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理人?”白玲虽然没想到这么多,却从一个姓氏上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难不成你和大理王族有关系?”

“在下确实是大理人,只不过大理姓段的人多了,总不成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吧?”段正严晒然一笑,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两步。“两位姑娘刚刚虽然解了一时之气,却也惹了不小的麻烦。要知道官府中人向来鲁莽,若是因为你们是异族人而有所不恭,恐怕会唐突了两位姑娘,不如还是先躲上一躲的好,至少也得先换了这一身惹眼的衣裳。如果两位认为不方便,在下可以令童仆代劳。”

“你倒是好心!”白玲抚在腰间的手渐渐放了下来,她瞟了一眼旁边的伊容,低声问道,“姐姐,你说呢?”

“那就有劳段公子了!”伊容没好气地瞪了白玲一眼,微微颔首,“外边人多,不如公子让这位小哥先去买来衣裳,我们就先到这道观中逛一逛如何?”

听到佳人松口,段正严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忙给了思延一些钱示意他前去买衣物,这才连忙上前几步,却仍旧和二女保持着一段令人安心的距离,虚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进了道观,三人便发现这里的香火并不鼎盛,主殿中甚至没有供奉三清道尊,当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其中绘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桌案上摆着一些新鲜瓜果,鼎炉中所焚之香也是清新淡雅,别有一番出尘之气。

“真是好地方!”段正严禁不住赞叹了一声,“隐于市井却超脱凡俗,不供泥胎而用画像,也不知是怎样有慧根的人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单单是这来自西域的绝尘香,便足可见此间主人的心性,若有缘真想见其一面!”

历代大理王之中禅让为僧的不在少数,但是,他们毕竟是王爵,虽然遁入空门,其中享受却一点都不少。大理甚至有民谣曰:帝王出家,随臣一邦,嫔妃一串,素裹红妆。出家犹在家,举国敬菩萨,早晚拜大士,禅室如世家。段正严自幼随高僧研习佛法,又曾经去过伯父段正明出家之地,此地竟令他联想到那种清修之地,自然是非同凡响。

“段公子所言极是。”伊容也是见惯富贵气象的人,此时自然也觉得万分讶异。她随向太后多年,又在高府待过不少时间,对于字画也颇有些见识。此时见两旁廊柱上那副对联题字清新隽永,忍不住点了点头,心中也起了一丝探寻的念头。倒是白玲虽信鬼神却不信道佛,对四周环境熟视无睹,只是好奇地四处转悠。

“奇怪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没人?”兜了老大一个圈子,见除了一处院子大门紧闭之外其余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白玲终于禁不住嘟囔道,“难道主人就不怕有人占了屋子?”正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沙沙的扫地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扫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见了三人便作了一个稽首。

心中奇怪的伊容立刻上前问话,不多时便回转了来。“那画像是胡家供奉的一位出家修道的先人,那道童说胡家在成都府势大力大,没人敢在这里胡来。另外,听说胡宪明唯一的一个孙女因为多病一直在这里修养,所以也不太有人到这里来。这位胡家小姐也是一个命薄的,看过的大夫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岁……”

白玲却不似伊容和段正严那样感伤,促狭地一笑:“姐姐,怎么一会儿功夫你就打听到这么多?”

“那小道童在这里呆了好几年都没见到几拨人,自然是滔滔不绝!”伊容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见思延抱着一大堆东西冲进了门,连忙迎了上去。只见思延手中共有两个包袱,其中从衣裙鞋子到头饰一样不少,显见是精熟于这一类的差事。

见两女转往净室更衣,思延便一溜小跑奔到主子身旁问道:“公子,这些衣服我都是到成衣铺中挑选最好的买下的,可是花费不少呢!你这里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如何!多事!”段正严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神态突然严厉了下来,“待会说话小心一些,别泄露了底细!”

等了好半晌,他终于看到换了装扮的两女从里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这一下子,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思延买的全都是那些给富家千金穿戴的服饰,无论用料还是样式都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风致,孰料穿在两女的身上竟更显仪态万千。一瞬间,他几乎认为两人根本就是汉女。

“这衣服真是别扭!”白玲行走川中从来就没有穿过汉服,此时总有一种缩手缩脚的感觉。她见段正严在那里痴痴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由恼火地踢起一块石子,不偏不倚地朝其面门击去。总算段正严还保持着一点清明,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身子,这才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正在此时,一个身着道装的少女出现在了三人面前,微微稽首一礼道:“刚刚各位的评语我家小姐都听到了,难得有人到这里来,我家小姐请诸位进内院一叙!”少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三人,心头不无好奇。误闯这里的人往日也有,可从来没见自己的主子有这样好的兴致。看到两女时,她的眼神中掠过一缕惊艳,目光最后落在了段正严身上。

第七章 高郎道观遇段郎

虽然从道童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但是,真正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胡小姐,伊容才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惜。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显出纤弱的女孩,虽然长得远远称不上绝色,但是却难以遮掩住那股绝尘之姿。这个院落虽然雅静却仍旧显得万分压抑,真不知那病弱的身躯之中隐藏着怎样的力量,让她在此地一住就是数年。

“小女子姓胡名见莲,冒昧请各位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说话,别无他意。”少女裣衽一礼,这才坐了下来,“那主殿里有向外的窥视孔,我见不得阳光,一向都靠这个和外界接触,所以请各位原谅我的失礼。”

听了这句解释,四人方才恍然大悟,尤其是段正严和思延两个男人更觉得不可思议。各饮了一杯清茶之后,三个女人便攀谈了起来,白玲固然是游历了不少地方,伊容也同样是见多识广,说到后来竟是投缘的很,完全把段正严主仆撇在了一边。段正严起先还觉得坐立不安,后来便干脆作了一个听客,心中揣测起了两女的身份。

这边几个人聊得投机,那边的高俅却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由于两女出门的时候无人知晓,因此免不了造成一种失踪的迹象。直到心细的乌蒙王罗斡发现白玲的衣服少了两套,众人这才确定两女是溜出去了。高俅唯一想不透的一点就是,白玲生性外向好动也就算了,怎么伊容也会这么不谨慎?

“大人,城东有人来报,说是有两个异族女子把一个首饰店老板打伤后逃窜!”

这个石破天惊的声音来自于焦恩仲,乌蒙王一行自抵达后便一直由他安排,因此在得知此事后也分外头痛,连忙出去吩咐了几个妥当官差打听消息,果然没多久便有了线索。但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上午功夫,突然便惹下了这么一出。

高俅本能地想要发火,但一想到外界男子见到两女的反应,只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对着如此绝色,怕只要是个男人都会生出欲望吧!他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焦恩仲,低声叹道:“她们两个想必是玩疯了,你先派人去打探一下她们的下落,待会我亲自去把人找回来!”

旁边的乌蒙王罗斡也显得有些尴尬,白玲的肆无忌惮他当然领教过,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外头惹事生非就有些过分了。他悄悄地观察着高俅的脸色,见对方只是微露恼意,这才放下了心。先前在商谈的时候,他刻意放低姿态,不仅表现出一种恭顺的态度,而且还主动提出派长子到京城学习汉学。言谈间,他甚至表示可以说服周边各部落,这个重要的承诺果然换来了相当的回报。

“大王已经是世袭乌蒙王,所以要另外请求朝廷的册封不是难事,但是,朝廷最最忌讳的就是拿着朝廷的册封为非作歹,这一点我希望大王能够明白。”高俅眼睛望着门外,嘴里却吐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朝廷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不重视西南,只是暂时不想直接插手。如若你真的能在此事上有所作为,那么,你的部族就可以过得更好。另外,我不希望再发生先前在恭州的那种事!”

罗斡听得心中一惊,在外人看来,赵氏谋反造成的损失极少,但那只是涉及恭州城内的汉人,至于城外的蛮夷根本没有人去统计过。他隐约听说,燕青和姚平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三个僚人的村庄,却在附近几个乌蛮部落同时起兵之后撤回了军队,任由两边戎夷互相残杀。结果,朝廷以损兵不到一百就使得僚人和乌蛮大伤元气,恭州附近的戎夷只怕是几年都难以恢复过来。这样的心机手段,打死他也不相信只是那两个年轻少年想出来的。

“高帅放心,先前的事只是他们自作主张,我既然有心为朝廷守疆,决不至于出尔反尔。”罗斡微微一躬身,态度异常诚恳。“至于阿玲……她向来独立独行,我也从不干涉她的事,我就把她托付给高帅了!”

“我明白。”高俅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心底却掠过一丝明悟。看来,今天白玲之所以会拉着伊容一起出门,其中也不无讨好之意。只是,自己这齐人之福,真的是那么好享的么?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音,然而,除了两女的下落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据那受伤的店老板交代,另外的主仆两人似乎是跟着白玲和伊容进店的。

耐着性子盘问完所有讯息,高俅立刻换了衣服带着一群护卫出了门。虽说世道险恶,但有白玲在,他当然不会担心两女的安危,他担心的只是她们会再惹出点什么事情来。此时此刻,他反倒庆幸两人外出时身着异族服装,否则若是轻易让人认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就是这儿!”带路的向导指着前头的小道观,不无讨好地解释道,“这是胡家小姐胡见莲清修的地方,知情人很少擅闯。小人刚才打听过,之所以胡家派在此地保护的人没有将人赶走,是因为胡家小姐把所有人都请到她的闺房去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便奔了过来,不无惶恐地双双下拜。原来,两人就是奉命守在此地的胡家家丁。在胡宪水的勾当东窗事发后,成都府内所有胡家人都得到过胡宪明的命令,凡官府有事必倾力相助,因此尽管他们不知道高俅的真正身份,但一听说是官府中人,还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除了那两位姑娘之外,其他两人是什么身份你们知道么?”虽然知道两个下人未必知道什么,但高俅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回禀大人,小姐把他们请进去的时候,小人隐约听其中一人介绍自己姓段,似乎叫什么段誉……”

“什么?”高俅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待到那家丁重复了一遍,他方才恍过神来,把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都驱赶了出去。不管怎么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上去看看好了。他一摆手示意两个家丁在前面带路,自己则随便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路走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隐于市井之内的道观确实显得清幽宁静,想来也是胡家财大势大的缘故。

“公子既然号称信佛,那我问你,何谓佛?”

“佛在人心。”

“人心?人心乃是这世界上最污浊的事物,人心莫测,佛岂可居其间?”

“心中有佛者,无处不是佛;心中无佛者,其业亦可为佛,姑娘未免太苛求了。”

“……”

听到房间中传来这些既像是打机锋,又像是男女怄气的对答,高俅不由转头往两个家丁脸上望去。见两人俱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他算是明白了这位身染重病的胡家小姐的脾气,看来,这病情虽然严重,好胜之心却不减啊!

胡见莲原本和伊容白玲两女聊得万份投机,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段正严,几句寻常客套话之后竟演变成了现在针锋相对的势头。由于一直很少和外人接触,她虽然读了黄庭道德并佛经无数,却始终无人可供交流,所以最后竟收不住场。正在此时,她突然发现紧闭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顿时大为恼火,可是,随之进来的一群人却让她愣住了。

段正严和胡见莲固然是斗得津津有味,白玲却已经呵欠连连万分无聊,听到有人进来自然本能地回过了头。一看清来人,她便立刻伸手拉了拉旁边的伊容。

“在外头逛够了?”高俅见两人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脚下却有些站立不稳,连忙上前双双扶了一把,一脸没好气地教训道,“你们俩知不知道,要是再没有消息,我就要把整个成都府翻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另一边瞧去,见胡见莲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心头不由一阵嗟叹,随即便和段正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胡见莲终于从起初的惊愕中回过了神,听了家人的解释后,她起身盈盈一礼道,“是小女子唐突了,不该贸然留两位夫人在此叙话,累得大人四处寻找。”

“哪里,胡小姐兰心蕙质,是她们打搅了你休养才对。”高俅见胡见莲颇有几分落寞,心头怜意大起,“胡小姐若是觉得寂寞,只要派人来通知一声,她们若有空就会过来陪你说说话,如何?”

“真的?”胡见莲一向就只有几个贴身使女陪伴,刚才攀谈的时候很是羡慕两女的见识,此时不由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成全!”她顿了一顿,又盯着段正严看了半晌,这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若是段公子有空,也请随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了一抹红云。

“胡小姐大才在下佩服之至,有机会必定再来拜访!”段正严起身很是郑重地回了一礼,这才转头看着高俅,不卑不亢地施礼道:“段誉拜见大人!”

观其人听其音辨其行,对于这个段誉的身份,高俅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此时此刻,他含笑点了点头:“段公子不必多礼,若是你有余暇,不妨到我那里坐坐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段正严爽快地拱了拱手,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思延的焦急神情。

第八章 两相投机结金兰

派了几个人将白玲和伊容送回去,高俅却并没有径直回府衙,而是和段正严在大街上兜起了圈子,末了才在一个茶馆里坐了下来。随行的护卫见状立刻用钱把里头的茶客清了出去,然后才守在了门口。除了战战兢兢的掌柜和一个小伙计,茶馆中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

高俅抬手示意段正严坐下,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旁的思延一眼。“段公子……不,或许我应该尊称你一声世子殿下才对,不是么?”

世子殿下四个字一出口,段正严尚能维持神色不变,他的书童思延却撑不住了,脸色刷的一下变成了惨白,整个人也同时摇摇欲坠。

“高帅果然好慧眼。”段正严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事到如今,要是他还想不出巴蜀之内有哪个官员能如此强势,他这一趟入川之行也就白来了。“我这一路轻车简从,自忖没有惊动任何人,想不到还是被认了出来。”

见段正严坦然承认,高俅不由大起好感,对于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却不以为意。不管怎么样,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比和傻瓜交涉要容易得多。“世子殿下以尊贵之身亲自前来巴蜀,想必是有别样原因吧?”

高俅的默认给了段正严莫大的信心,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次闲逛竟能阴差阳错见到正主。他强自按捺心头兴奋,深深吸了一口气。

“尊贵?高帅既然奉皇命镇守巴蜀,应该了解我大理的情况。虽然我段氏当初得众之助建立大理,但实权一向并不在王族手中,前有董氏、高氏、爨氏三族占据一方,如今国政大权又都由高氏一族把持,所以我这个世子不过是泥胎菩萨徒有尊荣而已。”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将一杯茶全数泼在了地上。“人说覆水难收,我段氏如今就犹如被泼出去的水,人家要废便废,说迎立就迎立,和傀儡又有什么两样?”

“看来世子对如今的景况并不满意。”高俅对于这位武侠小说中赫赫有名的段郎在历史上有何种作为并不清楚,但是,从对方眼中闪烁的精芒中,他察觉到了勃勃的野心。若是真的像段正严所说,对方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尊荣对于寻常人来说也许还有莫大的吸引力,但是,对于胸有大志的人而言,徒富尊荣而手无实权无疑是最痛苦的事。“世子既然如此坦诚,那我也不妨明言,前时贵国高相之子高明清曾经亲至大理,希望朝廷能够册封大理王。令尊一旦得到朝廷册封,这个位子不就是坚若磐石么?”

“高帅这是在说笑话吧?”段正严容色一正,冷冷回答道,“高氏要求朝廷册封大理王,想必还另外有一条要求册封他们的吧?若是大宋朝廷册封了大理国王,然后再封高氏为世代国公,那么,他们辅政的名分便正了,其他世族领主即便不满,也得看看能否得罪两头,至此还有谁敢对高氏有所不满?至于我父王,高帅可知道,我父王的政令最多只能在王宫中传达,一出宫门便殊无效力,名正言顺却落到如今的下场,又有何用?”

高俅举杯品了一口茶,只觉一股惊人的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不由皱了皱眉。大理的军事位置对于整个大宋来说,算不上十分重要,但是,只要有一个能够掌控的大理,对于周边蛮夷的震慑力却是空前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墙头草再也没了安身立命之地。除此之外,直通南亚次大陆的陆路也相当重要,毕竟,在海路贸易还很少航向那个区域。大理远远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恰恰相反,这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那么,世子想要怎么做?”

“父王的结局不外乎和大理段氏的历代君王一样,惟有退位出家为僧而已。”段正严神色淡然地说道,在他背后,原本就满脸震惊的思延更是惊骇欲绝。“父王登基于段氏生死存亡之际,外有诸多领主世家窥伺,内有高氏时时监视,步履维艰自不必说。但他还是用了不少利民的政令,只是实效却有限得很。究其缘故,却是因为段氏不强,且乏人可用!”

他一边说一边用茶杯在桌子上摆出了大理八府四郡等形状,把各世家领主盘踞的范围全都摆了出来,尤其指出了高氏最重视的几块地方。

“高升泰为帝的那几年就将其子孙分封各地,他几个弟弟的后裔分治姚府、威楚、建昌以及鹤庆、腾冲、永昌等地;其次子升祥及其子孙分治善阐、晋宁、昆阳、禄丰、嵩明、易门、罗次等地。高泰明为相后,又把除了长子之外的其他数子分封各地执掌军权。看上去,这种稳固的格局牢不可破。”段正严虽然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酝酿多年的设想,但是却越说越冷静,眼中的狂热渐渐消失不见了。

“但是,其实高氏决不是牢不可破的!”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周围一圈点出了三十七部的位置,然后解释道,“我大理立国时得三十七部之助,但矛盾却总是无法避免,早在明政三年,三十七部就爆发过叛乱,最后在出兵之后虽然勉强以会盟形式解决,但却埋下了重重隐患。高泰明虽然如今风光万丈,触角却无论如何都延伸不到三十七部。所以……”

“莫非世子打算从三十七部入手?”对于段正严的大胆,高俅心中不无惊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最好的道路。即便段正严即位,除非他真的想尽快倒台,否则训练军队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也不可能凭借大理王的名分改变军政力量的对比。把主意打到三十七部的头上虽然冒险,却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世子认为凭借你一己之力能够影响三十七部么?”

“这正是我前来川中的目的!”段正严抬起了头,坦然直视着高俅的目光。“高帅来巴蜀这半年多的举动我一路上都听说了,夹杂在我大理和大宋之间的这些部落时叛时安,相信大宋朝廷向来也觉得头痛,而高帅想必已经有了设想,不知我是否猜中了?”

对于段正严的精明,高俅顿时觉得脑际隐隐作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选择太聪明的合作者是否会在最终导致与虎谋皮的后果,他如今心里并没有把握。高氏眼下趋奉他不过是因为想从朝廷那里得到利益,而段正严却不然,这家伙竟然能察觉到几分自己的意向,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我只是代天子守蜀地,纵有设想也是出自圣裁,哪里如同世子想得那么轻易?”嘴里虽然在打哈哈,但高俅轻击桌面的手指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今日和世子一番攀谈,我也觉得获益良多,不知世子还要在成都府盘桓多久?若是呆的时间长了,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谁会管一个正在研修佛法不问世事的世子?”段正严情知高俅前一句言不由衷,不禁晒然一笑,“我行前打点好了一切,只要不是马上要我回去继承王位,不管出外多久也不会有人理会。我父王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子,今日和高帅一见如故,倒觉得像兄长一般亲切。若是高帅有时间,我还想时时请教,不知……”

话说到如此露骨的份上,高俅哪里还会不知道段正严欲言又止的后半截是什么意思。好家伙,居然明说事情没办成之前要在成都府长留!他瞟了一眼四周的护卫,见掌柜和伙计也都被驱赶了开来,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世子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什么请教,你我年岁差不多,应该说是彼此交流才是。”他微微一笑,索性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世子若是愿意,也不用一口一个高帅叫得那么客气,横竖我比你长几岁,你叫一声大哥也行!”

这句话顿时让段正严大喜过望,他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很是郑重地说道:“既然承蒙高帅不弃,那我们就仿效古人义结金兰吧!”

虽说一切礼仪从简,但是,世家出身的段正严毕竟对礼数相当重视,硬是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大哥,这是我出生之日父王送给我的一柄匕首,削铁如泥,寻常兵器决计挡它不住,今日我便赠与大哥当作一点心意!”

高俅本想顺势给一件回礼,可想破头也没找到合适的,不由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二弟你真是……这样吧,我回去再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回礼。另外,你住在外边也不安全,不如就以我远房表弟的身份住到府衙中来。我早就把府衙前后梳理了一遍,也不怕有人泄露消息,至于其他事到时候再说。”

一天之中就能够有这样的结果,段正严自然是异常满意,竟完全忘了在外办事的范先生,在思延的提醒之下方才想了起来,连忙和高俅提了一句。听到还有人和段正严一同到了成都府,高俅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九章 为前计兄弟换将

范明哲匆匆赶回客栈的时候,却意外得知段正严和思延全都出了门,心中不由连连叫苦。他是土生土长的大理人,自幼仰慕汉学,数十载寒窗苦读,端得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奈何大理却不像中原那样广收人才,寒门士子纵有天大的才学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因此他在多番奔走无门之下,方才心灰意懒地隐居于点苍山,谁料竟和在此学习佛学的段正严遇了个正着。在得知段正严是大理世子,兼且又有重振国家的志向之后,他立刻重新出山,这一次段正严的巴蜀之行也正是他撺掇的。

他今天去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在高俅幕府中相当得用的焦恩仲。他和焦恩仲结识于大理,彼此都很钦佩对方的才学,因此在得知对方如今的境遇之后,他立刻从这上头打起了主意。今天是久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他自然不敢提起太多,只是抱着叙旧的口吻,却也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唉,这个时候居然都不在,真是……”他来来回回在院子中走动,时不时抬头望望天色,一时间心急如焚。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知道段正严有足以自保的手段,但一想到一行人孤身在外,难免有些忧心。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在心底把思延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才不信生性沉稳的段正严会突然转了性子,肯定是那小子撺掇的!

“客官,客官!”

范明哲满心恼火地转头望去,见掌柜满脸谀笑地一溜小跑过来,不禁沉下脸问道:“我不是事先吩咐过,没事别来打扰么?”

“客官您别生气,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着实慢待了!”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不安地搓着手,“刚刚门外来了几位军爷,小人这才知道段公子居然是高帅的亲戚,如此尊贵的人住在小店,真是令小店那个……那个蓬荜生辉……”他好容易憋出来一句成语,脸上颇为得意,却没注意到范明哲一下子变得铁青的脸色。

高帅的亲戚?听到这几个字,范明哲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段正严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攀上这么一个亲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其身份已经完全暴露!望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几个军士,他再也辨不清福祸,只能故作惊喜地点了点头,任由掌柜去收拾了所有行李,又叫起了睡梦中的马夫董千,跟着那群军士离开了客栈。

直到看见段正严,他才松了一口气。只见这位向来城府颇深的大理世子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怎么也不像是被胁迫而住进了府衙,而像是办成了什么大事。待到问清了事情原委之后,他也禁不住为之咂舌,这一天之中能够有如此际遇,老天也未免太帮忙了!

另一头的书房中,面对伊容的质疑,高俅只得说明了段正严的真实身份,却并没有解释自己当初的故事为什么会在现实中出现。有功夫在这个时候自圆其说,他还不如好好考虑该怎么给乌蒙王罗斡一个暗示来得划算。

晚间,他再次秘密和罗斡见了面,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的两人密谈。外人能看到的就只有两个笑容可掬踏出书房的人,至于其中内容,罗斡固然是守口如瓶,高俅本人也是讳莫如深。至于罗斡先前提到的联络其他部族之事则再也没有提起,高俅就命人护送这位乌蒙王离开了成都府。至于白玲的事情,罗斡到临走时再未向高俅提起一句。

罗斡走后,高俅自然便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花费在段正严身上。一次次的交谈下来,他逐渐加深了对这位大理世子的了解,在得知对方很喜欢苏轼的书法之后,更是将苏轼赠给自己的一幅手卷转赠给了他。两人闲遐之余时而切磋书法,时而谈论国事,日子就一天天地过去了。

一晃就是半月,在计算了诸多可能性之后,高俅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一次,除了段正严之外,被同时请到书房的还有焦恩仲和范明哲这对老友。虽说已经彼此知根知底,但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两人不免有些不自在。

“二弟,你先前提到的事我会倾力相助。”虽然没提怎么个相助法,但高俅见段正严报以一个会心的微笑,心底不由大畅。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同,也省去了被人追问的麻烦。“你要的人手我也会逐步给你安排过去,兵贵精而不贵多,我给你的自然都是精兵强将。至于册封之事,圣上刚刚给我发来了旨意,朝中的意见也已经统一了,大理可以先派人朝贡,册封则会暂时延缓,估计要等到你登基的时候了。”

“大哥放心,将来的事情我会尽量做得谨慎一些,决不会贸然行事。”段正严重重点了点头,这些天来,他一刻都没有闲着,不仅要列出可行的计划,还要像拉锯战似的和高俅谈妥各方面条件,几乎被累了个半死。

“最后一件事,我有意邀请你这位范先生充当我的幕僚,不知你们两人意下如何?”

“这……”段正严这一次却不敢贸然作决定,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明哲。“范先生并非我的从属,这得由他自己做决定。不过,范先生能够为大哥赏识,足可见他的才学,只是要我忍痛割爱却有些舍不得呢。”话虽如此,他却也知道这个要求拒绝不得。再加上和范明哲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心底非常了然,处处碰壁的范明哲对大理的现状其实是恨之入骨,但想要改变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管怎么样,我也希望范先生能够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既然高帅如此看重,我岂敢不从!”范明哲弯腰深施一礼,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大理只是大宋边疆的一介小国,既然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而段正严自己又已经首肯,他为何要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得够久了,也是该一展所长了!

“好,好!”高俅抚掌大笑,连忙将范明哲扶了起来,这才转头对段正严说道,“二弟放心,我也不会白白要了你的智囊。你这些天也应该看到了,穆方虽然年轻,但处事相当老成,而且对于大局毫不含糊,更曾经在大理游历过相当的时间。所以,我准备这一次让他跟你回大理,居中联络都由他负责。不过你需注意,高明清曾经见过他,所以他不适合在明处露面。不过在关键时刻,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瞟了一眼胸有成竹的焦恩仲和大惊失色的范明哲,高俅心中不无感慨。想当初焦恩仲主动提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认为这个年轻的幕僚在说胡话,可是在听完了那一番剖心的解释后,他方才明白了这一番苦心。他眼下的三个幕僚虽然用得得心应手,但有时毕竟还会顾及到他们出自蔡京推荐这一点。而为了获取他完全的信任,焦恩仲竟愿意跟着段正严南下大理为他筹划一切,这不能不说是一次豪赌。但若是成功了,无论是对于他高俅还是对于焦恩仲都有相当的利益。

“多谢大哥!”段正严这下才真正放了心,他才不担心有人监视他,横竖在事情尚未成功之前,他这个世子并不重要,相反却事事需要他人帮助谋划。再者焦恩仲的能力他也清楚,不会比范明哲差,在很多实务上甚至略胜一筹,有这样一个人为自己周旋,他便能分出更多精力来应对别的情况。想到自己不虚此行,他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了,今晚我为你设宴,不醉无归!”一件大事解决,高俅也觉得心头一松,言谈间自然不再严肃。“我倒要看看,二弟你有多大的酒量!”

“若是大哥能够让两位嫂子也一同出席,我一定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段正严这才露出了真性情,哈哈大笑道,“说实话,要不是她们都是大哥的人,我怎么也不会就此罢手!”

“好你个家伙,居然敢觊觎你的两个嫂子!”

嬉笑之际,段正严想到的却并不是那两个令人惊艳的佳人,而是另一个孱弱娇怯的影子。不知怎的,他心头有一种深深的悸动,仿佛这一次一走就会错过什么。终于,在焦恩仲和范明哲两人离开之后,他还是轻声问道:“大哥,我想再去见见那位胡小姐,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什么?”高俅闻言立刻愣住了,见段正严全无一点玩笑之意,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胡见莲并不是寻常女子,而是胡宪明相当疼爱的孙女,虽然身患重病,却着实楚楚可怜别有一番动人。问题在于,段正严若是真的恋上了此女,两人最后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道你……”

“大哥,相知不见得要相恋,相恋也未必要相守,你就让我见她一面吧。”段正严露出了一丝怅惘之色,“这一辈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不想在临走时错过一面。”

“那好吧。”高俅深深叹了一口气,明知不可能却仍不肯放弃,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情之一物,历来是无可救药,也无可解释。

第十章 病西施沉疴得解

孙子胡嘉仁既然安然无恙地归来,胡宪明自然是老怀大慰再无后顾之忧,对于胡宪水做下的那点勾当,他自忖牵连不到胡家,因此索性撂开了手。然而,一想到身患重病的孙女,他却始终感到头痛。纵使胡家财大势大,纵使他可以请到全天下最最有名的大夫,可是,在那药石无效的怪病面前,什么都是空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女一天天憔悴下去,看着尚未完全绽开的鲜花凋零。

所以,他并不在乎孙女在闺房之中接待外人,横竖活不了多久,让她开心一回又有何妨。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仆役竟然回报,和自己的孙女聊得分外投机的两个女子竟是高俅的妻室,而另一个年轻人也似乎是高家的亲戚。这还不算,昨日又有家人来报,高俅又带着上次那个年轻人造访了道观,这一次竟盘桓了好几个时辰。在此之后,孙女胡见莲便举止大异往常,这不得不令他万分忧心。

“莲儿!”

怔怔的胡见莲终于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惊喜交加地站了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女么?”胡宪明爱怜地看着孙女日渐消瘦的脸,只觉心中隐隐发痛。十六岁正是寻常女子的出嫁时节,可胡见莲只能待在这阴暗的净室中度日,老天爷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听人说,你这几天……”

“爷爷都听说了?”虽然胡宪明只说了半句,但冰雪聪明的胡见莲哪里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没见过多少男人,不过只有他把我当作知己,而不是一个病人,只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胡宪明当然清楚孙女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此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莲儿,我听说那个段誉是高帅的亲戚,我大不了去求求高帅让他多来陪陪你,怎么会没有机会?再说,以我胡家的门楣……”

“那是不可能的。”胡见莲粲然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多少带着几许悲戚,“他不是蜀人,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了,有缘无份又有何用?”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你!”胡宪明顿时勃然色变,脸上顷刻间便是阴云密布。“我现在便去府衙请见!”

“爷爷!你别去!”胡见莲一把拉住了胡宪明,自己却踉踉跄跄几乎摔倒。“当初是我主动邀他的,我也没想到会……爷爷,那天高帅最后和我聊了两句,他说段公子确实对我有情,只是其中还有诸多变故,他也没有办法。”

“他真的这么说?”胡宪明立刻觉得冰冷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既然连他也是乐见其成,我就更要去问问了!”他伸手按住了孙女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只有嘉仁一个孙子,但其实我最疼的一向都是你。不管那个段誉有什么样的隐衷,既然是两情相悦,我就一定会设法的。莲儿,放心!”

胡宪明的来访早在高俅预料之中,说实话,在那次带段正严去见胡见莲的时候,他心底仍旧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直到发现那两个人的默契时,他方才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只可惜天妒良缘,否则让胡见莲随着段正严南下大理,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高帅!”胡宪明甫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我今日前来……”

“你的来意我都知道。”高俅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深深叹了一口气。“并非我不肯玉成这桩婚事,实在是因为我那表弟不可能留在成都府,而胡小姐重病在身又不可能远行,所以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胡宪明万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顿时沉默了。良久,他语气低沉地说道:“高帅,我只有莲儿这么一个孙女,即便名医都说她命不长久,我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就算那位段公子真的娶了莲儿,他也不会终生留在成都府,毕竟……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补偿他,难道晚几年入仕对他来说就真的无法忍受么?”

“这不是仕途的问题。”高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一时心软作了好人,可如今总不能直言段正严是大理世子吧?说到底,要不是很需要胡宪明这个地头蛇,他压根就可以撒手不管此事。他正觉得头痛,突然发现门外有个躲躲闪闪的人影,眉头立时一皱。“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应声出来的却是白玲,只见她一脸理直气壮,毫不避讳地走进了正厅。“我刚刚听你们说那位胡小姐的事,所以才在外边偷听,哪里鬼鬼祟祟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男人都感到异常尴尬,正在高俅恼火而胡宪明尴尬时,白玲却又石破天惊地说出了一番话。

“谁说胡小姐的病无人能医!她那是先天从胎里头带出来的一股阴气,然后才造成体魄偏阴见不得阳光,久而久之便亏虚了身子,若是有手段的人哪会治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气哼哼地瞪了胡宪明一眼,“亏你还说请了多少大夫,那些光有名头的人有什么用?都以为只有中原才有名医,其实这种病在西南很常见,不少部族里头都有巫医能治。”

“什么?”胡宪明几乎是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说的都是真的?”

“阿玲,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高俅也连忙开口提醒,话说回来,若是胡见莲的病能治,这件事不仅大有转机,而且将更有裨益。

“谁开玩笑了!”白玲几乎是扳着手指头数道,“就我知道能治这个病的巫医就有五六个,只是全都是你们说的蛮夷,随你们爱信不信!”

“高帅!”胡宪明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高俅,眼神中不无恳求。

此时此刻,高俅连忙把白玲拉到了一边,细细盘问了一遍后,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胡老,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会立刻派人去请大夫。至于我那个表弟,我会留他再盘桓一阵。”

为了白玲一句话,两边同时行动了起来。在得知胡见莲的病很可能有救,段正严大喜过后又是大忧。要知道,身为世子的他肯定要和大理诸世族领主结亲,而这样一来,他迎娶胡见莲便会困难重重,而且,他眼下倒有些患得患失了。一旦佳人病厄能解,究竟还会不会认为自己是良配?

大夫很快请来了,可其人形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连同高俅在内,几乎没人信得过那个看上去青面獠牙的巫医,只有白玲拍着胸脯保证,其他人也只得勉强一试。然而,当那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在那个巫医手下一天天减轻时,没有人再怀疑妙手回春究竟是否有假,提出建议的白玲更是被胡家上下视作恩人。五天之后,当胡见莲终于第一次走到日光下时,喜出望外的又何止是她的亲人?

“高帅,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用我胡家之处,我必定全力以赴!”若是说从前只是因为利益而勉强联合,那如今胡宪明心底便是充满了感激。在利益和得失之外,他终究还是放不开亲情,更何况一直以为随时可能死去的孙女又重获新生。“既然如此,莲儿的婚事我也希望高帅能考虑一下,她只要再休养一阵子便能够痊愈,到时候无论段公子到哪里去,她都能够夫唱妇随,总不至于再成为拖累。”

高俅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客气话。这里只有他和胡宪明两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原先认为应该隐匿下来的前情,也应该可以交底了。“胡老,这桩婚事我自然是同意的。但事到如今,我也应该对你说实话。我知道胡家在西南一带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甚至和大理也有生意往来。既然如此,段誉这个名字也许陌生,段正严这三个字,胡老应该听说过吧?”

“段正严?”胡宪明一愣之后立时脸色大变,声音也有些变了调,“高帅的意思是说,段誉……他就是大理世子段正严?”

“没错。”

“怎么会这样……”胡宪明一时方寸大乱,大理王族虽然逐渐式微,却依旧是表面上的大理统治者,更何况段正严更是将来的大理国主。最最难以忍受的是,只要将胡见莲嫁给他,将来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孙女,而且谁能保证她一个人能够在大理生存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目前知道的人只是寥寥几个,胡老自己斟酌即可,希望不要再透露给别人。”高俅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旁边的桌案,语带双关地提醒道,“胡小姐和段世子两情相悦暂且不提,其中关节,也是利弊并存,胡老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懂得如何权衡,我就不多说了。”

懵懵懂懂走出府衙,胡宪明一时感到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一个头绪。胡见莲病势缓解之后,那个段正严来过好几次,用情深重他当然能够看出来,可是,大理虽小,那人却是未来的君王,能够保证孙女的一生幸福么?还有,高俅和段正严之间明显是有约定,若是自己贸然拒绝,恐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它去吧!”他长叹一声,低头登上了马车。

第十一章 姻缘天定佳偶成

“大哥。”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高俅并没有转身。在这个世界上会叫他大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还留在恭州收拾残局,另一个则是不久之前才因为因缘巧合才得以结识。

“胡小姐的事情我已经和她爷爷提过了。”他稍稍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话,“虽然胡宪明有八成可能答应这桩婚事,可是你有把握能够保护好她么?”

“我……”段正严欲言又止,给一个承诺当然容易,但以他的性格,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可能轻易出口。“我只担心有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要知道,高氏一定会让我娶他们家的女子为妃,到了那时……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他终于还是吐出了那句话,眉宇间的犹豫一扫而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岂不是白白活在这个世界上!”

“好!”高俅倏地转过身来,这句话无疑给了他深深的共鸣。想当初唐玄宗李隆基年轻时何等英明神武,到老却保不住自己的一个爱妃,作为男人,这位帝王无疑是失败的。“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一条汉子!”

“大哥就别嘲笑我了!”段正严苦笑着摇摇头,颓然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话虽然这么说,我可不想让她跟着我一到大理就受委屈。要知道,她的病只是刚刚痊愈,有什么万一我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大哥,我希望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嫁,只有这样才会让高氏投鼠忌器,你能不能从朝廷上头想想法子?”

“你以为朝廷是我开的么?”高俅没好气地扔过一个白眼,顺势也坐了下来。“你身为世子,婚姻自然也得遵循政治之道,除了世家领主之外,我记得你们也有和周边部族通婚的规矩吧?你既然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三十七部身上,何不趁此机会……”

“我明白了!”段正严霍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喜色,但随即又露出了一丝尴尬。“我如今赤手空拳,此事还得偏劳大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高俅拍了拍段正严的肩膀,微微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虽说事出突然,但这个忙我一定会帮。”大理当初由白族人为主体建国,而三十七部全都是乌族,中间也时常有通婚之事。而如今三十七部对于大理的统治已经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那么大理世子娶一个乌蛮女子当作缓冲自然理所应当。只要让乌蒙王罗斡出面找一部之王设法,此事便会水到渠成。当然,一切都要看胡宪明是否允婚。

和高俅预料中一样,为了孙女的幸福,胡宪明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唯一的要求便是在家先办一次喜事,只有自家人出席。稍作权衡,段正严便一口答应了这个要求。由于外人无一得知胡家千金已经病愈,因此人人都以为胡家只是在为胡见莲冲喜,街头巷尾议论了一阵,风声也就渐渐过去了,甚至没有人在意胡见莲的丈夫是谁。只有成都府的世家豪族很是惋惜了一阵,要是胡见莲身体健康,哪怕是长相平凡一点,上门提亲的公子哥恐怕也会踩塌了门槛,比起胡家的巨大财富和后援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新婚三日之后,段正严便开始准备行装。虽说他这个大理世子就是消失个大半年也不见得有人理会,但他眼下不再是孑然一身,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任何纰漏。好在有佳人温香陪伴,这旅途比起来时就要温馨多了。唯一让他懊恼的就是到了点苍山还得设法将胡见莲送走,待事情办妥后再举行另一次盛大的婚礼,中间等待的时间未免有些漫长。

除了焦恩仲也正在做出行的准备之外,另外一个人也因为段正严的到来而逃脱了牢狱之灾,那个人就是小贾。凭借着曾经帮段正严办过一点事的机缘,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攀龙附凤的机会,自然是喜出望外。

“记着,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是跟在世子身边,多听多看少说话,别又和往常那样不安分。”公孙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便宜徒弟,按照高俅的吩咐教训道,“你的身份世子一清二楚,所以别想耍什么小聪明。还有,凡是焦先生的指令,你必须无条件听从,明白了吗?”

“师傅,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小贾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往日他能够巴结的最多就只是王宫的一个总管,如今竟能够跟着世子,那可是一下子飞黄腾达了。“只是,万一有人认出我来,那……”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自有人从中料理。”公孙胜不耐烦地打断了小贾的话,神情冰冷地提醒道,“你记住,先前你到巴蜀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你就是自己找死!”

小贾一下子被这种森寒的语气吓住了,愣了好半晌方才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废话,他只是小角色,搅和到大事里头干什么!

另一边,在伊容和白玲与胡见莲依依惜别的同时,高俅也正在和段正严交待最后一点事。这其中既有先前劫夺国宝的遗留问题,也有对今后一些局势的设想。在得知父王段正淳曾经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想要扳回局面时,段正严也吓了一大跳,能够无声无息瞒着所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得不佩服父亲的城府。

“总而言之,我当初并没有对高明清说出整件事情的原委,所以他们心里头最多有所怀疑,不会牵涉更广。”高俅的态度自然是理直气壮,在他管辖的地头上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身为主官命人追查围剿也是应该的。“但是,你回去最好也提防一点,不仅是高氏,还有你父王的举动。万一因为你父王的事而牵连到你,那就不值得了。在你还没有任何权力的时候,隐忍犹为重要。希望你登基之后,能够一步步慢慢来!”

“我明白。”段正严虽然笃信佛教,对于政治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在听说这段秘闻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色变就恢复了正常。“大哥如今正得皇帝信任,在巴蜀也不可能待太久,我便在这里恭祝大哥回朝后能够执掌大权,顺便再多娶几个漂亮的嫂子!”

“去你的!”高俅重重一拳擂在了段正严的左肩,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也许这相交在最初带有很多功利成份,以后也会掺杂进更多的利益得失,但此时,他们的笑声无疑带着更多真心实意的祝福。

“不知该说高郎运气好还是我们俩运气好,随便在路上一撞都能撞见一个大理世子,真是没天理了!”白玲百无聊赖地双手托腮坐在窗前,头也不回地问道,“容姐,他的运气一直都这么好么?”

伊容仍在和手中那幅惨不忍睹的刺绣较劲,一听到白玲的话差点一针扎到了手指头,这才懊恼地将绷架扔在了一边。“他这个家伙当然运气好,否则怎么会走到哪都碰到肯帮忙的人,就连当初太后那样恬淡的人都肯出面救他,就别说还是端王的圣上了!”她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往事,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几许红晕。“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真的会一辈子都那么运气好?”

“嘻嘻!”白玲终于回过了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说起来他那天把我们逮回去的时候还真好玩,似乎是想气急败坏又不敢露出来,我还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呢!”

“你还敢说,都是你害的!”伊容心头大恼,抓起旁边的绷架就扔了过去。她已经隐约感到,原本入川的时候对这个异族女子还存有的那点恨意已经渐渐消了。面对一个比自己还要独立独行,比自己还要阳光灿烂的女孩,她真的有些恨不起来。“赶明儿你回到京城的时候,有本事也穿着那衣服到外头招摇!”

白玲笑吟吟地躲过了那个绷架,却不防那绷架从窗子直接飞了出去,下一刻,楼下便传来了一声惨呼。

“哎哟……咦,这是什么东西?”

两女手忙脚乱地把身子探出窗外张望,看清了被砸的人立刻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笑着笑着,伊容却突然脸色大变,那个说是鸳鸯却又四不像的图案,给他看到了岂不是笑话!

“伊容,你的绣功大有长进啊!”高俅捂着头一进门便打趣道,说实话,一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图案,他着实有一股暴笑的冲动,随即却又感到一股温馨。要知道,伊容的针线当初在慈德宫可是有名的拙劣,能够让她下这么多功夫在这上面,足可见那绵绵情意。

“你……你快把东西还给我!”伊容疾步上前抢过绷架,随即狠狠瞪了高俅一眼。

“容姐绣得很好么?”白玲闻言好奇地凑了上来,“赶明儿容姐教教我,我也绣一个什么……荷包送给你!咦,这是鸭子还是鸡?”

“……”

第十二章 查弊政惊闻异讯

“自赵德明据有西北后,我大宋从契丹和西夏收购的战马日益减少,所以往往只能买马于吐蕃大理以及西南各部,这其中主要的就是以茶易马。川陕四路年产茶约三千万斤,一向禁榷用于买马,尤其是名山茶最为羌人喜爱。须知在陕西诸州岁买马两万匹,便要从名山岁运茶两万驮。”

说话的是吴广元,他拿着手中那一张小小的纸片,面上的神情异常郑重。“这都是国之大计,历任知府自然是照章遵行,这运往陕西的茶叶自不必说,都是好的。不过,在西南诸州,朝廷向来以贵价买马以收羁縻之效,但是,各州府的官吏往往贪图蝇头小利,在上面大动手脚,使得茶马之政日渐败坏,而各羁縻州也为之怨声载道。据我所知,这些年在西南发生的小动乱,十有八九都利益之争而起。唉,只不过是一些害群之马,便坏了朝廷大事!”

听了这番话,高俅心中暗叹,但他做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到西南也有大半年,对于情况已经有了深刻了解。比起东南各州县来,对于绝大多数等待候选的官员来说,西南无疑是一个最难管治的地方,因此时常发生朝廷任命了官员,官员却不肯前来上任的景况。更有甚者,来上任却消极怠工,抑或是盘剥地皮压榨子民,矛盾就这么一天天积压了下来。

就像前一次唐门众人分说的那样,除了每年运到陕西的茶叶之外,西南一带的官办茶马之政已经败坏,倒是私人贩马日渐兴盛,像当初的马帮,就几乎独占了西南马匹生意的一半以上,而现如今马帮坏事,紧盯着这条门路的人不知凡几。须知大宋马价极其昂贵,蕃部自费运至京师的券马,价格从二十七贯到七十五贯不等;而献给贵人的坐骑则价格更高,从六十贯到一百一十贯不等;沿边州郡买马场购买的省马,其价更是昂贵。虽然这些马及不上北方马匹的雄壮,但在大宋没有取得河西之地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很重要的一条得马渠道了。

“仅仅是去岁一年,汉夷之间官府记载的冲突便有几十起,其中还有夷民为了官府克扣卖给他们的粮食,因而聚众袭击官府的。”金坚这些天也一直埋头在一堆故纸里,两个眼睛已经有些凹陷了下去,脸色中尽显疲惫。“官府在西南一带的信誉越来越差,很大程度上都是官员的关系,好官往往当不了多久就会外调,而那些夷民深恨的官员也是干不了多久就一拍屁股走人,长此以往,西南说不定又会有一场大乱。”

范明哲毕竟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因此一直都保持沉默,但没有放过众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待到书房中再无人发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理向产良马,虽然不适合用做骑乘,但却是优良的驮畜,每年南下大理买马的商人不计其数。我曾经听说,这些商人也从西南夷用茶叶购进大量马匹,其价总会高出朝廷的收购价格。甚至有商人用重金贿赂茶马司官员,使其虚价失去夷民信任,然后自己却趁机而入。”

高俅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不停地叩击桌面。从来没有哪个朝代像大宋这样缺马,之前的历朝历代不是自己有优良的养马场,就是分崩离析用不着大规模骑兵作战,而大宋却不同。本身没有优良的马产地也就算了,偏偏面对的是两个出自游牧民族的国家。契丹和党项游骑入侵时,往往是奔袭于千里之外,消匿于倏忽之间,等官府调集了步兵之后,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抓不到。这还不算,就算好不容易买来了优良的战马,养马的饲料也是不得了的开销,这对于本就不宽裕的大宋财政更是莫大的负担。

“取西夏迫在眉睫!”不知怎的,他的脑中顿时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但下一刻又深深藏了起来。眼下之计是先把好茶马交易这一关,为此他已经专门向朝廷递去了长达数万字的折子,相信批复在不久之后就应该下来了。

“马帮溃灭之后,他们原先的生意大多落到了谁的手里?”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件事还没过多久,想必要乘虚而入还不是那么容易吧?”

听到这个问题,吴广元和金坚都露出了一缕奇特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金坚方才低声提醒道:“大人还不知道么,自打恭州一事结束后,七公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了马帮的所有马匹生意。虽然各家对此颇有微词,但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没人敢作立仗之鸣。这其中姚公子也有参与,听说宁远军的几个军官……”

“什么?”高俅终于勃然色变,几乎失手打翻了手中茶盏。他这些天先是忙着应付乌蒙王罗斡,然后又和段正严来回扯皮,万万没有想到燕青那小子竟会有如此大的手笔。一想到马帮当初的声势,他就禁不住头皮发麻。好家伙,这要是被人参上一本,他的麻烦就大了!

“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一时恼火,狠狠地瞪了两个知情者一眼。

“我们还以为大人早知道了。”吴广元见高俅反应如此激烈,这才明白高俅自己并不知情,不由惊讶于燕青的胆大包天。但话说回来,对于这个举动,他个人却是相当支持的。“大人,七公子这件事虽然做得鲁莽了一些,但如果不是他下手得快,这条路又会被本地豪商所把持。马帮当初有数千人,朝廷尽管以谋逆之罪治其魁首,但不可能加罪所有人。除了七公子之外,其他商人谁敢收容他们,若是让这些人流落在民间,又会造成多大的乱子?再者,七公子少年老成,至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此事反而于朝廷有利。”

高俅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义弟的想法,年纪轻轻却手段老辣,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庆幸,要是当初没有一时起意,恐怕也不会得到这么一个贴心的人。可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眼下自己圣眷正好,收拢马帮众人自然不会有人诟病,可是应景儿就是最大的把柄。

“算了,他做都做了,我还有什么法子,想不到连希晏都跟着他一起胡闹!对了,你刚才说还有宁远军的几个军官在里头一起掺合?”

金坚这时才笑道:“驻扎在西南的朝廷军队向来在饷银衣料上都比京城禁军来得差,所以不得不用诸多方法来捞钱,尤其是那些体恤军士的长官就更难了。说来宁远军还是好的,上下军官至少还记得手底下那些军士,又都觉得姚公子这个将门子弟值得交,所以二话没说便悄悄在后头支持了一把。不过大人放心,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七公子他们两个之外也就我们这些人,外人只会以为宁远军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帮帮忙而已。”

“这帮自作主张的混蛋!”虽然狠狠骂了一句,但高俅的心中隐约却还有几分喜悦。他是一方帅臣,当然希望能够指挥得动那些军士。姚剑的晋升已经让忠勇军上下军官红了眼,上次出动时的丰厚赏格更是让其他军士动了心。大宋军队调防频繁,他并不指望能够真的插手军务,但至少在西南的这些时间里,他希望能够做到如臂使指。如今泸州宁远军摆明了态度,他怎能不喜?

“大人,那茶马榷场那边……”

“暂时不去动他们,朝廷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他们要再像往日那样作威作福恐怕不容易,要蹦跶,至少他们也得在我的手心里蹦跶!”高俅的脸上掠过一丝森然杀气,入川这么多天,他也只在当初收拾渝州逆党的时候展现过一次强硬手腕,这一次少不得又要下杀手了。

这次是真的有人要倒霉了!在座的三人同时转过一个念头,但事不关己,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一阵静默过后,吴广元和金坚便起身告退,范明哲正想跟着离开,却被高俅叫住了。

“长明,你初来乍到,也许对我这个人并不熟悉。”见范明哲似乎有些紧张,他便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才说道,“论年纪,你们这些人都比我年长,像吴老更是阅历丰富,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顾虑。总而言之,该熟悉的东西你尽快熟悉,在事务方面不妨选取自己最拿手的先操练,至于你的身份证明我也会尽快让人办妥。记住,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大理人,而是我大宋子民!”

一席话说得范明哲激动万分,嗫嚅了好一阵,他方才深深地弯下了腰:“大人知遇之恩,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望着范明哲远去的背影,高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要不是从段正严那里得知范明哲并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大理,他也不会硬把人要过来,如今看来,这一步却是没走错。多一个和其他势力没有关系的人在身边,自己总是更方便一些。

第十三章 鸿门宴上下归心

和吴广元金坚想象的不同,燕青收服马帮劫后余生那些帮众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为了能够将这样一股巨大的力量收归己用,他几乎是离间分化游说无所不用其极。当然,最最管用的还是他头上那块金字招牌。恭州之乱是如何得以消弭的,如今川中百姓几乎无人不知,在议论赵家自取其害的同时,人们也咂舌于燕青和姚平仲两个少年郎的狠辣。

这一次,被客客气气“请”到已故马帮帮主盛三府邸的那些中层头目,面对的便是一场鸿门宴。尽管桌上美酒飘香菜肴丰盛,但这些人还是阴沉着脸。他们虽然不如当初那些高层一般一呼百诺,但少说也是一方霸主,哪里想得到会在一夕之间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这其中,尤以楚老七最为忐忑,他早先巴结陈克韫巴结得最起劲,原本以为也难逃一死,最后竟奇迹一般地逃出一命。可是,当他看清楚主位上的人时,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并没有想到,当初耀武扬威的对象竟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一想到那迅若惊鸿的一箭,在回忆起街头巷尾的传闻,他顿时感到后背心完全湿透了。

“我知道各位怎么想的,不外乎是我燕小七趁人之危,想要吞并你们这些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燕青好整以暇地瞟了座上众人一眼,脸上带着招牌式的温暖笑容。在他旁边,姚平仲正冷脸坐在那里,正合了一冷一热黑白双煞。

“其实,我也确实是这个意思!”燕青倏地两眼光芒大盛,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起了一个满盛着美酒的杯子。只是一瞬间,酒液就全都不偏不倚地泼在了楚老七脸上,而那只杯子则余势未消地跌落在地,咣当一声摔得粉碎。

明知是被人拿着做法,袖子里也带着手绢,可楚老七偏偏就不敢抬手擦拭。他强忍着眼睛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硬是端坐在那里,脸色丝毫不变。他知道,在座其他人固然没有得罪那两位的地方,可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别说一杯酒泼在脸上,就是一杯滚烫的开水,他也躲不起。

燕青满意地看着全场诸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寸步不让地对视着那些或存恶意或是嫉恨的目光。“各位还在回想着旧日那美好的日子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只要一道公文,你们就是逆党,就是该充军发配永不超生的逆党!”他骤然提高了声音,用犹如疾风骤雨般的语速冷冷发话道,“陈克韫是谋逆,那么马帮所有人至少也是从逆,只是念在你们大多不知情的份上,你们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别以为自己真的有多金贵,你们能够做的事,那些底层帮众哪个不能做?”

在一片静寂的气氛中,终于有一个往日就桀骜不驯的头目同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砍头不过碗大的疤!老子豁出去这条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待他说完,姚平仲就接口道:“张虎,已故马帮帮主盛三直属,家中有一个老婆和两男两女四个孩子,除此之外,还在外头养着四个姘头,生有三个孩子。家产总计一万三千八百贯,另有一处小马场,其中良马六匹。还要我再说下去么?”

随着他面无表情地把对方家中情况一一转述了一遍,座上众人无不色变,而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张虎更是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瘫倒在了座位上。没有什么比被人摸清所有底细更可怕的了,这些人无不有家眷儿女,早已不是当初能够舍命在外拼搏的人了。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就可能累及家人,更可能一无所有,所有人都生出了一股惊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