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确实长进了!”蔡京瞟了一眼长子,微微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细品之后便觉得齿颊留香,“高伯章和严均达在朝中时日不过数年,自然不如我和你叔父的人脉,不过,他们胜在得圣心,所以只要肯做,这些事情都是手到擒来的。王处道受他荐举经略熙河,赵正夫继他之后治理西南,两边都做得有声有色。王处道也就罢了,我倒是没想到,赵正夫在亲民资序上没经历过多少时日,在民政上居然能够做到那个程度,看来过一段日子说不定就要回来了。”
“要不是当初赵挺之从中作梗,王厚便肯定是唯爹你马首是瞻,又怎么会让高伯章占先?”提到当年旧事,蔡攸不觉脸色一变,竟重重冷哼了一声,“爹本与他交情菲浅,他却帮着别人,如此人岂可放任其回朝?”
“我只是说他可能回来,谁说他就一定能够回来?”蔡京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自信之色,“虽然在圣眷上我略逊高伯章一筹,但是于治国一道上,我自信绝不输于他,若非这一点,你以为爹我为何能坐稳这尚书左仆射之位?攸儿,好生去做,爹只能够为你铺路,将来如何便要靠你自己了!”
“孩儿明白!”
望着蔡攸步出书房,蔡京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明白。”只是沉吟片刻,他便扯过一幅宣纸,蘸满浓墨奋笔疾书了起来。他如今位高权重,纵有心思也不能事事对他人言,不免将满腔思绪全都倾泻在了笔下。旁人若是能得他亲笔手书一幅,往往是视若珍宝不肯示人。不过,数尽朝中,除了赵佶之外,有他亲自赠送题字手书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正当他写得酣畅淋漓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相爷!”
写到一半被人打搅了兴致,蔡京自然是恼怒万分,可是看清了管家后头的那个人,他立刻便消了满腔怒火。因为那个手捧长卷的不是别人,正是福宁殿的一个内侍。
“蔡相,圣上新作了一幅画卷,一时不知该题何字,因此命小人将画卷带来,请蔡相品鉴之后题字。”
“哦?”虽然时常和赵佶一起品鉴字画,但这种事蔡京还是头一次遇到,心中不免有些惊疑。略一沉吟,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是圣上钦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听说圣上最近作画频繁,难道只有这一卷未得题字?”
“蔡相果然通晓圣意,没错,圣上还画了另一幅长卷,准备过两天命人送往高府。圣上说,那一幅是为了贺高相,而这一幅和蔡相合作的画,他日会作为送给严学士的婚仪贺礼!”
第十一章 吐真心夫妇情深
虽说君子娶妻重德不重色,但是,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严均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在纳采、问名、纳吉、纳成之后,英娘便借故到霍家去探视了一回即将出嫁的新娘霍娴,一见如故之下立刻认了干姐妹,顺便也安慰了一番霍家那位老孺人。谁知一归家,她便看到高俅正在指挥人在正堂悬挂一幅牡丹,顿时觉得一阵奇怪。
见妻子回来,高俅立刻示意管家接了自己的活计,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怎么,见着那位新娘子了?看霍端友一表人才的样子,他的妹妹至少也应该是品貌端正吧?”
“何止品貌端正,严大人这一次是有福了!”英娘一想到自己初见那少女的情景,忍不住称赞道,“霍家是常州望族,霍端友虽然早年丧父,但其母也是知书达理的,不仅把家中料理得妥妥当当又为儿子娶了妻,就连女儿也教导得异常出色。”
“哦?”高俅原本只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而提出了这桩婚事,此时听得妻子如此赞誉别人,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均达如今可以放宽心了,既然此事已定,将来也不会再有人缠着他要嫁女许妹。嗯,他如今虽然升了官,住的却还是老宅子,此次借着成亲的机会,圣上应该会另赐他一座宅邸才是。”
“你还说呢,当初三弟成亲的时候多大一处院落,如今他离京任官,只能空关在那里,简直是浪费。早知如此,就该让三弟在这里成亲,不该让圣上赐那么惹眼的地方!”英娘一想到出任华亭市舶司提举的高傑,登时又是好一阵埋怨,见高俅但笑不语,她只得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这才指着厅堂上的那幅牡丹问道,“对了,我倒忘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圣上刚刚命人送来的。”
“原来是圣上……什么,既然是御赐的物件,你竟然敢挂在这个地方?”英娘起先还没注意,回过神来立时大惊,“圣上下赐的物件,人家谁不是视若珍宝藏在库房里头供着,你居然敢挂在外头?要是让那些御史听到了,指不定……”
“我的夫人,这是圣上专程送来的贺礼,而且还特地嘱咐挂在正堂,否则你认为我有多大的胆子?”高俅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鼻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曲风亲自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还透露说圣上会有大动作。比起这幅画来,恐怕那时才容易引人弹劾!”
“原来如此。”英娘低声答了一句,心底忍不住还是生出了一缕黯然。她当然知道丈夫所指为何,事实上,就在数日前,府中上下便开始计划着办喜事。虽说不可能真办成娶正室那么隆重,但谁都知道,伊容和宫中两位娘娘情分非同小可,又和夫人英娘情同姐妹,因此求吉日卜吉时一项都没漏过去,英娘自己也费了不少功夫。可即便如此,听到丈夫流露出那种口风,她的心弦仍旧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英娘……”
“没什么,我只是为伊容妹妹高兴,她都等了你那么多年了!”英娘死命克制住心头情绪,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很少有哪个女人会这么死心眼的,她为了你浪费了大好青春年华,如今风风光光操办也是应该的。至于圣上那边,我曾经听皇后提起过,说是圣上会借机给蔡相的两位如夫人封赠,所以说,就算弹劾,也不会都集中在你身上。”
赵佶的心意固然让高俅感动,但是,他更在意的却是妻子的感受。虽说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下来,他深深了解到英娘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温婉女性,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对方温良贤德的外表下,就一定不会在意有别的女人插进来分走感情。此时,他只觉心乱如麻,也顾不上有别人在场,突然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妻子拉进了怀里。
“高郎……”只是低低迸出了两个字,英娘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她自小受到的那些教导无不告诉他,身为女人不能妒忌,这些年她也努力告诫自己要做到这一点,但是,事到临头,她却发觉一切都是徒劳。
相拥许久,高俅抬起头来时,却见四周的家人躲了个一干二净,心下暗暗赞许他们知情识趣。他轻轻地用手拭去妻子眼角边的泪水,低声安慰道:“英娘,我对你的心不会变的。”
“嗯。”英娘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谨小慎微的时代,声音比蚊子更轻,“我不是妒忌,只是……”
“天底下女人哪有不妒忌的,若不是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我还觉得不舒服呢?”高俅在妻子背上轻拍了两下,这才正色问道,“王皇后说的话,你以为有几分可信?”
“圣上如今虽然很少去她那儿留宿,但毕竟她是后宫之主,郑贵妃又多次劝说过,所以圣上少不得过去坐坐,闲话的时候便说起了此事。”英娘稍稍回忆便很肯定地答道,“蔡相的那两位都是生育过的,兼且两人的儿子都已经受了荫补封了官职,所以应该不会错。只是这分明是圣上让蔡相替你分谤,蔡相会不会心生不满?”
“一门多诰命虽说不合礼法,但终究是莫大的皇恩,老蔡是聪明人,嫌隙自然不免会有,但我日后上门去说道一声,应该也就解了。”两年多的同僚共处下来,高俅自忖摸到了蔡京的七分脾气,因此并不认为会闹僵。“对了,阿玲……”
说起白玲,夫妻两人顿时沉默了。谁也没料到,往日身体康健的白玲在生产的时候居然会那样危险,先是胎位不正,产后又是大出血,慌得一家人都是团团转。好容易保住了母子平安,两人却都是三灾八难的病痛不断,英娘和伊容也不知到庙里烧过多少香,请过多少知名的大夫,白玲这才在过了年之后稍稍有了好转,只是襁褓中的高鹏举却仍旧病弱。
“大夫私底下说,阿玲还是水土不服。”想到昔日那样明艳开朗的人如今却成了药罐子,英娘也觉得一阵难过,“大夫说,她在西南瘴气浓厚的地方待得时间太长,平日看不出端倪,可一旦换了地方,又因为生产而伤了元气,这养息就要花很多工夫。”她说着突然停住了话头,犹豫了老半天才嗫嚅道,“我悄悄对王皇后提过,想请圣上借着如今这个机会再赐她一个诰命,也好让圣恩冲一冲……”
妻子一番话说得高俅心中激荡,在无边的感激之外,剩下的就全都是深深的惭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从为官之后,家里的事情他几乎什么都没管过,全都丢给了妻子一个人。此时此刻,他唯有低头轻吻了一下那抹红唇,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高府内院一共分成了三块,内宅右边住着高太公、金氏和高蘅,中间则是英娘的正房和高俅治事用的书房等其它屋子,内宅左边则住着伊容和白玲。至于如今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则是随着母亲居住,但各分拨了仆妇使女伺候。
此时此刻,白玲正抱着孩子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小就没怎么生过病的自己如今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孱弱,就连走路也是轻飘飘的。只是,每当看见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她就会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后。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和他的孩子……
虽然很少出门,虽然身体不比从前,但是,她的耳目却一如当年。从那些使女仆妇的闲聊中,她还是渐渐明白了京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繁华的表面背后,似乎如同西南的危林中一样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危机。贬官、罢斥、弹劾,不绝于耳的就是这些各式各样的消息,在这里,任你有百般武艺,仍然当不起权贵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不太明白高俅给儿子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她知道那一定代表着极好的含义,但是,她仍旧按照乌族人的习俗给儿子起了个小名——阿蒙。倘若义父得知自己用了部族的名字给这个孩子作为小名,不知道他会不会骄傲呢?
“阿玲!”
听到耳边传来的那声轻唤,白玲不由一怔,但很快就转过了头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炫耀似的把儿子高高抱了起来。“你看,阿蒙又长高了!”
“嗯!”高俅从白玲手中接过儿子,小心地逗弄了一番,脸上现出了几许温情。十一年了,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和这么一个儿子,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容许这个好不容易降生的生命有任何闪失,包括面前的女子在内。
“阿玲,是不是觉得整天在家里太闷了?现在外头风光正好,若是你愿意,便带着家人坐车出去走走。等到你身子养好了,不妨像当初在成都府那样和伊容出去游玩逛逛。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多了,你才转过几回?”
白玲歪头看着面前的良人,许久才重重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福宁殿廷议伐夏
崇宁三年六月,朝堂上因为赵佶颁下的数道圣旨而变得沸沸扬扬。原因无它,起头只因为赵佶突然赐了蔡京的两个姬妾县君的诰封,群臣自然是一片哗然。
宋制,门下省给事中掌封驳之权,若是觉得宰执所拟政令不合,则可以奋起而上行封驳之权,除此之外,中书省舍人院的中书舍人也有封还词头的权力。然而,自从哲宗绍圣年间诸多直臣遭到贬斥之后,这一条便渐渐无人再用。现如今蔡京当政,门下省三个给事中全都是蔡党一系,剩下一个人又是高俅提拔上来的,全都装聋作哑,而舍人院四个中书舍人也全都是一个态度,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就当所剩无几的几个正直台谏气不过,摩拳擦掌准备联名弹劾的时候,严均的婚事便开始办了。由于是续弦而非初娶,一应礼制自然有所稍逊,但是,这并不妨碍其妻霍氏得到了郡君的诰命。
而就在严均续弦的第二日,高府突然也相当高调地迎进了一位新人。原本寻常人只认为那是普通的纳妾,但是,宫中郑贵妃王德妃遣贴身内侍道贺并送上两份贺仪,这一举动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不久,人们便得知那位新人乃是当初慈德宫钦圣向太后的司殿女官,郑贵妃王德妃的手帕交,于是方才释然。但是,赵佶紧接着的一道旨意让前时尚未平息下去的舆论又轰动了。
赐向伊容许昌县君,赐白玲德阳县君!
当朝首相次相,同赠一门三诰命,这是大宋开国未曾有过的事,自然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只是在议论之余,不少人都在揣测赵佶此举的用意,当然,要不是因为恪守礼法的一帮老臣全都早已不在了京城,这一番风波的后果就是纷至沓来的弹劾。
饶是如此,若不是来自延安府的一封战报,恐怕这一场因叙封而引起的波澜还会继续演绎下去。六月八日,知延安府陶节夫八百里加急送来奏疏,其中大意很简单,延安府守军夺下了延州北面的石堡城,并斩杀夏人数百!
“好,陶节夫这个延帅果然称职!”
福宁殿上,赵佶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欣喜。也难怪他如此高兴,登基之后除了早期因压力而不得不做出些许退让,其后的用兵便是连战连捷,这不能不让年轻的君王喜上眉梢。
“先前陶节夫奏报筑城的时候,朕还以为他要另建新城,谁知竟是复石堡寨!早在宋初的时候,我朝便在延州北面筑了石堡寨,而后因种种原因废弃,反而为夏人所得。如今一朝得复,陶节夫立下了大功!”
虽说有蔡京在前面挡去了不少风雨,但高俅仍然因为一系列的事件而焦头烂额,此时见蔡京顾盼之间极为得意,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陶节夫的上任不过是去年的事,而究其原因则是因为蔡京的举荐,当然,他对于这个做官期间风评极好的延帅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觉得蔡京此举颇有些争功的意思。然而,如今他却不得不卖对方一个人情。
“圣上所言极是,石堡寨自从落入夏人手中之后,便一直当作粮库使用。此次陶节夫一举下之,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筑起了坚城,不仅力拒夏军于石堡寨之外,而且还斩杀其统军以及其下军士数百人,扬了我大宋军威之外,更是得了夏人一座粮仓!”
“哈哈哈,伯章所言不错,筑城之外更是得了军粮无数,这确实是意外之喜。唔,应该说陶节夫发兵正是时候!”赵佶闻言更是大悦,情不自禁地捋着下颌寥寥几根胡须,重重点了点头,“若是西北官员都能如陶节夫一般,那朕又何愁边关不宁?元长眼力不错,果然荐了一个能臣。”
蔡京斜睨了一眼高俅,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一门多诰命,这份殊荣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相当难得的,可是,由此引来的一大堆麻烦也同样讨厌。为了平息舆论,他暗地里使了不知多少劲,可是高俅倒好,根本就是坐享其成。可是,事情的起头都是赵佶造成的,难不成自己还要去责怪皇帝?
“圣上过奖了,微臣只是荐一个人选罢了,真正用人的还是圣上。若不是圣上信任,陶节夫又哪能有如此功劳?”他弯腰谦逊了两句,又顺势进言道,“如今羌事既平,不妨令陶节夫设法招纳西夏牧人来归,宣扬我朝圣德。一旦李乾顺得知,必定会耐不住性子纵兵出击,如此便可抓住时机迎头痛击,相信必能挫其锋锐。”
赵佶微微颔首,却仍旧有些迟疑:“元长所言有道理,只不过,西夏既然打的是联辽抗宋的主意,如若屡遭败绩,岂不会向辽人请援罢兵?”
“圣上,如今正是要夏主李乾顺向辽国请援。”严均轻轻踏前一步,自信沉着地解释道,“辽主虽然登基未久,但国中大事尽付臣子处理,自己只管游猎,早已不知国中近况。据北面房细作来报,光是今年三四月间,辽国民众造反的便有大小七起,小则劫粮仓,大则杀命官,实可谓官逼民反。夏主李乾顺就算向辽国请援,其过程也必定辗转反复,正好趁这个机会进兵。等到辽国真的干涉,主动权就不在夏人的手里了。”
“话虽如此,可是万一辽国真的陈兵于北面,我朝又哪里经得起两面用兵?”蔡卞终究比较谨慎,忍不住提出了反对。“此计着实太险了一些,辽主固然昏庸,在这些大事上应该不会那么愚笨的。”
“元度相公,辽国如今并非辽主一人昏庸而已。”高俅见蔡卞犹豫,心知其惧怕其中风险,不由笑道,“如今辽国最见宠信的乃是国舅萧奉先,此人贪婪成性,只要有钱便什么都肯做,纵使南北院枢密也只能仰其鼻息。而另一个得用的则是海陵郡王萧芷因,其人刚愎自用,欲令朝中文武皆听他一人之言。所以说,只要在关键时刻让这两个人斗起来,辽国朝中很难达成一致,再者,这辽国的东边不是还有黑山白水么?”
黑山白水四个字一出,蔡京蔡卞顿时对视了一眼,心中不无盘算。对于朝廷和女真人的交易,他们也曾经听说了一点,但一直没有派人去打听细节。如今正式从高俅口中说出来,不免便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感觉。要知道,这就如同下棋时突然在敌方背后布下暗子,不到你死我活,是绝对停不下来的。
“莫非真的是要遂太宗当年心愿,彻底灭了辽国?这心志也未免太大了!”
蔡京飞快地思考着,很快换上了一幅表情。“听均达如此说,似乎把握不小。不过,夏国诸军监各有侧重,不知你准备从何处入手?”
“若要削弱夏国,便不能以一州一城之地为胜。须知夏地取之易,守之难,进兵当以侵攻为上,逐步逐步削弱其实力,而后一步步筑坚城抗夏人精骑。等到时机成熟,则全力压上,这才是万全之道。所以,现如今的进兵,决不是欲取夏国之地的哪一座城池。而是吸引夏军出击,伺机扑灭!”
听到这番杀气腾腾的话,高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暗自称道。确实,对付那些从游牧民族起家的政权,争夺一城一池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仅需要分兵据守,而且还要应对城内的民众,一个不好就被人开门揖敌了。只是,要和那些来去如风的党项人打游击战又谈何容易,这种时候,除非那些目光如炬的名将,否则休想成功。
赵佶自然是听得怦然心动,扫了一眼其他三人便立刻问道:“均达说得如此自信,可有合适的人选么?”
“有!”严均深深一揖,掷地有声地道,“泾原路行军副都总管折可适,可当此重任!”
折可适!
高俅只觉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忍不住想到了章楶。就是这个人,麾下一连出了好几个善战的将领,郭成、陶节夫、李忠杰、朱智用、种师道、折可适,全都是从章楶打过西夏的。只可惜赵佶用他同知枢密院事的时候,他早已经垂垂老矣,否则何愁征西夏无大将?斯人已逝,此时再想这些却是晚了。
蔡京此时却微微皱眉道:“折可适虽然曾取天都山立下大功,但曾经有失期往事,再者他乃受钟传节制,此番用他是不是有些不妥……”
“钟传为人轻率好名,臣一向就不赞成以他经略行边,不过事关重大,圣上只需颁诏旨一道,想必他必能体会圣意。”严均一口打断了蔡京的话,异常坚决地道,“我朝屡次征伐西夏都功亏一篑,虽然在人力物力上皆占据上风,但是,用兵除了以势压人之外,还在于一个迅字。虽只是袭扰,但是,能恰到好处地踩到夏人痛脚,便是统军大将的本事了!”
“既然如此,便依均达所请!”赵佶不再犹豫,很快做出了决断,“枢密院与政事堂合议,即日下诏!另外,陶节夫前次刚刚进官,此次便不再迁转了,拟旨褒奖吧!”
“圣上英明!”
虽然是一句颂圣俗话,但其中有多少深意,便只有四个当事人自己明白了。
第十三章 奉诏命兄弟诣阙
由于准备用兵西夏,因此枢密院和政事堂无不把当年老皇历一桩桩一件件地翻了出来,那些曾经随章楶攻过西夏的旧人更是重中之重。如今陶节夫为延帅,折可适又即将出征,泾原钤辖郭成受命筑城,诸人各有任用。倒是高俅想起了种师道不见于名册,命人查证之下方才得知,原来这位将门出身的官员虽然曾经从郭成征战,并献俘于阙下,但一早便转了文阶,一直都在西北一带任文官,而由于反对役法,已经被闲置罢免多时了。再者,此人并不叫种师道,而是叫种师极,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想到居然和王厚一样,都已经年过五十了!”
望着那份整理出来的履历表,高俅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大宋用人不是普通的重资历,朝中文臣固然是按部就班地升迁,就连武职也不例外,若不能用特旨,恐怕此时就是起用种师极,对方也不能一展才能。不过,种师极以三班奉职荫补入官,结果却能以文法入文官序列,足可见其人一如史书,乃是有勇有谋之辈。
高俅亲自向赵佶推荐,赵佶立刻颁下了旨意。这位君王倒是比高俅更加细心,在宣召种师极入京之外还捎带上了种师极的弟弟种师中。由于乃是特旨,因此不过数日,风尘仆仆的种氏兄弟便赶到了京城。
时值六月,京城中已经是暑气炎炎,但两人顾不得满头大汗,先是至枢密院回了公文,及至听说天子不会马上召见之后,方才寻了地方安置。由于事出突然,两人只带了几个家人随行,一应行李也是匆匆备就,一朝安顿下来才发觉缺失不少,连忙令人前去采买。
“大哥,你蹉跎数年,如今朝廷总算想起了你,终于有见用的机会了!”
种师中也已经年过四十,想起自出仕以来仕途坎坷,不禁感到唏嘘不已。“朝廷如今先定羌事,复又出兵西夏,正是我辈跃马建功的时候。这一次,大哥肯定是要转武职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事情究竟如何还很难说。”虽说并没有在战场征战过几回,但种师极毕竟是将门世家出身,身体依旧硬朗,数千里疾驰下来却仍然精神奕奕,眉宇间不见任何疲色。“朝廷如今矢志开边不假,但若是一味穷兵黩武,打下来的城池未必能够坚守。当初渭帅章质夫何等筹划,最后还不是不得不暂息兵戈?这征战一道固然是将帅建功的机会,但对于朝廷来说,无疑是双刃剑啊!”
“大哥也太杞人忧天了,这些事情,自有朝中相公操心,你我不过武臣,想那么多岂不是徒增烦恼?”种师中却只是置之一笑,显然并不在意,“我听说圣上此次召见的只是大哥,后来是见你有个弟弟方才想起了我。我好歹还是在册的官员,却附骥于大哥之后,足可见朝中大臣并不是都没有见识的。对了,此次力荐大哥的似乎是高相?”
种师极微微点头,心中却仍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疑惑。高俅力荐王厚平羌,于开边一事上异常用心,他当然有所耳闻,但羌人部族繁多,彼此之间并不齐心,各个击破的机会很大,当然就容易收复,但西夏却不一样。自赵德明取河西之地以来,历代夏主虽然良莠不齐,但毕竟多年基础摆在那里,要平夏远不如平羌那么轻易。朝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章程,到现在他仍旧心里没底。
再者,王厚先是随乃父王韶经略熙河,而后又一直受命治羌事,在熙河兰会路待了二三十年,论经验资历自然足以让朝廷委之重任,可自己呢?自己不过在秦凤路当过推官通判提举常平知德顺军,论战事只是随渭帅章楶麾下大将郭成打过一仗而已,朝廷会不会认为自己只是纸上谈兵?而如今的朝局看上去平静无波,实则首相次相各有班底,自己此番进京,会不会牵扯进这场莫大的角力之中?思来想去,他已经觉得头痛万分。
“少爷!”
门外的种甫一边嚷嚷一边冲了进来,手里扬着几份帖子。他是曾经跟随过种师道之父种朴,因此少爷两个字始终改不了口。此时,他小心翼翼地把帖子呈了上去,满心欢喜地道:“这都是刚刚送来的,指名呈交少爷。”
“果然来了。”种师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手翻了一下便对兄长道,“听说当初王厚奉诏初进京的时候也是这种场面,平常根本不认识的人,也纷纷借机来攀点关系。这世上人心就是如此,雪中送炭无人肯为,惟有锦上添花却趋之若鹜。”
种师极沉吟片刻,这才问道:“都是谁的帖子?”
“政事堂阮相,枢密院小蔡相公,嗯,接下来就是几个在京里任武官的种家旁系子弟,咦……”种师中翻着翻着,一下子勃然色变,“这是姚家送来的帖子!”
“真是姚家?”种师极接过帖子,细看了一番之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同为山西巨室,同为将门世家,同在西军征战,种家和姚家彼此之间的暗斗自始至终就没有断过。种家自他祖父种世衡之后开始威震西陲,姚家自姚兕姚麟后大扬二姚声名,虽不能说水火不容,但一山难容二虎,竞争两个字已经深深刻在了两家子弟的骨子里。这个节骨眼上姚家如今辈分最长的姚麟送来帖子,焉知不是有其他意思?
“大哥,姚雄虽然因为当初支持弃河湟而入罪,但姚家并未因此而衰。姚麟病重,其殿前都指挥使却始终未除,反而更加了检校司徒。姚平仲年纪轻轻便一再立功,仕途一片平坦,据说背后都是高相撑着。”一想到此番进京同样是高俅进言,种师中便觉得忧心忡忡,“高相明明对姚家人重用有加,又为何……”
种师极自己也觉得理不清头绪,最后只得摆摆手道:“事到如今,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与其苦苦思索,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是高相所荐,晚间若无其他消息,你我就去高府拜会一次,也好知道此次圣上召见究竟为何,免得面圣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再者,亲自登门拜谢举主也是很自然的事,用不着避讳。端孺,朝中重臣的城府,你我还是少去思量为好。”
“大哥说的是。”种师中这才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道,“总而言之,这一次我全听大哥你的。”
这一日恰是高俅在都堂当值,所有公务处理完早已是日落时分。他又被严均拉到府邸去小酌谈心,因此直到亥时才回到了府中。谁知一进门,管家高丰景便告知种家兄弟已经在花厅等候了一个时辰,顿时让他大为意外。要知道,此刻两人尚未面圣,毫不避讳地到自己拜谢,这意味未免太直接了。
“高相!”
“两位无须多礼,坐吧。”高俅略略打量了一下两人,发现种师极种师中看上去远远比其真实年纪年轻,显然是保养得法的缘故。不仅如此,他们兄弟俩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脸上却不见任何焦躁之色,足可见年纪阅历深厚,喜怒不形于色。
先是几句闲话之后,种师极便转到了正题。“高相,下官虽然出自将门世家,但一来以文职入仕,二来并未经历过多少战阵,于沙场纵横之道所知有限。高相为下官一介微不足道之人亲向圣上举荐,下官着实诚惶诚恐。”
“虎父无犬子,何况种家已经是两代名将,彝叔家学渊源,又怎会不能延续这将门之名?”高俅心知这数年的闲置生涯已经磨去了种师极不少锋锐,不由暗自嗟叹。“你为官之后便一直在西北一带,于地形军情上自然是廖若指掌,转为武职又有何难?”
“高相谬赞了。”种师极见一旁的弟弟始终没有插话,明白对方是把机会都留给了自己。思忖片刻,他便抬起了头,坦然问道,“高相,我在这一路上一直听说朝廷有意伐夏,我只想问一句,朝廷真有必胜把握?换言之,西夏入寇边境,我军可以奋力反击,但若是真的伐夏,劳师远征不说,就是军需补给也多有不易。再者西夏和辽国互通声息,一旦夏人难以支撑,辽国必定会来人请和,甚至于陈兵边境以示威慑,到了那时,我军进退两难,岂不是形同儿戏?”
这一席话说得种师中大感意外,心中连道糟糕。他见高俅亦是面色阴沉,不由连连向兄长打眼色,无奈种师极理都不理,他只得暗骂兄长不会说话。
不得不说,高俅对于种师极的这番质问相当意外。他原本以为,种师极蹉跎许久,此番起用必定是怀着雄心壮志,谁知其竟与寻常之辈大不相同,这一句反问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异常犀利直接。但恼怒之余,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考虑周详,若不能高屋建瓴地看到这些状况,即便能在西北得到几场小胜,恐怕也无补于大局。
“彝叔,伐夏关乎大局,你考虑到的,圣上自然也想到了。”顿了一顿之后,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番话,顿时让对面两人神情大震。
第十四章 转武阶再试锋芒
离开高府,种师极和种师中兄弟对视一眼,只觉得一身振奋。高俅的话虽然隐晦,但两人都是积年的人精,哪里会听不明白其中深意?身为武将者没有一个不希望能够横刀立马驰骋疆场,但是,空有匹夫之勇便只能为先锋,空有运筹之智不见得能让大军如臂使指,只有智勇双全,方可被称之为名将。
当初,种师极本想脱离将门世家的影响,所以才会换文阶当文官,希望能够有影响朝廷政令的机会。但是,他自荫补起家,二十八岁出仕,官最大当到知德顺军,最后还因为反对役法而遭到罢斥闲置。他知道自己走文阶再也没有多大机会,因此也早已动心改换武职,但是,这并不是他自己想换就换的。即便他出身将门世家,朝廷却有规制,他只能苦苦等待机会。
如今,机会确实从天而降了,而且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他很清楚,只要能过得了御前奏对那一关,他就很可能像王厚那样,一朝大捷便为封疆大吏,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掉以轻心。历朝历代,因为后方的问题而造成前方失利的状况比比皆是,而上一次若不是因缘巧合,恐怕王厚也不能那么顺利拿下湟州,早就因为天子的一道旨意而龟缩不前了。
“大哥!”
他猛地被一声大叫惊醒,抬起头来方才发觉已经来到了住处。见种师中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只得摇头笑道:“刚才一路上我都在想,若是朝廷这一次真的下了决心,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军费。说起来,我朝对西夏也打了不少胜仗,但战果固然美好,于国计民生却没有多大好处,甚至无法保持边关的平静,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没有触及其根本。纵使像当年渭帅章质夫那样数场大捷,仍然无法阻止夏人扰边,唉,打仗固然靠将士武勇,但还是在拼钱粮啊!”
“大哥也太消极了!”种师中虽然觉得兄长所言有礼,却仍忍不住驳斥道,“一战而定固然是耗费巨大,但从长远角度来看,无疑却是值得的。汉朝武帝在有生之年以倾国之力覆灭匈奴,固然耗尽国库,让中原百姓背上了沉重包袱,但纵观两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夷凌夏!后来虽有两晋之后五胡乱华,但距离武帝灭匈奴已经是相当遥远的事了。若是子孙后代能够争气,两汉之世应该还能维持得更长一些。”
种师极却只是摇头,直到进了房间,掩上房门之后,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西夏每每国内政争严重,便会用出兵转嫁危机,以大胜掩盖民众的情绪,而在他看来,如今的朝廷也有这种迹象。免役法复行,东南用引榷茶法,听说又要用什么方田制,总而言之,天子是在用一切办法充盈国库,而这一切的开销,却全都指向了战场。只要大军得胜,中原就永远都是太平盛世,可若是败了……想到这里,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没错,朝廷败不起,连一仗都败不起!自从新君登基以来,事事都是得心应手,边关又是连场大捷,早已让朝中文武的心气高了。高俅说得确实没错,若是辽国不插手,以大宋西军对抗西夏,至少有六成的胜算。而倘若指挥得当,则胜算还能够增加到八成。可是,谁能担保在每一个局部都会打胜?谁敢担保在一次小败之后,朝廷不会加罪于主将乃至各级将领?这就是他最担心,而却不敢宣诸于口的忧虑。
虽然有诸多顾虑,但是面圣却非同小可,尤其是几位炙手可热的宰执全都在场的情况下。跪叩完毕之后,种师极便和弟弟退到了一边,神态自然是毕恭毕敬。
“种卿,朕听闻种家三代为将,先有乃祖种世衡威震西北,而后有种古种谔种谊先后立下赫赫军功,连你的弟弟种师中也同样效力军中。朕倒觉得有些好奇,当日米脂大捷之后,种卿便换了文阶,不知其中原因为何?”
皇帝的第一个问题便如此直接,种师极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微微一变。所幸他早有准备,只片刻便躬身答道:“回禀圣上,先父当年曾经说过,种氏虽然出了不少名将,却无一个子弟能以文名著称。臣幼年师从于横渠先生座下,曾苦修儒学,兼学道法,因此在荫补之后便转了文阶。但臣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杀伐之道,和儒学仁恕毕竟有所不同,所以在任上不免碌碌无为,如今思来便觉得惭愧。”
赵佶闻言微微颔首,他却不是有心拿这个问题试探,只是觉得堂堂种家将门子弟居然试了文阶,心中颇觉奇怪而已。又问了几句前事之后,他方才转到了此次召见的正题,随即咨之以西北军事,见种师极对答如流,愈发觉得其人可用。
这一问一答,须臾便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几位宰辅也不时出言询问,种师极随问随答,若有疏漏之处,其弟种师中必定补上,如此一来,就连早先觉得高俅的举荐太过唐突的蔡京蔡卞,此时也稍稍动容。
“种卿果然良才!”赵佶终于抛下了一句赞扬,脸上喜色尽显,“有如此军略见识,又是将门出身,朕便准你重回武阶!”他突然想起一个传闻,便很是突兀地问道:“对了,朕听说你原本并非叫做种师极?这名字乃是父母所赐,岂可自己轻易改动?”
种师极被天子官家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神,好半晌方才反应了过来:“启禀圣上,臣原本名建中,只为圣上改元建中靖国,为避讳方才自行改了名字,否则绝不敢轻改先父所赐之名。因臣弟名师中,所以臣便取了师极二字。”
“极者至也,然天地万物生生不息,难有极致,此字不好。”赵佶思索片刻便摇了摇头,“种卿既然是因为朕当初改元建中靖国而更了姓名,朕便索性赐你一名好了!天下至高者莫过于一个道字,朕便赐你名为种师道,种卿以为如何?”
“谢圣上赐名!”
毕恭毕敬地俯身行下大礼,这一刻之后,世上便再无种师极,只有种师道了。只不过,一旁的高俅却呆了呆,他倒没有想到,那个声名显赫的名字,竟然是来自官家钦赐。
官家御口钦赐名讳,蔡京心惊之余,立刻便笑吟吟地上前奏道:“既然圣上有意让种彝叔转武阶,这阶官便须尽早定下。唔,以种彝叔之前的文阶来说,臣以为武阶可先定武功大夫,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一下子便是武功大夫!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全都是一愣。要知道,武功大夫以上便是横行十三阶,不入磨勘,只以特旨除授,现如今蔡京一张口便是武功大夫,一下子便将种师道提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以武功大夫的阶官,已经可以授一路钤辖。对于一个刚刚自文阶转武阶的官员来说,着实是一大奇闻。
惊讶过后,高俅立刻醒悟到了蔡京的用心。当下他来不及犹豫,连忙也上前进言道:“圣上既然赐了种彝叔名讳,这武功大夫之外不妨再赐忠州刺史,以昭显陛下识人之明!”
“好,便依元长伯章所奏!”
正在兴头上的赵佶自然不会去琢磨两个宰相都是什么意思,满口答应了下来。见到这一幕,一旁预备草诏的张康国几乎不敢相信耳朵,直到赵佶连声吩咐,他才慌忙提笔拟诏。那诏书固然是一挥而就文辞华美,但他心头疑惑却始终未消,要知道,这忠州刺史固然只是虚衔,但往日只赠给军功显赫的武官,绝没有一上来便许人的道理。
直到回了住处,种师道方才觉得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当日献俘阙下,他只是远远地看过哲宗皇帝一眼,根本不像这一次面圣那么直接。更何况,这一次除了奏对之外还有别的,御赐名讳、进武功大夫、加忠州刺史、为泾原都钤辖、知平夏城,这一系列的殊遇砸得他头昏目眩,几乎不敢相信这便是事实。
种师中虽然没有得到多少表现的机会,但同样收获菲浅。他不仅以知镇戎军的名义去掉了以前顶在头上的那个权字,而且还得进武节大夫,自然是感到阵阵兴奋。这不仅意味着种氏在西军中再次占有了显著的一席之地,而且能够比往日起点更高!
“这一次真是托了大哥的福!在殿上的时候,我看大哥你侃侃而谈的样子,实在是佩服极了。好在我只需拾遗补缺,这才能够撑下来。”
“总算是一切顺利。”种师道长长嘘了一口气,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以他多年阅历原本不会如此,奈何这次面圣太过重要,以他的沉稳,不免也带了几分患得患失,一旦浑身包袱卸下,自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此番得用不是昙花一现,否则一番心血付诸东流,那便对不起种家先祖了!”
“大哥不必担心,我看圣上是有始有终的人,断然不会中途变卦!”
第十五章 连失利如辽请援
朝廷旨意颁下的时候,钟传正好刚刚被折可适所救,出了夏兵重围。他本为行边而来,孰料被夏人所伺,大丢脸面自不必说,早就是恼羞成怒。眼下看到朝廷欲出兵灵州,他正好遂了心愿,召来折可适便将诏令内容一一讲明。
自从下了天都山并建西安州之后,折可适便少有上阵的机会,眼看西北战事如火如荼,他自然是雄心万丈想要奋力建功。此次他率兵百余接应钟传,虽有援救之意,但更有跃跃欲试的机会,一听到庆州也将出兵策应,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是役,折可适以万骑出萧关,至灵州川,猝攻夏人不备,交战未几,夏人大败。夏兵溃败之际,沿路夏人无不趁夜奔逃至灵州躲避,被俘者不计其数。会当夏人以为宋军兵逼灵州之际,折可适又挥师下击韦州静塞军司援军,并与庆州来源的五千军马合作一处,在灵州川一带大肆冲杀,驱赶牧民北万余,得牛马数以千计,而后方才南返。
虽然这算不上什么第一等的胜仗,但是,宋军极少采用这种战法,端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如此,是役西夏折损兵将千余,而且连宋人的踪迹都没抓住,可谓是大败亏输。这对于一直认为文治可佐武功的夏主李乾顺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兀卒……不,皇上,一场败绩算不了什么,皇上还请放宽心!”
时值夏兵连败,尽管察哥自己都觉得盛怒难平,但仍不得不进宫劝慰。就在日前,李乾顺正式下诏改用汉法,一应官职皆按照汉制,就连党项贵族也换了汉官之名,至此,宫中不复兀卒旧称,臣子宫人但呼皇上,这也让察哥感到很不习惯。
“一场败绩,这何止一场败绩!先前劫夺渭、延、庆是如此,后来石堡寨也是如此,此次灵州川之战更是如此,你倒是说说,难道我党项骑兵真的弱了么?”李乾顺怎么都没想到,罢了仁多保忠,趁势收了最后一些贵族的兵权,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此。这对于一向雄心壮志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要知道,他当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推行汉学,废弃祖宗之法。
察哥心中暗叹,但却不敢触及问题根本。在他看来,正是因为国主推崇汉学重用汉臣,方才会落得现在的局面。他当然知道自从李乾顺改制以来,无论是国力民生都是大有发展,但是不能否定的是,党项人尚武重法的传统却在一点点流失。加上先前数十年的政争,如今的大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西北所向无敌的大夏了。
“皇上,我大夏骑兵自然不弱,只是这连场大战,宋人不仅用诡诈之谋,而且处处料敌先机,各军监猝不及防方才连遭败绩,仅此而已。”察哥勉强编织着理由,最后方才建议道,“虽然是小挫,但为了避免战事扩大,不如遣使至辽国请援,另外将皇上的婚事定下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遣使如辽请援?”李乾顺苦笑一声,嘴角流露出一丝深重的讥诮,“朕当初还想借着仁多保忠的机会,给宋人一个警告,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早知如此……”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口不言,当日之事虽有察哥进言的缘故,但也有他自己的一点好胜心,如今看来,大夏确实不能在战争中再耗下去了。
“也罢,让李造福、田若水准备一下,立刻动身到辽国请援,让辽主请宋人罢兵。还有,让他们好好贿赂一下辽国官员,务必让辽国和我们一起出师伐宋!”说到这里时,李乾顺一向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狰狞,看上去异常可怖,“我就不相信,宋国能够受得了两面用兵,待到那时,就是他们求我们了。”
灵州川一役大胜的消息转瞬便传回了京城,由于这些时日已经听惯了胜利的战报,因此无论是朝臣还是民众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奋。这也难怪,自去岁开始,西北战场便是连连告捷,湟州、廊州、西宁州先后而下,然后渭延庆一带又是大挫夏军锐气,再加上如今锦上添花的一场胜利,可以说,人们已经对胜利有些麻木了。
对于这场意料之中的胜利,政事堂和枢密院众人在欢喜之余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此次的另一番战果上——掠得牛羊共计一千二百余头,骏马三百余匹。在高俅看来,这些战利品相比军费虽并不算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算下来此战的战果至少有万贯,至少用来劳军是够了!”蔡京放下战报,含笑说道,“折可适此番带一万骑兵出征,一路上横扫整个灵州腹地,会合庆州援兵之后更是与夏军三战三捷斩首无数,在野战上能够有这样的成绩,足可见西北骑兵并不逊色于党项游骑。”
“不错,西北将士大多都是父子数代和夏人交战,这么多年仗打下来,论实力早已不逊于夏人。只不过陕西不比中原,多年战乱下来,民众早已贫弱不堪,一应军需都要从中原转运,兼且消息不便,所以往往不能集大军应敌。”由于折可适的大胜,严均自然是志得意满,此时顺势说道,“西夏每次用兵动辄成千上万,且往往将矛头指向一点,一击不成则远遁而去,我军追之不及。此次我军把这一点用到了夏人身上,他们自然会尝到苦果。”
“这一仗打下来,夏人损失不小,怕是会提出罢兵之说。”高俅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手里的公文,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慢悠悠地开口道,“照我估计,夏主一是会向辽国请援,二是会遣人向延帅陶节夫送书请求罢兵。以如今的趋势,我朝势必不可能答应这一点,那么,提防夏人气急败坏下的报复便显得尤为重要。”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众人自然全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攻固然重要,守也同样不可忽视,若是在间隙中让夏人钻空子再行掠夺,那不免会大失锐气。
次日,以灵州川大捷为名,赵佶便下旨以所获战利品犒赏此次出征之军,并诏折可适进京觐见。仅仅是这数月之内,赵佶便召见了十几位颇有威名的武臣,因此群臣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当然,免不了又有人入谏用兵不祥,当止息兵戈休养生息。正在兴头上的赵佶哪里会理睬这些,全都当作了耳旁风过去了。
“好一个得易守难!”
召见之时,见折可适老当益壮,又想到前时召见种家兄弟的情景,赵佶不由心生感慨。“依卿看来,欲图西夏,该用何策?”
折可适连忙躬身,意极诚恳地道:“陛下,当日臣曾经随渭帅章质夫转战西北,深悉夏人秉性。倘若伐夏只以攻城略地为先,则下一地之后往往需百倍之力坚守,因此‘进筑之策’方才是最好的策略。自绍圣三年至元符二年,我朝在陕西、河东一带建州一、军二、关三、城九、寨二十八、堡十,至此平夏一带尽入我军之手,至此灵州韦州不过百里之遥,大军指日可进。筑平夏城以后,更是屡败夏人大军,可以说,如今我军对西夏占有八成优势。”
“既然有八成优势,为何仍旧不能趁势进击?”赵佶从臣子那里听够了谨慎用兵这四个字,此时面对一个武臣,忍不住便问了出来,“若我军全力进兵,难道夏人便可挡锋芒?”
“陛下,当初神宗皇帝五路进军,兵力不下五十万,为何又会功亏一篑?无定河边永乐城一役,更是在主帅徐禧以下死伤二十万余,这其中哪一次我军的兵力不是在夏人之上?”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激烈,折可适慌忙退后一步弯腰谢罪道,“臣并非毁谤先朝,只是教训仍在,一时忘形,伏乞陛下恕罪!”
“卿无罪。”赵佶满腔兴奋被这一席话浇熄大半,此时颇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那么,依卿之计,伐夏仍然应该用进筑之术?”
“陛下,进筑乃本策,筑城何处方才能够扼守关隘,往往决之于帅臣一念之间。臣之愚见,如今西北缺的只是一位主帅,以王处道平羌固然得当,但若为西北统帅则不见得能够服众,况且降羌虽多,但复叛的可能性更大,王处道不能轻离熙河。”
西北缺的是帅臣!
这句话让赵佶着实震动巨大,晚间宿在淑宁殿的时候,他仍在回想着折可适白天的话。当初用王厚平羌,因为用对了人所以才连战告捷,而现如今倘若真的集四路之兵伐夏,那么,一个善于用兵的帅臣便更加重要了。倘若有像章楶这样机谋善变用兵如神的帅臣为主,那么,他又何须忧虑前方战况?
“看来,得好好想一下该派谁去。”
喃喃自语着这句话,他终于沉沉睡去。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他登基以来虽然屡屡用兵得胜,但是,这离他心目中的目标还有很远。
第十六章 燕小七单身归来
进折可适武安军节度观察留后、步军都虞候,知渭州!
诏命一下,朝中舆论顿时一片哗然。须知渭州知州历来领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属下统管泾州、原州、渭州、仪州、德顺军、镇戎军、平夏城,由于泾原路位置相当重要,因此少有以武人出任渭帅的先例。但是,赵佶以战时非常之法为借口,再加上政事堂诸宰相暗示届时会派文臣往西北统军,这才暂时平息了议论。
由于父亲折可适之功,其次子折彦质也因此而得利。在折家子弟中,折彦质是惟一一个进士,此番赵佶问起折可适家中诸子,这才得知了这么一回事,大悦之余便进折彦质为直秘阁。
不久,蔡京便发文以政事堂的名义知会陶节夫,让其接到夏人国书后不得阻拦,径直送来京城。至此,西北浓密的战云这才稍稍散开了一些。但是,有心人都知道,朝廷此次是动了大决心,虽然眼下还没有大举进兵,但只要等到羌事完全告一段落,真正的用兵便会开始。
几个月的忙碌之后迎来了难得的消停,高俅自然是长长嘘了一口气。政事堂那个空缺已久的位置已经隐约有了动向,就在前几日,翰林学士张康国刚刚晋升为翰林学士承旨,若无意外,拜尚书右丞乃至左丞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虽然张康国乃是受蔡京所荐才能步步晋升,但他却知道,文臣一旦入主政事堂,以往的立场便会逐渐抛诸脑后。毕竟,到了这一步,谁都会设法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宰相和执政,仍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一日是蔡京在政事堂当值,赵佶又并未遣人相召,他便思量着带着家眷去大相国寺逛逛。这边还没完全做好出门的准备,那一头管家高丰景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那步子竟是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相爷……”高丰景好容易在高俅面前站定,气喘吁吁了好一阵子方才缓过了气,“七……七公子回来了!”
“嗯……什么?”高俅嗯了一声,随即大喜过望,“你再说一遍,是谁回来了?”
“大哥你还没老呢,怎么耳朵就突然背了,当然是我回来了!”
随着这句话语,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少年便笑吟吟地走进了园子,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过两年不见,大哥就不认得我了么?”
“好你个小七!回来之前也不先打一个招呼!”
高俅大笑着迎上前去,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两年,燕青边足足长高了数寸,如今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那宽阔的肩膀和坚实的腰腿显然蕴藏着无穷的气力。也难怪,燕青这两年独自在西南经营打拼,果然是比往昔更添精干。
“要是我早说,那哪能说是惊喜?”燕青存心算好了进京的时间,眼见高俅神情激动,心头也不由一热,为免失态,他连忙岔转话题道,“大哥这两年威名日涨,我在西南借着大哥的名声狐假虎威,再加上有赵帅撑着,一应事宜极其顺利。对了,有些东西运进城门多有不便,我已经送往城外的庄子上了!”
接到燕青的一个眼色,高俅方才恍然大悟,所谓的东西,大约是黄白之物无疑了。只是他眼下官俸极高,那些明里暗里的进项又相当可观,自然并不等着用钱,心下不禁有些疑惑。思量片刻,他便挥手打发了高丰景,又命人去回报英娘。
“你回来也就罢了,我这里又不等用钱,你带什么东西?”
“那是你另一个金兰兄弟的一片心意,否则我哪会费那么多功夫?”燕青没好气地回了一个白眼,然后便低声解释道,“这两年段正严用种种手段暗中笼络了不少人,甚至三十七部也派人渗透了进去,而他那个老爹已经差不多被高家人架空了,下台出家只是早晚的事。这种关键时刻,他怎么也得向你表示一下?要知道,他上台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朝廷进贡请求册封,哪能不抓住你这个靠山?”
“这么快?”自打入主中枢之后,高俅便渐渐放松了西南那一块,毕竟,大宋的大敌都在北面,相较之下,大理只是他当初用来谋取资历的一个跳板,花那么多精力也只是为了疏通商路,并没有太多打算。可是,段正严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快?我都嫌他太稳扎稳打了,你居然还认为他动作快?”燕青不屑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颇怀盛气地道,“大理兵将不过十万,论实力尚不及中原一个省,和西夏辽国更是没得比,要不是吐蕃诸部早已土崩瓦解,他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不说这些了,反正这一次捎来了不少礼物,喏,这是他让我带来的密函!”
高俅展开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见其中大意和燕青说得差不多,就随手将书信塞进了怀里,沉思片刻便笑道:“好了,今天我和你嫂子她们要去大相国寺,你若是有闲功夫,一块去也行。不过你大老远地回来……”
“这样的好事,不带挈我怎么行?”燕青笑嘻嘻地打断了高俅的话,突然做了一个鬼脸,“放心,我自己乐我自己的,不会搅了大哥和三位嫂子的兴头。”
虽说大宋历代君王笃信道教,但是,民间信佛的人依旧不在少数,大相国寺更是在真宗仁宗年间历经两次重修,称得上是气势恢宏。而辽国使臣每来大宋,在面君的次日都必定会到大相国寺烧香礼佛,久而久之,这里的善男信女就越发多了。有求签的,求子的,求富贵功名的,总而言之,只要能想得到的,就必定有人前来礼拜,希冀能得神佛保佑。
见英娘和伊容都在那里虔诚礼拜,白玲则亦步亦趋地跟着,高俅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有过那么一次光怪陆离的经历之后,他当然不能再坚称什么无神论者,可是,让他对着这些泥胎木塑拜来拜去,他却是没那么好的性子。好在大宋官员信道不信佛的占了多数,他这么在殿外站着也并不碍眼。
燕青状似漫不经心地扫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其实目光始终不离殿中三女左右。道理很简单,高俅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什么举家出游不需要护卫,这一次干脆就是一辆马车一个马夫,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这大相国寺乃是第一等龙蛇混杂的地方,里头的三女又全都是姿色不俗的,万一碰上登徒子,那可就闹了天大的笑话。
“好了,别那么紧张,佛门善地,这大相国寺住持又是受过敕封的,哪里会有人敢在这种地方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高俅见燕青神情紧张,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心,待会出去的时候注意一点也就成了。”
“你是故意的!”燕青板着脸转过身来,一脸的气急败坏,“我就不信,你一开始就打算带她们单独出来游玩!”
“那当然,有免费的保镖为何不用?”高俅笑着避开了燕青的白眼,见里面的三女都已经起身,连忙走上前去。要不是为了英娘她们的请求,他早就命人在外拦住寻常香客。要知道,微服出游这种事情只有野史上有,其实别说皇帝,就是宰臣出门在外也是众多随从跟着,哪有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
不出预料,三女进殿的时候外间香客还少,此刻一出来,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三个人当中,英娘温淑稳重,伊容明媚宜人,白玲娇艳如花,各有一番别样风情。虽然她们须臾便相继戴上了装有面纱的软帽,但仍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美色当前,终究还是有不长眼睛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见这边女多男少,仗着有几分力气便挤到了前面,才想开口说些浑话,左右手就突然被人死死揪住了,而后脑袋上又中了重重一下,登时不省人事。
下手的是一个秃头汉子和一个黄脸男子,两人一边示意后头的两个小喽罗把人带下去,一边笑容满面地上前打躬作揖道:“七公子!”
“咦,是你们?”燕青这才认出了当日自己的旧部,原本紧绷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下两人,略点了点头道,“看你们的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啊!”
“那都是托七公子的福,小的们也就是混口饭吃!”秃头汉子抢着接过话头,而后又不安地瞥了高俅一眼,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七公子既然回来了……”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如今不管这些!”燕青见周围的一众香客都避得远远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口说道,“你们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见一行人上了寺门前停着的马车,秃头汉子方才松了一口气,回身朝身后几人吩咐道:“把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看看他是哪个地头的,居然胆子贼大!他娘的,要不是老三眼尖,险些就要出乱子了!”
第十七章 弄雀鸟偶遇外戚
“看他们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怕你。”
坐在马车上,高俅见燕青死死皱着眉头,便笑着问道:“你在西南那边混得风生水起,声势比马帮当年更加浩大,怎么这一次就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回来了?”
“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里是京城,我要带着大队人马回来,岂不是让你难做?”燕青见对面的三个女人都在打量自己,连忙缩了缩脑袋,“再说了,我当初收服这些三教九流时,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怕我也是应当的。我对科举没兴趣,又不能像希晏那样征战沙场,也就只有在这些事情上多多用心了。”
“人各有长处,他们能做的你不能做,你能做的他们未必能够担当,强求不得。”高俅心知燕青因为当年的事而深恨官场,当下便转过了话题,“你姐姐如今已经正式出家,我在城外设法为她造了一座道观,你得空了不妨去探望探望她,免得她断绝了这人世中最后一丝希望。”
燕青神情一震,随即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
转过三四个街角后,马车在一户看似普通的店铺前停了下来,随即便有伙计将一行人全都迎了进去。穿过几间外头的门面,众人方才感到面前豁然开朗,四四方方的院子正中建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中间青苔中隐约有水珠渗下,四周鸟语不绝,正可谓是闹中取静。
“大哥,你这是……”
“她们一直待在家里,有时也太寂寞了些,我听说此地有会说人话的八哥,所以寻思着买几只解解闷。”高俅随手一招,两个伙计便拿着好几个鸟笼上来巴结,喜得伊容和白玲满脸放光,就连原本不在意的英娘在听八哥说了几句人话之后,也颇有兴致地凑上去了。
高俅任由三女在那里议论,和燕青一一看过四周一串鸟笼中颜色各异叫声不一的雀鸟,这才说道:“这是京城里刚刚开出来的新营生,有财力来这里的大多是官宦家眷或是殷实人家。就这么一只鸟的价钱,寻常百姓至少可以开销三年,而他们除了抓鸟的花费,只是费些调教功夫,你说是不是一本万利?”
燕青本能地皱起了眉头,略一思索便开口问道:“大哥,你不会说这是你新开的买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