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这件事情和你的关系不大,到时候去高府赔个礼就算了。阮行章那小子也是不领颜色,若是寻常丫鬟也就罢了,偏偏那向伊容是圣上也偏袒几分的女人,皇后那里都露过脸的,岂是他能够碰的?哼,此次让阮大猷吃点苦头也好!”想到阮大猷伤脑筋的模样,他登时觉得心情好了些。御史中丞之职虽然清贵,却只是他在仕途中的一个停留点,他的目标早就定在了政事堂中,所以,和他资历仿佛,和曾布关系密切的阮大猷便成了威胁最大的敌人。
赵明诚心下稍定,但还是忐忑不安地问道:“爹,那我和易安的婚事……”
“婚事,你就知道婚事!若有心就在家多读一点书,别跑到外头卖弄才学!既然有那个能耐,应试科举不是更好么!”虽然对儿子痴迷于一个女子颇有些不以为然,但赵挺之也不忍心苛责,略一沉吟便很肯定地说,“李文叔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耿耿于怀。再说了,清照也不是那种器量小的俗妇,你不用担心。”
赵挺之父子在府中商量对策的时候,阮大猷却已经揪着儿子匆匆赶往高府请罪。在听说了事情始末之后,他立刻气急败坏地痛斥了儿子一通,随后不敢耽误时间,用荆条一绑便把阮行章拎出了门,当然,他不会愚蠢到空着手请罪。遇到这种突发事件,他除了自叹倒霉之外,也只有哀叹自己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高老弟,我教子无方,昨日着实得罪了!”阮大猷一见到高俅便是深深一揖,口气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惶恐,“这小子平日便不服管束惹事生非,我也是疏于管教,这才会让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还请高老弟看在以往的那点交情份上,念在他那一日喝醉了酒,饶恕他这一次!”在他凌厉的目光下,阮行章只得沮丧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几句赔罪的话。
沉默片刻,高俅便上前亲自扶起了阮大猷,深深叹了一口气。“阮兄,若不是你的儿子,昨日我非得把人送到开封府不可!”他瞥了一眼旁边痛得呲牙咧嘴的阮行章,心中那点恼火也渐渐消了下去,和一个明显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计较,他还没有那么闲的功夫。再者,阮大猷亲自上门道歉赔礼,可谓是给足了面子,若是再死扛着,无非是断送了一条好不容易交往了多年的人脉。“昨天我气急之下代阮兄教训了他几下,还望阮兄不要怪我冲动!”
“哪里哪里,高老弟教训他也是应该的,有时候,我这个作父亲的也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他算数!”见高俅似乎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阮大猷立刻大大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便陪笑道,“不知道伊容小姐……”
高俅见阮大猷突然问起伊容,心中不由暗暗冷笑。阮大猷身为在朝堂沉浮多年的三朝老臣,自然知道伊容的身份——昔日的慈德宫司殿女官,深得天子赵佶信任,不久之后又很可能入高家的门。只有这三点结合在一起,阮大猷这个堂堂从三品官员才会亲自上门致歉。
“不妨事,伊容是个直性子,脾气发过也就好了。”他微微一笑,示意阮大猷落座,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阮兄应该也在慈德宫见过她,想必知道她的性格,只要今后不让她看到令郎,也就没什么大事了。”他见阮大猷和另一边的阮行章同时脸色一松,突然词锋一转道:“但是……”
他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阮行章一眼,见其面色慌张浑身发抖,心中不由愈加鄙夷。想不到平日见风使舵功夫炉火纯青的阮大猷,竟会养出这么一个脓包的儿子。“阮兄,昨日我与内子和伊容在夜市游玩,这件事情有我考虑不当的地方,所以我不希望外头出现什么流言,你明白了么?”
“这个自然!”阮大猷连连称是,这才提脚踢了旁边的儿子一下,“小畜牲,听见没有!以后你若是再到那些花街柳巷去厮混或是再喝得醉醺醺的,我一定打断了你的腿!”
阮行章痛得呻吟了一声,立刻有气无力地低声应承,至于内心有多少诚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送走阮氏父子,高俅随手打开了阮大猷带来的那几样礼物。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险些跳了起来。原来,那个长条形的匣子中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幅晋代卫夫人的手书,其字清雅平和娴雅婉丽,虽然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但是真迹的可能性极大。
他端详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收了书卷,心中暗暗称奇。要知道,如今的天子官家赵佶最爱书法,若是把这样的名家真迹双手奉上,一定能够让其龙颜大悦,以阮大猷这样的官职,说不定还能够加官进爵,可那家伙居然拱手把东西送给了自己。
打开另一个看似首饰盒的楠木匣子,高俅又微微一愣。里头躺着两只镯子,极品的翡翠本来就难得,更何况这两只镯子似乎全都是用同一块翡翠雕琢而成,一眼望去就仿佛一对孪生姐妹一般。他平日在万珍阁看惯了珠宝古玩名家字画,大略估计了一下今天这份礼物的价钱,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差不多有万贯!”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又低头琢磨了起来,“果真大手笔,若是仅仅为了赔罪,他应该不会送这么重的礼物才对,应该是别有所图!对机会的把握能够到这个份上,不愧是三朝不倒的家伙!”
命仆人把那幅卫夫人真迹收去库房,高俅把那两只镯子用绸布分别包好揣在怀中,立刻往后院走去。还在院门之外,他便听到了一阵女人的说话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调笑。他悄悄地躲在门口的阴影处往里头看去,只见树荫下赫然是一个精心扎制的秋千,两个各有千秋的女子正坐在上头,后头的一个仆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个秋千,恰是英娘和伊容。
“姐姐,那家伙那时真的如此惫懒么?”
“那是当然,成天游手好闲,就没有一天肯安心做事情的!”英娘说着便露出了一个追忆之色,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那个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但这似乎是一个梦……”
“姐姐,姐姐!”伊容见英娘神色怔忡,不由后悔自己触痛了对方心中的隐衷,连忙匆匆呼唤了几声,见英娘缓过神来,她方才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姐姐还那么感伤,用得着么?如今姐姐是堂堂正正的彭城郡君,正三品命妇,应该夸耀夫婿当年才是!”
“有什么好夸耀的,我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伊容妹妹你……”英娘正想再取笑伊容几句,突然看见了门洞那边的人影,立刻把想要说的话全都吞了下去。沉默片刻,她便突然笑道,“今天我还没有去看过嘉儿,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于是,带着四五个使女和仆妇,她很快另一侧的小门离开,诺大的花园中登时只剩下了伊容一个人。
百无聊赖地荡了一会秋千,伊容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朝前门那边喊道:“别躲了,姐姐都已经走了,你以为我没看见你么?”
话音刚落,高俅便略有些尴尬地跨进了院门。对于这种近似于偷听的举动,他并没有多少忌讳,但被人当面戳穿就有些不得劲了,尤其是被伊容一口喊破。
“我说呢,姐姐怎么突然找借口溜了,原来是为了你这个家伙!”伊容轻轻跃下秋千,歪着头看了高俅好一会,这才问道,“那个阮大猷来道过歉了?”
第三十五章 柔情蜜意
“没错,一进门就低声下气的,若不是我知道他平日对待下属和在朝廷中的表现,兴许都认不出他了!”没有了外人,高俅的语气自然变得无比轻松,甚至带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他那个儿子更是离谱,吓得像个受惊的小狗似的,缩在地上不敢动弹。亏得阮大猷想出负荆请罪这一条,不过那些荆条可不是假的,他那儿子回去之后恐怕要好好请大夫治一下外伤了!”
“哼,便宜他了!”伊容翻了一个白眼,随即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这个毫不淑女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平添了几分俏皮,只可惜这个可爱的表情转瞬即逝,没有给人留下回味的余地。“幸亏他是撕了我的袖子,要是换作英娘姐姐,我不踢得他断子绝孙,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虽然对伊容的杀气腾腾很有些忌惮,但是,从那短短的一句话里,高俅仍旧听出了一丝关心的味道,不由心中一宽。“这种家伙平日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要不是他还有个有用的老子,这一次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他!阮大猷的面子不能不买,但真正要治理这小子却用不着现在翻脸,我总得再给这小子吃点苦头!”他知道伊容素日里有些离经叛道,对于那些繁琐的礼教并不十分在意,因此又出言调笑道,“你连我都是时常爱理不理的,他那种花花公子当然只有吃灰的分!”
“你……该死的,竟然敢嘲笑我!”伊容突然用力出拳狠狠地砸在高俅的右胸,见其一幅呲牙咧嘴的模样,方才解气地哼了一声,“就知道油嘴滑舌!”
彼此调笑了一阵之后,高俅方才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翡翠镯子,随手递了过去。
“这是阮大猷送来赔罪……”
伊容却直接把东西推了回去,一脸的鄙夷不屑:“什么破石头疙瘩,我才不稀罕那家里的东西!再说,我的首饰不少了!”
这年头的女人真是越来越难哄了!高俅暗悔自己不该直说东西是阮大猷所赠,但此时也只能轻轻揭开那个绸布包,把那个翡翠镯子展示在了阳光下。“若是普通东西我当然不会拿来借花献佛,只是这只镯子配着你的皓腕正合适,你就当是我送你的不好么?”
看着那只在日光下流转着一汪绿色的翡翠镯子,伊容这次收敛了恼意,但最后仍旧摇摇头道:“这东西价值不菲,我戴着不合适,你还是送给英娘姐姐吧!”
“死心眼,这种东西当然是一人一只!”高俅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伊容的右腕,直接把镯子套了上去。恰好这一日伊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头上只缀着一只翡翠珠花,其余再无饰物,此时加了那一只镯子,看上去更是落落大方美丽不可方物。此时此刻,他不禁眯着眼睛赞叹道:“果然是相得益彰!”
伊容猝不及防之下被高俅拉住了手,脸上立刻浮上了一朵红云,听到那句赞美后立刻使劲抽回了手。尽管早已经认了自己是高府之人的事实,但是,她毕竟还没过门,自然还留有几分女儿家的矜持。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只绿意盎然的镯子,她突然抬头狠狠瞪了高俅一眼,突然转身朝另一边奔去,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这个伊容,还是当年的老样子!”高俅本想去追,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哑然失笑地自嘲道,“难道我就真是洪水猛兽么?”
西苑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之中,英娘正在逗弄孩子。她婚后数年没有生育,结果一朝生产却生下一个女儿,要说没有一点黯然是不可能的,所幸只有公公略微嘀咕了两句,丈夫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拿女儿像个宝贝似的,成天抱着四处炫耀,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兴致勃勃。
“嘉儿,”英娘轻轻地摩挲着女儿粉嫩的脸蛋,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娘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以后没病没灾就好……”正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我高俅的女儿,长大了之后当然是个绝世美人!”高俅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见两个仆妇弯腰施礼,便做手势示意她们先退出去,而后才走到英娘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刚才干吗先走了?”
英娘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毫不抗拒地靠在丈夫怀中,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好一阵子,她方才低声道:“伊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自幼长在深宫,如今好不容易才能脱离那个地方,却又被宗族除名,我只想让她……”
“英娘,娶了你真是我的福分!”高俅突然插了一句话,抱着妻子的双手更紧了一些,“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负了你的!”
“二郎!”英娘一怔之下立刻反过身来回复了丈夫的温柔,两股灼热的气息立刻纠缠在了一起,房间中的温度似乎陡然升高了几度。
高俅一边恣意享受着那芳甜的香润芳唇,一边伸手去解妻子的衣带。尽管这是在自己女儿的“闺房”中,但是不知怎地,一向很有自制力的他竟难以忍受那股熊熊燃烧的欲火,一心只想着英娘那美好的身体。终于,在他那肆意的拉扯下,只听哗啦一声,英娘的外袍完完全全落在了地上,显露出了那无限优美的身材以及那一抹肚兜下那峰峦起伏的盛景。见此情景,他一把将妻子抱到了旁边的另一张床上,随后一脚踢上了房门。
“别在这里,嘉儿……嘉儿还看着呢!”英娘好容易才提起了一点精神,勉强出言提醒道,但是,那缕眉宇间的妩媚之色撩拨得高俅更加心动。
“怕什么,反正她也是这样生下来的!”话虽如此,但高俅仍旧心虚地瞥了高嘉那个方向一眼,这一看几乎令他昏厥过去。原来,那个原本还好端端地躺在小摇篮中的宝贝女儿,竟不知什么时候半爬了起来,此时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这边。
这都是什么孩子啊!高俅没时间反省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女儿,此时,就算他想要马放南山也不可能了,那股在周身上下驰骋的奔腾热流已经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眼不见为净,他干脆利落地回过头,只当房间中就他和英娘两个人,深深地把头埋进了那白玉似的身体之中。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一旦爆发激情,多年的老夫老妻竟好似第一次欢好一般,他一次又一次地和妻子死死纠缠着,浑然未觉那欢爱的汗水完完全全浸湿了底下的床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方才觉得筋疲力尽,想要爬起来时竟连一个手指都无法动弹,只得无奈地躺在原地不动。
“英娘。”
“嗯?”
“你当初有没有想过,若是我那些说是要改好的话是骗你的,你该怎么办?”
房间中顿时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沉默,许久,英娘方才低声答道:“该做的我都做了,若是你真的如此,我也只能这么过下去。夫妻本是同林鸟,怎能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句平实到不能再平实的话顿时让高俅愣了,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在数年之间饱览了人间百态,既有朋友之间的相互背叛,也有夫妻之间的形同陌路,更有亲人之间的防备重重。远的不说,就拿赵佶和原配王皇后打比方,两人新婚燕尔的那时可谓是如胶似漆,可现如今呢?王皇后尽管生下了嫡长子,但是如今却和失宠无异,听说几乎夜夜独守深宫,年纪轻轻便已经身体孱弱。而另一头,贵极一时的圣瑞宫朱太妃听说也撑不过多少时候,而当日嚣张跋扈的蔡王赵似更是日日在酒肆妓寮买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岂是夫妻兄弟亲人朋友能够掩盖得了的?
“英娘,谢谢你!”
“咦?”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英娘顿时一惊,勉力翻过身来时却瞧见了丈夫那张疲惫不堪的脸,当然有些着慌,“你没事吧?突然说这种话做什么?”
“没什么!”高俅终于强自着支撑坐了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转头一看,只见女儿高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里,嘴里还在咯咯地笑着。此时,英娘的脸立刻就红了。
“这小家伙,居然知道嘲笑起爹娘来了!”高俅没好气地上前轻轻弹了女儿一指头,惹得小家伙哇哇大哭,这才突然想起一事。他忙不迭地从自己丢在地上的衣服中翻出那个绸布包,打开一看才松了一口气。那个碧绿的翡翠镯子完完整整地躺在里面,那股流转着的绿意仿佛让四周也清凉了一些。他依样画葫芦地把镯子戴在了英娘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添了一句:“英娘,人家说美女配英雄,现在看来,还是宝物配美人更合适!”
在高嘉仿佛是伴奏一般的哭声中,高俅笑呵呵地领受着妻子的温情,心中充斥着一股难得的柔情蜜意。这一瞬间,什么尔虞我诈朝堂争斗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眼前存在的只有那婀娜多姿的倩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三十六章 一语惊人
阮大猷早上拜访了高府,赵挺之在当天傍晚也带着幼子赵明诚匆匆前来谢罪。他先是让儿子上前赔礼,而后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箩筐好话。
“正夫兄,你我同朝为官,平日也有些交情,我当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高俅一边说一边斜睨了赵明诚一眼,见其低垂着头并不说话,心中不由冷笑。“只不过我听说令郎即将娶亲,那就应该检点一些,别闹出什么风波让别人笑话。”
尽管高俅的话颇有些带刺的意味,但赵挺之非但不以为忤,反倒大大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对方冷嘲热讽是好事,怕就怕面上笑嘻嘻,背地里使绊子。“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明诚这孩子平时也算知书达理,谁知道会和阮行章那个不争气的家伙混在一起。伯章,你是不知道,老阮那个人平时在下属面前说一不二,偏偏就奈何不了这个儿子,也不知道闯出了多少祸事。唉,按照阮行章的年纪,怎么也该由荫补求一个出身了,否则再这么下去,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
尽管赵挺之似乎口口声声为阮大猷着想,但高俅怎么会听不出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对于阮赵两人明里暗里的争斗,他早就有所耳闻,此时不免愈发肯定阮大猷送来重礼的原因。
“正夫兄所言极是,阮兄自己倒是精明强干,只可惜养了一个不中用的儿子。不过依我看来,如今的时节,就是想让他改好也晚了。我倒是听说令郎在太学中文名卓著,对了,令郎的未婚妻可是礼部员外郎李文叔家的女儿?”
“原来伯章贤弟也听说过。”赵挺之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由用两指理了理颌下的几缕长须,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李文叔本来就是经学大家,文名著称于世,想不到连女儿清照也是博学多才。我这个儿子也是个痴心的,无意中见到一次之后就仰慕十分,卯足了劲方才让李文叔开口应承了下来,腊月里头就要完婚了。”
竟然这么快!高俅心中一跳,着实吃了一惊。他根本不记得李清照的生卒年,只在印象中认为李清照年纪还小,想不到竟然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端详着旁边的赵明诚,他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嫉妒的情绪,就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子,配得上那个诗词一绝的才女?
赵挺之见高俅不说话,误以为其不相信自己的话,为了缓和气氛,他连忙朝儿子赵明诚使了个眼色。“明诚,你不是老夸清照么,还不给你伯章叔叔说说。”
一句伯章叔叔差点让高俅喷了出来,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心中却腹谤不已。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居然被一个将近二十的年轻人称作叔叔,这都是什么世道!话虽如此,他却仍旧津津有味地听着赵明诚在那里讲着“恋爱史”,听到最后却有些骇然。短短一年多时间,赵明诚这家伙竟然给李清照写了上百首诗词,这才如愿结下了这门亲事,看来才女果然是不好迎合的。
送走赵家父子,高俅的脸色不免便有些阴沉。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也算是看尽美女,而且那些美人几乎都是兰心蕙质,胸无大脑的几乎没有,但是,那个以诗词闻名于后世的李清照却是与众不同的。在脑海中幻想了老半天,他末了却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大宋朝最重礼制,当初为了一个伊容就已经千难万难,更不用说李清照这个名副其实的官宦女儿了。
“无缘无份,多想无益!”自言自语嘀咕了两句,高俅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回了后院。但是,隐隐约约的,一个优美而朦胧的倩影仍旧不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自然不会知道,由于这个微不足道的意外,一桩在旁人眼中看似天成佳偶的婚姻会兴起怎样的波澜。
由于曾经像赵佶承诺过逐渐解决妇孺问题,因此高俅早在十几天前便开始了种种筹划。他在京城内外拥有不少房产,因此很快拣选了城郊一处普通宅院作为试点,招收了第一批近百名女工。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为了盈利的事,因此他很是爽快地开出了高昂的工钱——一人一月五百文,几乎相当于一个上等厢军的一月俸禄。当然,高俅心中清清楚楚,宋代的布帛细分为“罗、绫、绢、纱、絁、紬、杂折、丝线、绵、布葛”十类,除布葛以外,其余九项均为丝织成品,所以他还下令几个擅长丝织的仆妇教导这些女工,至少自己也能少赔一点。
好在流民之中的单身的妇孺并不多,当他那处庄园几乎塞满之后,京城之中剩下的主要就是那些青壮。尽管局势在开封府两个推官的极力维持下比较稳定,但是,本地原住民和外来人之间仍旧冲突不断,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处于内外城之间的区域,平日里斗殴不断,就差没出人命案子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朝堂上的君臣自然忧心忡忡,临到最后,招募厢军这一条仍旧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但这一次,韩忠彦居然提出建议,声称可用新招募的厢军前去荆湖屯田,此议一出,朝野顿时为之哗然。
高俅从来没有想到,素来偏向于旧党的韩忠彦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激进的建议,要知道,以厢军屯田的说法他只在小说中看到过,并且深知其中难处。要突然让一群在北方生活惯了的人去南方开垦荒地,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南方在北方人的眼中,就是蛮荒之地的代名词,到处都是瘴气和沼泽,流民中本来就酝酿着激愤的情绪,这么做肯定会惹出大乱子。
“韩相,去岁河北河西陕西饥,但圣上早已下诏命各地帅臣抚恤,所以并未造成流民泛滥。而今年突然有这么多流民涌入京城,你知道这是何缘故?”高俅见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趋前一步问道,“小民并不知道朝廷的苦处,若是招募他们成为厢军后又严令其拖儿带口前往荆湖,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圣上?”
“厢军历来从事营缮之役,用来屯田本来并没有什么,但是,臣却认为如此解决此次的数千饥民并不妥当。”这一次,抢在曾布之前说话的竟是赵挺之,“致使民众流离失所,便当追究当地官员的责任。再者,先前开封府曾经呈报,这些流民大多是被夺佃的佃户,来自河东河北的犹多。要知道朝廷向来优待士大夫,以其为官户,其田更是免于两税,那么,骤然夺佃是不是有欺民压民之嫌?”
一顶大帽子下来,朝堂群臣人人色变。河东河北都是土地肥沃,能够拥有的大半是高官及其家属,若是赵佶盛怒之下真的彻查,恐怕后果就麻烦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赵挺之身上,谁也不知道,这个一向以见风使舵为准则,很少当出头鸟的家伙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
就在满场皆静的当口,又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传进了众人耳畔。“圣上,据臣所知,并非是那些河东河西的田主故意夺佃,而是有人正在以高价收购这些地产,所以才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说话的却是阮大猷,他见众人的目光刷的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躬身一揖道,“臣蒙圣恩知开封府,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早在发现流民不断增加时,臣就派人向老家询问此事,结果得知是有人以高价购买了大批田地……”
“竟有此事!”
不待阮大猷把话说完,赵佶便紧紧皱起了眉头。土地兼并太烈向来是历朝历代皇帝最为头痛的事,对于大宋历代君王来说也是同样。尽管有各式各样的律法和限制,但是,这并不足以限制豪强地主占有更多土地的步伐。只不过,在河东河北之地发生这样的事,着实令人心惊而已。
高俅和曾布不约而同地用惊讶的目光投向了阮大猷和赵挺之,曾布是惊讶于两人大异于往常的活跃,高俅则是在思索那个敢在这个时候大肆兼并土地的人究竟是谁。阮大猷和赵挺之都在争夺进入政事堂的机会,这一点高俅早就看出来了,因此自然不会觉得两人这种较量的言行有什么不对。
“阮卿家,朕且问你,本朝公卿职田都有规例,而大小士绅和寻常百姓在田地上也各有制约,究竟是谁如此大手笔,竟能使得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赵佶狠狠盯着阮大猷,言语丝毫不客气,此时,他着实动了真怒。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大猷却有些畏缩了,他忐忑不安扫视着周边众人,末了才嗫嚅道:“请圣上准许臣单独奏对!”
三三两两退出文德殿的群臣都颇感意外,曾布固然面沉如水,尤其是赵挺之脸上阴云密布,仿佛时刻会来一场狂风骤雨。至于刚才条陈被驳的韩忠彦更是眉头紧皱,一个人站在一根廊柱边想心事。高俅则心不在焉地和几个同僚攀谈着,脑海中却掠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第三十七章 国之大计
开皇殿中一如既往地一片昏暗,尽管四周都点着长明灯,但是,那一幅幅形貌各异的遗像仍旧显得模糊不清。至少在耶律延禧看来,他无法辨认清楚任何一个人的容貌轮廓,就算相处时间最长的祖父耶律洪基也不例外。
“皇上!”
耶律延禧微微一怔,原本有些茫然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平静。他缓缓转过身,见萧芷因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立刻大度地挥了挥手。“这不是朝堂奏对,你不用摆出这样一幅样子。”
“臣遵旨!”萧芷因稍稍弯腰便立刻直起了身子,见耶律延禧确实没有任何不豫的神情,他这才禀奏道,“皇上,这些日子,陈告耶律乙辛昔日不法之事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人因为先帝的处置而上书喊冤,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耶律延禧不满地皱紧了眉头,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以为朕会因为父亲的缘故诛杀耶律乙辛余党,都想趁机东山再起,打的真是如意算盘!”
听到这句话,萧芷因心中不由一惊。他自认揣摩清楚了圣意,所以不知收受了多少贿赂,为的就是让耶律延禧大肆清算,然后借此在朝堂中为自己扫出一条路来。如今听耶律延禧的口气似乎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他怎么能够不急?
“皇上,耶律乙辛当年为祸朝廷陷害忠良,被其构陷的人不计其数。如今皇上新近登基,自然是人人希望能够将此事一查到底,这应该是人之常情。”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看耶律延禧的脸色,说话的口气愈加小心,“当日耶律乙辛权倾朝野的时候,党人无数,更是侵占了朝廷国库无数财产,若是能够借机……不失为一桩好事。”
听到萧芷因含糊带过的关键两个字,耶律延禧立刻眼睛一亮,随后又装出了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朕明白了,你且退下,事关重大,朕得先考虑清楚。”
退出开皇殿,一阵后怕过后,萧芷因立刻觉得振奋非常。朝中那些老人他早就看得烦了,一个个碌碌无为偏偏还要霸占着大好位子,遇事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眉毛,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凭着耶律延禧对自己的信任,把甄别耶律乙辛一党中人的差事抓在手中还不容易?到时候,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金口断乾坤了!
十月的西夏早已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强风裹挟着沙粒,打在人脸上异常疼痛。然而,对于党项人来说,寒冷算不了什么,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四周的形势,比寒冷更可怕的是族人之中蔓延的畏惧和忧恐。自从李元昊称帝以来,党项人从没有处于如此风雨飘摇的境地之中。
李乾顺这一年十九岁,和大宋及辽国的年轻君主一样,他也处在朝气蓬勃的年纪,但是,他的脸上却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成熟。他三岁即位,自幼就看惯了母亲和舅舅的专权,更曾经亲眼目睹辽使鸩杀自己的母亲梁太后,最后,他甚至自己亲自杀了崽名没等两个臣子献于宋室,以求获得宋室的罢兵。若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得到了辽国的支持,又出兵帮助辽人攻拔思母部,恐怕国家的立场更加困难。仅仅是一年之间,部族中内投的内投,得力大将战死的战死,老迈的老迈,形势已经对己方极其不利。
经历了梁氏长时间主政的西夏如今并不稳定,甚至可以说,他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只是靠着辽国的支持才能够站稳脚跟,但是,他仍旧依靠自小登基而锻炼出来的政治手腕统合着整个党项族,敏锐地观察着毗邻的两个大国的动静。
“兀卒。”
李乾顺朝那个施礼的中年人微微一点头,自己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如今汉学开展得怎么样了?”
那个受召而来的中年男子乃是御史中丞薛元礼,他虽是汉人,但出仕于西夏后并不顺利,直到李乾顺亲政之后才得到了重用。就在数月之前,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上了奏表,用极其强烈的语气要求重设汉学,推行儒家文化,得到了李乾顺的大力支持,这自然让他信心百倍欢欣鼓舞。
“兀卒,迄今为止,已经有数百人入了汉学,如今正在学习儒学经义,不消数年,我大夏便会多出一批德才兼备的可用之人!”谈到汉学,薛元礼自然是喜形于色,他终于等到了汉学兴盛的那一天,等到了一个能够用自己的贤明君主,怎么能够抑制得住?
“很好。”李乾顺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嘴角只是微微上翘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眼睛中仍旧闪着炯炯的光芒。“对了,遣使节到辽国请婚还是没有下文么?”
“辽主仍然没有答应。”薛元礼喜色立消,黯然低下了头,尽管先前党项人在节节败退的时候得到了辽人的调停,从而顺利地以大宋藩属的名分得以喘息,但是,这毕竟没有婚姻纽带来得可靠。“辽主新近登基,说不定是没定下心来考虑这些事。”
“不过是一个宗室女,还用得着考虑么?”李乾顺晒然一笑,见薛元礼似乎有些尴尬,也就没有多说,又问了几句国事便命其退下。他算是大夏第四代皇帝,之前的李元昊,李谅诈,李秉常全都迎娶了辽国的公主,而这些公主大多是由宗室女子充当,政治因素远远高于血缘因素。因此甫一亲政,他便遣使如辽请婚,谁料屡屡遭拒。
“想不到在那么多大臣的反对下,大宋官家还会用吕惠卿为延帅!”
喃喃自语了一句,李乾顺便想到了那个镇守边关的年迈老人,额头上立时掠过一丝阴霾。虽然党项族远处中原边陲,但是,他仍然有一定的消息渠道,不久前的延帅之争更是一丝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在这件事上,他对于赵佶的坚持相当佩服,但是,身为夏主,他却不得不遗憾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吕惠卿也许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是,在延州之时,他却做得比大多数前任要好。
“无懈可击,无懈可击啊,真是可惜!要是仁多洗忠还在,人事上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不,当初太祖能够培养出自己的将领,我为什么不能?”他猛地击掌三下,下一刻,一个壮硕的人影便进了门,毕恭毕敬地抚胸一礼。
“罗羌,你说我待你如何?”
被称作罗羌的汉子一怔之后便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兀卒不以我出身卑贱,将我提拔为贴身护卫,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那恩德。”
李乾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自从亲政以来便不断地提拔那些出身寻常甚至是微贱的人来充当自己的护卫,为此没少被国中权贵诟病,但是,在梁氏被诛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作立仗之鸣,再说,区区亲兵护卫也不值得他们据理力争,于是,有着一半党项人血统,一半羌人血统,原本出身于奴隶的罗羌也成为了李乾顺的近身护卫。
“很好,从今天开始,你不但要成为我的耳朵,还要成为我的眼睛!”他盯着罗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替我寻找忠诚可靠的人,不管什么出身,不管他犯过什么样的罪,只要他能够忠心于我,你一律将他们带来!你记住,大夏如今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罗羌闻言大吃一惊,但随即便激动得满脸通红。一瞬间,他立刻翻身跪倒在地,深深地叩首道:“誓死为兀卒效命!”
同一时间的大宋福宁殿内,赵佶正铁青着脸坐在御座上,丝毫不理会下方诚惶诚恐的阮大猷。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在河东河北以高价买地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忠彦的亲弟弟韩良彦,而事先韩忠彦竟完全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他又怎能不雷霆大怒?
“民间多道朝中大事尽决于曾布,而韩忠彦秉性柔弱难以相争,看来,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假话!”沉默良久,赵佶的口中方才迸出这样一句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今日之事,未得朕的允准,你不许透露给任何一个人。此中关系,你明白了么?”
“臣明白,定当守口如瓶。”阮大猷心中大喜,不禁分外庆幸自己的棋高一着。尽管为了这关键的一步花费金银无数,但是,比起那政事堂中的美好位置来,区区一点小钱算得了什么。见赵佶无话,他便深施一礼,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国家方才得以昌盛。想不到,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宰相都不能做到,更何况其他官员?”赵佶自嘲地一笑,无力地靠在了御座的扶手上,“早知如此,朕当初真是不应该当这个天子。起居八座一呼百诺,身为天子,却比那些作威作福的权贵还不如啊……”
第三十八章 风云突变
赵佶和阮大猷究竟在福宁殿中谈了些什么,朝中大臣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仅仅是,他们足足在大殿外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而在此期间,里头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就连最知晓赵佶脾气的高俅也感到了不对劲。要知道,赵佶天生就不是那种沉得住气的君主,否则也不会时时刻刻念叨着戒急用忍,而阮大猷事先如此守口如瓶,涉及的又怎么可能是小事,殿内又怎么会如此安静?
直到三三两两的分别归府,一群官员的心头仍旧是沉甸甸的,自然,阮大猷便成了众矢之的。可是,他仍旧像没事人似的和曾布与高俅分别打了个招呼,而后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让那些想要套问消息的人碰了个软钉子。不仅如此,就连往日能够传出点消息的内侍们也成了闷葫芦,一个个要不是推说不知情就是讳莫如深,总而言之,竟是连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因为有这样一件事情梗在心里,因此高俅接到刘珂那里的邀请时,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虽然他有心用君臣男女之别推托,但是,一想到如今这纷繁复杂的局势,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一路跟随上次出现的那个小内侍来到了那座依旧富丽堂皇的宫殿。
“高卿家。”刘珂这一次换的是一袭淡色的宫装,头上那枝金步摇摇曳生姿,金步摇上垂着一串圆滚滚的明珠,映着她那张俏脸更加明艳绝伦。“我上次托付你的事……”
不等她说完,高俅便连忙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娘娘,这些时日朝堂上诸事繁杂,千头万绪,臣还未来得及安排。”见刘珂脸色一凝,他又顺势解释道,“如今圣心越来越难测,虽然臣曾经是圣上藩邸旧臣,但是也不敢太过逾越。”
刘珂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高俅,才想开口说话,只见一个内侍突然匆匆奔了进来,躬身施礼后便露出了一幅迟疑的神色。见此情景,她不免有些气怒,沉声喝道:“有话快说,高卿家又不是外人!”
那内侍闻言一呆,好半晌才嗫嚅着说道:“圣上刚刚去了花园,结果被两个不长眼睛的小黄门冲撞,结果……听说,群臣退朝之后,圣上便大发脾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听着这种含含糊糊的语气,高俅心中却不由大凛。此事不过发生区区一会儿工夫,刘珂这里便得到了消息,可以想见,这里的消息灵通到了怎样可怕的地步。至于赵佶迁怒于他人倒是可以预见,对于一个在朝堂中得不到宣泄渠道的天子而言,也只有冲禁宫那些人发火了。
刘珂先是一怔,随后才命那个报信的内侍退了出去,立刻换了一幅脸色,笑盈盈地问道:“高卿家,官家如此恼火,可是朝堂上有什么变故么?”
高俅情知阴谋这种事情也是白搭,因此详详细细地把今天的议题说了一遍。出于直觉,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一次政事堂怕是没法平静了。
“历朝历代,土地兼并都是难以避免的,只是盛世时兼并少,而困顿时兼并多而已。”刘珂微微蹙眉,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末了却冷笑一声道,“这倒没什么,官家恼火不过是因为事涉朝廷重臣,只是不知道这次倒霉的是谁罢了。高卿家,既然现今情况如此难测,你就先回去吧,只是你别忘记,圣瑞皇太妃已经病入膏肓了。”
走出大殿,高俅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掠过一丝明悟。刘珂会提起圣瑞宫朱太妃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无非是提醒他,她刘珂进位皇太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别看皇后和皇太后只有一字的差别,但宋朝从没有皇后干政,倒是皇太后垂帘听政掌握大权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且即便皇帝成年,皇太后仍旧能够凭借政治影响力左右朝廷大局,就像神宗年间的太皇太后曹氏和皇太后高氏在整个王安石变法期间至关重要的态度。
尽管心中怒火中烧,赵佶却没有重责那两个魂飞魄散的小黄门,只是让郝随训斥了两人几句,又罚了他们三个月俸禄作为责罚,自己则气冲冲地回了福宁殿。但是,当远远可以看见福宁殿时,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圣上?”曲风见赵佶突然停下了脚步,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但一瞧这位官家的脸色,他立刻赔笑道,“圣上可是想去郑美人的宫里?”
“你这个鬼灵精!”赵佶被曲风一句话说在心坎上,却并不以为忤,“也罢,就驾幸郑美人的蕊芳居吧!”
登基之后,赵佶的后宫也多了数位妃子,但数量仍旧保持在个位数上,如今最得宠的,却是郑美人和王美人,其中郑美人更是有异宠,反倒是王皇后和陈淑妃都数位自藩邸便嫁给赵佶的妃子宠眷日消,帝王之家,色衰而爱弛这一点自然脱不了干系。
这郑美人和王美人都是当初慈德宫向太后的押班,和伊容关系相当密切。赵佶即位之后,向太后便以两人下赐,先是双双得封郡君,而后因为赵佶心感向太后的去世,将两人同时擢升为美人。郑美人郑瑕和当初的刘珂一样,以明艳善媚博得宠幸,但是为人却谨慎小心得多。
由于曲风事先知会说赵佶气性不好,因此郑瑕自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逢迎,又是奉承又是笑话,又不忘卖弄自己的一番揉捏工夫,全套手段耍弄下来,竟奇迹般地使得赵佶怒气全消。
“爱妃,看来你还真是朕的解语花!”数杯美酒下肚,赵佶便懒洋洋地斜倚在椅子上,舒服地感受着肩头那双玉手,在那恰到好处的揉捏下,他仿佛感觉到疲劳一丝一毫地被挤出了身体。“朕倒忘了,你从慈德宫开始转而伺候朕似乎快两年了吧?”
“圣上竟然还记得这种小事!”郑瑕的手突然停了一下,而后手底的力量也稍稍加重了一些,语调不无凄然地道,“臣妾微末之身,却蒙钦圣太后恩宠,得以服侍圣上,这两年时时刻刻不敢忘了钦圣太后和圣上的恩德。”
“是啊,母后去得太早了!”赵佶怅然长叹,突然有些突兀地说道,“再过几日,朕便下诏晋封你和王美人为婕妤。”
郑瑕闻言大惊,尽管她曾经听说过各种各样的传言,明白王皇后如今几乎失宠,但要说觊觎那个全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宝座,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此时此刻,她不明白赵佶究竟是试探她还是真心地想要晋封,来不及细想便跪倒在地。
“圣上,臣妾进宫不过一年,资历太浅,又只是士绅人家出身,若是仓促晋封,只怕朝中官员会有微词。”她正在搜肠刮肚地找着应对之辞,突然听到座上的赵佶冷哼了一声。
“哼,出身资历算得了什么。”一提到出身资历,赵佶便本能地想到了韩忠彦,再联想相州韩氏已经出了两位宰相,门生族人遍布天下,他自然更加不满。“元符皇后还不是和你出身相仿?她入宫时不过御侍,而后由美人而婕妤而婉仪而贤妃,最后先帝依旧力主册封她为皇后!哼,如今早已不是世家门第决定一切的时候了!此事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那些没事就喜欢嚼舌头的官员,随他们去鼓噪好了!”言罢他随手拉起了郑瑕,一字一句地吩咐道,“规矩是人定的,朕才是天子,自然事事得由朕做主!”
“圣上!”郑瑕惊喜交加地仰起了头,而后将整个人都靠在赵佶的怀中,“能够得到圣上的宠爱,臣妾早已不作他想。此身既然已属君,那……”
端详着那张红得几乎可以凝出水的脸,赵佶轻轻用两个手指托住了郑瑕的下颌,对着那一抹樱唇重重吻了下去。趁着两人缠绵的时候,曲风连忙示意一帮内侍退下,自己则悄悄吹灭了四周的数根蜡烛,不一会儿,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宫殿立刻黯淡了下来。
次日赵佶推病没有去上朝,即位一年多以来,他因病罢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自然使得原本就心中不安的群臣更加惶恐。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高俅,也仅仅得知赵佶昨夜留宿于郑美人的蕊芳居,而这对于推测事情发展没有任何作用。
然而,就在人们都在猜测局势的下一步发展时,一个消息突然传入了所有官员的耳中——韩忠彦上表请辞!此议一出,和韩忠彦交好的一群官员固然是哗然一片,就连曾布本人也是大感意外。而当高俅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吐出的唯一两个字就是“天意”。
不是么?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历史上建中靖国这个年号只维持了短短一年,紧接着就由于韩忠彦的失势,曾布提出的绍述之说得到了徽宗的大力支持,而使得年号改成了崇宁,取的自然是尊崇熙宁之意。一直以来,他尽管和曾布保持着密切联系,但却希望朝局能够维持“龟鹤宰相”共同执政,这样才能形成制衡。
当夜,沉寂已久的严均造访了高府,带来了令人震惊的内幕。在得知河东河北的土地兼并竟和韩氏有关时,高俅惟有苦笑摇头而已。他万万没有想到,论理应该对政治十分敏感的相州韩氏家族竟然会做出这样愚蠢短视的行动,这断送的不仅仅是韩忠彦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更可怕的是,这将断送赵佶对整个韩氏家族的信任。对于一个官宦世家来说,这无疑是最最致命的一点。
第三十九章 双管齐下
“家门不幸!”
拿着手中那一纸薄薄的家信,韩忠彦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仿佛那是千钧重物一般。对于流民入城之事,他原本就有些怀疑,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料到是自己家里的人干下了这样愚蠢的勾当。他很清楚新君并不是很信任自己,只是出于新旧兼济的原则,他才能在宰相这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着,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纵有其他各式原因,他也不得不上表乞罢相。
“这些人哪里是要绍述神宗皇帝的旧政,这些人分明是要陷朝廷于危难啊!”他痛苦地扔下了那张信笺,颓然倒在了椅子上,“只可惜,朝中竟没有可助我之人,若是邦直尚未去位,也许还能争一争,可是现在……”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苦恼地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也只有等着宫里的消息了,多年苦心毁于一旦,这短短的一年多朝政清明的时间,看来已经维持不了多久。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群魔乱舞的可怖情景。
另一头的高府,高俅和严均彼此互相瞪着,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味。好半晌,两人才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笑声中有多少苦涩的意味,就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争于庙堂,国之不盛,只可惜我如今盼望的却恰恰相反。我巴不得韩相和曾相继续互相牵制,给圣上行中道的机会。”严均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美酒,像喝水一样直接灌了下去。“旧党中人太过保守,稍有变革便会群起而攻之,这其中偏偏正人君子居多;而新党中人偏偏又太激进,凡是稍有反对他们政见的人,统统会被冠以奸佞的帽子。唉,须知世上之事向来都有其两面,为何不能如圣人所言,取中庸之道呢?”
高俅无奈地耸了耸肩,这种深奥的问题,别说严均不知道,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也同样不知道。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利弊,后世史学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能统一,更不用说如今身在局中的当事者了。
“无偏无党,执中居中,这些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光是建中靖国这一年,朝廷受到了外界的多少抨击?有人指责朝廷不分善恶,也有人说君子和小人共立,虽然也有小元祐的称赞,但既定的目标几乎没有一条达到的,实在是令人扼腕!”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计这一年的种种措施,“求直言是成功了,可言官一会被贬一会被召回;市舶司是建了,但要看到成效,总得数年的工夫;钱荒的问题要等去南洋和日本的船队返回之后才有初步结论;至于如何更有效地储备粮食以防止饥荒,更是连谱都没有的事,就更不用说改革军器监了。”
严均还是头一次听到高俅像倒豆子一般说起这些条条框框,不由悚然动容。高俅还能够说是位高权重在朝堂上有发言权,可他自己却只是一个枢密院的区区小官,别说朝政,就连枢密院中的大事也没有他参赞的份。韩忠彦倘若去职,对于他自然是一个契机,但是,目光长远的他又怎么会看不到幕后的危机?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勉强挤出一句话,突然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先前高兄在圣上面前替我说话的情分,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若是他日……”
“只要他日你能掌枢密院也就够了!”高俅顺势也站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严均的肩膀。严均复职确实有他的进言之力,但更大的原因却是赵佶需要一大批能够信任的年轻官员,当然不会让严均继续缺席。再者,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年富力强的盟友。“我不日即将下西南,有关辽国的事情就要全靠你了!虽然如今辽主耶律延禧仍旧没有彻头彻尾地展开清算,但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鼓噪之后,他必定会采取行动,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放心!”严均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又郑重地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在他的心目中,早已展开了一局有关于辽国的大棋盘。
建中靖国十一月庚辰,赵佶下诏,驳回韩忠彦辞相的上奏,同时改明年元曰崇宁。在此之前,曾布力谏赵佶绍述而未果,尽管对韩忠彦仍然在位颇有不满,但听到改元崇宁却欢欣鼓舞,然而,在朝中一众诤臣看来,这无疑是又一个绍圣的开始。于是,不明就里的他们纷纷上书进言,但是,那雪片一般的奏折却犹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音讯。
就在朝中人心不稳的时候,高俅和蔡京二人双双受诏入宫,高俅固然是事先已经有所准备,蔡京却是从一次次的朝廷人事变动之中看到了一丝变数,所以更加不敢怠慢。
一脸疲惫的赵佶在看到两人弯腰施礼时,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曾经有意直接擢升高俅入政事堂,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止息了这个念头。朝中朋党之势已经愈演愈烈,而高俅比起其他人来资历太浅,根本镇压不住局面,与其到政事堂当摆设作签章,还不如他放其到地方上走一圈,到时再作提拔就能平息很多议论。
“蔡卿家,先前你称病一直未曾去江宁府上任,朕却没有追究,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赵佶淡淡地扫了蔡京一眼,见其露出了诚惶诚恐之色,不由微微哼了一声,“钦圣皇后(向太后)直到去世时,也不忘让朕看顾你几分,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朕才会容忍你至今。”
“臣知罪。”蔡京深深低下了头,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既然赵佶已经说了那几句话,那就证明已经有了决断,而且还是对自己有利的那种,否则,只要来一道贬斥的诏令,何用亲自召见那么麻烦?
“如今辽主登基,我朝在边事上也必须有所戒备。所以,朕已经决定由你出知定州,相信以蔡卿家的能力,应该能够还一方安宁。”
“臣必定不负圣上期望。”蔡京连忙拜谢,在欣喜之余却仍旧有些失望。定州离京城很近,又是北方要地,向来只有深受信任的重臣才能得到这个要缺,这无疑是一个启用的标志。然而,这也意味着他短时间内很难插足曾韩两人的政争。然而,想到最后,他仍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和曾韩两人比起来,他还年轻,有的是更进一步的机会。
赵佶抬眼凝视着高俅,目光中掠过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良久方才开口说道:“高卿家,朕已经和政事堂议过你的事,准备让你安抚西南。朕知道成都那边并不平静,甚至还屡屡传出蜀民暴动的传闻,要弹压局面着实不易。而且,朕自即位以来还未曾换过安抚使,你的威望资历还不够,此番更要小心。不过,蜀地离京城太过遥远,朕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再让你兼行军都总管的名义。若是你认为有必要而又来不及陈告朝廷的,不必先报走马承受,可以放手去做。你历来处事老成,只要别在边事上犯错就好。”
“臣明白了。”高俅微微躬身,袖中的拳头已经握得紧紧的。大宋置安抚使一向很慎重,一般只有陕西、河东、岭南路的安抚使才会兼都总管的名义统制军旅,主要是用来绥御戎夷,而河北和近地的安抚使则并无军权,一下子让自己这个毫无履历的新人担当这么重的责任,足可见赵佶的迫切心情。
三日之后,正式的诏令终于下达,宝文阁学士高俅升任龙图阁学士,加太中大夫,知成都府,领成都路安抚使兼川陕四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安抚大使,兼马步军都总管;以龙图阁直学士蔡京知定州。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为之震惊,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之外,谁都没有想到赵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将高俅外放,而且还是蜀地这个最难治理的地方。最最蹊跷得是,很久没有露面的蔡京居然再次谋得了起复,而且是定州这样的地方!
这一日,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高府,再得知来人身份之后,正在收拾行装的高俅连忙亲自迎了出去。前来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殿前都指挥使姚麟。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甫一看到高俅便哈哈大笑道:“高学士,如今你可是青云直上了!”
想到昔日并肩作战的往事,高俅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直接将姚麟引入了书房。他起行在即,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梳理准备,对于姚麟的来意不免有些好奇。“姚帅,你就不要一口一个高学士了,听在耳中实在碜人,若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伯章也就是了!”
“好好好!”姚麟却是爽快人,也不客气,一口应承了下来。“伯章,我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应该知道,蜀中多乱民,部族又多,稍不留意就会出岔子。我有一个孙子姚平仲,武艺超群胆略不凡。我寻思你到蜀中也需要帮手,我想让他和你同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姚平仲?”高俅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他终于想到自己是从哪里看过这个名字,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山西种姚两家算得上是北宋的将门世家,可是,将种家和姚家的所有人搁一块,也抵不上这个姚平仲有戏剧性。传言中,在对金兵一战大败之后,姚平仲因为惧怕受诛,一个人潜逃数千里,隐姓埋名五十年,最终出山的时候却仍旧面色精神毫不显老相,可是称得上奇迹了。可算算年纪,这时候姚平仲应该还小啊?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不无试探地问道:“姚帅的推荐自然不会错,只是不知道令孙年纪几何?”
“呵呵,他今年十六岁,不过早已经长得虎背熊腰。”姚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捋着颌下长须笑道,“不管怎么样,伯章你带他在身边,总是有用处的,至不济也能顶一个护卫。”
第四十章 临行前夕
虽说临行在即,但还有很多事情高俅不得不做。年号既然已改,那韩忠彦便早晚都要去位,那么,该由谁补上政事堂的空缺,中间那趟浑水就深了。曾布倒是提过几个人选,其中温益这个人被高俅毫不留情地划去。原因很简单,此人当初曾经做过一件很绝的事,那就是连夜把朝廷贬斥下来的官员赶出自己的辖区,做人能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若是在朝廷中枢那还得了!而阮大猷在那一次上门赔罪之后再次前来拜访他,言语中不乏暗示和保证,因此,高俅最后才打定了主意。
在他的暗中谋划和操作下,赵佶下诏进阮大猷为尚书左丞,而同时又以御史中丞赵挺之为尚书右丞,至于韩忠彦这个真正的朝廷首相则完全被架空了,只余下签章的权力。虽然这对于他未必完全有利,但至少可以用阮来牵制赵,这也是不得已之计。
曲风上午接到高府传来的消息,下午便悄悄偷了个空溜到了高府。短短数年间,他由区区一个小黄门一路钻营到了内侍殿头,当中便和高俅互通消息,得到了难以计数的好处。这一次听说高俅下西南,他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熟门熟路地钻进高府书房,他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高大人,你这一次是不是太心急了?如今朝堂上的勾当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楚,后宫中也都在那边勾心斗角,尤其是元符皇后颇有干预国事的势头。这种时候你抽身一走,再要回来可就迟了!”
听到一个内侍说出这样条理清楚的话,高俅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初他计划的是等朝局稍稍安定了之后再走,可如今看来,一天天地拖下去,朝堂上的风波只会愈演愈烈,根本不会有平息的势头。自己如今只是靠赵佶的信任才能勉强立足,但是发言权却远远不够,那些历经了神宗、哲宗和本朝三代的老臣更是不会买自己的面子。他确实还年轻,但时间不等人,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大权,那万一危机不期而至,自己也同样逃不过去。
“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圣上和我都有说不出的难处。”权衡半晌,高俅还是决定让曲风自己去逐渐把握。童贯已经随商队离开,没有一段时间不可能回来,而凭借以前在赵佶心中种下的因果,曲风绝对可以像当初的梁从政一样获得更深一步的信任,再进一步说,得到入内内侍省都知的名义也未必不可能。果然,当他把有些话点透的时候,曲风的脸色立刻变了。
“高大人,当初在慈德宫的时候,我便承了伊容姑娘的情,而后又承蒙你的帮助和圣上结下了善缘,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此等恩情!”曲风说着便突然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发誓道,“异日若是我曲风能够青云直上,一定唯高大人之命是从!”
尽管有了这句誓言,但是,曲风离开之后,高俅的信中仍旧是沉甸甸的。史书上的宋徽宗时期,蔡京固然权倾朝野,外有童贯领兵作为后盾,内有梁师成等权阉狼狈为奸,如今看来,自己很有可能走上那样的老路。可宋代的政治体制天生就不是一个适合权臣的机制,纵使蔡京童贯在一段时间之内只手遮天,但是,宋钦宗一上台,还不是照样把他们杀的杀贬的贬,六贼之中无人有好下场。
“权臣……纵观史书,除了谋逆篡国的,几乎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权臣。”喃喃自语了一句,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能臣和权臣,其中分寸着实不好把握啊!”
由于蜀地民风淳朴,百姓多信鬼神之说,因此高俅当然不会忘记徐守真这个弄虚作假的道士。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一个声名赫赫的神翁远比朝廷官员可靠得多。想来徐守真招摇撞骗那么多年也没有露出马脚,这一次对付的只是乡野之民,其结果应该更佳才对。果不其然,当他亲自登门拜访道出来意之后,徐守真毫不推托,满口答应了下来。
“些许小事,我自当效劳,高大人但请放心!”徐守真强忍住心底狂喜的情绪,爽快地应承道,“只是高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我和你同行多有不便,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若是上书弹劾大人,便是我的不是了!”他前时在高俅推荐下受到了赵佶的亲自召见,声望名气更上一层楼,可以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甚至还有富商想要出钱为他营造道观的,全被他虚词敷衍了过去。他心知肚明,只要能把握好分寸二字,自己后半生的富贵便再无问题。
“徐真人明白这一点,那我就放心了。”即使徐守真自己不提,高俅也准备提出来,此时不免松了一口气。“我大约再过两三天就要起行了,徐真人若是方便,也请回去准备一下。”他见徐守真连连点头,便起身告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出上清宫,高俅刚上马车便发现多了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燕青,眉头登时紧紧皱了起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我自己没事来这里看看而已。”燕青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见高俅一幅不相信的神情,只得讪讪地道,“高大哥,你这次去西南,带上我行么?”
“不行!”高俅板着脸拒绝道,“你要是走了,你姐姐怎么办?再说了,我此番离开,京城中也需要有人居中策应,总得留一个人。”
“那让元朔先生留下不成么?”燕青寸步不让,最后干脆耍起了无赖,“我年纪轻轻的,哪有镇压局面的本事。再说了,像曾相那样的政坛元老,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元朔先生随你多年,朝中高官见得多了,他留下比我留下有用得多!再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姐姐早就说过,只要我跟着你,她不会担心的。”
听到这几句话,高俅自己也有些犹豫了,他不是不知道此中利弊,但是,目前他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有时不得不忍痛割爱。想想宗汉平时在文书和谋划上对自己的帮助,再想想燕青在和唐门中人打交道时表现出来的机敏,他只得叹了一口气。看来,若不能借此西南之行找到几个人才或培养几个人才,不免会落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此行你要跟就跟着吧!”发觉燕青眉飞色舞,他又紧接着加了一句,“你给我记住,强龙不压地头蛇,别拿出你在京城的那一套去对付那些蜀人!还有,京城这一摊子你选一个妥当人先挑起来,别顾了这头忘记了那头!”
“好嘞,高大哥你放心吧!”燕青忘情地在车厢中翻了个跟斗,不等高俅喝骂,他便一掀那车围子,滑溜地从前面跃了下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这小子就是没长性!”高俅虽然仍有些恼火,但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率性而为无拘无束,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盼望的,只可惜如今再也没有那机会了。怔了好一会,他突然瞥见了旁边的一处宅邸,脸色登时一变,高声吩咐道:“停车!”
“大人?”那马车夫转过身子,疑惑不解地问道,“此处是苏子瞻苏大人的居处,您真想上门拜访……”
高俅闻言只得苦笑,想不到如今竟连自己的一个马夫也知道党争,知道自己这个正当红的人不该去见苏轼。可是,于情于理,苏轼都是自己的老师,自己离京在即,怎么能够就这么一去了之?一想到苏轼被贬岭南那么多年,身体早已是无比孱弱,他不由生出了一股忧虑,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也说不定……
不到十年的时间,当初年富力强的管家苏桥已经是两鬓染霜,一看见高俅便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随后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引路,口里还絮絮叨叨地叙述着苏府近况。高俅含笑听着,心中却不无沉重,然而,一踏进那间熟悉的书房,他看到的却是一幅和早年一模一样的画面。
只见苏轼苏过父子正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而王晋卿则立在另一边,口中还在不住地评论。
“叔党,看见没有,你爹虽然看似老了,手里的力道强着呢,你看这字,就是比你写得……咦?”王晋卿终于看见了高俅,先是一怔,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子瞻,你的得意弟子来看你了!”
“你这家伙就是不肯让我安安心心写字!”苏轼没好气地抬起了头,一看是高俅便立马变了脸色,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柔和,但最后却被责怪取代了。“伯章,你上任在即,这种时候不在家里准备,上我这里干什么?”他生怕话不够到位,放下手中毛笔便走上前去,“话说回来,圣上已经把明年年号改为了崇宁,分明是准备行绍述之政,你身为重臣,怎么还不知道劝谏?”
看着苏轼那真情流露的样子,高俅不觉心中暖流涌动,只是思量片刻,他便在一旁坐下,将自己对将来时局的猜测一一讲述了一遍,末了才小心翼翼地要求苏轼好好保重身体。谁料苏轼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达观地说了一番让人大吃一惊的话。
“如今子由他们仍旧被贬在外,只有我一个人获准回京,说来也已经很过分了。伯章,我明白你的为人秉性,不用管外人如何评价,尽管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就是!”他豁达地拍了拍高俅的肩膀,指着王晋卿笑道,“晋卿好歹和当今圣上有一层密切关系,我在京城不会有大碍,你就放心去吧!”
直到傍晚时分,高俅方才离开了苏府,但是,一上了马车,他便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出城,去五里庄!”
马车在暮色中滚滚驶向城外,离那汴京城的万家灯火越来越远……
第五卷 剑指西南
第一章 川中马帮太猖狂
四川地处西南,往往能形成偏安一隅的格局,历朝历代都出了不少盘踞其中的势力,最有名的当属三国时期的蜀汉和五代十国时期的蜀国。由于气候适宜人口众多,因此四川很早就是赋税重地,才子文人更是层出不穷,说是人杰地灵并不为过。然而,在人们记忆中,最有名的仍然是盛唐诗仙李白的那千古名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四川古称巴蜀,直至北宋真宗咸平四年将川陕路一分为四: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合称为“川陕四路”之后,方才始有“四川”之名。自唐代开始,四川的驿道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那时的驿道自上都长安开始通达各地,到了宋代,那通往汴京开封府的驿道便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