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所有兵士都露出了嗜血的神情。杀俘在朝廷律令和军法之中当然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在这些底层的军士眼中,杀俘不过是在久战之后排遣情绪的最好方式。当下就有人率先抽出腰刀,冲着旁边一个跪着的俘虏狠狠一刀刺去。一道高高的血箭过后,那俘虏死不瞑目地仆倒在地。紧接着,山神庙中上演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为了防止有人蒙混,军士们砍下了所有俘虏的脑袋,那情景足以叫外人头皮发麻。

经历了一场大变的成都府内也是另一番景象,原本街头巷尾闲话家常的人们纷纷闭紧了嘴,经历过一场厮杀的胡府附近更是少有人走动。对于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厮杀,无论官府还是百姓都只字不提,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但有心人都明白,这恐怕是一场风暴的前奏。

城门口的排查看上去松松垮垮,然而,就在四个城门的城墙高处,一共有四个人被军士押着在那里辨认来往行人。这是小贾自己提出的主意,高俅听了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要知道,成都府乃是西南最重要的商业城市之一,来往商贾游人众多,封闭城门很容易引起各方揣测,因此他只能采取这种内紧外松的方法。

在长时间的紧张过后,负责看守的几个军士渐渐有些松懈了下来,就在此时,那个被绳索绑住的汉子突然低声惊呼道:“秦老大!”

“什么?”

一句话立刻让众人惊醒了过来,一个军士狠狠抓过那汉子,厉声问道:“快说,是哪个人?”在得到了汉子的指引之后,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往那群人望去,随即眼睛大亮。

“他娘的,这回捞到大鱼了!”他本来就是守了近十年城门的老军,练就了一双毒眼,此时他也不怕遭了蒙骗,吩咐了旁边同伴几声便一路奔下了城楼。在每个城门的隐蔽处,高俅早就准备好了精兵强将,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正像那个惨死的俘虏交待的那样,秦老大等几人确实是来成都府勒索赎金的,只不过,这只是捎带的目的,他们更在乎的是那些宝物的出手情况。若是能在那笔大钱到手的同时从胡宪明那里捞到一笔额外的钱财,也是一大快事不是么?

临到城门处,秦老大的一个手下打躬作揖扯了几句谎话,随即按照习惯递上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谁知他们一行人正准备进城时,一向有奶就是娘的几个城门守军却不依了。

“就这么几个铜子就想进城?”打头的一个军士轻蔑地一笑,一个手势就让周围的同伴围了上来,“我看你们就像是夹带私货的,一个也别想走,全部留下盘查!”

“军爷,我们都是到成都府里进货的商人,你看我们这一身轻装,哪里会夹带什么私货?”秦老大误以为对方是有意刁难想多要钱,连忙伸手止住了几个手下,满脸赔笑道,“只要您高抬贵手,我们感激不尽,还请军爷行一个方便!”

“感激值几个钱?”那军士故意东一句西一句地找麻烦,见自己的同伴已经将同时进城的其他百姓赶到了一边,而另一边也隐隐准备停当,立刻高声喝道,“来人哪,将这些贼人拿下!”

就在四周百姓瞠目结舌之际,一大队全副武装的精兵从城楼各处涌了出来,将秦老大一行牢牢围在了当中,人数足有上百之众。见此情景,秦老大这边人人面如土色,就连两个见机得快拔出了腰间暗藏匕首的汉子也禁不住两腿发软,其中一个甚至拿捏不住兵器,匕首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奉高帅之命捕拿穷凶极恶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

一句高喊过后,原本还想看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作鸟兽散。笑话,要是抓的是寻常小偷贼人也就算了,官府出动这么多精兵,秦老大那些人又看似不是善良之辈,谁都担心看热闹反而招来杀身之祸。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原本还有些拥挤的城门顿时显得空空荡荡,就连准备进城的人们也躲得远远的。

“嘿,想不到我秦大今天竟阴沟里翻船,栽在了这个小小的城门口!”秦老大毕竟是曾经的枭雄,仔细一想便清楚了其中玄虚,若不是有人认出了他,官府怎么会这么准确无误地抓了他现行?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军士,他把心一横,藏在背后的右手悄悄抓紧了护身匕首。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行险一搏永远有值得尝试的必要。

第四十章 得家书两女定策

以少胜多永远只是教科书上的神话,在试图负隅顽抗的秦老大被斩杀立威之后,其余人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束手就擒,秦老大的两个心腹更是将藏匿胡嘉仁的地点如实供出,希冀凭借这一举动换回一条性命。

“斩杀九十一人,没有一个俘虏?”听到姚剑的陈述,高俅本能地皱起了眉头。要知道,这种绿林豪强最是知机,在官兵势大的时候,决计没有全部顽抗到底的胆魄,总有人会选择投降。他盯着姚剑看了许久,突然微微一笑道:“想必你是把杀的俘虏都算进去了?”

姚剑闻言脸色一变,但心底并不紧张。“启禀高帅,属下当年奉命平戎的时候,惯例便是不留一个俘虏。俘虏哗变而造成军情危急的先例不计其数,因此属下不得不这么做。这些贼人虽然不是蛮夷,但都是狡猾悍勇之辈,若是一路将他们押解进城,恐怕……”

“好了,我并没有追问你为什么杀俘!”高俅脸色一沉,厉声喝止道,“我下令你清剿贼党,自然就赋予了你临机专断之权。杀几个贼寇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杀之前至少应该留下一两个知道得更多的人。这些人都是他们的头头从各处搜罗来的打手,其中隐情我可以不管,但是,他们必定和为祸各方的贼寇势力有所勾结,这正是朝廷需要的情报!而你将他们屠戮殆尽,看来是一劳永逸,其实却欠些思量!”

听到这样严厉的评语,姚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本以为这一次清剿怎么也能为自己换来不菲的功劳,岂知这平平常常的善后举动竟招致这么大的麻烦,自然后悔莫及。此时此刻,他只能低头道:“属下自知有错,还请高帅看在将士拼死的份上……”

“有功就是有功,功过不可同日而语。”高俅轻轻挥了挥手,止住了姚剑接下来的话。“我既然开出了赏格,将士们又确实劳苦功高,我自然会论功行赏,至于你,回去好好反省,我可不想向圣上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勇夫!用兵只知逞匹夫之勇历来最多不过一先锋,用兵除了斗勇之外还应知道用谋,此中高手方为统军大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一席话说得姚剑瞠目结舌,刚刚的那点患得患失的不甘心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一股难言的狂喜瞬间直冲云霄。直到懵懵懂懂出了官衙,他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冲着天空狠狠挥舞了两下拳头。没错,他没有听错,那位高帅确实说过要对圣上推荐他!

望着姚剑远去的背影,高俅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提拔一个营指挥使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虽然对于姚剑的嗜杀有些头痛,但是,大宋的军队中更多的却是没有提刀杀过人的,像这样的悍勇之辈在战场上自然能够发挥作用。枢密院、三衙和帅臣同掌军权,但是,枢密院不能直接对军队形成指挥,帅臣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掌控属下的军队,反而是那些下级军官更有作用。姚平仲虽好,毕竟是姚家人,目标太大了。

“高帅,渝州的信使到了!”

高俅从沉思中回过了神,立刻点头示意引信使进来,一见其人却是微微一愣。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古连头人的独子古连金。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燕青和姚平仲为什么会派这个青年担当重任,一时愣住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成都府,但进官府衙门古连金还是头一次,一路上难免有目不暇接的感觉。哪知一进大门,座上的那个官更是让他吓了一跳,这不是先前和自己的阿爸喝酒的那个商人么?朴实的他怎么都转不过脑筋,直到旁边的仆役提醒方才慌慌张张地将信函呈递了上去。

“想不到你这次居然立了大功!”高俅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这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面前的青年。从先前的认识来看,古连金无疑只是一介勇夫,可就是这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把蠢蠢欲动的十几个乌蛮部落安抚了下去!见古连金依旧是一头雾水,他顺势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对方跟前,“你知道我是谁么?”

“阿爸说你是大商人……”古连金才说了一句便立刻改口,“咦,不对,你既然住在官府里,一定是个不小的官!”话虽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尽是疑惑和不解。

“哈哈!”高俅不觉莞尔,“我就是新任成都知府兼川陕四路经略安抚使高俅。”他伸手拍了拍古连金的肩膀,不无鼓励地点了点头。“你干得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古连金茫然出了正厅,突然抓住旁边的仆役问道:“他的官究竟有多大?”

那仆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呆,好半晌才噗嗤一笑。“你是说高帅?这川陕四路北至天水军,南至邻近大理国的诸部,全都在这位高帅的管辖范围。这天下是圣上管着,这巴蜀就是高帅管着,你懂了吗?”

古连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只记住了一点,那就是这个自己眼中的大商人权力非常大!这些天来,他除了武艺大有长进,也终于见识到了外边的世面,对于阿爸一直要自己掌管的部落村寨,他的一颗心反而不在了那上面。

虽然宝物顺利找回,但高俅在高明清面前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劫宝的贼寇已经全部落网,不外乎是一些山贼野寇,高明清也知机地没有多问。在得到高俅表示将尽快派人转送京城的承诺之后,高明清顿感一块大石落地。思量自己在成都府已经停留太久,他便提出了动身离去,高俅稍作挽留之后就答应了。

从大理使节来到成都府开始,高俅原本的三日一折便改成了一日一折,流水似的快马不断疾驰来成都府到京城的驿道上。他深知自己目前远离权力中心,对于京城局势的把握不甚明确,很容易导致各式各样的问题,因此一点都不敢怠慢。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如今根基尚不稳固,自然需要未雨绸缪。在他的授意下,宗汉打着他的名义频频在京城各家权贵重臣府上走动,而英娘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深居府中,时不时邀请各府女眷或赏花或听戏或踏青,渐渐显露出几分长袖善舞的风光,当然,背后的伊容功不可没。

人说居移体养易气,从高俅发迹之后,英娘便彻底脱离了往日的贫贱生涯,接触的人也从市井贩夫走卒扩展到了各式各样的仆役,进而是高官家眷和中下级官员,眼界再也不是往日可以比拟,那股内在的小家碧玉气质也逐渐发生了蜕变。虽然还不至于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高家大妇的威严却已经竖立了起来。虽然她向来是温和待下,但阖家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不长眼睛的仆役敢违逆于她。

“姐姐,他命人捎信来了!”伊容一进门便挥舞着那封信,神情颇有几分兴奋。她一边说一边将信塞到了英娘手中,笑吟吟地说道,“姐姐快拆开看看。”

“你呀,这么心急就自己先拆也不迟!”话虽如此,英娘却立刻用裁纸刀裁开了信封,展开信笺通读了起来。高俅的家信向来是洋洋洒洒数千言,其中既有政事也有家事,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无所不包。一路读完之后,英娘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样看来,高郎总算是在四川站稳了。”

“想不到竟是如此惊险。”伊容无意识地搅着手绢,站在那里怔了许久。好半晌,她才低声问道,“姐姐,他的任期少说还有一年半载的,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这……”英娘当然知道伊容担心的是什么,对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蛮夷女子,她也有一种真真切切的威胁感。可是,高俅既然能在来信上坦然直言,至少说明他还没有到了痴恋的地步,她至少能够稍稍放下一点心。“妹妹,京城之中虽然有元朔先生坐镇,但是,我和你不能同时远离。这样吧,嘉儿毕竟还太小,远去蜀中多有不便,还是我留下来照顾她,到时你就先去和高郎会合吧!”

“姐姐!”伊容闻言大震,她毕竟还没有嫁入高门,这一路去蜀中又算是怎么回事?可这话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说得出口。思量许久,她终于还是岔开了话题。“前两日我到宫里看望郑婕妤和王婕妤,她们俩都说,最近元符皇后颇有些不安分,时时会召见官家说些国事。为了不拂她的面子,官家答应了好些事情。”

“元符皇后……”英娘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起王婕妤和郑婕妤,我倒是想起王皇后来。如今圣上偏宠她们两个,王皇后郁郁寡欢,一点小病便老是不得好,眼看人已经比从前虚弱很多了。唉,天家家务从来就是如此……你和郑婕妤她们既然要好,也不妨从她们身上上下点功夫,至少别让有心人败坏了高郎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局面。至于元符皇后那里,还是我这个笨笨的去打交道好了!”

“姐姐才不笨呢,元符皇后那种自作聪明的女人,确实还是姐姐去更适合些!”伊容笑着打趣道,“要是换了我,看不惯她那幅嘴脸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变故。话说回来,上次易安居士把她的新词送来了,果然是读后齿颊留香,不愧是一代才女!”

“你呀,那么羡慕人家就登门讨教,当一个李家门徒算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屋内顿时响起了两女银铃般的笑声。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一章 为固己引狼入室

高俅把大理国书和自己的奏折送到京城的时候,恰逢曾韩两人再度斗得不可开交。和以前偏曾抑韩不同的是,赵佶这一次完完全全置身事外,台谏官弹劾任一边臣子的折子他都是留中不发,最最重要的给事中仿佛也得到了他的暗示,封驳之权一次都没有用过。

“大理这一次确实是大手笔!”赵佶看到高俅提到那三尊玉雕时,却只是晒然一笑,“人说大理笃信佛教,信奉道教的很少,只从这一点上便能看出来。”他轻轻地敲击着御案,见身边的曲风并不答话,不由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曲风,你去传严均到福宁殿来!”

曲风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往殿外走去,这已经是这些天来的惯例了。曾韩固然是闹得不可开交,可是朝政却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尚书左右丞赵挺之和阮大猷对此不置一词,而朝中那些需要管理实务的官员也都置身事外,这就便宜了如今官职不高却已经进入了中枢的严均。要知道,枢密院的几个长官都已经老迈,真正发挥作用的全都是下头一批年轻的副承旨,最早得到赵佶青睐的严均自然是最出色的一个。

“严卿家,你认为册封大理可行吗?”

严均偷偷瞟了一眼座上的君王,对于赵佶的心理,他早就大概摸清楚了——赵佶在某些方面比神宗皇帝更激进,但在有些方面却谨慎得很。他如今官职尚低,但权却重,光是这份圣眷,满朝上下就只有高俅一个能够匹敌。即便如此,他却一向立身于中,根本不去掺合朝廷的党争。

“圣上,当初太祖以大渡河为界,使得大理欲寇不能,欲臣不得,因此达到了御戎于国门之外。”见赵佶微微点头,他连忙又词锋一转道,“但是,如今和当年太祖立国时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大理和当年的南诏不同,于我朝的威胁远远比不上辽国和西夏,甚至连吐蕃人也及不上,我朝之所以屡屡将大理拒之于门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西南羁縻的那些蛮夷部族州县。如今大理谋求朝廷册封,一来是因为我朝富庶,二来想必也是因为想要得大国为援。”

“你说的有理。”赵佶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案上的奏折,随即问道,“那么,你是认为朝廷可以派遣使节前去大理进行册封?”

“恕臣直言,如今大理虽有称臣之意,但朝廷要册封却为时过早!”尽管知道自己此时说这种话很有些得罪高俅,但以他在枢密院多年和早年研究山川地理的经验,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臣以为圣上首先应该接受大理的正式入贡,然后可以接受他们的贸易请求。至于册封,则应该再拖后一段时间,要知道,朝中大臣对于西南之地的重视远远及不上北边和西北,要他们接受册封大理这件事恐怕着实不易。”

“唔,说到互市朕倒想起了一件事。早年高丽朝贡时,也曾经派人来我大宋采买书籍,那个时候苏子瞻便上书反对,如今若是大理也来买书……”说到这里,赵佶也觉得有几分犹豫。买书在民间看来固然是小事,但是在那些朝中大臣眼中,却不免有一种天朝文化外流的忧虑,所以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圣上,在这一点上,臣和高学士的看法相同,只要大理接受了我国文化,那么,在潜移默化之间,他们就会渐渐被我大宋同化,这比出兵更为合算。但是,这只限于儒学经籍和一些医术,有关重要技术的典籍则不能有一点外传,以免被人反制。”严均说着说着突然笑道,“我倒想起前时和高学士提起的一件事,由于各国谍探都是无孔不入,我国每每在军械上有所突破便很难确保机密,战场上更是不时为他人所制,这一点着实值得忧虑。”

赵佶频频点头,到了最后也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自然收到过军器监上呈的诸多兵器样品,深深为其威力所震,这些东西的机密能保一时却难保一世,着实令人懊恼。

“也罢,朕会尽早按照你的意思回复伯章,他应该会明白的。”他突然想到了赋予高俅的权柄,嘴角登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已经有台谏官向他上奏巴蜀不稳,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算算时间,高俅后续的奏折也应该到了。

两日后的朝议上,高俅的最新奏折立时引起了莫大的争议。西南向来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巴蜀的富庶和西南蛮夷的频频起事一向令历任君王头痛万分,可是,归化后获赐国姓,甚至又在进士科中夺取了榜眼,最后官任国子博士的赵谂居然会谋反,这依旧令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人甚至把矛头直指高俅治蜀无方,要求朝廷加罪,这又引起了新一轮的交锋。

“全都给朕好好看看!”

大朝议上赵佶也许还能保持平静,但在福宁殿的小议上,他却再也忍不住了,信手将高俅的另一份折子扔在了地上。

“好嘛,豪族和官府中人勾结,贱买官地,而后又在货卖商品给蛮夷的时候私扣其值,造成西南蛮夷的屡屡动乱!要不是高卿家如实直奏,朕还不知道西南居然是这么一番景象!”赵佶冷冷地望着底下的几名官员,竭力克制着心头的那一缕邪火,“有人还向朕提什么换人,要不是高卿家这一次几乎凭一己之利安抚了大部分蛮夷,恐怕就不是这么一点点乱子了!出了事情倒知道找人背黑锅,如今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韩忠彦和曾布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在御驾面前打嘴仗,这种愚蠢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会干,他们自忖在此事上并未动过手脚,因此心里并不慌张。阮大猷和赵挺之两人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却同样没人先出头。终于,殿中一片沉默的气氛还是被曾布的一声轻咳打破了。

“圣上,辜负圣恩的人自然应当严惩,渝州赵氏一族受皇恩深重却试图谋逆,无疑是罪不可赦,应当诛之以儆效尤!至于横行巴蜀肆无忌惮的马帮则形同贼寇,自然也不能姑息。高伯章上任不到半年便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却遭奸人攻击,实属有人嫉妒所致,以臣之见,罪皆在前任知府钱敬一身,和高伯章并无干系,恰恰相反,此功不赏则朝廷无以对天下人交待!”曾布不言则已,一旦开口自然是死死站在了高俅这一边。此时,他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须,脸上尽是笑意。

“曾相所言极是!”

几乎是同一时刻,赵挺之和阮大猷齐齐躬身回答道。

这一下,三人顿时将韩忠彦推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虽然无心公然和高俅作对,但是,要他承认高俅有功,他却绝对不甘心。权衡利弊,他只得勉强开言道:“不管如何,西南地广人多情况纷乱,不是能臣绝对无法胜任。高伯章此次确实有功,但臣始终认为,他首次外放就管理这么大一块地方太勉强了,不如另委能臣。”

赵佶斜睨了韩忠彦一眼,却并未把这句进言放在心上。“既然诸卿如此说,朕便即日命人嘉奖高卿家。赵氏兄弟押解开封,朕倒要看看,享受着皇恩却不知感激的人究竟会怎么说。至于渝州……渝者,变化,谋化之兆,字义不祥。朕恭行天罚,欲改渝州为恭州,不知诸卿认为如何?”

这个建议被毫无疑义地通过,毕竟,有人谋反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改个州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此相比,各人心里的算盘却已经打得啪啪直响。

韩忠彦回到府邸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冲书房,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被人熟视无睹更恼火的了。眼见已经难以遏制曾布的势头,他不得不向手段更强的人求助,因此韩府来往大名府的快马始终没有间断过,可即使有蔡京明里暗里的出谋划策,他却仍然落在了完完全全的下风,归根结底便是因为他确实失去了赵佶的信任。

“只有这么做了!”

在和几个幕僚稍作商量之后,他亲自摊开了一张信笺,略一思索便奋笔疾书了起来。不得不说,对于蔡京的为人秉性,他很有几分忌惮,但是,对于对方的政治才华和治理国家的方略,他也同样是廖若指掌。这是他生平以来最大的赌注,若是赢了,他仍旧能够立于朝堂之上,替大宋谋万世之业;若是输了,他便很可能落职贬谪,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在此之前,赵佶刚刚追尊圣瑞皇太妃朱氏为皇太后,上谥曰钦成。自蔡王府狱之后,朱太妃便始终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尽管有御医精心调理,但毕竟心病难医,终究还是撒手人寰。朱太妃去后,蔡王赵似更是变本加厉地放纵无度,赵佶也不去管他。

崇宁元年三月甲戌,在韩忠彦的暗中推动下,端明殿学士,知大名府蔡京重回京城,赵佶用其为翰林学士承旨,兼修国史。政事堂的韩曾之争,已经渐渐蜕变为了曾蔡之争,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预言孰胜孰败。

第二章 乌蒙王不请自到

在大宋和大理国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戎夷部落,勿邓部、易娘部、乌蒙部、马湖部等等不计其数,寻常州县官员记不住那么多,只用西南夷统称。这些部落在大宋和大理的双重羁縻之下,往往是如同墙头草一般来回摇摆,惹了大宋便投向大理,惹了大理便投向大宋,因此虽说是羁縻,景况却极为混乱,汉夷之间的冲突更是频频发生,人命如同草芥。

然而,也正是这一片缓冲地的存在,使得大宋和大理的关系不像唐朝和南诏那样水火不容。自太祖赵匡胤以大渡河为界以来,大理和大宋一直保持着一种谨慎而克制的关系,即便在仁宗年间侬智高起兵失败之后窜入大理,大宋大理同时陈兵边境时,两国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军事冲突。此后大理更是不时遣使入贡,虽然不如其它大宋属国那样定期入贡,但也不像辽国和西夏那样形同敌国。

在渝州之乱以闹剧收场之后,周围原本蠢蠢欲动的蛮夷也渐渐消停了下来。渝州南平僚虽然时叛时安,但毕竟还是看得清形势,所以在高压和安抚同时进行的情况下,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臣服,而官府也适时赔偿了一些骨价,以为当初杀人的补偿。当然,这个结果对于仇视僚人的乌蛮部族来说,无疑是并不能令人满意的。

与唐朝以乌蛮为主体的南诏国相比,宋时的乌蛮一族已经分裂成了诸多小部落,彼此之间或战或和,关系极其复杂。而西南蛮夷中,属于乌蛮族裔的就有乌蒙,乌撒,芒部,东川等等,大理建国时以白族(白蛮)段氏等为主体,但得到了以乌蛮为主体的三十七部的大力支持,立国后更是和三十七部盟誓立约。而乌蛮诸部也不断北上,和西南的原住民僚人发生了激烈冲突。诸部中间因经济利益也不时发生交战,往往各有死伤,朝廷对此也只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在整个渝州恢复了往日安定之后,燕青和姚平仲便再次和七叔见面。他们本想询问此次动乱背后的文章,但当七叔表示其主乌蒙王罗斡将不日前来渝州后,两人顿感惊愕莫名。要知道,乌蒙王罗斡虽然得朝廷册封,但一向只是管理本部,朝廷也不去干涉乌蒙内政,这乌蒙王突然从领地赶来泸州做什么?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白玲这个义女?

“你说什么,阿爸真的要来?”白玲不可思议地瞪着七叔,许久才质问道,“七叔,你上次惹出来的麻烦还没完,这个时候若是阿爸的行踪泄露,你知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情况?”

“上次是我失算了。”七叔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手段,能够用这么一点点兵力安抚了南平僚人?白玲,你老实告诉我,你找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能够调动朝廷兵马,为什么他有这样精干的手下?”

“你迟早会知道的。”白玲苦笑一声,俏脸上浮现出几许黯然,但下一刻这些软弱的神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七叔,你一定要转告阿爸,如今情势不同,他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你也应该知道,勿邓部一向对大宋最为恭顺,因此虽然他们被两林部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宋却依旧会在各方面给与他们援助,而乌蒙部的强盛连一百年都不到……”

不待白玲说完,七叔便一口打断了白玲的话。“这些我都清楚,大王更是心里有数。我们这些部族夹在大理和大宋之间,生存空间本就有限。听说如今大理和大宋有意交好,大王自然不会做出什么错事来,你就放心吧!”

乌蒙王罗斡的行程相当隐秘,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带了四名随从北上,等到抵达渝州时,正好是朝廷谕旨到达的时候。他挤在人群中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榜文,当看到对赵氏一族的处分时,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赵氏兄弟两人被诛,其父和妻儿族人则遭到流放,而马帮参与此事而被捕的所有人则全部处死,朝廷更将派兵追剿所有马帮中人。

“一步错步步错……”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自失地一笑,很快挤出了人群。渝州改名为恭州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他只是从赵氏的结局上感到了兔死狐悲而已。不过,相比内附的赵氏而言,乌蒙部至少还有相当的自主权,他并不担心兔死狗烹的结局落到自己身上。

尽管已经快马使人飞报成都府,但燕青还是没料到罗斡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料到罗斡会指名见他。他自忖没有官职在身,因此死活拉了姚平仲同去。说实话,他心底也有些好奇,一个能够慧眼识珠收白玲为义女的一方霸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出乎燕青的意料,罗斡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两鬓的风霜和额头刀刻一般的皱纹,让这个异族老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但是,仅仅看侍立在他旁边七叔的恭谨神情,燕青便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

“汉人有一句老话,英雄出少年,我一向不相信,但这一次却信了!”罗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见一个刚毅一个随和,心中自然而然有了计较。他招手示意旁边的白玲过来,这才含笑解释道,“当初我之所以认阿玲作女儿,一来是可怜她的身世,二来则是和我随行的长老认为她是有福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阿爸……”白玲不安地看了对面的燕青和姚平仲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后头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见话语权都掌握在对方手中,燕青不由眉头微皱,随即稍稍欠了欠身道:“玲姐的乌族白凤之名远近皆知,当初大王能够慧眼识珠,实在令人感叹。今次大王远道而来,不知是否另有要事?”

罗斡只是微微一愣便直言道:“我想见见阿玲的丈夫。”

“什么?”率先发出一声惊呼的却是白玲,她虽然生在异族,但对朝廷政令仍旧有所了解,更明白对于高俅这样一个高官来说,娶一个异族女子是何等困难。一时间的失态过后,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阿爸你怎么这么心急,他……”

“这么说,大王是已经知道了?”燕青突然打断了白玲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斡。

“如果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商人是谁,那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见一旁的七叔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过了身子,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缕智者的光芒。“如果不是那位初来巴蜀便立了大功的高帅,你们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地调动人马平息了此次的事变?”

“是他!”七叔把前前后后所有事联想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愧疚。他在渝州待了那么多天,却始终不明就里,比起初来乍到便抓住了线索的罗斡来说,着实太过目光短浅了。

罗斡见燕青和姚平仲都是泰然自若,心中愈加波澜起伏,但在面上却显得极为镇定。“高帅认识阿玲想必是偶然,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应该是偶然,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有些话我却不能不说。我知道,如今大理正在谋求归宋,但是,大理当初立国得到了三十七部的支持,最后却失尽人心,造成三十七部屡屡起兵动乱。所以,大宋纵然能够得到一个大理作为属国,关键还在于处于两国中间的我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青不得不仔细思索,他和姚平仲对视一眼,见对方的眼中精芒毕露,立刻明白罗斡所说都是真话。他一向只负责处理局部,对于西南总体形势的考虑往往也只局限于一点一面,但他却知道姚平仲这个将门子弟在短短时间里做足了功课,在这方面比自己要精通得多,因此只得暗地里推了姚平仲一把,示意他开口作答。

“大王的意思是不是要高帅迎娶玲姐?”姚平仲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因此浑然未觉自己的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感觉。“如果高帅肯迎娶玲姐,大王是不是愿意做出其他什么承诺?”

一句话顿时令在场众人全都变了脸色,白玲固然是面色惨白,燕青和七叔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始作俑者罗斡也愣在了当场。许久,这位乌蒙王方才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不是在卖女儿!”

“连玲姐自己尚且没有提出此事,大王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觉得给人一种交易的感觉吗?”姚平仲寸步不让地反击道,“大王如今是以乌蒙王的身份坐在这里,而我们也同样是代表朝廷而到此地来,这其中的意义大王应该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将玲姐牵扯进来,不能不让人怀疑大王的居心!”

“你!”罗斡根本没想到一直默不做声的姚平仲竟然词锋如此厉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第三章 千里迢迢伊人来

“端明殿学士吗?”高俅捏着手中那份公文,嘴角稍稍上翘了一个弧度。大宋的馆阁学士之多大概是历朝历代之最,虽说都是虚衔,但大多是从馆阁待制等侍从官上来的官员必经之路,而要想扶摇直入政事堂,这也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一步。所以,对于自己从宝文阁学士、龙图阁学士一路升任端明殿学士,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只不过,同蔡京一步跳回京城相比,他这一次的升官便有些无足轻重了。

“终究还是没有挡住蔡京的步伐!”他随手将公文搁置在桌子上,转身走到了窗前。人说大宋的基业完全是毁在蔡京的手里,其实这一点并不正确,如果没有历史上那个昏庸无能却又刚愎自用的道君皇帝,而是换作神宗这样励精图治的皇帝主政,那么,蔡京决不至于在政治上那么大胆。从列党籍到排异己,历史上蔡京从执政初期就展示了其锋利的獠牙,反而令人忽略了他极其激进的治国之策。“只希望曾布能够多拖他几天吧。”

与他曾经读过的历史相比,虽然改元崇宁,但赵佶在一系列的政令上无疑还是沿袭了建中靖国的那一套,朝堂上依旧是正人林立,尤其是台谏官更是犹显诤臣本色。虽然高俅对于一小撮只会狂吠的家伙非常不满,但是,对于大多数言官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更何况他还提早安置了一个宗泽在其中。所以,在他看来,至少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带着功劳返朝。

转头瞅了一眼书桌上蔡京的来信,他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蔡京刚刚重返政治中枢,一封贺信还是很有必要的。他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想到了先前给妻子英娘和伊容捎去的家信,心中倍感庆幸。蔡京固然是抓住了宫中的元符皇后刘珂,可自己下手同样不慢,英娘和王皇后自藩邸时便有些交情,而伊容和正得宠的郑婕妤王婕妤更是手帕交,从这一点来看,自己并不落下风。

“高帅,渝……恭州急报!”

高俅闻声往外望去,见焦恩仲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心中不由一惊。“快进来,究竟怎么回事?”

焦恩仲双手将信呈了上去,这才摇摇头道:“送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您亲自开拆,吴老和正夫都不敢造次,所以我就拿过来了。”他见高俅飞快地裁开信封展开了信笺,心中也有些好奇。朝廷刚刚处置了一大批人,恭州还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乌蒙王罗斡?”看到这五个字,高俅眉头一挑,心中顿时掠过一丝不安。他当然知道白玲就是乌蒙王罗斡的义女,也知道乌蒙王派了人在恭州(此后渝州一律称恭州)保护白玲,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堂堂一部之主竟会亲自到恭州来。从燕青手书的字里行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要知道,在刚刚送走高明清一行的当口,乌蒙王罗斡便突然赶到了恭州,这其中的文章便大了。见焦恩仲依旧站在那里,他信手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

“这……”焦恩仲自然还不知道高俅和白玲的事,看完之后登时愣了。许久,他才大喜过望地道,“大人,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要知道,之所以西南蛮夷屡屡动乱,正是因为他们对官府的不信任。官府与蛮夷货马,常常贱买高卖,久而久之,再无蛮夷部落肯向朝廷卖马;而一旦蛮夷饥荒而想向官府贷米时,州县官府也往往贪图蝇头小利而造成大乱的隐患。乌蒙部乃是近百年来在乌蛮一族中崛起的大部落,人口有数万之众,能征战的兵卒也不少,若是能拉拢了他们,再行笼络羁縻其他部族之事,则西南之患旦夕可定!”

哪有这么简单!高俅心中暗叹焦恩仲还留着几分书生意气,面上却丝毫不动生色。汉夷之争固然是西南的一大隐患,而诸夷之间的冲突却更加令人忧惧。大宋向来的政策就是对恭顺的厚加恩赏,对于不恭的则敷衍了事,纵使打起仗来,也往往是抱着此乃诸夷纷争的由头置若罔闻很少插手。正因为在用兵上的克制,比起唐朝深陷于和吐蕃以及南诏中无法脱身的境况来,大宋的西南已经安定多了。

“你去替我写一封信,邀请乌蒙王到成都府来,然后盖上我的小印,我会另外派人传个口讯过去!”高俅一转念便打定了主意,随口吩咐了焦恩仲一声。他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把时间全都耗费在处理诸夷纷争上,就连大理那边的勾当也已经交给了公孙胜和高明处理。

公孙胜眼下却在府衙的一间客房里,他的对面,原本狡猾多变的小贾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只有那双依旧灵动的眼睛显现出了他的不安分。

“小贾,你这一次功劳不小啊!”公孙胜嘿嘿一笑,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下巴,“能抓住秦老大就足够你将功补过了,想不到你还能拿出大理段氏的信物来。”

“那是我有幸见到了大理王世子。”小贾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他先前刚刚知道自己这位师傅已然是新任蜀帅的心腹,自然而然地打了顺竿爬的主意。要知道,他在大理虽然混得不错,终究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打手,哪里及得上公孙胜这样攀上真正的朝廷权贵?“师傅,不瞒你说,大理王如今除了有钱之外,权力已经很小了,所以我也只是混口饭吃。师傅,你如今跟了一个大人物,能不能提携我一把?我可以……”

“你小子住嘴!”公孙胜一口打断了小贾的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对方两眼,“以你小子的心计,会不知道上头为什么留了你一条命?秦老大那批人不久就会以江洋大盗的罪名被处死,胡宪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你们几个人被单独押了起来,你会不知道其中利害?”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小贾的肩膀,“我这个当便宜师傅的最后提醒你一句,别不知足,否则再有什么差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此时,门外的四个军士顿时分作了两拨,两个依旧守在外头,两个却径直进了房间监视。虽然小贾这段时日一直表现得异常老实,但谁也不敢放松了戒备。

“公孙老弟,怎么样?”

公孙胜眼前一花便发觉高明窜了出来,顿时没好气地答道:“这小子比狐狸还狡猾,我还没说他倒试探了起来。你放心,这件事让他去办保准成功,这小子连大理世子都能打上交道,钻营的本事大着呢!”

“那就好!”高明耸了耸肩,突然将公孙胜拉到了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听说高帅前些时日在那边和一个乌族女子……”

公孙胜登时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高明一眼。“这些话你有胆子直接去问高帅,问我干什么!”他一把挣脱了高明的手,急急忙忙地溜之大吉。

“真是,我还准备抓着由头向家里那位报信呢,说不定还能讨两个赏钱!”高明低声嘀咕了两句,无奈地转身离去。

数日后,高俅没有等到乌蒙王罗斡,却接到了千里迢迢从京城送来的家书。然而,当他见到了那个送信的信使时,立时呆若木鸡。他根本没有想到,从汴京到成都府数千里的路程,伊容居然敢只带着一个随从星夜兼程地赶到了这里。

“你……”

“怎么,吃惊了么?”伊容一把拉下了用来遮掩的头巾,满头青丝顿时飘落了下来。“姐姐一开始死活不答应,后来我偷偷拿了她写好的家书溜了出来。”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中书信,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幸好我学了好一阵子骑马,否则这一路下来非把我颠散了不可!”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肩膀和腰腿,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关心。

顾不得房间里还有一个自己府中的家人,高俅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伊人抱在了怀里。他很难想象,这一路伊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要知道,他当初入蜀的时候也弄得疲惫不堪,更何况伊容一个女儿家?

直到此时,伊容方才感到一颗心落了地,她顺从地倚在高俅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二十一天,足足二十一天,她实在是太累了!如果不是心底的那股子信念支撑着她,她这一路怕是不知要从马背上摔落多少次,好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发觉伊容没了动静,高俅不由低头往那张熟悉的俏脸上望去,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看着那修长的睫毛和沾上了尘土脸蛋,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一下,然后才把人抱了起来。

“大人!”陪同伊容前来的家人此时方才找到空隙插话,“夫人让小人转告您一句话,伊容姑娘就交给您了,京城里的事她会格外注意,大人不必操心。”

高俅闻言一震,脚下步子也不由慢了下来。这时,他终于认出来了,那个被伊容说成是硬拽出来的下人,不正是妻子英娘最信任的一个管事么?

第四章 俏佳人纵论宫闱

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玉人,高俅发觉自己的心中满是柔情。就是这个坚强而聪慧的女人,替自己在向太后面前百般周旋,替自己在宫闱中打探消息,最后竟为了自己而失去了世家女子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确实亏欠她良多。他轻轻地伸手在那一头秀发上拂过,目光又落在了伊容嘴角那一缕微笑上,整个人不由一怔。正在此时,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呢喃。

“喂……谁让你东张西望的,这是慈德宫……”

“……太后,是我对不起您,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只要他心里有我,那就够了……”

品味着这一句句话,高俅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次在慈德宫求恳的场面。要不是赵佶突然出现,他知道自己也许很难坚持到最后,不管怎么说,最后自己还是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替伊容掖了掖被角,转身朝门外走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

回转偏厅,高俅却意外地又看到了那个管事。大约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他发现对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的倦色却无法隐藏。他思量片刻便缓步走了进去,那管事一见他便脸色一变,连忙拜倒在地。

高俅颔首示意其起身,这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入了官场之后,他几乎把家里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扔给了妻子英娘,因此尽管觉得此人面熟,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其人名姓。

“小人张可。”那管事深深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说道,“一直在夫人手下专管协调各处事务,已经干了三年了。”

“唔。你路上辛苦了,为什么不先去休息?”

“小人不敢。”张可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呈了上去,“小人奉夫人之命另外给大人带了一封家书,所以……”

“哦?”高俅眼前一亮,立马起身接过了书信,心中却有些感触。伊容说是偷偷溜出来的,眼下看来,还不如说是英娘故意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的人,否则,这所谓的家书又从何而来?匆匆看完书信,他对京中景况更清楚了一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微笑。

打发了张可前去休息,他本想立刻召见三个幕僚,但才要下令却又止住了。如今蔡京正是声势日涨的时候,这三人都是蔡京所荐,突然和他们商量此中情弊着实有些不妥。思量片刻,他便单独往自己日常理事的小书房走去,心中不无盘算。

次日一大清早,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的伊容终于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了人前,直嚷嚷肚子饿。所幸高俅早有准备,命厨房熬了一大锅补益元气的人参鸡粥,他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伊人一口气塞下去三碗,心中不无惊叹。

“你慢点,小心烫着!”忖度周围没有旁人,高俅只得苦笑着用手帕帮她擦拭了两下,“你这副样子要是给别人看见,非笑掉大牙不可!”

“怕什么,反正我也成不了大家闺秀!”伊容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再次把慢慢的一碗粥消灭得一干二净,末了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路上要赶路不能多吃,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骑马那么辛苦!”她说着便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

“你呀,上千里的路程何必这么匆忙,万一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自己吃苦头?”

“哼,还不是为了你?”伊容面露嗔色,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道,“圣上已经将郑婕妤进封为婉仪,看来离四妃的位子指日可待了。”

“这么快?”高俅顿感心中一跳,他先前出入慈德宫时曾经多次遇见郑王两女,论姿色,两女和伊容不分伯仲,但与伊容流露出来的刚毅相比,两女确实都属于媚态入骨的那种类型,也难怪赵佶会如此迷恋。不过,比起王氏来,郑氏更聪明一些,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因此始终在大臣当中寻找后援,对于伊容这个昔日同伴更是拉拢有加。

“我上次进宫去看她的时候,她曾经透露,说是圣上曾经隐约提过对蔡元长颇有好感。”说到这里,伊容颇有些忧心忡忡,她毕竟在高府已有时日,对这些事情还是懂的,“圣上还说蔡元长的儿子蔡攸为人乖巧有才,准备他日赐其进士出身。”

这种枕头上听到的话有多大分量,没有人比高俅更加清楚,因此他丝毫不敢小觑。他当初若是巧舌如簧劝说曾布抑蔡当然是完全可行的,之所以没有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大方针上远远及不上蔡京的才能。如今他要做的,首先就是竭力压制蔡京作为权臣的那一面,然后才是设法利用其作为能臣的那一面,至于能做到哪一步,却得看京中那批人的表现。平心而论,这些年来他也在京中积累了深厚的人脉,虽然及不上为官数十载的蔡京,却也是相当可观了。

高俅陡地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郑婉仪的崛起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那她有没有向你……”

伊容当然知道高俅想要问什么,略一思忖便答道:“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说在宫里表现得谨守本分,对王皇后也是恭敬有加,这一点比之当年的元符皇后要收敛得多。她和王婕妤毕竟是当年慈德宫的老人,对于礼数方面,钦圣太后从来没有放松过,所以一向看起来恭顺,更不会贸贸然对外人提这种事。”说到这里,她又突然词锋一转,“倒是姐姐晋见王皇后的时候,王皇后曾经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怨望,听说圣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她那里。”

“她倒是聪明。”高俅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想起了那个后来因攀附郑氏而加官进爵,最后却也因为郑氏受册皇后而被罢职的郑居中。走后宫路线固然是一条捷径,但是,分寸把握不好同样也活该倒霉。

“对了,你走之后,姐姐往元符皇后那里送过好几次东西,元符皇后也曾经颁赐了不少衣物给姐姐。听说,这一次蔡元长之所以能够回京任翰林学士并修国史,韩相公的举荐之力和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固然重要,但元符皇后的进言也同样至关重要。”她略略顿了一顿,然后才不无郑重地说道,“如今钦成皇后刚刚去世,蔡元长还来不及投桃报李,所以姐姐和元朔先生商量后,建议你上书……”

“册元符皇后为太后?”高俅的面色倏地阴沉了下来,赵佶登基的这两年来,朱太妃的影响力已经是微乎其微,但是,她毕竟还发挥着一个相当要紧的作用,那就是制约着元符皇后刘珂,使其不能名正言顺地进位太后。只要刘珂一日不能得到皇太后尊号,那么,她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干预国政。如今朱太妃这一去,这道屏障就完全落空了。想到那个女人在政治上的胃口,再想想自己隐约记得刘珂在历史上的结局,他怎么能够轻易上书?

“我不能上这个书!”高俅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便突然回过了头。“若是由我上书,此时也许能扳回一点局面,但从长远看来必遭其害。”见伊容似乎有所不解,他又不好解释得太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元符皇后历来的表现你也应该清楚,这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万万不可能如章献宣仁钦圣诸皇后那样淡泊权位。圣上如今是敬她为皇嫂所以才不能不买她的面子,一旦她进封皇太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对朝政指手画脚,总有一天会酿出大祸,到时牵连起来后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可是……”伊容哪里知道一瞬间的功夫高俅便考虑了这么多,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良久,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我只是替姐姐和元朔先生传个话而已,听与不听是你自己的决断。”她突然狡黠地一笑,双手托腮问道,“对了,你的那个乌族美人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高俅被伊容突如其来的话噎得一愣,面上自然有些尴尬。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解释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焦恩仲便冲了进来。

“高帅,乌蒙王罗斡一行已经到了!”他话一出口才发觉房间里的景况,整个人为之一呆,可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他只得尽力避免看伊容那一边,硬着头皮报道,“吴老已经把一行人直接带到了后院安置,对了,其中还有一位女眷。”

听到女眷两个字,伊容立刻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俅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此时,高俅只能在心底哀叹事有凑巧,面上却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宋朝的王爵可不像后世那样稀罕,皇亲国戚多半都有郡王的封号,异族诸部头人封王的也不在少数,但比起中原来,他们甚至比不上一个州县之主。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乌蒙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五章 贵公子北上成都

作为西南最大的城市,成都府向来是商贾云集,在一时的动乱过后,城门口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仿佛不久前的围杀从未发生过。在众多的人群中,一驾普普通通的马车通过了检查,飞快地往城中深处驶去。

“公子,这就是成都府?”车厢中的一个少年掀开窗帘往外望去,脸上尽是兴奋和好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城市,比……比我们那繁华多了!”

“如果你到了京城,恐怕会发现那里比这边更热闹十几倍!”答话的是一个青年,其人一眼看上去温文尔雅,眉宇间却散发着勃勃英气,两只手隐现老茧,显然是练过武的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外人流,点头叹道,“怪不得人说蜀地富庶,只看眼前这番景象便不同凡响。”

“公子说的是。”车内另一边坐着一个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见少年攀着窗只望着外头,不由莞尔一笑,“思延终究年轻,一看到新鲜玩意就这副样子,当初公子就不该答应让他跟着出来的!”

少年闻言终于大惊失色地转过了头,连滚带爬地回到原地规规矩矩坐好。仿佛是怕极了这位范先生,他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子。

“好了,范先生就别吓他了!”青年不由微微一笑,“前面就要到客栈了,范先生,接下来的事便要靠你了。”

“公子放心。”范先生微微一欠身,随即出口打趣道,“公子生性好佛,成都府内道观虽然不少,有名的佛寺却不多,公子要找人打禅机恐怕不容易。”

“你呀!”青年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再也不多说话了。不多时,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一间客栈门外,那马夫一伸脚跳下了马车,扯直了喉咙吆喝了一声,里头立时奔出了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上前迎接。

“董千还是老样子,年纪这么大却还脱不了咋呼的脾气!”范先生见车外乱成一团,连忙掀开车围子下了马车,极为淡定地对一众伙计吩咐道,“我们一共四个人,要一个单独的跨院,每日三餐拣精细的上,不要让外人随便打扰!”他一边说一边扔过去两枚银钱,锐利的目光从几个伙计脸上一一扫过。

这一招果然有效,原本看到罕有银钱而呆若木鸡的伙计立马把掌柜请了出来,随后由掌柜亲自领衔将这一行恭恭敬敬地领进了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不多时便打点好了一切。几个伙计又张罗着送来了热水热茶和一应点心,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是一个有七八个房间组成的小跨院,只住四个人自然是太奢侈了一些,但看在那丰厚的房钱份上,掌柜二话没说便把房子腾了出来。此时,范先生前后巡视了一番,便让马夫董千住了邻近门口的第一间,自己和思延则住在了青年的左右,全部安排妥当了之后方才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去了。

洗去了一身尘土之后,青年躺在床上,双目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倦意。他此次出行极为秘密,除了教授自己佛学的六铉法师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成都府。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偷偷跑出来,要知道,他如今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力,即便接触了中原高官也没有任何作用。

青年的真名叫做段正严,字和誉,其父乃是如今大理国主段正淳,所以他是名正言顺的大理世子。他七岁入学,师从来自天台山的云游僧人六铉法师学习佛法,一直是公认的慧根超群天资聪颖,于政务军事也同样有非凡的见识。可是,世子的身份虽然尊贵却没有任何权力,当他看到父亲的白发一天天增多而政务却毫无起色的时候,他就知道,哪怕今后即位,能够做的也极其有限。

“若是我大理也像中原一般由皇帝独揽大权该有多好!”一个念头犹如彗星一般在他脑际闪过,但随即便湮灭无踪。如果不是那些世家领主都掌握着大权,高升泰也不会在死后吩咐其子重新迎立段氏,段氏也不可能有中兴的机会,他段正严如今也只不过一介草民。他正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种种问题,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公子,公子?”思延犹如狸猫似的窜进房来,见段正严果然醒得炯炯的,顿时大喜过望。“公子,你既然睡不着,不如……”

“不如我们出去逛逛?”段正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书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轻轻一指头弹在了少年的脑门上。

“小小年纪就知道贪玩,若是让范先生知道了,非把你教训得狗血淋头不可!”话虽如此,他却仍在思延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这才转头警告道,“待会别乱跑,否则要是走失了你就自己去找官府吧!”

经过第一间房时,主仆二人听见里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顿时会心一笑,吩咐了掌柜和伙计一声便出了门。段正严曾经听人说过成都府内的景况,所以虽然初来乍到,却犹如老马识途般地给带着思延在各处转悠,时不时在各家店铺里穿梭。足足一个时辰下来,思延固然是满头大汗,段正严自己也感到一阵燥热。

“这才五月间,怎么就热得这样火烧火燎的!”思延一边擦汗一边抱怨,突然,他的眼睛完全直了,盯着不远处动弹不得。

段正严起初还不在意,后来见思延没了声音,不禁循着目光往前方望去,这一看不打紧,当他瞥见那一双玉人时,也禁不住感到脑际轰然一震。白族多美女,大理更是多绝色,他自忖平生见惯了天姿国色,此时却仍免不了悚然动容。一个娇媚一个甜美,两女站在一起非但没有减少任何一人的美色,反而是相得益彰。好在他终究是心志坚定之人,只是沉醉了片刻便清醒了过来。

“思延!”见书童依旧是一脸痴痴呆呆的,他只得没好气地一巴掌狠狠敲了下去。这下子思延立刻抱头跳了起来,见是自家公子方才满脸委屈地低下了头。但不一会儿,古灵精怪的少年便出主意道,“公子,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看她们的装扮也是异族人,看看总不打紧吧?”

一席话说得段正严怦然心动,权衡良久,他便用极为勉强的态度答应了,但往深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让他真的知道两女都是云英未嫁,他也一定不会放过。

“喂,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很可恶?”伊容还是第一次身穿异族服饰,虽然也很喜欢那种特别的风情,可她仍然受不了四周那些贪婪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干吗要受这个女人的蛊惑,穿成这样到外头招摇过市!要知道,满大街虽然到处可见女人的踪影,却无一例外都是异族女子,穿着汉服的少之又少,其中便以她和白玲最为显眼。

“姐姐,别去管他们,要不是美女,谁会多看你一眼?”白玲情知义父和情郎有事商谈,因此这一日瞅了个空便拉着伊容偷跑了出来。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却也知道不能开罪的道理,因此巧舌如簧地让其换上了自己的另一套衣裳,一路上更是让伊容领略到了西南风情。

可是,两个年轻女子结伴出行终究还是难以避免麻烦。虽然两人都说得一口流利汉语,但在一家首饰店内,肥头大耳的老板显然是看中了两女的美色,妄图调戏不成便诬赖她们偷了自己的东西,一时间,小小的店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站在前头的人更是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就别说同在店铺里,同样傻了眼的段正严主仆了。

虽然一为汉族一为乌蛮族,从小到大受的教育不同,秉性也各有参差。但是,白玲和伊容全都不属于那种吃了亏还不声张的女人,骨子里那股泼辣劲一露出来,顿时使得原本还想占便宜的掌柜呆若木鸡。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们偷了你的东西?”伊容一脸的气急败坏,眼睛里就差没喷出熊熊火光了,“就凭你这里的假货色,送给那些贼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眼,还指望有人偷?”

“你……”刚才和白玲的一番唇枪舌剑明显耗费了掌柜大部分力气,此时他根本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伙看看这个银手镯,除了外头一圈银色之外根本就都是假的!”伊容一边说一边把镯子往粗糙的墙上一擦,在众人的一片吸气声中,镯子里头立刻露出了黑黝黝的本色。“就这种赝品还想叫卖五贯交子,这骗术也太差劲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连找出了十几件赝品。一番解说之后,那些看着老板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不屑。

见伊容把自己的那些商品说得一钱不值,老板终于恼羞成怒地挥拳扑了上去。不待段正严动手,白玲便一个闪身迎了上去,一手抓住了老板胸前的衣服,右手利落地一甩,那老板便被扔飞了出去。旁观的人群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当头压下,顿时如鸟兽散,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还在手舞足蹈的老板重重摔在了地上,口中惨呼连连。

第六章 阴差阳错巧结缘

“杀人了!”

也不知人群中哪个好事的大叫了一声,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须知白玲可是自幼习武,这一下含恨出手绝对不轻,要不是她还记得手底下留些分寸,恐怕刚才那一下就送了老板的半条命。饶是如此,那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胖子老板还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上去就像死过去了似的。

“糟糕,惹祸了!”发觉白玲还是一脸满不在乎,伊容不由得万分头痛。她怎么都没料到,比起自己的冲动来,白玲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更为可怕。眼见情势有失控的迹象,她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白玲的手便往外头冲去。

一旁的思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好容易才迸出几个字:“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真是有趣,我们追上去看看!”段正严生平见过无数或温婉或柔媚或倔强或刚毅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这么秉性独特的丽姝,一时间好奇之心大起。他一把抓起了旁边的思延,两个人一个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如飞鸟一般从人群头上掠过,很快消失在了远处。等到围观的众人反应过来时,刚才小店里的两男两女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躺在街心的老板一人。

伊容拉着白玲奔出去老远,脚下步子终于慢了下来。她虽然体质好身体棒,但刚刚被入川的旅途折腾过一阵,这下子却是怎么都跑不动了。她已经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脚步声,心底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慌乱。要是闹出点事情还要靠高俅来帮着脱身,那就实在太丢脸了!正在此时,她突然觉得右手边传来了一股暖流,一抬头却瞧见了白玲甜甜的笑容,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一时完全愣了。

“姐姐放心,能追得上我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白玲轻轻捏了捏伊容的手,笑得如鲜花般灿烂。“放心好啦,没人会想到是我们俩……”她突然转头往后一看,脸上满是讶异,“咦,怎么还会有人跟上来?”

前后四条人影如同旋风一般在几条僻静的小巷子中一掠而过,一个甩不掉,一个也追不上,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起了好胜之心。在反反复复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之后,白玲终于在一个小道观门口停了下来,一脸恼怒地盯着身后的两人。

“喂,你们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究竟是何居心?”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人是刚才首饰店里遇到的主仆俩,心底杀机乍起,右手不露痕迹地朝腰间摸去。旁边的伊容却不似白玲这么警惕,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眼神中充满着好奇。

“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刚才见两位姑娘身法卓绝,所以就一时起意跟了上来,还望两位不要见怪!”段正严潇洒地抱拳行礼,心中却惊讶得很。他到最后已经差不多拼尽了全力,可仍旧没有占到完全的上风,这对于一向自忖文武全才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打击。好在他也明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以思索片刻也就坦然了。

“在下段誉,见过二位姑娘。”他自忖此地无人能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便用字为名,又隐去了中间的一个和字。

“段誉?”伊容眉头一挑,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可是誉满天下的誉?”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的心底已是隐隐有数。当初高俅三天两头跑到慈德宫来找她搭讪的时候,曾经因为闲极无聊把后世金老先生的巨著像说书似的和她讲了一遍,因此她对于这个名字记忆犹新。再联想到成都府和大理相隔的那一丁点距离,她当然猜出了其中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