固然可以置之不理,但须提防有人借题发挥。”高傑早就在心中打点好了腹稿,此时说出来自然是流畅至极,“就如当年的事情一样,倘若没有那一场星变,凭借圣上对岳父和二哥的信任,怎么也不会有罢相之事。所以,人言固然可畏,但真正难以提防的,却是那些算不准的事。”
“贤婿所言极是。”蔡京点头应了一声,心中不免翻起了惊涛骇浪。高傑刚刚已经直接点到了崇宁星变之上,这么说来,难道是近日真的有变?想到姚舜辅莫名其妙地入宫,再想到自己最近的心神不宁,他再也没有心思和高傑敷衍,强打精神应付了一阵子之后,便借口事忙把这边丢给了蔡攸,自己则到前院吩咐人备车,立刻赶往了何执中的府邸。
对于蔡京的突然到来,何执中颇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等到蔡京说明了事情原委之后,他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也是当年崇宁星变的当事人,知道那种情形的无法控制,毕竟,那些反对蔡京的人原本就是一支莫大的力量,倘若借由星变再次集结起来,虽然不至于重蹈当年覆辙,但毕竟是莫大的麻烦。
“元长,你可能确定……”
“伯通,这个时候,就别说什么确定不确定了,未雨绸缪,哪怕是错了,也一定要提防!”蔡京虽然仍旧面带沉着,但显然已经恼火至极,“我已经失却了先手,倘若不能预作准备,倘若人家真的发难起来,岂不是要被动挨打?”
虽然话被打断,但何执中自然能够体会蔡京的心情。政事堂一般不会一次换了全部宰执,而相比宰相的易受打击而言,他们这几个执政自然更容易站住脚跟。不过,身为蔡党中坚,他仍不免叹道:“高伯章着实是狡猾,这个时候才通过高傑对相公说明,若是早说……”
“早说?他当然是在报一箭之仇!”想到高俅此次的手段,蔡京便恨得牙痒痒的,“我前些日子趁机往不少位子上安插了人,谁知他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惦记上了。算了,也是我此次失算,万万没有想到两件事会撞在一起。”
何执中毕竟是政坛元老,细细深思了一会,却仍觉得不能释怀。“元长,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轻易决断。依我之见,不若找人去太史局探听一下情形,然后再作决断。”
“还是免了!”蔡京异常凝重地摇了摇头,“若是换在姚舜辅入宫面圣之前,兴许还能够有所动作,但是,如今姚舜辅对圣上禀报过此事,若是我们再有所动作,为圣上侦知,这居心上就首先解释不过去。伯通,以你之见,此次若是真的再有彗星当空,会参与其中发难的人会有多少?我们必须对此详作计议,以免到时乱了手脚。”
这边蔡京和何执中正在紧张计议,那边宫里头的赵佶却依然对此半信半疑。尽管对于天象示警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但是,要让一个天子相信这种东西是能够预测的,不免有些为难了。饶是如此,由于对姚舜辅本人的信任,他还是把这件事深深刻在了心里。因此,在曲风报说,因为张商英的回朝,部分朝臣频频会面,他也不由得生出了警惕。
张商英虽然和蔡京不对路,但是,至少才干还是上等,所以,他有意将其召回任一部尚书之职,但是,倘若有人意图借这一点做什么文章,他却万万难以容忍。
“曲风,此事朕便交给你了,务必不露痕迹地监视好了!”
“圣上放心,小人自然谨慎行事。”曲风跟着这位天子多年,对于每一点喜好都廖若指掌,此时更知道赵佶已经动怒,连忙俯首答应。突然,他想到了另一件大事,连忙报说,“另外,大理使团大约这两三日便要到了,是否要……”
“大理使团……”赵佶闻言稍稍一顿,心中不免有些踌躇。原本大理使团早该到了,谁知半路上又增加了几个部落的土王,所以在路上耽搁了。只是,倘若真的天现彗星,却恰恰撞上了这使团,未免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先不考虑这些,使团的事自然有四方馆和客省去操心。再说,大理乃是为了要求册封国王而来,哪里有那么多顾忌?”
这句话一出,赵佶突然觉得多了几分豪气。他即位以来开疆拓土,内政上也还算得心应手,又哪里怕这些闲话?再说这几年各国纷纷嫁了公主过来,这也是天下有目共睹的,难不成这区区天象还能盖得了他的功绩么?再说,姚舜辅也不过是说可能,又并非是必定会重现当年彗星当空的景象!
“好了,你去吧!”
处置完这件事,赵佶少不得又去瞧了瞧自己的儿女。这两年他膝下又添了三四个儿子并公主,后宫之中又添了几个嫔妃,自然更是热闹。只不过儿子多了未免顾不过来,因此自然是子凭母贵,几个得宠妃嫔的子女尚能够常常得见天颜,其他人就连见一眼父亲也是难得。所以,作为幸运儿的赵桓和赵楷,免不了便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自幼聪明绝顶博览群书的亲王;一个的生母是已故的皇后,一个的生母是受宠的贵妃;即便是心中再不快,这些嫔妃也不敢轻易流露在外。而郑贵妃的儿子又是体弱多病,连她都不曾出面相争,其他人自然只能偃旗息鼓。
几个小的自然不足为道,赵桓在那里听师傅讲课,而赵楷亦在读书,见到这一幕,赵佶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如今看来,他虽然子嗣众多,但惟有这两个是能够继承衣钵的,只是皇太子名分早定,若是不出意外,怕是以后要好生安置赵楷才行。若是学前朝那样一味闲置,若是将来赵桓有什么万一,只怕是也有不妥。究竟如何处置,这还需细细思量才是。
想到后宫如今因为即将到来的两位公主而泾渭分明的情况,他不由轻笑了一声。女人斗起来虽然麻烦,但是,好在他亦有郑瑕这个镇压场面的人。倘若不是因为有耶律燕这个辽国公主在,他必定会册立皇后,只是如今只能就这样了。
“天下宁?”日落之下,赵佶徐徐而行,突然笑了一声,“朕兴许有得偿心愿的那一天。”
第三十三章 泱泱大国四方朝
五月初一大理使团的到来让整个京城又是一股喜气,不同于前些时候的高丽使团,这一次的大理使团人数众多,兼且又是乐队又是天竺巨象,排场自然是一等一的。更加重要的是,百姓们无不听说,使团中还有一位大理公主。
不过,使团自城门入城之后,人们并没有看到盼望中的公主,那辆华丽的马车被遮掩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缝隙。只不过,踮脚观望的人们在看到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乐人以及两头巨象的时候,自然也不免惊叹了一番。言谈之间,百姓们纷纷议论起大理的位置,以及大理那位请求册封的国王来。
对于这样铺张的画面,大理副使高明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些年来,高家和段氏相持不下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奇闻了。而同段正淳的做法相反,段正严并没有依靠国内的亲贵行事,而是把主意打到了大理三十七部身上。而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居然让段正严办成功了!若是没有大宋明里暗里的插手,兴许高家还能够继续拼下去,只是现在却不得不采取妥协的方式。这一次若是请求册封成功,只怕段正严的声势会更加强大。
由于浩浩荡荡数百人,因此使团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了宫内客省。一干随员安置之后,便有旨意传下,言说正副使节三日后正式于文德殿面圣。由于大宋早就知道正副使节不对路,所以早早地把人安排在了两边,而乌蒙王罗斡和几个后来的土王则是住在另一个院子里。至于那位大理公主,则另设了馆舍招待,对于这位异日的嫔妃娘娘,客省上下自然谁都不敢怠慢。
大宋在西南的安抚并用各部土王不是没有体会的,特别是处在西南和大理之间的那些部落。这些年来,眼见各地西南夷凭借和朝廷的互市逐渐有强盛的迹象,想要献土纳入大宋版图的土王自然渐渐多了。然而,秉承政事堂和赵佶的旨意,西南不可贸然开疆,因此,抚则抚矣,却并没有接纳这些土王的献土归流。毕竟,西南要的是平稳,而不是贸贸然开疆拓土,这便是西南和西北的不同处。
几个土王分头安置完毕,便全都来到了罗斡房内。落座之后,便有人急不可耐地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什么大宋皇帝不同时接见我们?”
罗斡毕竟是见过一点世面的人,祖上又曾经是宋人,闻言不免好笑:“各位,你们以为大宋天子是什么人,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大家都是称霸一方的人,手底下有几万十几万的部众,但是,这一路上的情景大家也应该看到了,大宋的疆土是我们的几十倍上百倍,子民更是数不胜数!在大宋天子眼中我们这些土王不过就是这里的一个知州一个知县,人家怎么会轻易接见我们?”
听到这些,在座众人不免有些沮丧,但仍有一个土王抱怨道:“大理如今也不同于以前了,倘若我们齐心协力,不愁不能把它吃下来。再说,上一次高家的联军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那块会盟的石碑怎么来的,大家不会忘了吧?”
罗斡见一帮人越说越离谱,只得站起身来,团团行了一礼:“大家到大宋来,就是想为自己的部族争取一些利益,这并没有错。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我如果没有猜错,自然会有大宋官员来和我们详谈,到时候大家便把想说的说出来。但是,有一条大家千万要记得,那就是态度!如今大宋富有四海,若是惹急了那些官员,大宋和大理一旦合力,想必没有一个部族能够逃过吧?该说的我就说到这里,具体的事情大家不妨各自去好好想想。”
罗斡这么一说,一群人都安静了下来。又问了几句别的,众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告辞,最后只有罗斡的姻亲两林部土王梁亮留了下来。
见屋内没有别人,梁亮就起身关了门,然后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这一次非要跟着到大宋东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原本就是冲着你来,所以才嚷嚷着和我一起动身跟来的。大宋虽然势大,但是,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们这些部族动手,而和这样的大国做交易,到时候怎么让他们卖掉都不知道,你真的能够放心?”
对于自己这个足智多谋的姻亲,罗斡不好拿刚刚那些理由作为搪塞,然而,他势必不能说出,自己的干女儿嫁给了高俅,所以希望藉由这个路子去试试水。因此,在沉吟片刻之后,他便半真半假地道:“我命人打听过,大宋的重心如今在北面,所以对西南都是以安抚为主。但是,这未必是一辈子可靠的。我们如今占有的土地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如果有朝一日大军开下来,你认为真的抵挡得住?这一次我来,也是希望跟在大理后面再讨一个册封,毕竟,乌蒙和大理之间不过数百里距离,想必大宋是不会拒绝的。”
见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梁亮不禁有些失望,左右套问了一番之后只得怏怏离去。他前脚刚走,便有客省的吏员进了门。
“罗大王!”
罗斡见那吏员行事古怪,心中一跳,连忙上前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家相公让小人知会罗大王,京城不比别的地方,要单独见面是不可能的。朝廷对于各部土王一起进京的事情有些疑惑,所以相公希望罗大王能够具书解释一下。若有其他要求,也请一并写好,异日相公自然会与圣上分说。若是要见白夫人,到时他会另外安排。”
罗斡闻言心中欢喜,连忙点头答应,又和对方约好明日来取东西。
同一时间,高俅正在崇政殿参与议事,而这一次的议题正是有关高丽公主和大理公主。在大理公主抵达京城的同时,高丽那边传来了讯息,言说高丽公主王氏已经准备起程。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先把封号仪制之类的确定下来。
“臣以为,高丽公主可先封贤妃,而大理公主可封婉仪。”
同时受诏陈情的除了几位宰臣之外,还有礼部的几个官员。此时,站在那里滔滔不绝的就是一个白胡子一大把的礼部官员。从文王娶妇到上古贤王纳妃,种种繁杂的典故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道出了这样一句话,听得旁人人人侧目。
赵佶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是,这种事情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再加上朝中关于蛮夷之国不应与中国联姻的呼声始终不绝,他也不好一味独断专行。此时,一听到这样一句结论,他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也罢,便按卿家所言去操办就是,既然留着地步,以后也可以晋封。横竖如今宫中位分更尊贵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不虞她们会感到委屈。好了,礼部诸卿暂且退下,好好合议一下到时候的所有礼制。”
天子这么说了,别人自然无话,那些官员行礼之后便依次退出,直到殿门关上,余下的所有人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就连久经世事的蔡京,也暗自下决心今后无事绝对不和礼部打交道,更不用说高何阮三人了。
“大理此番再次请求册封,朕准备允了他们。”赵佶扫了四个大臣一眼,重若千钧地说道,“朝廷如今志在北面,但不是说西南就不要紧了。大理凭他们去闹,朝廷暗自插手正好。对了,册封大理国王之外,其他封号你们有什么心得?”
此时,众人便都拿眼睛去看何执中,毕竟,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他最为精熟。而何执中也不推辞,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之后,便沉声道:“臣以为,在大理国王之外,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这些应该也就够了。”
大理毕竟只是藩邦,朝廷不可能明里插手政务,所以求的不过是一个体面罢了。无论是金紫光禄大夫还是节度使上柱国,都不过是虚衔,因此君臣彼此商议了几句,很快就定了下来。于是赵佶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道何卿家能够定下这些,朕又何必去问那些个礼部官员,一个个引经据典,听得朕耳朵上老茧都出来了。嗯,册封大理王的事情就算定了,那么,其他各部土王那里又该如何?”
对于蔡京何执中阮大猷而言,就是大理也不过是藩邦,更不用说聚众而居毫无礼制的西南各部族了。只是,人家千里迢迢来到这东京城,一味冷落总是说不过去,但是,要派谁去和这些土王交涉,却也是有些难办。因此,高俅当下便提议先由几个精通西南夷语言的去交涉,待明白对方来意后再作计较。自然,这个提议轻而易举地被通过了。
西南的情势,也到了该渐渐收官的时刻。
第三十四章 公主府彗星突见
下朝之后回家,高俅便看到英娘伊容白玲正在那里谈论大理使节入城一事。不消说,乌蒙王罗斡同行的事情三女肯定都知道了。果然,他才一落座,英娘便问道:“高郎,此次你准备如何入手?”
英娘没有去过四川,但是,白玲却是那里土生土长的,而伊容也曾经去过巴蜀,两人对英娘这么一分说,便什么都清楚了。此时,这位高家大妇虽然脸上带笑,但眼神中却有些忧虑。时至今日,高俅在西南的政绩是他所有政绩的一部分,但是,倘若那些小辫子被人揪住了,同样亦是难得脱身。
“你们不用担心,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高俅冲白玲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乌蒙王那里,我不会亲自去见,但我已经派人去问了他的动向,总之这几天就有消息。阿玲若是想念你这位义父,等过了这阵想想办法再说。至于其他……段正严这个人口风很紧,况且,只是对天盟誓,又没有什么书证,这又能代表什么?他如今是大理国王,忙着夺回权柄还来不及,总不成毫无分寸地对外人泄漏这些?这些年要不是我命小七在西南的那条线明里暗里相助于他,只凭三十七部,他与高家做对还不够资格!”
听高俅这么一说,三女自然放下心来,而白玲更是愁眉尽展。英娘是元配,而伊容则是和后宫两位贵妃是手帕交,刚刚到京城那一会,反倒是她最起不了作用。好在之后有了诰封,英娘也不想应酬太多官眷,稍微低一层的便都是她在打点。这些年来,说她是长袖善舞也不足为过。
对于家里这三个分工明确的妻子,高俅自然是心中欣慰。蔡京的家里同样是姬妾满堂,只不过在大妇吕氏之外,其他的往日总归脱不了争风吃醋,弄得蔡府后院不宁。就是前几天,蔡京还不着意地和他抱怨,说是家和万事兴,让他背地里好笑了一阵。
甩甩头不想这些,高俅便命人带来了三个儿子,独自抱了那个最小的,然后便一一考较功课。一番提问下来,两个儿子虽不能说是对答如流,但着实还算是下了功夫,他这个做爹爹的自然连连点头,也让旁边的三个娘亲喜笑颜开。
夫妻父子闲话了一会,英娘便建议说,如今高鹏举和高鹏越都已经大了,原本的西席先生太过古板,再说一味教一些教条,实在是难以有什么进益,因此需得再请一个。高俅闻言细细思量了片刻,突然却想到高傑当年和那帮自己收养的贫家孩子一起读书的情景,心中不由一动。
如今他是宰相,当然不可能像当年那样明目张胆地弄几个院子收留孤儿读书。只是,东京城有十几个义学全都是他捐资开的,而这些地方的先生虽然不见得学问顶尖,但品行却都是相当不凡。相形之下,那些在权贵家当西席的也许才学更好,却未必能够狠心管教孩子。
“这样吧,等过了暑日,把鹏举和鹏越送到附近那家义学去。他们生来便是天骄子,但就这样娇生惯养,将来难以成大器,还不如交给那些义学的先生去教导一下。等到三年后打稳了根基收好了心性,我再重新挑一个师傅,这样既不耽误时间,也能够让他们懂得一些世事。以后就是鹏昆大了,也照这样的例子做。”
听到高俅这样的论调,三女不禁勃然色变,心中未免有些不舍。然而,除了白玲,伊容和英娘都是从贫贱中过来的,联想昔日辛苦,再想想如今这些孩子,不免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慈母多败儿……”英娘喃喃自语了一句,终于下了决心,“就依你的做法,这些孩子成日里穿着绫罗绸缎,不知道天下疾苦,便是将来做官,只怕也难以体会百姓生活艰辛。等鹏昆满了六岁,我也把他送过去!”
既然英娘都发了话,白玲和伊容虽然仍有不舍,但只得硬起心肠点了点头。而高鹏举和高鹏越那里知道这些,听说以后要到学堂去念书,还有不少人相陪,各自都是欢欣鼓舞,根本没把父亲母亲说的辛苦往心里去。
末了,英娘又问了问学堂中的情形,待听说学堂只收那些真心想要读书上进的,并没有淘气孩子的时候,方才真正放下了一条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别养出一堆纨绔子弟,不管怎么辛苦也必须熬过去。
商定了这件事,高升便匆匆而入,言说陈国公主及驸马都尉三日后设宴,请高俅一家前去赴宴。高俅闻言不禁愣了一愣,须知姚平仲成婚之后,赵佶大手一挥让他在京城休息两个月,听说那次进宫拜谒的时候还获赐了一匹御马,怎么今日会想起请他了?
收下帖子后,他展开一看便信手交给了英娘。三女传看了一会之后,便在那里商议该送什么贺礼。至于高俅则在猜测姚平仲如今的处境,根据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来看,这一对新婚夫妻,似乎其乐融融得很。
到了那一日早上,高俅英娘伊容白玲便坐马车前往陈国公主府,自然,也捎带上了高嘉。到了公主府,只见姚平仲亲自迎接了出来,锦袍金带,刚硬的线条上似乎多了几分柔和。
进门之后,高俅便笑道:“希晏,这个驸马当得怎么样?”
姚平仲脸微微一红,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道:“相公当年婚后如何,我便也是如何。”
听到这一句打太极拳似的回答,高俅不由得呆住了。一直以来,姚平仲给人的印象都是不苟言笑,如今婚后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足可见陈国公主赵婧对其的影响巨大。当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姚平仲一会,突然大笑道:“好,希晏你终于长进了!”
到了厅堂,他便看到陈国公主盛装出迎,花容月貌上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此时,高嘉便一蹦一跳地奔上前去,拉着赵婧的手问了好一阵子,而英娘三女纷纷上去见礼。
若是按照以前的制度,公主自然是不能和宰相交结,只是如今一应礼仪规矩赵佶自己就丢了不少,其他人自然也就一起仿效,而为了姚平仲这次宴请,高俅还特地让人去内廷告假。结果天子官家除了应允之外,还让人传了一句话——看看那匹御马驯得怎么样了。
饮宴过半,众人渐渐消除了起先的拘束,赵婧能够和高嘉混在一起,恬静的性子早已改了大半,不一会儿就和英娘三人聊起了女人间的话题。而几句话下来,她的脸色更是逐渐红了,显然,说的都是些闺房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