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自己进京原本是想从京官上一步步进身的,不过外放地方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可是,皇帝为什么会对这桩婚事耿耿于怀,莫非是看中了那位姑娘?想到这里,韩肖胄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脚下步子不由也加紧了一些。
福宁殿中,高俅看着志得意满的赵佶,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一刻,什么礼法体制都被他扔到了脑后。等到心下情绪定了,他这才趋前几步,从御案上翻过了一本折子。
“这是韩忠彦昨天上的折子,他虽然人还没有晋见,但折子已经来了。”见赵佶眉头微皱,他连忙解释道,“韩忠彦虽然守旧了一些,但有些方面还是可取的,圣上不若姑且听之。”
“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戒用兵,老调重弹,这不就是元祐的那一套么?”赵佶只看了一眼便哼了一声,显然并不以为然,“这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倒也罢了,我大宋臣子只一味地坚持用兵不祥,目光实在短浅得很。”
“圣上,其实大臣始终讳言刀兵,并不只在于想要止息兵戈,其关键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钱粮!”高俅见赵佶惊讶地瞪着自己,立刻抛出了精心准备已久的答案,“我大宋军备,多在北方和西北辽夏接壤处,北方还有大名府这样的重镇可以调配物资,但西北军粮却不得不居中调拨。一旦有战事,即使我军大胜,往往花费也在数十万贯乃至数百万贯,所得好处却寥寥无几,甚至连西夏的岁赐还得重新再给。如今国库积蓄不多,戒用兵还是有必要的。”
“你说得没错,倘若一场胜仗打下来颗粒无收,在那些大臣的眼中自然还比不上没打。”赵佶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来,“神宗皇帝当年行新政,正是为了能使国库充盈,能够用兵扬威,而皇兄在世时之所以不顾民间毁评而重用章惇他们也是如此。可惜,如今国库非但不曾殷实,反而每每办大事便捉襟见肘,实在可恨!”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恳请圣上恩典!”高俅突然肃然一揖,神色极其肃穆。
“伯章,你这是干什么?”赵佶忙不迭地想要将人扶起,两三下拉不动后顿时有些恼火,“如今朕虽然已经登基,却依旧视你如友,你有话直说便是!”
“微臣恳请皇上颁布赦令,洗去那些元祐旧臣的奸佞之名!”
“你……你终究还是忘不了师恩!”赵佶长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这些事急不得,那是皇兄贬斥的臣子,朕只能一步步做,少不得还要请太后出面。不过你放心,苏子瞻一定能够回朝的!”
第二十二章 防微杜渐
由于已经任命章惇为山陵使,将其调开了汴京,因此赵佶在处理一应政务时便渐渐少了掣肘。召见了韩忠彦之后,为了如高俅所愿召回元祐老臣,赵佶采纳了除戒用兵在外的所有建议。果然,韩忠彦稍后便上了将范纯仁等人复宫观以及将苏轼等老臣内徙的折子。尽管这一道折子让众多新党官员惶惶不安,但是,眼看曾布在相位上安之若素,他们也渐渐消了疑虑。
元符三年三月,赵佶下诏召苏轼回京,并复范纯仁等人宫观,一时间激起轩然大波。御史台几个不知好歹的言官立刻上奏,甚至重提乌台诗案。这一愚蠢举动立刻引起了赵佶的怒火,在一连黜落了三个御史之后,朝中大臣终于看出,风向似乎要变了。
和诏书一同南下的还有高俅精心挑选的几个大夫,他依稀记得史书记载,苏轼在奉旨回汴京的路上便撒手西归。联想到岭南之地的潮湿气候,虽然他这些年时时派人暗中照拂,也知道苏轼的身体勉强还好,但还是不敢轻易怠慢,甚至为此求了一道让苏轼慢行的旨意。
在这些大事的遮掩下,赵佶给韩肖胄的一道任命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元符三年三月初三,才到汴京一个多月的韩肖胄被授予郑州签判,匆匆离京赴任。
由于梁从政在立嗣一事上多有阻挠,因此赵佶自然而然便厌憎了这个在宫中执事多年的内侍都知,一道旨意将他任命为山陵修奉钤辖,远远打发出了京城。高俅本就不认为这种鼠目寸光的阉宦能成就什么大事,压根没有进言阻拦。谁知诏命只不过下了两天,韩忠彦便和曾布联袂进宫晋见。
其时曾布的官职高过韩忠彦一头,又是拥立有功的臣子,再加上章惇已经因为立新君一事见罪,因此人人皆以为他会占据首相的位置。只有曾布自己知道,韩忠彦此番回京乃是出自向太后的建议,他尽管有功在先,但却比不上太后的情面,因此在赵佶屡番暗示下,他也只得默认了此事,但凡朝堂奏对并不以首相自居,这种态度让赵佶大为满意。
此时,福宁殿中除了寥寥几个心腹内侍外,便只有五个人。出于韩忠彦和曾布所请,向太后也勉为其难地参加了这次小朝议,另一个处身殿中的就是高俅了。然而,不仅曾布不以为忤,就连向太后也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月前,高俅抢在韩忠彦之前上了一道不拘出身惟才是举的折子,其中大意既有抨击新政施行过程中的种种弊病,也有各种改良的法子。那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博古论今旁征博引,其中心意思很大程度上秉承了苏轼当初寒暑论的那一套。至此,再无人异议赵佶任用一个并非科举出身的人入馆阁。
“太后,圣上,章惇于当初定策时,出言便多狂悖,如今让他担任山陵使西行,来回几乎要一个多月,而诸王都必须和他一起西行。如今梁从政又出任山陵修奉钤辖,蓝从熙也要护卫灵柩同行,倘若他们和蔡王来往过密,恐怕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的人正是曾布,在他看来,既然章惇已经完全招了新君疑忌,那就应当斩草除根将其一撸到底,不能留着作为祸害。若不是蔡王赵似乃是皇弟身份,他恨不得将这个狂妄自大的宗室牢牢看起来。
“太后,圣上,子宣相公所言极是。”韩忠彦微微躬身,眼睛却不经意地朝高俅瞥了一下,“章惇为人轻率冲动,此次独自一人任山陵使,难免他会有什么想头。万一他与蔡王有什么私底下的往来,一旦为朝廷所知,要遮掩恐怕就难了。再者圣上新近登基,倘若要为此事而伤了兄弟感情,或是无法保全蔡王,那便难免有失仁恕之道,不可不虑。”
赵佶对赵似这个弟弟原本就是恶感居多,口中却淡淡地答道,“蔡王乃是朕的兄弟,为人如何朕自然很清楚,卿无需多言。”他离座而起,缓缓在御座前踱了两步,这才冷笑一声道,“蔡王少不更事,做事不徇章法,往日就传有众多污秽事。先帝才去世未久,皇太妃又染疾不起,他居然在这种时候频频出入圣瑞宫宫女房中,实在是太不懂节制了!”
“蔡王顽劣,若是再有人撩拨,做出什么错事来确实有可能。”一直沉默不语的向太后终于开了尊口,“不过此事还须谨慎,派几个可靠的内侍前往梁从政蓝从熙处就近监视,应该也就够了。”
赵佶见一旁的高俅满脸不以为然,立刻扭头问道:“伯章,你可有其他看法?”
高俅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自己,连忙解释道:“太后的旨意原来并无不妥,但是,梁从政乃是入内内侍省都知,而蓝从熙又是内侍押班,在内侍中颇有威权。若是单单派几个内侍去监视,又怎能担保可以镇压场面?又有谁敢真的监视检查他们两个?”
“如此确实不济事……”虽然自己的意见被驳,但向太后反而露出了赞赏的神色,“高卿家果然想得周到。”
曾布惊讶地盯着高俅,许久才建议道:“既然如此,可否派几个得力的禁卫或是御药官贴身跟从,以备不时之需?”
“仅仅如此并不够,若要真的防微杜渐,只有一个办法。”高俅见刚刚的意见得到认可,一时也忘了在场众人他最没有发言权,侃侃而谈道,“只需不让蔡王西行便可。”
“不让蔡王西行?”赵佶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没错,只要蔡王不从灵柩西行,那么,无论章惇梁从政等人是否有勾结,都不能掀起大风浪!这真是釜底抽薪之计!”
韩忠彦这个时候也禁不住捋须微笑,尽管赵佶并不是他拥立的,但是,自己被召回京却是出自这位新君的主意,要说他没有一点感恩也是不可能的。“此计确实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过,若是单单不许蔡王一人西行,恐怕朝中官员和天下百姓会在背后有所议论。”
“定王年纪也还太小,只要把蔡王和定王都留在汴京,那就万无一失了。”曾布冷不丁地插话道。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了片刻,随即人人面露喜色。
“就这么办理吧!”向太后重重点头,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只要能够保全蔡王,我也就放心了!”
“朕明日便下诏,以卫王从灵驾西行。”
眼见一场议事有了结果,向太后便借口身体疏懒先行离开,不多时韩忠彦和曾布也退了出来。两人才一出福宁殿,韩忠彦便忧心忡忡地对曾布道:“子宣,你今天也看到了,圣上对高伯章的信任已经有些逾越了。尽管是藩邸旧人,但如此场合居然让他参与,足可见隆宠。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身登馆阁,若是假以时日,恐怕不到十年就会……”
“韩公过虑了!”曾布却是满脸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你没有和伯章相处过,此人向来率性而为,虽然有城府但并不偏激,有他在官家身边并不是坏事。再说了,御史台对他已经有诸多弹劾,都是圣上给压了下来,因此即便升迁也得慢慢来。韩公啊,我听说令孙破例被授了外官,你是不是认为伯章在其中作梗,对此有些不满?”
“你这是什么话?”虽然装出了勃然怒色,但韩忠彦的心中不无惊骇。他是韩琦长子,深知当初神宗时也曾经因为老人阻了新人入用之道而将一干老臣调出了京城,唯恐自己重蹈乃父覆辙,因此对孙子韩肖胄的外调很有些看法。“你我相交多年,我岂是因私废公的人?”
“我当然知道韩公不是,提醒一句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曾布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心中却早已盘算开了。凭着自己和官家的关系,将来再进一步的机会有的是,不用急于一时。
既然向太后和两位老臣都已经离去,赵佶也就顺势敛去了那种皇帝脸色,兴高采烈地对高俅道:“对了,皇后有孕已经八个多月了,好几个御医诊断下来都说是皇子,你说朕是不是该为此浮一大白?”
“皇子?”高俅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倘若真是皇子,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臣现在是不是该说预祝圣上喜得贵子?”
“切,伯章你还是自己好好努力,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家娘子有孕!”这句调笑之语一出,赵佶便见高俅脸色一黯,不由自悔失言,但还是建议道,“朕知道你和英娘伉俪情深,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是想想纳妾的事吧。唉,伊容的事朕虽然勉强解决了,但是你们两个……”
沉默了好一阵子,高俅才词锋一转道:“圣上,待朝中诸事和顺之后,微臣想奏请皇上考虑将臣派往地方。”
“什么?”赵佶还是第一次听到高俅说这种话,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第二十三章 人才基础
计划已久的大事成功之后,高俅便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尽管他算是赵佶在藩邸之中最信任的臣子,更有诸多大功,但是,大多数朝臣们并不知道。这些人看到的只有他高俅因为是藩邸旧人而步步高升,那些弹劾之中就差没有指斥他不学无术了。而他先前那道奏疏虽然也传遍京城,但人们仍是将此归结于苏轼的教导,对自己这个苏门弃徒并没有多少敬仰。
宋朝历代皇帝用人,除了讲究资历之外,所谓的名声也相当重要。当初王安石之所以能在神宗即位不久之后即由翰林学士逐步拜相,其原因固然有他提出的新政合乎神宗脾胃,更因为他有负天下三十年的显赫声名。如果自己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往上升迁,即便哪一日真的出将入相,恐怕也不见得有多大好评,还不如先选一个地方经营一番。神宗以前,凡拜相的大臣都必须有在地方上为官的经历,如今虽然不再拘泥于这一条,但毕竟人们心里都记着。
“伯章,虽说历朝历代首重边功,但你是圣上亲信不假,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并不见得能够如臂使指,那些龌龊官员若是阳奉阴违,你不见得能够做出什么实绩来。你贸贸然请求外放是不是太莽撞了?”宗汉尽管早就知道高俅的打算,但听说了他真的向赵佶提了之后,仍旧不免忧心忡忡,“我大宋不比前朝,文臣从馆阁一步步荣登宰辅之位的还是有的,就算你担心御史台那帮迂腐文人,大不了学曾相公他们在其中逐步安置新人也就行了,又何必搅入外官那趟浑水?”
“你放心,我并没有说立刻就外放,而是待汴京中局面大定之后才走。”高俅亲自为宗汉倒了一杯茶,这才解释道,“就算有那一天也很可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章惇他们尚未处理干净,就是蔡卞几个还不是仍旧处于宰辅之位?不把这些人拔除干净,政令就无法有效地推行,一旦上通下达出现问题,那纵使再下功夫也是白费。”
“你……”宗汉知道再规劝也是白搭,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是不听劝的,那究竟去哪里你想好了吗,是去西北对付西夏还是……”
“去西南!”高俅见宗汉大吃一惊,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朝虽然一直把目光放在西北,但是如今西夏已经日暮西山,屡次交战虽然各占上风,但有时他们已经不得不借助辽国之力。再者用兵西夏乃是国家大事,文臣武将中摩拳擦掌的多了,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所以我才不去趟那浑水,被人当作捡现成便宜或是争功反而不美。”
“可西南只有那些南蛮部族,历来朝廷虽然屡次安抚,但收效甚微。伯章,不是我态度悲观,西南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泥足深陷,你还是……”
“元朔,我意已决,你就不用再劝了!”尽管和宗汉相交多年,但高俅并未告知其有关唐门诸人的隐情。要知道,泸州离大理国不远,他为此还特意去问过客省的一些官员,这才得知自己在《天龙八部》中耳熟能详的大理国并不是大宋属国,而且至今未曾进贡,这不由让他大吃一惊。尽管比起西北来,这西南的局面很可能更不好收拾,但他相信,只要设法收伏了唐门那些地头蛇,一步步理清头绪未必困难,让大理入贡称臣未必困难。虽说唐代当初就是因为对南诏一役受挫而导致灭亡,但是,他相信不动刀兵的话,大理仍然是一个可以倚靠的盟友。
“好了好了,我不劝就是!”宗汉唉声叹气了两声,陡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都差点忘了,你那个弟弟已经到了及冠的年龄,才学虽然算不上第一流,但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先是过了州试,今年又已经通过了礼部省试,虽然因为先帝大行,集英殿的殿试已经被取消了,但以他的成绩,一个进士出身应该跑不掉了。高太公说你已经很久没去看过这位三公子了,所以我来和你提一声。”
“高傑?”高俅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心头不由有几分内疚。当初他曾经打算将这个弟弟荐入端王府作伴读,后来怕引人注目也就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让其和自己收留的一群孤儿一起读书,久而久之竟忘了里头还有自己的弟弟。虽说他和哥哥高伸早已划清了界限,但对老爹高敦复好歹也是照拂有加,可却老是疏忽了这个弟弟。
“多谢元朔你提醒,我倒是忙得把这茬全都忘了,他居然已经二十岁了……”高俅感慨一声,随后自失地一笑,“我抽空会去看看,如果他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那也是一段佳话。”
高府后院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不仅聚集着诸多孩童,而且连那些粗通文墨的仆役也时常来这里旁听。教书的几个先生更是拿着一个月二十贯钱的收入,早已把什么贵贱之分丢在了脑后。由于高傑乃是东家的弟弟,他们好歹也多多看顾两分,平时的小灶也开得不少。当然,除了他们之外,学生中无一人知道高傑的身份。
由于从正月开始就忙于诸多大事,因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高俅这一年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间院子。他离着老远便听到了那一阵阵的琅琅书声,心中不由倍感激动。这些人中,有的自很早开始便在这里读书,有的则是从各家义塾转到了这里,多年书香的熏陶足以让这些孤儿褪去粗鲁不文的外衣,只要再等几年,这些人便有望踏入朝堂,成为自己坚实的根底。
他摆手示意身边的两个随从退下,这才静静地站在了学堂的窗外,目光很快落在了一个长相肖似自己的年轻人身上。尽管他和高傑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好歹这个弟弟还是认得出来的。
一段冗长枯燥的讲解过后,一堂课终于告一段落,一个个学生站起来恭送老师之后,这才看到了窗外的高俅,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对于这个提供他们衣食住宿外加读书机会的“高大善人”,他们尽管并未见过多少次,但仍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一会儿,一大群人便公推了三个人出来,其中就有高傑。
三个年轻人走到高俅身前深深一揖,居中的那个年轻人便神情恭敬地说道:“高大人,学生等人这些年来一直承蒙您的照拂,心中着实感激。只是您一直都很少上这里来,我们想要当面道谢也找不到机会。听说大人已经荣登馆阁,我们便趁今日机会向大人道喜了!”
“向大人道喜了!”
眼见一大帮子人齐刷刷地弯下了腰,高俅顿觉心潮澎湃。他并不是那种奢望靠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时代的人,因此在培养这批学生时,用的甚至仍旧是老一套的教育方式,平时也并没有十分尽心竭力。可是,看到这些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深深感激,他却突然有一丝悸动。
“无须如此,你们快起来!”
他亲自扶起了那个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我能帮的人终究有限,倘若你们他日也能学业有成入朝为官,只要也能够如此资助贫寒学子也就够了!”见那年轻人连连点头,他便含笑问道,“看你这般受拥戴的样子,想必在学生之中有些威信。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那年轻人被高俅拉起时,脸上却有些惶恐,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学生宋斌,自幼父母双亡,虽然读过一点书,但只能靠给一个远房表叔打零工度日。那次看见义塾便进去碰碰运气,谁知道能遇见大人这样的善心人。”提到旧日的经历,他不免有些脸色黯淡。
“宋明昌是所有学生中最有天赋的,不但能过目不忘,而且做起策论来也是下笔如飞很有见地。”旁边的高傑见兄长面露赞赏之色,连忙又夸奖了宋斌几句。
“噢?”高俅这才转向了弟弟,见其坦然直视自己的目光,不由暗叹自己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舒舒服服地养着老父亲自然是应该的,但是,如果让年幼的弟弟也养成了纨绔习气,那还不如干脆让其在一种平等的环境下生存。“那你说说,你的这些同学中还有谁在某一方面相当突出?”
“刘文中博闻强记,李嘉元善于诗词歌赋,张文远对经义理解极深……”高傑知道兄长是在考自己,他自忖早有准备,连忙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几乎把所有同窗都点了一个遍。这个时候,其他学生在欣喜之余才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伯年,你……”最最惊讶的就是宋斌了,他始终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平日相处最好的朋友,直到高傑说完还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好,很好!”高俅重重地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高傑肩膀上拍了拍,语带双关地道,“孺子可教!”他深深地看了这些神态各异的学生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们想必也知道,每年都有新人进入这里,也有旧人被淘汰出去,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今年我准备送你们去各地参加州试,然后就是省试。一旦跨过省试那一关,你们将来就能参加殿试,也可以直接设法授官。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做好准备!”
第二十四章 浮出水面
元符三年四月,在曾布和韩忠彦的默许下,御史台的新任言官开始把矛头指向了纷纷上书弹劾尚书右丞蔡卞。其中以殿中侍御史龚夬的奏疏最为措辞严厉,其文曰:“昔日丁谓当国,号为恣睢,然不过陷一寇准而已。及至章惇,而故老、元辅、侍从、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谓贤者,一日之间,布满岭海,自有宋以来,未之闻也。蔡卞事上不忠,怀奸深阻,凡惇所为,皆卞发之。望采之至公,昭示谴黜。”
在这种带动下,御史台的其他言官也纷纷上书附和,雪片一般的弹劾在福宁殿案头堆起了老高。高俅本就对蔡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又深深忌惮蔡卞的哥哥——那个后世赫赫有名的权相蔡京,所以不免在后头撺掇了两句。然而,就在赵佶准备遵从众意罢免蔡卞,顺便一并处置蔡京时,向太后却突然驾临了福宁殿。
“听说朝中御史纷纷弹劾蔡氏兄弟党附章惇,不知官家准备如何处置?”一番照例的闲话过后,向太后便神情一肃,沉声问道。
由于先前向太后并没有过多的干预国事,因此高俅对她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多大准备。然而此时听这一问,他顿感心中一突,原来便徘徊脑际久久不去的那股不安顿时更强烈了。难道,这蔡氏兄弟竟能够神通广大到走通了太后的门路?
“母后,坊间向有民谣‘大惇小惇,入地无门。大蔡小蔡,还他命债’。章惇蔡卞等人阴为表里,在朝只知陷害刚直,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惠利,此等小人,若是长留朝中,必定使得人人自危!”赵佶这些天看了那么多指斥蔡卞兄弟的折子,自然而然地引用起其中的陈述来。“欲除章惇,便自当拔除其羽翼,否则朝局难以稳便。”
向太后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官家,御史台向来是蜂拥而上,其言未必可听。要知道,先帝当年黜落元祐老臣时,他们还不是出言附和么?蔡氏兄弟都是有才之辈,招人忌恨也是有的,但决不至于如此罪恶昭彰。依我看来,蔡元长留在汴京修国史还是称职的,不用都打发出去,把蔡元度一人外放平息舆论也就够了。”
“这……”赵佶不由犹豫了,他尽管对章惇恨之入骨,但对于事事都躲在后头的蔡氏兄弟并无太大恶感,只不过是顺从百官心意罢了。如今听向太后这么一说,他不由想起了几分往事,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向太后见赵佶沉默不语,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思忖片刻便说出了实话。“外头的事情我并不想过多插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对官家分说明白。先前我召宰辅于福宁殿议事,蔡卞并未出言襄助章惇,所以立嗣之事才能够顺利地进行。除此之外,尚有蔡氏中人将不少隐情一一奏报了我,我才能掌握朝局动向,否则,恐怕……”她长叹一声,隐去了后面的关节,“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高卿家,你是聪明人,你就劝劝官家好好想想吧!”
直到向太后一行离开,高俅也没缓过神来。联想到端王府莫名其妙出现的数次通风报信,再想到在诸多大事上向太后的杀伐决断,他若是再猜不出那点隐情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傻瓜了。蔡京,一定是蔡京!若不是蔡京在背后操纵指点,向太后如今又怎么会亲自出面为蔡氏兄弟说话?
“伯章,你怎么看?”赵佶许久才低声问道,不待高俅找到说辞,他便自顾自地摇头叹道,“蔡氏兄弟在民间风评不好,这一点朕也知道。不过,朕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他们对朕好歹是礼敬有加,这一点和章惇的狂妄大不相同。朕那时退朝,蔡元长长子蔡攸只要路遇便必定下马行礼,从来不曾怠慢……唉!”
高俅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背后甚至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蔡氏兄弟居然在时局尚未水落石出的时候就进行政治投机,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可还是章惇一党的中坚,这是何等算计,何等决断!
怪不得史书记载,蔡京能在和章惇过从极密的情况下,没几年就登上了相位,而后执掌大宋朝政数十年荣宠不衰,原来竟是从此处埋下的伏笔!可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坚持贬斥蔡氏兄弟便必定得罪向太后,况且,在赵佶对蔡氏还抱有一点好感的情况下,恐怕再坚持便会产生相反的效果。看来恶人还得由别人来做,韩忠彦和曾布不是深恨蔡氏兄弟么,那就由他们打头好了。
“圣上,罢斥大臣乃是国家大事,不如再看看朝中大臣如何说再作决断!”
“唔,也好。”
在处置蔡氏兄弟的事情上,曾布和韩忠彦的意见绝对一致,在得知赵佶的态度有些松动之后,曾布进宫苦苦劝谏赵佶,韩忠彦甚至一意求见向太后痛陈利害。然而,一向对韩忠彦的话言听计从的向太后却仿佛铁了心一般,决计不肯贬斥蔡京。最后,在五月末,蔡卞终因遭弹劾过多,被罢去了尚书右丞之职,出知江宁府,随即又罢去实职令其提举洞霄宫,太平州居住,其党羽也被一个个遭到贬谪,惟有蔡京仍旧岿然不动。
这一日,本就是门庭若市的高府再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蔡京长子——裁造院监守蔡攸。时年二十三岁的蔡攸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完完全全一副官宦子弟的仪态。
然而,只是一打照面,高俅便从对方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狡黠,心中不由提起了警惕。北宋末期出了好几个姓蔡的奸臣,蔡确蔡卞蔡京蔡攸,这个蔡攸虽然在四人之中辈分最低年岁最小,但只看他懂得在赵佶未发迹前大加巴结的心计便可以看出,此子的心思深沉不逊于乃父。
“蔡公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要事?”高俅面上极其客气,笑容可掬地问道。
蔡攸闻言立刻微微欠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高大人直呼学生名讳即可,不必如此客气!昔日大人在王府为官时,学生便多次听说大人的文名卓著,只可惜无缘拜见。今日得以当面领教大人风范,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一大堆的阿谀之词迎面上来,就是高俅脸皮再厚也有点吃不消。他在书法上头有那么一点小名气确实没错,可要说是文名卓著就太过分了,换作旁人来这么一句,他肯定要认为对方是存心讽刺。再说了,蔡攸看年纪只比自己小几岁,却在那里一口一个学生的,岂不是把自己拉成了蔡京的同辈?尽管知道蔡攸是有意讨好,此时此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蔡公子太谦逊了,你乃是蔡学士爱子,自然应当继承了学士衣钵,我这点微末之名又算得上什么?”
蔡攸又客套谦逊了几句,这才转入了正题。“不瞒高大人说,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大事恭请大人出面。”
“什么事?”高俅立刻来了兴趣,要知道这个时节蔡京正在待罪,而自己却是朝堂新贵,正得皇帝宠信的时候。如果蔡氏父子会选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下眼药,那就真是瞎眼睛了。
“自先帝哲宗以来,曾经下诏天下求直言,因此收得各地官员数千份。章惇为相期间,却将先帝这一求言举措当作了排除异己的工具!”蔡攸越说越气愤,颇有拍案而起的势头,“他先是奏请先帝设编类局,而后又命党羽从中选取那些敢于直言时弊的奏疏,以妄言诽谤的罪名加以编类,而那些响应诏书进言的官员大多都被问罪。当今圣上现如今又下诏令人指出朝政阙失,若是仍像以往那样编类再加以问罪,那么,各地官员必定人人心怀疑惧,敢上书直言的人必定越来越少。”
高俅也听说过这个编类局的厉害,但是还未考虑得这么严重。联想到先前韩忠彦上的那道折子,他顿时恍然大悟。倘若不废除编类局,那么所谓的求直言就是一句空话。蔡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很明白,对方是送了一个天大的名声给自己。要知道天下士人无不深恨编类局,若是自己能够奏请赵佶将其废除,那么,自己无疑将赢得那些正人君子的信任。
“居安贤弟的话确实一针见血,我大宋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编写臣子奏疏的惯例,为的就是鼓励臣子指出朝政缺失,弹劾同僚。而且即便公布于天下也往往隐去上书者姓名,使得上书言事者不易招人怨恨。章惇却设编类局,其心可诛!你放心,我必在数日之内上奏圣上,废除编类局!”
蔡攸一听高俅称呼自己表字,心中着实大喜,立刻起身深深一揖道:“高大人若是肯上书废编类局,学生必尽力使其他官员为后援!”
送走蔡攸,高俅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尽管对方只字不提乃父之事,但是,他决不会认为这件事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仅仅凭蔡攸的巧舌如簧和先前给赵佶留下的好印象,自己便很难力阻他得用之路,既然如此,在尚未建立坚实后援的基础上,就不得不做出退让,甚至得奉送几句好话。不过,想必曾布和韩忠彦那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二十五章 三喜临门
在宗汉的大加润色下,高俅那篇洋洋洒洒近万字的《不可因言治罪——上奏废编类局》很快出现在了赵佶的案头。出于对高俅的偏爱以及对章惇执政期间旧事的不满,赵佶当即在上朝时将这道折子公诸于天下,一时间激起无数议论。
有了高俅出头,御史台那些言官哪里甘于人后,左一道折子右一道折子地送往福宁殿,重现了前些时日弹劾蔡卞的势头。毕竟,编类局编类的不仅有各地官员上书,还有他们这些中枢官员的奏疏,但凡有错处便会受到申饬甚至贬官。如今见高俅这个朝堂新贵力挺废除编类局,自然是人人拍手称快。
下朝时刻,韩忠彦远远望了一眼被一众朝臣紧紧簇拥在中间的高俅,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往袖子中又塞了塞。早在上书陈四事(即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息用兵)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再上书请废编类局,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时机,想不到一举被他人抢去了风头。
“难道我真的老了么?”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冷不防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韩公,怎么走得这么快,今日政事堂似乎没有那么多公事吧?”
紧赶上来的自然是曾布,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见韩忠彦面上毫无表情,不由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说老韩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圣上已经有意废除编类局,你看朝中众臣哪个不是喜笑颜开,唯独你还是板着一张脸。要不是我和你相交多年,恐怕还会以为你是章惇一党,对此次圣上废编类局不满呢!”
“子宣,高伯章今日这道奏疏一上,转眼便赢得了士林的敬意,再加上他是藩邸旧人,我实在是……”韩忠彦想起曾布上一次的话,顿时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他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岁便有此声名,不到四十便可成为宰辅,可他却并非科举出身……”
“老韩你太迂腐了!”曾布满脸不以为然,悄悄地把韩忠彦拉到了一边,“圣上当初潜龙的时候,藩邸才几个人?我大宋历代几乎都是太子登基,东宫好歹也有能用的班底,可圣上呢,他不用高伯章还能用谁?老韩,你我都已经年岁不小了,还能在宰辅的位子上坐几年,还是别给自己家的年轻一代找麻烦好!”
“唉!”韩忠彦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情不自禁地又转到了另一头,见高俅笑容满面意气风发,他更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老了!”
在一连串的上书下,赵佶终于下诏废除编类局,并将一应已经编类的文书悉数移入禁中。唯一一个在此事上大唱反调的御史中丞安惇因此获罪,因为他是章惇同党,赵佶一道旨意便令其出知润州。至此,号称二惇二蔡的四人组只剩下了蔡京一人仍在汴京苟延残喘,而章惇这个山陵使的倒台也已经指日可待。
轻飘飘的一道奏疏为高俅迎来了无尽声名的同时,也让他得以在仕途中更进一步。由于和高俅往日关系就不错,曾布有意卖好,在福宁殿议事时有意大赞了一番,赵佶大悦之下,立刻下诏加高俅中书舍人之职,位在正四品。不到半年,高俅便得到两次晋升,一跃而至紫服金鱼的官员行列,懂得观风色的人全都看得出来,这位朝堂新贵的仕途之路恐怕是谁都难以阻挡的。不过,也幸亏高俅这些年苦苦磨练文笔,也勉强对得起苏门旧徒的名声,否则让他担任这种起草诏令的要职,那非得出大洋相不可。
虽然人说福无双至,但元符三年四月对高俅来说,实在是一个天降洪福的好时节。在后宫传来皇长子降生的消息后,高俅终于得知,自己的妻子英娘竟然怀上了身孕,这个喜讯顿时让他大失常态,差点没抱起英娘转上几圈。要知道,他最怕自己穿越时空带来了什么问题,如今一听英娘有孕,这简直比他自己升官还要高兴。
另一个喜讯则是高傑的名字正在礼部提名的五百十八名进士之中。由于仍旧处在哲宗赵煦的丧期而使得一切简免,但是,赐进士出身的这一条却少不了。在得知高傑是高俅的嫡亲弟弟之后,赵佶龙颜大悦,差点没当庭封赏一个官职。最后尽管只是依照惯例授将仕郎,但对于高家而言却是莫大的喜讯。毕竟,高俅的进士出身出自特旨,总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遗憾。
“来来来,今晚不醉无归!”高俅满满地在自己的杯中注满了美酒,双手送到了高傑面前,“三弟,喝了这一杯,算是我这个哥哥给你赔罪!”
高傑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二哥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来你供我吃穿用度,又请来名师教导,我感激都来不及,你又说什么赔罪!”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英娘,“倒是二嫂有喜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天便借花献佛,敬二嫂一杯!”
英娘一愕,面上立刻浮现出一朵红云,悄悄看了一眼才端起了酒杯。“既如此,奴家便敬三叔,愿你仕途坦荡步步高升!”高傑大喜过望,连忙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酒桌上顿时传来了阵阵哄笑。
尽管是家宴,但高俅忖度高明宗汉都没有家人在身边,因此死活把他们俩拉了过来,就连燕青也不例外。由于赵煦已经去世,一应知情者又是死的死走的走,澄心的艳名也在汴京的风月圈子里逐渐淡了,因此在权衡再三之后,他便悄悄地做出了澄心返乡的假象,在后院另辟了一个幽静的院落供其居住。这一晚,便只有深居简出的澄心没有出现。
“唉,想当初困窘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有如今的场面!”几杯酒下肚,高太公顿时想起了旧日的窘况,不由得大发感慨,“我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总以为二郎不务正业,如今想起来真是……”他盯着给自己带来了优越生活的次子一眼,眼眶渐渐有些湿了,“二郎,今天我这个当爹的就敬你一杯!”他不由分说地举杯和高俅手中的杯子一碰,狠狠地把一杯酒灌在了嘴里,一时间呛得连连咳嗽,衣襟转眼湿了一大片。
“公公,您年纪大了,别喝那么快!”英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擦拭,措手不及的高傑立刻埋怨了几句,捋起袖管便帮着一起收拾。
看到这幅场面,高俅只感心中一片温暖。不管怎么样,自己在这大宋好歹也是有个家了,便宜老爹也有个当爹的样子,就连便宜弟弟也出息了。在众人的眼光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把满满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其中含义自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数次敬酒之后,英娘便托辞不胜酒力先行离开,又命两个随从把有几分醉意的高太公一起扶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五个人,酒酣之际,几乎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几个空壶。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宗汉语意含糊地念了两句,突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家伙平时看似潇洒,想不到还会念这样的花间诗词,看来心里头郁积着一堆不得意呢!”高明摇头失笑,突然一把扛起宗汉往房外走去。“你们兄弟三个聊,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合了!”
这两个人一走,房间中的气氛立时僵硬了下来。高傑往日和燕青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要说不嫉妒这个外人独得兄长眷顾是不可能的,此时却不得不保持沉默。
高俅瞥了一眼一脸满不在乎的燕青,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傑身上:“高傑,你是不是怨恨过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关心太少了?”
“没有……”高傑不自然地躲过了兄长的目光。
“说实话!”
高傑顿感一阵酒意上涌,突然大声吼道:“恨过,我当然恨过!”他突然指着燕青,一字一句地道,“你宁可关心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也不肯关心一下我这个嫡亲弟弟!是,大哥确实对不起你,可我那个时候才几岁,我懂什么?爹爹老了,只要吃饱喝足有人伺候就无所谓,可我不是!我每天用功读书拼命结交那些同窗,就是想要你夸奖我一句,可你呢?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我几乎从来看不见你,就是看见你也只是淡淡地和我打一个招呼,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了你弟弟!”一通声嘶力竭的发泄过后,他仿佛醒悟到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对不起!”一刹那的震惊过后,高俅就坦然了,毕竟,他当年只是顶替了高俅的身份,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占据了高俅的身体,因此对于高家的一切并没有太多融入感。除了有夫妻之实的英娘之外,对于高太公和高傑,他确实没有付出多大的关怀,这一点他远远及不上英娘。“这确实是我的错,作为二哥,我不应该把你扔在那里不过问的……”
“二哥!”高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自从搬到这里之后,他看到的始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严厉兄长,何尝看到过这样的真情流露。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拿起一个满满的酒壶,掀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往口中灌了一气,这才艰难地开口说道:“如果不是二哥你做出了榜样,我也不会拼命读书,每天甚至只睡两个时辰,总算,我熬出头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道,“二哥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就像这个小家伙一样!”此话说完,他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谁是小家伙……”昏暗的灯光下,燕青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咕哝。
第二十六章 禁宫火起
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高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他如今的宗旨就是不养闲人懒汉,之所以让高傑和那群孤儿厮混在一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毕竟,谁能担保这些人之中不能出几个朝廷官员呢?
良久,他才转头看向自娱自乐的燕青,沉声问道:“小七,前些时日我一直没时间理会你那边的事情,唐门那一头你处置的怎么样了?都大半年过去了,实在不行,就只有……”
“高大哥,我还以为你把那档子事情忘了呢!”燕青不满地撇撇嘴,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要说读书科举我是比不过人家,不过要说这种暗地里的勾当,我可是天生就会。除了唐松奇,我已经把其他人都放了。”
“什么?”高俅大吃一惊,脸色随即铁青一片。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不曾过问,而眼前这个小子居然先斩后奏做出了这么大的决定。“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
“高大哥,我知道你无非就是想控制唐门,在西南有所建树,不是么?”燕青夷然不惧地面对着高俅的犀利目光,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口吻。“我问过雷大叔和秦二叔他们,唐门在西南拥有颇大的势力,其中唐松奇这一脉的影响力更是举足轻重,其门人属下占据了唐门所有弟子的近三成,而且和大理国有相当密切的联系,但要真的说起兵谋反,他们却是不敢的。唐松奇虽然卑劣无耻,但却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一次我让他的嫡系弟子带回去了他的亲笔书信,以此为要挟,待到高大哥真要去西南时再把他这个地头蛇带上,想必就能……”
“你怎么知道我有去西南的打算?”高俅越听越惊,最后竟不由坐了下来。好嘛,自己一直拿弟弟看待的少年居然有这种见识,自己这个当义兄的是不是该买块豆腐撞死?
“当然是师傅说的!”燕青当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把高俅气了个倒仰,反而更是兴致勃勃地道,“唐松奇透露过,大理国虽然地处西南边陲,国中富饶却不逊于我大宋,且一直有交好的打算,只是我朝上下都有顾虑。若是大哥到西南能让大理来归,那……”
“这又是谁教你的?”高俅眼睛一白,没好气地问道,其实,他不问也知道答案。能和燕青说这些的,也就只有那两个家伙。
“元朔先生啊,我那天孝敬他一坛子上好美酒,他趁着酒兴教训我时说了这些。”燕青理直气壮地分辩道,一副无辜的表情。“大哥,我可是以你的名义和那个唐松奇约定好了,若是大哥你真的去西南为官,那么我就以自己的名义入股唐门控制的马行生意。”
高俅此时再也难以抑制心头的情绪,霍地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对于宋朝来说,西南始终是一块鸡肋之地,所谓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是如此。但是,相比雄踞北方的顽敌——辽国和西夏,西南作为整个国家的大后方,其实很有现实价值。其一就在于马匹,尽管由于茶马互市的关系,大宋从辽国和西夏输入了大批战马,但一旦两国开战或是禁令一出,这些马匹供应就肯定会全都断绝,所以未雨绸缪是最好的选择。其二就在于和西南诸国的陆路贸易,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从中还能大赚一票。
“小七,此事从今天起就全部交给你了!”
“高大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就是换作我亲自主事也不见得能有如此效果。”高俅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燕青的头,发觉少年已经几乎长得和自己一样高,这才苦笑一声改为了拍肩膀,“这些暗地里的事情我暂时找不到别人帮忙,就只能靠你多担待了。雷焕为人冷静沉着,对西南的情况又熟悉,有事你不妨多问问他。当然,如果真的有必要,你可以在我之前先走一趟蜀地。”
“谢谢高大哥!”燕青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不由乐得一蹦三尺高,好一阵子才平静了下来,“你放心,朝堂上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这种事情我一定能料理妥当!”
二蔡二惇去其二之后,朝中格局也渐渐安定了下来。由于韩忠彦和曾布在政事堂的地位基本确定,再加上韩忠彦身材高大而曾布长得矮小,坊间不免以两人作为取笑,龟鹤宰相的名声便渐渐传了出去。
就在人人以为朝局会平稳过渡的当口,多日未曾进宫的蔡王赵似终于一改常态地入宫拜谒向太后和新君,末了又到圣瑞宫拜见自己的母亲朱太妃。
尽管已经是五月时节,但圣瑞宫中却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由于朱太妃的病一直不见好,且脾气越发暴躁,因此内侍宫婢无不是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了她。赵似一路进来,所有的下人除了行礼拜见再无二话,让这位往日入禁中如入无人之境的亲王大为愤慨。
“母亲。”
“十二郎,过来,让我看看你。”朱太妃示意两个贴身宫女掀起帘帐,将儿子放了进来。待赵似坐定之后,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最后却无力地放了下来。
赵似原本憋着一肚子火,见自己的母亲面庞消瘦脸色苍白,不由把想说的话都吞了进去。“娘,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御医是干什么的,就算我做不成皇帝,至少您还是皇太妃,他们居然敢如此怠慢?人情冷暖竟至于如此?”
“别说了!娘这是心病,和那些御医无干!”朱太妃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几个心腹一眼,见他们慌忙低头,脸色方才好看了一些,“娘迟早都是要去的,现在担心的就只有你。唉,你这副藏不住话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如今大局已定,你纵使埋怨一千句一万句也于事无补,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赵似猛地甩脱了母亲的手,恶狠狠地道,“他赵佶不过是一个没娘的宗室,凭什么就能够身登大宝?论亲疏血缘,我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弟弟;论嫡长,他赵佶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凭什么皇太后一力让他继承大位……”
“你给我住口!”朱太妃拼尽全力地怒吼道,随即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了起来。赵似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趋前扶住了母亲。
“你刚才问他凭什么,凭的就是慈德宫皇太后的威权!”朱太妃盯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谁能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太后居然会力压宰辅立赵佶为嗣?谁能想到,平时权倾朝野的章惇章子厚竟会孤立无援?谁能想到,你那个一向对为娘我言听计从的哥哥竟会没有留下遗诏!”连珠炮似的问得赵似哑口无言之后,她方才疲惫地靠在了儿子的肩膀上,“事已成定局,再作挣扎也无关大局,你没看见蔡卞和安惇都已经遭贬了么?蔡卞在福宁殿议事时好歹还附和过皇太后,最后却仍然在朝臣的弹劾中罢职,你还品不出其中滋味么?”
浑浑噩噩出了圣瑞宫之后,赵似只有一种仰天嚎叫的冲动。可这是禁宫,他是亲王,就是再冲动也不可能这么做。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妩媚身影,原本就火烧火燎的心顿时灼热了起来,既然已经遭受了重挫,那就在女人身上讨回来吧!他一闪身直接进了那间殿侍的房间,不多久,里头便传来了女人的惊叫,随即又变成了阵阵娇喘和呻吟。
内侍金明万万没有想到,赵似堂堂一个亲王竟会做出这样下流无耻的事情。耳听房中琴娘的讨饶声,再想想平日这个干姐姐待自己的百般好处,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接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想要点燃房椽,奈何屡次尝试都失败了。气急败坏之下,他干脆点着了窗子,顷刻之间,火光熊熊,一股浓烟登时弥漫了开来。
“起火啦!”
“圣瑞宫偏殿起火啦,快来救火!”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
浓烟滚滚之下,无数人纷纷跑来,灭火的灭火呼救的呼救。等到赵佶匆匆赶到时,火势早已得到了控制,但入目仍旧是焦黑一片。好在这里离圣瑞宫主殿遥远,这才没有殃及更多。可即便如此,眼前这副触目惊心的景象也令他大为震怒。
“宫中火禁向来森严,怎么会突然起火?”
由于梁从政去修山陵,因此郝随这个都知理所当然地随侍新君左右。此时此刻,他连忙趋前低声答道:“圣上,此事缘于有人放火。那个胆大妄为的内侍已经抓住,乃是圣瑞宫中新进的私身,并无职司。”
“放火?”旁边的高俅眉头一挑,心头平添疑惑,“真的是圣瑞宫中人?”
“此人自己也承认了,决计没错。”
“宫中居然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家伙,视国法宫规若无物,实在可恶!”一阵脾气发泄过后,赵佶很快考虑到了事情关键,逐渐平静了下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宣韩忠彦曾布入宫,伯章,你陪朕去见皇太后。”
第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
由于向太后感染了风寒,因此这一次的议事便安排在了慈德宫而不是福宁殿,等到韩忠彦和曾布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帝后铁青的脸。尽管如此,韩忠彦仍旧没有疏忽赵佶旁边的高俅,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刚才高卿家建议,禁中起火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该宣扬,处置首恶就行了。韩卿家曾卿家,你们二人对此怎么看?”尽管脸色疲惫,但向太后见赵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得率先发问道。
“太后,圣上,臣的意见和伯章相同,此事确实不宜张扬,否则便失了天家体面。”曾布向高俅投去了赞赏的一睹,自己则微微躬身答道,“此事本就是因内侍无知而起,圣瑞宫并不见得知情,若是大张旗鼓,恐怕会使得皇太妃心中忧惧。臣认为,一头应该竭力抚慰圣瑞宫皇太妃,另一头则应当严惩肇事者,以儆效尤。”
“老臣附议。”韩忠彦见能说的话都被曾布说完了,自己又无意搅和在这种皇家事务中,连忙顺势附和,一时间,大殿中气氛异常沉默。
高俅见赵佶依旧默不做声,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皇帝正在想些什么。议事之前,他正好和赵佶秘密审问了那个肇事的内侍金明,很快知晓了此事背后的隐情,那个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赵佶提起赵似在宫中行为不检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风言风语,谁知道竟是真的宣淫于禁宫,这种胆大包天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容忍。偏偏为了维护皇室的好名声,还得把此事压下来,他自忖赵佶年轻气盛,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能弯腰低声提醒道:“圣上,顾全大局。”
深深吸了一口气,赵佶终于冷然下令道:“郝随,你亲自去圣瑞宫通报一下状况,代朕和皇太后安抚一下皇太妃,就说此事和她无关,请她安心养病,再让御药局送一些名贵药材过去。另外,放火者杖四十,流三千里,永不再用!”
“圣上,禁中放火乃是死罪,岂可轻纵!”曾布起初还觉得赵佶处置得当,听到后一条时立马站出来反对,“此事虽然可以遮掩,但难免为人所知。若是市井小民知道禁中放火尚且如此宽纵,何以彰显律法严明?此罪虽凌迟亦不为过,圣上绝不可对这等罪人心怀慈悲!”
“曾卿家,事情始末你都不知道便要夺人性命,这未免……”
“圣上,律法如天,不管因何缘由,禁中放火便是死罪!”
“你……”赵佶被左一句律法右一句律法顶得说不出话来,见韩忠彦依旧低头站在那里,不由生出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恼恨。
“官家,心有慈悲虽是好事,但若饶恕了这样的罪人,难免为他人耻笑。”向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赵佶的跟前,“杀伐决断乃是人君气度,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伯章,朕这个天子是不是当得很窝囊?”勉强下了诏令之后,赵佶立刻疲惫地倒在了龙椅上,根本不想无法动弹,“朕并不是吝惜区区一个内侍的性命,朕只是不想在放过首恶的情况下追究一个小人物的责任!赵似,想不到朕就是在成为了一国之君后也没法收拾他,为的就是所谓仁孝!”
“圣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之计,圣上也只有暂且忍耐。”高俅自己都觉得这些话言不由衷,要知道,大宋向来没有屠戮大臣宗室的前例,所以身为皇帝,憎恶哪个大臣还可以将其贬谪得远远的,但讨厌哪个宗室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圣上已经派人去训斥了蔡王,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赵佶呆愣良久,突然发问道:“那个宫女应该如何处置?”
“按照律例也应该杖责而后逐出宫,不过她的事情只有郝随等寥寥数人知晓,应该能够隐下来。”高俅一眼看出了赵佶的心思,立刻趋前一步道,“圣上难道是想将她继续留在宫中?”
“否则怎么办?出宫后又是一条人命……朕会派人秘密安排一下,至少也得让赵似付出代价才行!”
汴京一处民宅花园中,一个青年正负手而立,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四周的奇花异草,正是原本早就应该抵达了辽国的萧芷因。由于恼怒此行一事无成,因此在暗地请示了燕王耶律延禧之后,他一意留在了汴京,仍旧想趁着大宋局势未稳之际有所作为。
“大王,先前金殿觐见时,您当众对那个哲宗皇帝说了那些话,如今端王登基为君,肯定对您恨之入骨。您若是再留在汴京,难保不会露出马脚,到时……”
“没有到时,我大辽的勇士,又怎么会落到那群南蛮手中?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的!”萧芷因倏地转过身来,狠狠瞪了那个进言的护卫一眼,这才问道,“你打听清楚了么,禁中起火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大王,此事捂得很紧,只有只字片语流传出来,听说是一个内侍因故和他人口角,气急之下方才放火,而此人已经伏诛了。”
“全都是不尽不实之辞!”萧芷因冷哼一声,突然又问道,“放火的内侍是哪个宫里的?”
“似乎是圣瑞宫的内侍。”
“圣瑞宫?”萧芷因眼睛大亮,突然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看来那大宋官家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呢!”他也不解释缘由,径直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派人严密监视蔡王府,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那边盯着,如果有的话,设法查明是不是朝廷的人。另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而言之要买通几个蔡王府的重要人物,我倒要看看,哲宗皇帝的这个嫡亲弟弟是不是真的甘心于只当一个亲王!”
这一日下午,高俅终于找到了空闲,独自一人施施然地逛起了大街。尽管仍旧在哲宗赵煦的三年丧期之内,但大街上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副盛世的平和景象。他随意逛了两圈,便走进一家金银铺想要给妻子英娘买几件首饰,选了两支做工精细的金钗之后,他才出铺子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含章?”
尽管对方身着男装,但对入云阁上下廖若指掌的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人,不由低声嘀咕了一句,心底万分疑惑。远远望去,只见这个花国头牌身着蓝色儒衫,身后并无任何随从,无论步伐姿态都像极了货真价实的男人。不仅如此,他还看见含章屡次借买东西作掩护朝后方张望,显然是在防备有人盯梢。
“奇怪了,她这么警醒干什么?”思忖片刻,高俅便悄悄跟了上去。不过,他这个非专业的人显然不济事,只不过几个转弯,他便彻底失去了含章的踪迹,只能摇头打了回票。谁知没走几步,他便发现燕青正坐在一个馄饨摊上,低头消灭着一碗馄饨。见此情景,他三两步绕到燕青背后,重重一掌拍在了少年的背上。
“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高大哥,你轻一点好么,我都饿了一早上了!”燕青不满地抬起了头,口里还在咀嚼着一个馄饨,含糊不清地道,“我这是师傅交待的事情,你还说我,你今天不用当天子官家的跟班?”
高俅闻言又敲了一下燕青的脑袋,没好气地道:“尽知道胡言乱语,把你师傅那套都学全了!”一番玩笑过后,他才正色问道,“你师傅叫你干了什么,你连饭都来不及吃?”
“就是盯住集贤斋的那个管事刘安。”燕青见左右无人,方才低声说道,“师傅已经跟着这家伙一个多月了,这几天正好遇到别的事情不能过来,所以让我替他。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在除了家里的娘子之外还养了七八个外宅,光是房子就有十几处,而且指名到集贤斋找他的每天都有十几个人。”
“你师傅的意思是,这个刘安有问题?”高俅眉头大皱,集贤斋和聚宝楼他都派人去调查过,并没有太大收获,可高明卯足了劲盯住这里,绝对不可能是认准目的不罢休那么简单。没有七八成的把握,那家伙是不可能那么卖力的。
正在此时,一个略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了集贤斋大门口,临进门的一刻还左顾右盼张望了一阵。燕青自然不认得那个人,但旁边的高俅却轻轻咦了一声,随即低头思索了起来。
“高大哥,你认识那个家伙?”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似乎是我那万珍阁的一个小伙计,我曾经见过他,人还算挺机灵的。怪了,这家伙到这里来干什么,看那样子还好像是偷偷跑出来的?”
忖度回家后也没什么事,高俅索性拉着燕青到另一边的茶馆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足足半个时辰后,他方才看见刚刚进去的万珍阁伙计偷偷溜了出来,又过了一小会,男装的含章也神态自若地离开了集贤斋,这一场景顿时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第二十八章 威逼利诱
咣当——
赵似狠狠地将一个花瓶砸倒在地,脸上尽是暴戾的表情。由于圣瑞宫的那一场火,他已经被下令禁足于府中,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自然无法忍受。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着钦使的面,他只得强自压下滔天怒火,勉强接受了那些措辞严厉的申饬之词。
许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扭头向外大喝道:“来人,给我传邓铎!”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在门边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尽管这男子生着一张俊脸,身上也是一身武者装束,但不管怎么看总有几分小白脸的味道,再加上那幅缩手缩脚的架势,一般人是无论怎么都看不上这种家伙的。
“邓铎,我让你办的事情经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