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能把全天下赚钱的营生全都揽了,那别人岂不是没法过活了?”高俅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这才朝那厅堂上的匾额一努嘴道,“那是蔡居安的手笔。”
“蔡家大衙内?”燕青脱口而出迸出五个字,立刻想到了自己陆陆续续得到的消息。虽然在西南,但是他一直关注着朝中局势,什么官员升迁黜降,哪家得用哪家失势,不管是高俅想让他知道的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一点都没有漏过。“我听说他如今每每伴驾左右,颇受宠信,没想到敛财的功夫也有一套。”
高俅见几个伙计全都围在三女的身边趋奉,周边并无一人,不由轻轻冷笑了一声:“何止是敛财,你知不知道,这一处买卖还有别样机关。像我们这样慕名而来买只雀鸟玩耍的不过是小买卖,似那等以千金随便挑一只鸟笼带回去的才是大生意。蔡居安的心气高得很,他以不学无术的首相之子参与编修大典,就这还不知足,瞒着父亲悄悄在背后里组织自己的班底呢!”
燕青这才醒悟到高俅今次外出的目的并不单纯,脑筋立刻飞快地转动了起来。蔡家和高家的联姻自然是稳定了朝局,纵有变故,在两个宰相联手打压下,不消多时也就平息了,但这并不是说,两家人就真的能够始终亲密无间。蔡京五十七岁,蔡卞四十六岁,按照大宋宰执的平均执政年龄来说,如果没有大差错,蔡京至少还有十几年宰相可以当,蔡卞也是一样。两人一个为首相一个为枢相,正好压住了旁人的最后一道上升空间。
“大哥,蔡相于此事真的毫不知情?若是……”
“你别瞎猜了,此事和蔡元长不相干,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地方是蔡攸暗地里开的。”高俅刚想继续解释,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连忙止住了话头。正疑惑间,只见一个中年微胖的妇人在几个使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其姿色不过中上,面上却笼罩着一层盛气。
只见她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精致鸟笼,便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些东西也太俗气了,动不动就是镶金嵌玉,难道就不懂得天然二字么?这雀鸟原本就是林间之物,或用木或用竹编织成笼子,比这等俗物要雅致多了。”她随意看了几只鸟笼,目光便不由落在了英娘等人身上,见三女无不是姿容出众气质不凡,面上不由掠过一丝异色,不多时便换了一幅笑脸走上前去。
“三位妹妹也是慕名到这里来买雀鸟的么?”
“只是来随便看看罢了,若是有好的,就买几只回去。”英娘见伊容和白玲似乎都不太愿意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妇人,便只得点头答了一句,“听这位夫人刚才这么说,是不是要买来送人的?”
那妇人一听英娘如此询问,脸上不由露出了自矜之色:“是啊,我前几日听到府里的使女说这里的雀鸟乃是京城一绝,所以便来看看。一来是想买一只敬献给宫里的郑贵妃,二来是也想为我寡居的老母亲买一只解解闷。”
郑贵妃三个字一出,别说在场的几个伙计勃然色变,就连高俅燕青和三女也大吃一惊,尤其是伊容侧眼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妇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原来夫人竟和宫中郑贵妃有交情。”英娘连忙抢过了话头,又朝旁边的两女丢了个眼色,“郑贵妃乃是圣上宠妃,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见过,这里的寻常玩意确实难入她的法眼。”
“可不是么?”那妇人听得两句奉承,顿时更显傲然,“前几日我去觐见的时候,还见圣上赏赐了贵妃娘娘不少物事。唉,我家官人自从为官之后多亏有娘娘照应,过些时日乃是娘娘生辰,这礼物的备办可是愁煞人了。”
听到这里,高俅终于明白了面前这个妇人的身份。毫无疑问,除了伊容之外,还能常常见到宫里那位郑贵妃的,便只有郑居中的家眷了。他见伊容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顺势走了过去。
“夫人,令尊可是王文恭公?”
那妇人陡地听到这句话,立刻转过了头,这才看到了高俅,脸上随之露出了惊疑之色,犹豫地点了点头。她出身名门,看人原本就是极准,刚才正是觉得三女乃是官宦家眷方才上前搭讪,后来因为英娘的言语而误以为其夫官职不高,如今一见高俅,又觉得自己方才猜错了。此时此刻,她只得试探着问道:“大人可是我家官人的同僚?”
“算是吧!”高俅朝那边的伙计招了招手,示意把英娘她们挑中的几只八哥送上马车,这才笑道,“达夫兄如今正见得用,夫人若是给郑贵妃送礼,不必太重,否则反而会给他招来麻烦。人说礼轻情义重,贵妃乃是重兄弟情义,方才屡屡在圣驾前为达夫兄进言,礼物轻重都是无碍的。”
王氏见高俅一脸淡然却偏偏不表露身份,心中愈发忐忑,可此时又不好上去再问,只得眼巴巴地望着一群人上了马车。好半晌,她终于想起伙计根本没有问对方收钱,连忙令一个使女前去探问,好一会儿,那使女方才慌慌张张地回转了来,言语都有些不利索。
“夫……夫人,刚才,刚才那……那是高相!”
王氏犹自不敢相信,又紧赶着问了一句之后,登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天哪,刚才那个年轻男人竟然是当朝宰相高俅?不必说,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个女人必是高俅的原配彭郡夫人宋氏,而另两个则必定是许昌县君和德阳县君!
“那个许昌县君就是贵妃的手帕交,唉,怎么会这么就错过了!”
她狠狠一跺脚,脸上露出了不甘的神色。论出身,她乃是神宗朝宰相,岐国公王珪的幼女,尊贵处仅仅逊于那些宗室公主郡主,可是,嫁给郑居中之后,她的丈夫登了进士第,却没有飞黄腾达,直到攀上了郑贵妃方才有些起色。今次既然撞见了高俅,那机会怎都不容错过!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也无心再挑选雀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怎么也得和丈夫商量商量,朝中风云多变,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看得清楚。总而言之,不要站错队就行了。郑贵妃如今虽然出力重大,但以外戚进官终究不是正果,能走通一条别的路子也是好的。
另一边的马车上,高俅笑着对英娘道:“英娘,你今日无心之下可是演了一出好戏。眼下郑居中正欲趋奉蔡元长而不可得,你看着好了,不出三日,必定有郑家人上门造访。”
第十八章 攀龙附凤暗盘算
晚间丈夫归家之后,王氏便赶紧将今日所见所闻对丈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想到今日那三个各有千秋的女子,她不由从心底生出了一股酸意,因此末了才不无嫉妒地道:“人家是一门三诰命,就连姬妾也封了县君,真真是顶尖的权贵人家。想当初爹爹作为尚书左仆射的时候,也没得到过这样的恩典。”
“岳父大人早已去世,人走茶凉,如今哪比当日!”郑居中早已被妻子的话搅得心烦意乱,此时听王氏又翻出当年的旧账,不由更觉得不耐烦。“你别忘了,就在绍圣年间,还有人抓住岳父的把柄不放,硬是把赠官都夺了还不肯罢休。要不是那一遭,我怎么会时至今日还不得重用?”
“怎么,你还念念不忘这些旧事?圣上即位之初便还了爹爹的官爵,如今你虽然是郑贵妃在宫中多有照应,但一番加官焉知没有爹爹的缘故?”
“你……”
郑居中一时气急,也懒得再和妻子争辩,干脆闭上了嘴,但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去和高俅拉关系。要知道,他和郑贵妃之间的亲戚关系是自己去认来的,之所以得到认可,一来是因为自己姿态够低,二来则是因为郑贵妃出身确实寒微,族里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才会仿照章献刘皇后的故事,找一个同姓之人作为后援。但真正论起来,无论宫中的郑贵妃还是王德妃,其实都和高俅交好,否则当初根本就不会有那新增的两个诰命。
见丈夫不说话,王氏也觉得没趣。她乃是王珪在四十岁上得的女儿,兼且自幼受宠非常,不免有些跋扈,但见识终究是有的。母家再盛,终究她已经是郑家的人,倘若丈夫的官职始终上不去,她自己也同样没有脸面。更何况,如今掌权的蔡京当年和她父亲王珪深有嫌隙,不使绊子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是有所助力。
“要不,我过两天去拜访一下高府?我今天见过那位高夫人,人是挺和气的,听说高相和这位原配夫人始终相敬如宾,她的话高相应该会听。再者,许昌县君和郑贵妃关系不凡,这条路若能走通,你在郑贵妃那里也好说话。”
妻子服了软,郑居中自然也不好再摆出一副冷脸,虽然岳家已经有所败落,但终究比他的本家要好得多,倘若当初不是得中进士,他也未必能够资格和王家结亲。略一沉吟,他便点了点头:“那好,明日你便去高府走一遭吧,不用备办什么贵重礼物,须知高相在朝什么珍贵物事没见过,头一次去太张扬反而不好。对了,你今天去的那个德记鸟铺,知道东主是谁么?”
“我哪里知道东主是谁,不过是家里的几个使女提过罢了。再者,一个区区卖雀鸟的,左右不过有钱商贾,难道还能和朝中官员有关系不成?”王氏觉得丈夫太过小心谨慎,情不自禁地撇撇嘴道,“你呀,真是官做得越大胆子越小!”
郑居中最怕的就是妻子的这种性子,此刻立刻沉下了脸:“京城里的水深浅难测,别说我如今只是一个从六品小官,就是真的一举升到了二三品,也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扫落了!待会派人去打听打听,别给自己找了麻烦!”
“行了,依你就是!”
自打半年前德记开张之后,蔡攸便觉得自己的羽翼渐渐丰满,行事也从外在的张扬转为了内里的暗自经营。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日子,他网罗了不少郁郁不得志的官员,悄悄捣鼓出不少勾当。不过,他最恨那些个只把他当作蔡家大衙内的家伙,在朝时固然还着力隐忍,在暗地发难时却极不容情。一来二往,各色人都知道了他的手段,自然汇集了不少。
“你是说,今天高相和三位夫人去过你那里?”
蔡攸很意外,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知道德记背后勾当的人究竟有多少。虽然前来趋附的大多都是些低品官员,而且各自都应该心照不宣,但是,谁能担保事情不会传扬开去?他和高俅已经暗中交锋过好几次,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从事实来讲,他确实没有一次占到过上风,而究其原因,其一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权势,其二则是因为他没有班底。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用德记来作为幌子。
“他们真的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回禀大人,高相只是领三位夫人来买东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过。”那掌柜是蔡攸千挑万选出来的精细人,此刻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只是后来又来了一个口气很大的女人,还声称自己和宫中郑贵妃娘娘有往来,看她的样子,小人认为必定是哪家官宦的家眷,无奈她一等到高相回去就立刻走了,所以小人没法弄清她的底细。”
“郑贵妃?”
蔡攸不由犯了踌躇,但细细一想便立刻得到了答案,随即流露出了一丝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家伙!你好好想想,那个女人和高相及其夫人都说了些什么,不能漏掉一句!”
那掌柜原本以为王氏只是个寻常官眷,见蔡攸如此注意,只得拼命地回想着每一句话,末了才擦了一把汗道:“就这些,他们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小人绝对不敢妄言。”
蔡攸挥手把人打发走,然后便开始仔仔细细地盘算了起来。郑居中不过是个小人物,无论才干还是能力全都有限,投到哪一边都无所谓,但重要的是,宫中那位郑贵妃绝不可小觑。昭怀皇后暴崩之后,后宫便又恢复了平静。可大权固然重归王皇后,这位皇后却是不管事的,如今内宫处事,反倒是郑贵妃和王德妃说了算,这样一衡量下来,父亲和高俅在宫中的力量对比已经严重失衡。也就是说,只要那个向伊容一句话,高俅便能通过两位宠妃影响赵佶,而父亲却无论如何做不到那一点。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事关重大,无奈父亲今日在都堂当值,他又不能就此事和别人商量,只得耐着性子翻看着书房中的书。只是他生来就不喜欢这些圣贤书,从骨子里更是认为所谓仁恕节义都是儒家蒙骗人的玩意,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便看不下去了,思量片刻便决定索性去禁中点个卯。
二十七岁,直秘阁,集英殿修撰,他这个官职如今最大的任务便是编修《国学大典》,但是,那里有的是饱学大儒和各色才子,他不过是一个前来混资历捞功劳的大臣公子,混迹于其中就连自己也觉得无趣,枉论他人。久而久之,他也就点个卯就去干自己的事,旁人也不理会。
谁料,他刚刚经过都堂便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辨清其人面目后,他略一思忖便悄悄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他便瞥见对方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黄门在角落里嘀咕了一阵,又交给了对方一件东西,这才轻咳一声现出了身形。
“蔡……蔡大人!”
“这不是书艺局的梁守道么?哦,如今听说你已经换了福宁殿的勾当,怎么跑到外头来了,是替圣上办事?”蔡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那个噤若寒蝉的小黄门一眼,突然厉声喝道,“梁师成,你的胆子着实不小啊!”
事到临头,梁师成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看也不看那个浑身发抖的小黄门一眼,深深一揖道:“蔡大人,我那一次不过偶尔撞见了蔡相,并未存有异心,你为何苦苦相逼?师成只是一介阉宦,于蔡氏并无任何阻碍,那一天也并未听到什么有干碍的话。”
原来,那一次蔡氏父子正好在禁宫内某处秘商,不料却被梁师成偶尔撞破,恼羞成怒之下,蔡京当即回禀赵佶撤了梁师成的差事。虽然如此,但赵佶仍旧念在梁师成写的一手好字从轻发落,调了他在福宁殿作杂役,反而让其多了在御前出现的机会。
蔡攸冷哼一声,才想开口讥讽两句,突然又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以前的事情我没工夫继续追究,不过这个小黄门看上去面生得很,究竟是哪个宫里的?”
不待那小黄门开口,梁师成便抢着答道:“他是韦才人跟前的人。”
“韦才人?”蔡攸眉头大皱,要知道,赵佶眼下正是年轻风流的时节,宫中有封号的妃嫔足有好几十,他当然不会认得区区一个才人。只是,这个姓氏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沉思良久,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连忙问道:“可是先前郑贵妃宫里的那位韦才人?”
梁师成见蔡攸意动,心中不由大定,却只是微微点头一言不发。蔡氏父子权倾前朝不假,但后宫中自昭怀皇后薨逝之后便没什么后援,这样看来,自己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用一用。
果然,蔡攸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旋即换上了一幅高深莫测的脸。“想不到老梁你还有如此手段,好了,宫中之事和我无关,你自己好自为之就是!”
“蔡大人请留步!”梁师成见蔡攸要走,这才疾步奔上前将其拦住,而后低声道,“蔡大人,实话不瞒你说,韦才人已经有孕了!”
第十九章 后宫女阴结外援
先是不幸滑胎,然后又得到了正式的郡君封号,不过数月又进封才人,对于原本不过区区御侍的韦氏来说,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她虽然在事后知道自己的小产与郑贵妃王德妃脱不开干系,但却不敢有一句抱怨。母以子贵在大宋后宫并非常例,况且皇帝如今已有数子,倘若母亲没有足够高的封号,即便有了儿子也只是被冷落的份,因此,能够用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换一个封号,她仍旧觉得值得。
可是,她终究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女人。在最初的怜惜过后,赵佶便来得渐渐少了,最后一个月都难见一回。由于她曾经是郑贵妃淑宁殿的宫女,因此如今住的地方仍是淑宁殿的偏宫宁芳堂,每逢远远看见赵佶和郑贵妃如胶似漆的样子,她就觉得心如刀绞。偏偏身在屋檐下,她又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不敬,只得守着月圆月缺度日。
然而,就在数日前,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光彩——她再次有孕两个月了!要知道,这数月来,起居注上她承宠的次数不过寥寥数次,和郑贵妃王德妃根本没法比,就连其它圣眷稍好的美人婕妤也比不上,谁料竟能在小产后又得龙胎。出于谨慎,她重金贿赂了那个前来诊治的太医,暂时隐瞒下了这个消息,暗中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韦才人!”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韦氏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是自己昔日最要好的姐妹乔氏,连忙笑着迎了上去。“原来是妹妹来了,我不是说过么,你我仍以姐妹相称,那些封号只是给外人听的。”
“那怎么成,上下礼数可疏忽不得。”乔氏仍旧偏身行了一个礼,款款地站起来后才叫了一声韦姐姐,“今日正好有闲,我便来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要说这宫里头向来是趋炎附势的,你不过新晋才人,只怕……”
韦氏知道乔氏向来与自己交好,见左右无人,嘴角边流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便拉住了乔氏的手:“你也说了我是新晋才人,还能想怎么样?如今六宫之中郑贵妃和王德妃都是椒房之宠,若不是我是贵妃宫里出来的,还有那件事在先,恐怕早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妹妹你放心,当日我们曾约定先贵者毋相忘,若有机会,我一定会设法。这深宫之中机关重重,也只有你我相互扶助,才能够站住脚跟。”
“韦姐姐……”乔氏顿感鼻子一酸,眼圈也不由红了,“你如今自身难保,就先别管这么多了!”她正想开口再劝,突然见门外闪过一个人影,心头陡然一惊,厉声喝道,“是谁在门外鬼鬼祟祟的!”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无须身材高瘦的内侍便进了门。来人毕恭毕敬地深深弯腰一揖道:“小人梁师成,见过韦才人。”
乔氏瞧着来人面生,心头更起疑惑,才想质问便发觉身旁的韦氏站了起来。只见韦氏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口,左右张望了一阵便关上了房门。
“好了,门外都有我的两个心腹人守着,你若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乔氏是我最好的姐妹,无碍的。”她说着便朝乔氏点了点头,示意其先不要开口。
梁师成斜睨了乔氏一眼,略略迟疑了一下方才低声道:“今日我和宁芳堂小黄门刘海见面的时候,不小心被蔡攸蔡大人撞见了。”
“什么?”韦氏顿时大骇,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一片,“你……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这可如何是好……”
梁师成见韦氏乱了方寸,连忙出言补充道:“韦才人且放宽心,此次是因祸得福,小人对蔡攸大人提起您身怀龙胎,蔡攸当即心有所动。小人又暗示了一些别的话,蔡攸虽然没有立刻回答,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说是韦才人生来就是有福之人,该当自己好好保重。”
转瞬间经历大起大落,韦氏只觉整个人似在水火里转了一圈,额头上尽是未曾收敛的冷汗。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无心计较梁师成的卖关子,满腔心思都系在了蔡攸的话上。
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
蔡家如今的声势如何,即便她居于深宫,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蔡京执掌政事堂,是为当朝首相;蔡卞手控枢密院,是为枢相;正可谓天底下第一权贵之家。而就是蔡攸这个当朝首相的嫡长公子,竟对自己留下了这样的话!
梁师成偷眼觑看韦氏,见其面色变幻不定,目光茫然无措,心知此时再留在这里于事无补,顺势弯腰告辞离去。他如今不过一蝼蚁,倘若韦氏能够得到蔡家撑腰,那么,他也不必在福宁殿再操持贱役,重回书艺局乃至更进一步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放过眼前这最好的机会。
眼看梁师成离去,乔氏再也忍不住心头疑惑,一把抓住韦氏香肩,连声问道:“韦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又有孕了?他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
“我知道!”韦氏终于抬起了头,打断了乔氏的一连串疑问,“妹妹,这宫中女子,其一是看出身如何,其二是看姿色如何,其三便是看朝中是否有得力后援。我出身寒微,姿色又只是寻常,朝中更是无一外援,即便是怀上龙胎,也不见得能够在这深宫存身下去。你不是也和我一样么?”
“可是……”
“没有可是!”韦氏的眸子中突然放出了异常坚决地光芒,惨然一笑道,“郑贵妃王德妃宠冠六宫,偏偏都是当年慈德宫钦圣太后的押班,和高相的侧夫人许昌县君交情绝好,天然便有了高相为援。而自从昭怀皇后去世之后,蔡相在宫中光景不似从前,倘若蔡家肯扶持我们一把,那我们便不必那么辛苦挣扎了!妹妹,难道你便愿意一辈子小心谨慎,仰人鼻息度日么?”
乔氏虽有几分贪慕富贵,但却是心性纯良的女子,她一向对韦氏言听计从惯了,此时根本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词。想到蔡家权倾朝野的风光,她不免也生出了冲动,倘若真的如此,自己说不定……
“韦姐姐神机妙算,我自然不能及,总而言之,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
同一时间,燕青也和公孙胜接上了头,一个是昔日坐镇京城的黑道头目,一个是如今掌控三教九流的巨擎,彼此虽年纪相差巨大,但论起心狠手辣来却都差不离。可两边厮见的时候,却并未出现过那些小喽罗想象中针锋相对的局面。
由于秩位日高,所以这两年来,高俅几乎没有和公孙胜单独见过面,就算有什么重要消息也不过派个心腹传个口信。而倚靠高俅的支持,再加上开封府两个推官都是高俅安插的自己人,公孙胜更是如鱼得水,甚至把触角伸到了宫里。
“公孙老大,你居然往宫里送人,胆子比我当初更大!”没有外人在场,燕青自然不会摆出肃杀的模样,一边听公孙胜讲述近况一边连连咂舌,“这件事大哥知不知道?”见对方微微摇头,他不由心中一跳,指着公孙胜叹道,“看来,要不是宫中选宫女御侍向来有定例,那边的主意你也会打对不对?天哪,在西南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你有这么疯狂!”
“自己人总比别人可靠,再说,高相如今注意的只有郑贵妃王德妃和几个有数的妃嫔,哪里会留神其他人?小心行得万年船,我的那些人虽然都是职位低微,但是,大多数妃嫔那边都有,防着点总不是坏事。再说了,我选的都是那种原本就预备送人净身入宫的人家,没有伤天害理不是么?”
公孙胜满不在乎地举杯一饮而尽,如今,他下颌又蓄起了乱糟糟的胡子,看上去粗豪得很,但是,那些因为表象而轻视他的人都吃了大亏。“小七,你这次回来还准备回西南么?照我看来,西南那一块既然都理顺了,你自己挑几个人打理也就成了,倒是京东河北这一带如今不太平,我这里有刚刚从那些地方来京城的人,都说不少地方都有人散布些奇奇怪怪的童谣,一个不好就会起乱子。”
“这么严重?”燕青顿时沉下了脸,思忖片刻便吐露道,“我这一次还真是不准备回去了,和记马行已经完全理顺了头绪,无论是大理还是都大茶马司提举程之劭那边都已经打通了关节,如今不过就是揽个总,其实琐事都是下面人做的。既然你这么说,我改天就和大哥说说,找几个得力人跟我上河北京东转一转。黑白两道通吃,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那当然!”公孙胜和燕青碰了一下杯,而后又低声道,“对了,你回去和高相说一声,让他注意一下宫里那位韦才人,据称,她似乎是怀孕了,只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让别人知道,里头应该有名堂。记着,别说是我说的,高相一向忌讳外人管宫里的勾当!”
第二十章 为权柄各有异心
陶节夫用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李乾顺的国书,至此,西北面战事略有停歇。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线的军需补给从来没有断过,往陕西输送军粮的商人更是不计其数。而两浙路福建路一带和籴的籴本,则从单一的茶叶度牒等物改为了香料、人参、鹿茸等等更有价值的东西。商人重利,一尝到甜头之后自然是趋之若鹜,一时间,江南各地的粮仓渐渐都鼓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京畿诸路和两浙路率先推行的县学州学也同样发展得如火如荼。由于其中讲课的大多是由科举进身的前辈,士子们巴不得能够聆听教益,就是那些没有被县学录取的,往往也拼命争取旁听名额。虽然各科仍有侧重,但对于算学天文等感兴趣的仍旧不少,算下来竟是人头济济。因此,在看到奏报之后,赵佶也忍不住自得了起来。
“怪不得唐太宗当年会大叹‘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就是朕想象此番景况,也不由大生欣慰。”虽然志得意满,但是,这并不代表赵佶就没有看见后面那几个巨大的数字。在学校鼎盛的背后,是无数的钱粮为之支撑的结果。要知道,两浙路和京畿诸路乃是大宋最富庶的地域之一,就这几路的常平钱还支撑得如此辛苦,更枉论其他地区。
所以,蔡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兴办学校是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如今虽然略有小成,但是,这离他预想中的结果太远了。他初为宰相的时候就曾经想要仿王安石设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往事设置讲义司,但是,当他醒悟到独相的格局肯定不会形成之后,他便立刻抛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也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既然不可能为一代权相,那么至少就要为一代名相,要是真的能够平羌克西夏下燕云,那么,之前大宋朝所有号称名相的前辈就得靠边站,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大事方针上和高俅保持一致,甚至不惜说服蔡卞。
高俅斜睨了一眼蔡京,见其没有当先说话的意思,只好接过了话头:“圣上所言极是,须知天下士子千千万万,能够有幸通过科举进官的不过少数,如今的兴学之举无疑是让更多人能够领受到圣上恩泽。如今学校初办,正是开支最大的时节,待数年过后,想必诸项开支便会逐渐减少,此时便可逐渐推广到其他诸路。”
“圣上,高相所言诚然谋国之言。”
出乎意料的是,迎合高俅这几句极其空泛的颂圣俗语的却是新进尚书左丞张康国。“如今两浙路常平仓的粮食都已经储满,而且此次朝廷并非以茶引度牒等物滥充,民间商人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要说县学还是容量有限,寻常百姓子弟,若能认识几个字,将来谋一个营生时便可更加容易……”
“莫非宾老的意思是,让朝廷再开公塾?”
蔡京想要争取的是士子之心,对于那些寻常百姓未免有些不在意,再加上张康国自进尚书左丞之后就和他渐行渐远,这更令他心中不满。此时,他赫然端出了首相的架子,厉声质问道:“农乃国本,倘若民众略通文墨之后,都去揣测朝廷政令,则天下何为?倘若小民都因为趋利而从商,忘了农耕之道,那荒芜的田地又当如何?”
“元长公,张左丞并不是这个意思。”高俅见蔡京已经带出了愚民之意,心知其不过是借故敲打张康国。重农轻商固然是中华数千年以来的国策,但在大宋而言,不少宗室亲王乃至朝中官员都是在明里暗里经商的,根本没资格指责什么商者滑胥。
“虽然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仍有大片土地尚未开垦,但从四川、河北河南、京畿和两浙福建看来,地少人多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若是放任大批人游手好闲,岂不是埋下了动乱之因?再者,张左丞的意思不是要朝廷开私塾,而是鼓励那些商人开私塾。倘若能有他们替朝廷分去负担,那么,县学州学必定更加繁盛。”
“圣上明鉴,高相所言正是臣想要说的。”张康国向高俅投去感激的一睹,慌忙出列奏道,“先前两浙路曾经发生过因胥吏贪污商人献金而起的官司,照臣看来,与其朝廷笑纳这些额外乐输之款,不若让这些商人开办私塾招纳贫家子弟就学,如此一来,说不定将来朝廷又能多出一批可用之人。换言之,也可以让这种纠纷消弭于无形。”
“卿言甚佳。”赵佶微微颔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农虽乃国本,商却也不可忽视,否则,河东之人又怎能得河西之物?”要知道,赵佶自己这两年从海外贸易上获得的利润就将近百万,尽管重农两个字早已经深入骨髓,但是,轻商却是未必。
蔡京本想再争,思量再三却悻悻地止住了,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就任由张康国得意一阵好了。不过,先有张商英,再有张康国,如今他对于那些原本对自己百般顺从的官员已经有了莫大的怀疑。若不是各有私心,一旦成为宰执,又怎么会和自己离心离德,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作对?
姑且不论蔡京如何想,下朝的时候,张康国便有意落后几步,不落痕迹地对高俅表达了善意。要知道,张康国自外官入中枢,其中过程总共不过三年,而其中蔡京出了大力,及至张康国不试而为翰林学士,再晋升为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中间都有蔡京操作的影子。而他现如今突然抛开蔡京欲图自立门户,自然不好再开罪朝中另一位宰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高俅望着张康国远去的背影,不禁冷笑了一声。蔡京虽然权谋通天,终究还是对人性认识不足。所谓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巴结上司来图谋进身的不在少数,但是,阿谀奉承的技巧却是五花八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谓的越级巴结。要想图谋上司位置的,必定要去巴结上司的上司,这就比如张康国在当翰林学士的时候想着尚书左右丞,所以当然要巴结蔡京,及至坐稳了政事堂的位子,便犹有未足地想去和蔡京分庭抗礼了。
“后世的史书中还为这些人说话,真是没天理了。要真正说起来,这些人还不如蔡京!”在心中狠狠腹谤了一句,高俅转身就走。今天是蔡京在都堂当值,再者赵佶已经有令让他去福宁殿一起品评书画,他索性也就不去露面了。
直到晚间,他方才挟着赵佶的两卷画回到了家中。虽说没有像历史上那个道君皇帝那样沉迷于书画忘了国事,但是,赵佶对于书画的瘾头着实不小,如今更是把字写得好的几个宰执全都抓了壮丁,还美其名曰君臣相得。每当他想到要往那价值连城的画卷上题字时,那浅薄的诗词本事就怎么也无济于事。
范明哲一进书房便发现高俅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的画卷,心中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虽然出身大理,但对于诗词一道却颇有心得,平日一遇到高俅要用诗词的时候,他总是头一个被抓来充数的。此时此刻,他缓步上前,在书桌旁仔细打量着那幅鸳鸯戏水图,心下不由暗自佩服。仅仅是他跟高俅这两年来,过手的赵佶书画就有二三十幅,几乎每一幅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这位皇帝真可谓是书画大家!
“相爷,这是圣上的新近之作?”
“不错,这是今天圣上刚刚绘就的,让我拿回来题字。长明,少不得又要劳烦你了。”高俅自打一开始起就从没在几个心腹幕僚面前隐瞒过自己的根底,此时自然是直言不讳地道,“这是圣上要送给郑贵妃的生辰之礼,你设法想几句应景的诗。”
把范明哲一个人留在书房中伤脑筋,高俅便出了书房,他正准备去看看儿子和女儿,不料耳畔突然想起了一个叫声。
“大哥!”
高俅转头见燕青一身短打扮地走进了院子,不由愣住了,好半晌才指着他的衣着问道:“你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是说这身衣服?”燕青随手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满不在乎地道,“京东和河北前些时日闹了旱灾,京城里也多了些人物,我就去探了探消息。”
“这种事情你何必亲自出阵,不是有胜之那里的人么?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不如……”
“大哥,姐姐如今心灰意冷,不愿意见外人,我这个弟弟又能怎么办?”燕青一口打断了高俅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不倒,姐姐这后半生至少能够过得安安稳稳的;倘若是你倒了,我必定不能独善其身,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没了。总而言之,过些日子我会带人去河北看看,京畿诸路附近,不容有什么变数。”
高俅被这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噎得一愣,但无可奈何之后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感动。他正想开口安慰几句,谁知燕青立刻又来了一句更加惊人的话。
“顺便告诉你一声,宫里的韦才人又有身孕了,此事她一直瞒着别人,应该别有蹊跷。”
第二十一章 因龙裔波澜暗涌
由于有英娘一向为王皇后待见,伊容又是郑贵妃王德妃的手帕交,曲风常常暗通消息,再加上以前时时作梗的昭怀皇后刘珂已经去世,因此高俅对大内禁中的种种勾当自然不复以往那般留意。饶是如此,听说怀有身孕的乃是韦氏,他仍旧暗暗吃了一惊。
少年登基,倜傥风流,这八个字用在赵佶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即位这四年来,赵佶后宫中有封号的妃嫔就有四五十人,除了皇后最得宠的郑贵妃王德妃之外,其余稍有宠眷的尚有婕妤美人才人十几人,这其中,韦才人并不算起眼。他之所以记得,一来是因为她可能会怀上的那位康王赵构,二来则因为她是先前导致刘珂“暴崩”的导火索。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这个女人身上,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野心。
虽然不知道燕青的消息从何而来,但他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后宫之事看来和前朝无关,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后宫的微妙平衡正促使了他和蔡京之间的平衡,甚至隐隐中稳定了朝局。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关照伊容刻意留心之外,又遣人给曲风送了信,让其得空过府一趟。
这一日晚间,他才刚回到家中,便有仆人来报,说是夫人有要事相商。他满肚子疑惑地来到妻子的小院,却见桌子上搁着一幅长卷,尚有两杯没有收拾的茶水。
“这是……”
“你果然神机妙算,就在刚才,郑居中的那位夫人刚走。”英娘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微微一笑道,“她过了中午就来了,见了我之后又拐弯抹角地要见伊容,我索性就让她一起见了。听她的口气,郑贵妃对认这么一个族兄仍有忌讳,虽然在圣上面前吹了吹风,但并没有给郑居中太大的好处。这一次趁着贵妃生辰,这夫妻俩就想好好巴结一下,力争更进一步。喏,这是她今天送来的,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老师墨宝,我拗不过她的好意,就收下了。”
“老师的墨宝?”高俅眉头一扬,随即露出了一丝喜色,连忙上前展开。果然,那酣畅淋漓的熟悉笔迹是旁人无法模仿的,确实是苏轼无疑。苏轼为官几度起落,流落在外的墨宝不知凡几,虽说如今因为他的缘故没人去找麻烦,但是,那些珍藏有苏轼墨宝的人却无不是深藏不露不肯轻易示人,更不用说送出手了。看来,这郑居中确实是有心人。
“高郎?”英娘见高俅怔怔的样子,忍不住出口唤了一声,“这幅手卷真是老师的?”
“没错。”高俅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卷好之后,这才抬起了头,“吩咐人好好收了,要知道,老师的墨宝如今越来越少了。对了,倘若那个王氏这几日再来,你不妨含含糊糊地应了她,翌日让伊容见郑贵妃的时候提一下这件事就行了。”
“应了她?”英娘略有些踌躇,思量片刻便开口问道,“郑居中毕竟不是郑贵妃的真正兄长,倘若他因此而水涨船高……”
“我的夫人,我朝向有严令,外戚不得位居高官,难道你忘了不成?”高俅笑着揽过妻子,满不在乎地道,“眼下郑居中希望能够迅速窜升,当然只能走那条捷径。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倘若他日郑贵妃想要进位中宫,头一个要拿来开刀的就是郑居中,所以说,此人绝不足惧,但眼下,却是可以拿来使一使。”
“正位中宫?”英娘听得勃然色变,但很快就醒悟了过来。王皇后固然不可能被废,但是,这位后宫之主的身体却相当不好,一年之中病着的时日倒有一多半,这样看来,郑贵妃想要染指后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了,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郑贵妃的生辰就在下月,你和伊容好好想想该送点什么礼物。对了,不要破费太多,只要能够显现出心意就行了!”
丈夫既如此说,英娘自然心中有数,点点头便应了。
一家人用完了晚饭之后,各人便各司其职都去忙碌自己的事,高俅刚刚回到书房,管家高丰景就径直将曲风引了进来,并知机地让书房周边的仆人全部退下。
曲风自从接到高俅的口讯,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宋制,入内内侍省押班都知都能够掌握一部分禁中兵权作为拱卫,他如今圣宠日涨,眼看立马便又要晋升,自然不希望有什么变故。
“高相,你这么急找我来,可有什么大事?”
“我问你,最近后宫诸妃,可有谁传出有孕的?”
曲风闻言更感奇怪,回忆片刻便摇了摇头:“没有。”他犹嫌不足,又补充了一句道,“嫔妃有孕乃是天大的喜事,一旦确定,便是外朝也会有所庆祝。高相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高俅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那我怎么听说,宫中韦才人已经怀上了龙胎?”
“韦才人?不可能吧!”曲风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叫道,“韦才人这三个月才不过两次承宠,怎么会是她?等等,也不是没有可能!”他陡地想起一些蛛丝马迹,不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一朝承宠便怀上龙胎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至少先前韦氏不过一御侍,不就是一举有了身孕?
“高相,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能确定属实?”
“消息是有人传过来的,至于是否属实,这我也说不准。不过,若是那韦才人真的隐瞒,其中必有蹊跷。唔,此事我说不好,你在宫中多年,可曾听说过这种情形?”
毕竟在深宫多年,曲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嫔妃有孕,若是太医没有诊断出来也就罢了,一旦确诊,必定会禀报圣上,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不过,如今圣上已经先后得子数人,韦才人又不是十分得宠的,想要借此邀宠的可能性就大了。对了,等郑贵妃的生辰一过,很快便是天宁节,若是赶在那个喜庆的时日……”
“没错!就是天宁节!”
高俅终于恍然大悟,十月初十乃是赵佶的生日,在此之前便是长达一个月的庆祝活动,接下来又有百官上寿等等,可以说是一年中仅次于元旦的大节日。若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哪个妃嫔有孕,赵佶必定会乘着喜庆给与进封,若是再有人推波助澜,一跃跳过几个品级也不是不可能。如此看来,韦氏必定是打着这个主意。
“好一个有机心的女人。”
曲风忍不住迸出了一句话,又想起当日在郑贵妃宫中,不过一介宫人的韦氏居然能够得到宠幸,眉头更是紧紧拧成了一团。“明日我便让梁师成去那边探问一下,顺便叫医官局的几个医官也一同去看看!”
高俅最初还不以为意,待到听得梁师成三个字,登时脸色微变。“你刚才说梁师成,他如今在福宁殿执役?”
“没错。”曲风见高俅脸色有异,不觉大为奇怪,“此人就是善于钻营一些,人是头等机灵的,字也写得相当不错,圣上也曾经夸赞有加。前些时日他得罪了蔡相,圣上怜惜他的一笔好字,所以暂时发落在福宁殿做些杂事,并让我多看顾他一点。怎么,莫非高相识得他?”
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史书上和蔡京齐名的六贼之一,最荒唐的是,其人竟自称是苏轼的儿子,而苏家上下还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此人固然是坏事做绝,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由于苏轼被归在元祐旧党之中,藏有其文稿墨宝的人都害怕被人加罪,那些珍贵的手稿很多都被毁弃,若不是梁师成在徽宗面前进言,怕是不会有多少留存于世。不过,现如今的赵佶不是史书上那个道君皇帝,朝堂也不是蔡京的一言堂,梁师成想要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笔杆子得到宠信,却不是那么容易。
“你平时一直支使这个梁师成?”
“不错,前些时日引姚希晏进宫的也是他。对了,姚希晏似乎还觉得其人太会钻营。不过,禁中的内侍哪个不想攀上高枝,这也算不上什么大过,我告诫了他两句也就罢了。”曲风毕竟是年少而得高位,对于那些个郁郁不得志的内侍往往也会尽力带挈,在宫中人缘极佳,正因为如此,对于善于逢迎而又精明能干的梁师成,他自然是好感多于恶感。
“这一次不要让他去,你另找一个妥当人。”高俅本能地提出了反对,略一沉吟便又说道,“还有一件要紧事,你回去探探梁师成的口风,务必弄清楚他父母是谁。”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这都是些小事,曲风自然不会去违逆高俅的意思。相形之下,倒是韦才人有孕这件事更值得注意。须知郑贵妃王德妃都对他不薄,平日里赏赉无数不算,好话也在御前说过一箩筐,现如今他能够坐到这个位子,很大程度上也有二女出力的关系。
“高相放心,这件事我会暗地派人去查,一定会给您一个明确的交待!”
第二十二章 为圣心各用机谋
“爹,这样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蔡府书房之内,蔡攸见父亲犹自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心中不由暗自焦急。“那韦氏不过区区一个才人,在后宫诸妃中并不起眼,正是应该笼络的人。如今郑王二女宠冠后宫,兼且她们两个又都和向伊容交好,就算我们前去趋奉也未必能够得到多大好处。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圣上膝下如今虽然已经有四位皇子,但谁能担保将来都能够长大成人?倘若有所侥幸……”
“天下的事情侥幸不得!”蔡京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脸上表情异常凝重。他缓缓起身踱了几步,最后在窗前停了下来。“倘若韦氏有国色天香之貌,能够在宠眷上和郑贵妃王德妃一较短长,那么,我倾力相助也不妨,但是,她尽管够聪明,却偏偏缺了才貌!”
“爹!”
“你听我把话说完!”蔡京转过身来,不容置疑地挥手止住了儿子的话。“圣上年轻气盛,喜欢的既不是贤良淑德的皇后,也不是那等拘泥于礼教的大家闺秀,而是善解人意又明艳可人的女子。郑王两女能够从区区慈德宫押班一举而成为贵妃德妃,靠的正是无双容貌以及善于趋奉这一点。韦氏虽然能够抓住机缘,但是,她却没法抓住圣上的心,这就是致命的弱点!”
蔡攸脸色数变,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蔡京所言句句在理。可是,一想到自家根本无法影响后宫,也不能得到多大助力,他便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
“爹,现如今你和高伯章固然是两不相犯,甚至还能彼此扶持,但是,谁能保证这种状况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先有张商英,后有张康国,一旦入得政事堂,他们就通通把你的提拔忘在了脑后,只想自立门户乃至把你拉下马,长此以往,谁又能保证圣上对你的宠信能够经久不衰?父亲,后宫中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终究是我们蔡家最大的软肋!”
蔡京何尝不知道儿子说的都是事实,就连自己的弟弟蔡卞,不是也曾经因为只得枢相而心中不满么?可是,他终究不是一人独相,倘若不能将自己人引入政事堂,那么,他和高俅之间的平衡就会被破坏,很多大事主张上便无法贯彻到底。但是,如今这柄双刃剑更多伤到的是自己,助力却可以忽略不计。看看另一边的高俅严均,还有不显山不露水的阮大猷,他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羡慕。自己这边看似人多,可竟是一个个都是脑后生有反骨的!
“后宫的确不能忽视,我在那里的影响力已经太过薄弱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随手推开了窗子,伫立在那边眺望着远处的宫城。九月的天已经带着一股沁人心骨的凉意,他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衣领,却迟迟没有回转身来。“韦氏那边可以不露痕迹地帮上一把,但是切忌不可让外人知道,更不可让郑贵妃王德妃察觉。另外,你多派一些人出去查访,若有姿色出众的不妨暗自记下来,以后设法选入宫去,这样反而不易令人注意。”
“我明白了。”蔡攸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爹,那个起居舍人郑居中似乎有意和高伯章攀关系,今日,家里有下人看见郑居中的妻子王氏去了高府,一直到日头落下方才出来。”
“郑居中……”蔡京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久久才露出了一丝冷笑,“此人志大才疏,不过想借着郑贵妃的裙带关系向上爬。仗着同姓同族就乱攀亲戚,天下大概没有比这更寡廉鲜耻的人了!不用管他,此人就是真的能够爬上去,跌得也快!”
蔡攸转念一想,也觉得深有道理,随即便把郑居中这个人扔在了脑后。大宋一朝,外戚向来是最不能兴风作浪的,连驸马的尚且不能干涉朝政,更何况是宫里后妃的亲戚?
且不过蔡氏父子如何议论,郑居中自己在听王氏说了在高府中的一番经历后,着实是深感振奋。他虽然宛转托人对宫中郑贵妃表了忠心,但是,这哪里能够及得上高俅一句话?不说别的,就算郑贵妃真的看不上他这么一个冒出来的从兄弟,只要能够攀上高俅这条线,他将来同样能够飞黄腾达。
“我这一次帮了你大忙,你倒好,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王氏见丈夫自顾自地在那边傻笑,不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八字还没一撇呢,别高兴得太早。赶明儿我再去一次,听了准信那才是真的。话说回来,贵妃娘娘的生辰已经没几天了,你的礼物究竟准备好了没有,别到时候拿出来让人笑话!”
“夫人你就放心好了,就是圣上,也未必能够及得上我这份大礼!”他一把拉过妻子,在其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不多时,王氏便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
“你……你居然能够找到……”
郑居中眨了眨眼睛,心中着实得意得很。他至少也进宫见过郑贵妃几回,对于其心事也略知一二。郑贵妃固然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决计也不会有他送上的礼物更加珍贵。
“既然你如此费心,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高相,让他也替你筹划筹划?正好也卖他一个人情。你如今在朝资历尚浅,趁此机会多多和高相亲近也有好处不是么?”
听得妻子如此说,郑居中转念一想也觉得有理,立刻爽快答应了,但仍不忘再三嘱咐妻子不要往外泄漏。
郑瑕的生辰正是九月初十,这天一大早,她先是一如既往地至中宫王皇后处问安。病中的王皇后却没忘记她的生辰,除了一对镶玉玛瑙花瓶外,又额外送了她一对翡翠手镯。郑瑕知道王皇后素日节俭,再三推辞不收,末了实在拗不过方才令宫人小心收好,口中千恩万谢自不在话下。
回到自己的淑宁殿,她便看见赵佶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一帮内侍则正忙着搬东西,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她一惊之下慌忙上前迎候,见物件繁多,不免又是一番推辞。
“这些都是外藩送来的贡品,朕知道你不喜欢太张扬,选了又选才拿来了这几样紫檀木家什,不过这不算朕送给你的礼物。”赵佶笑吟吟地大手一挥,当即便有小黄门双膝跪地呈上来一幅长卷。“朕左右寻思着,礼物还得自己动手最合适。这幅鸳鸯戏水足足耗费了朕半个月的功夫,上头的诗词是伯章题的,你且展开看看。”
郑瑕闻言惊喜交加,展开一看,只见画卷上两只鸳鸯在水中交颈缠绵,显见是恩爱非常,不由愈发觉得喜爱。“圣上这份心意,臣妾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报!”
“你和朕情深似海,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赵佶这一日心情极好,忍不住调侃了起来,“人说是琴瑟和谐效鸳鸯,你和朕多年情分,岂不是和这鸳鸯一个样么?”
“圣上!”
郑瑕见周围还有不少人,忍不住满面羞红,拿着那卷画一跺脚便匆匆朝内殿奔去。远远地还传来她的娇声软语:“你们几个把画挂起来,对,就是正中,小心一些,要是弄坏了谁也赔不起……”
由于郑瑕如今是贵妃,而王皇后因为屡屡卧病,竟是很少过生日,因此这一晚在淑宁殿摆开的小宴便汇集了众多嫔妃和命妇,莺莺燕燕一大群人,礼物更是琳琅满目。由于人人都知道这位贵妃娘娘不喜欢太过奢华,因此礼物全都经过精挑细选,虽不是十分贵重,但也至少在千百贯之间,只有王德妃所赠的羊脂玉带算是一件珍宝。
虽然来了十几位命妇,但光是高俅家就来了三个人,让其他人好不羡慕。不仅如此,郑瑕还毫不避讳地拉着伊容的手问长问短,这种亲密劲更是让旁人为之侧目。及至英娘送上一幅字画时,旁边的方婕妤忍不住笑道:“圣上送的是画,想不到高相也和圣上想到一块去了!”
伊容情知那人是嘲笑自家送礼太薄,忍不住斜睨了对方一眼,脸上却笑意盈盈地对郑瑕道:“贵妃娘娘,我眼神不好,你读读上头写的是什么?”
郑瑕本就不计较礼物轻重,听伊容如此说,便朝那长卷上看去,这一看登时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注:老辛的《青玉案》,估计无人不知)
郑瑕当年和王锦儿初次见赵佶时,正是元宵节,此时浅浅低吟,更觉心头涌起了一阵别样的感觉。此时,两人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脸颊上不约而同地飞上了一缕红云。
“好一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随着这一句称赞,赵佶大步走了进来,慌得一帮官眷避让不及,一干妃嫔也连忙站起迎驾,脸上表情却各自不一。白日里赵佶亲自送来礼物,晚间又毫不避讳地亲自莅临,这份恩宠,后宫有谁有过?
第二十三章 贺生辰贵妃认亲
天子官家驾到,顿时让筵席中多了几分拘束。不过,赵佶的谈笑风生很快让场中气氛活络了开来,就连头一次见到赵佶的王氏也松了一口气。
虽说并不是正式的大宴,但前来贺寿的命妇中,既有四位宰相夫人,又有几位亲王宗室的家眷,所以论规格并不输于宫中的正式宴会。酒过三巡,赵佶不免询问起郑瑕收到的贺礼,更品评起了高俅那一首“绝妙好词”。
“伯章的诗词功夫虽然不错,但如此佳句却是不寻常,看来,此番他用了莫大的功夫!他如此用心,朕改日便代郑贵妃再谢过!”赵佶含笑对身旁的一个小黄门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有人为英娘那边一席三人奉上了一个托盘。只见三个银光闪闪的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酒液,显然是御酒。
既然是赵佶赐酒,英娘自是不敢辞,和旁边二女对视一眼便当先举起了酒杯。“圣上屡次厚赐,高氏满门受宠若惊,怎敢再当圣上赏赐?今日既是圣上钦赐御酒,臣妾便代相公回敬圣上,愿陛下江山永固!”她说着便率二女高举酒杯盈盈下拜,随后抬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好,好!”赵佶心怀大畅,忍不住连连点头,毫不犹豫地饮尽了此杯。恰在此时,旁边突然响起了阵阵悠扬乐声,踏着那鼓点节拍,几个装束华丽绮年玉貌的舞伎现出了身影。只见这些女子个个头戴高冠,一转身一驻足便可见衣袂飞扬袍袖纷飞,舞到极致时便仿佛要飞天而去一般。饶是赵佶从当日为端王起便见惯了轻歌曼舞,此时也不由得击节赞赏。
直到一曲终了,蔡京的夫人吕氏方才起身一拜道:“事出仓促,臣妾也来不及备办什么礼物,除了刚刚那一方佩玉之外,只能用这一曲歌舞献给贵妃娘娘了聊作礼物,还请贵妃娘娘不要见怪!”
郑瑕见赵佶赞赏,自然顺势笑道:“嘉国夫人如此有心,我又怎会见怪?要调教出如此绝妙的舞伎,可是要费不少功夫呢!今日既有新贡的御酒,我便敬嘉国夫人一杯!”
吕氏心下得意,躬身接过后免不了谦逊了几句,待到坐下时,她却发现旁边的两个姬妾神情畏缩,不由心中憎恶,面上却不好表露,只得低声呵斥道:“这可是圣驾前,你们两个都打起精神,看看那边许昌县君和德阳县君,哪像你们这样上不得台面?”
当下又有几位命妇一一得了赐酒,终于,赵佶的目光落在了末座的王氏身上。由于经过精心装扮,因此平日里姿容平常的王氏这一日也显得容光焕发,只是在一大帮国夫人郡夫人的衬托下,她这个区区县君不免便寒碜了些,再加上其他人的丈夫大多是朝廷高官,她越发觉得如坐针毡,虽然脸上始终带笑,背上却已经出了一身燥汗。
由于前头那些命妇都是常常入宫,赵佶对她们自然熟悉,可他却不认识王氏,此时便有些犹豫:“爱妃,那边最后的人是……”
郑瑕瞥了一眼王氏,这才嫣然一笑道:“圣上前些时日方才升了臣妾族兄郑居中的官职,怎么倒不认识他的夫人?她可是当年岐国公王珪的女儿,按照辈分,臣妾本该叫她一声嫂子的。”
“王珪?”赵佶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对于元祐司马光文彦博等那帮老臣,他并没有很多恶感,但是对于为相期间只知道承旨,别的功用什么都没有的王珪,他却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不过,在这种喜庆的场合,对方又是郑瑕族兄的妻子,他却不好表露出来。
郑瑕见赵佶似乎有些发怔,本想略过王氏,细思之后又觉得不妥,便自己举杯朝王氏道:“今日劳烦嫂嫂亲来贺寿,我在这里谢过了!”
王氏终于等到了自己说话的机会,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诚惶诚恐地出席拜谢,饮尽杯中美酒后,她便字斟句酌地开口道:“贵妃娘娘言重了,您一向简朴,数年来即使过生辰也不肯铺张,如今天下太平,我等进宫贺一贺当然也是应当的。臣妾遵从贵妃娘娘旨意,不敢办什么贵重的礼物,不过外子半个月前在大名府意外寻访到了一件异宝,因此臣妾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呈给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