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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陆老夫人果然在精神稍稍好些之时,着人请了陆中显上门,与之商量陆明萱与凌孟祈成亲之事,待商量毕后,陆中显便回去找凌孟祈,暗示其可以择吉日来女方请期了;陆老夫人则吩咐张嬷嬷等人为陆明萱打点起嫁妆来。

陆老夫人笑道:“再活二十年,岂不成老妖精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富贵至极了,再贪心想要更多,只怕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如今萱丫头的事算是有眉目了,就等着凤丫头和珠丫头出孝后传来好消息了,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那么久,可千万不要让她们才出了孝,又得继续守着才好。”

张嬷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忙拿帕子掖了,才嗔道:“什么死啊活的,您也不知道忌讳忌讳,我还打算再服侍您二十年呢,我都不服老,您可也不能服老。”

陆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才勉强笑道:“林医正已经是太医院最好脉息的太医了,不然他也做不了医正,连他的药我吃着都没效了,何况其他人?且别白折腾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也就这样了,只要能在死前看见萱丫头出嫁,凤丫头与珠丫头都能有自己的孩子,以后不至于老无所依,我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张嬷嬷不由红了眼圈,片刻方哽声道:“也吃了林医正的药将近一个月了,您身体却仍不见好转,要不我还是回了老国公爷与国公爷,请旁的太医来再给您瞧瞧?再这样下去,小病也要拖成大病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陆老夫人后脚便咳了个天翻地覆,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渐渐消停下来,而且她咳出的痰里还带上了丝丝的血迹。

一直在荣泰居待到午后,陆老夫人要歇中觉了,陆明萱才暂且先回了空翠阁去小憩。

陆明萱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要祖母她老人家不是以为自己身体不好了才急着打发她出门,只要她还没散了精气神儿就好,人最怕的就是散了精气神儿,只要精气神儿还在,病得再重也能有几分生机,反之,就真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陆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你这傻孩子,想什么呢,我可从没认为自己身体不好了,我少说还要再活二十年呢,享福不享福的且不说,让我不放心的人和事还有那么多,你兄弟们且不说,咱们这样人家,男子日子再不好过,也难过不到哪里去,关键是你们姐妹几个,那几个不是我生的也就罢了,是好是歹全看她们各自的造化,我担心的是你大姐姐四姐姐还有你,不亲眼瞧着你们都过得和和美美的,后半辈子再无忧患,我如何能放心的走?你别胡思乱想。”

就怕陆老夫人一旦散了精气神儿,病才真是好不了了。

只是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祖母这般着急打发我出门,是不是以为…您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太医都说了,只要您安心将养,将来亲眼看着贤哥儿娶亲生子都不是不可能,您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因此两点,陆明萱终于还是没忍住声若蚊蚋的应下了陆老夫人的话:“既是如此,明萱但凭祖母安排。”

后一句话到底说得陆明萱心动起来,也许有了事情打发时间,祖母的身体真就好起来了呢?又想起前番凌孟祈受伤中毒之事,当时她便懊恼,若自己其时已与他成了亲该多好,至少她可以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哪怕不能为他分担身上的痛楚,至少也能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与力量!

陆老夫人道:“你不觉得我觉得,你不必再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我过几日便叫你爹爹上门,这些日子日日窝在屋里不得出门,我早闷得狠了,有了事情打发时间,指不定病反倒好了呢?”

陆明萱没想到陆老夫人竟将自己暗地里为陆中昱守孝的行径都看在眼里,眼下却是不好再说自己只打算为陆中昱守两年,在心里仍未拿他当父亲看这话了,只得道:“这孝不孝慈不慈的,原取决于个人的心意,其实与旁人并无多大干系,我并不觉得不值当。”

话音未落,陆老夫人已道:“他不介意我介意,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虽不肯认你父亲,想着他到底生了你一场,你旁的不能为他做,为他守孝三年却是做得到的,你当你这半年以来只着素服不食荤腥我不知道吗?你听我的,他是生了你不假,可却从未养过你一日,从未对你尽到过一日做父亲的责任,这做子女的是该孝顺,可做父母的首先却当慈爱,他既待你不慈,你又何须对他尽孝?等到开了春,你便已为他守满一年,也算是尽到自己的心意了,就别为他耽误你的亲事了,不值当!”

陆明萱闻言,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忙道:“可是我舍不得祖母,还是再过一两年再说此事罢,我与凌大哥…毕竟还有一辈子,与祖母却只能相守这短短的三二年了,我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又听得陆老夫人笑道:“我自来最喜欢女孩儿家你不是不知道,又怎么会嫌你呱噪?只是孟祈那孩子的年纪真等不得了,我倒是相信他待你的一片诚心,我们家也可以倚势压得他不敢在你过门之前有什么花花心肠,可外人瞧着难免不像,他如今官越做越大,内宅也不能一直没个人打理…你就不要多说了,只管等着我与你爹爹择好吉日后,漂漂亮亮的做你的新娘子罢。”

说完,故作害羞的低下了头去,实则是借此掩饰自己眼里的悲伤。

陆明萱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儿,但仍强笑道:“我还小呢,不急于这一年半载的,而且我还想多陪祖母两年呢,如今祖母却急着打发我出门,莫不是嫌我呱噪,想早些将我打发了出去图个清静?那我可不依的!”

忽然提及她和凌孟祈成亲之事,难道是祖母她老人家以为自己已经好不了了,怕届时一旦…她必须守孝,又得耽搁一年,所以想趁早把他们的亲事给办了?

“一晃眼连你都长成大姑娘,可以为人妻为人母了,又怎能让我不感叹自己已经老了?”陆老夫人笑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寻思,你年纪虽还不大,可以再留两年,孟祈年纪却实实不小了,若再等上两年,就二十出头了,旁人像他这个年纪时,早已儿女双全,不能再让他空等下去了,所以我打算过几日便叫你爹爹进来一趟,与他商量着挑着吉日,待明年你行了及笄礼后,便将你们的婚事办了,我也好了一桩心事。”

陆明萱回过神来,忙道:“祖母好记性,翻了年我的确十五了。”心里的怆然变做了惶然,不知道陆老夫人为此忽然有此一问。

陆明萱正暗自怆然,就听得陆老夫人道:“萱丫头,我记得翻了年你就十五,该行及笄礼了?”

☆、第四十一回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上半是因着之前在宫宴上喝得不少,酒意上头,半是抱着气罗贵妃一气的心态临幸了寿康殿一个宫女之后,即刻便后悔了。

当初罗贵妃甫一跟他之初,他便许了她余生只她一个的,这也是过去几个月以来,无论他多生气多憋屈,都不曾去临幸过别的宫妃的原因,谁知道今夜却食言了,在她本就认为他出尔反尔的情况下,一旦这事儿传到她耳朵里,还不定她会生多大的气,又会恨他恨成什么样儿呢,可以预见他们之间本就已跌到冰点的关系只会越发的雪上加霜,届时可该如何是好?

可皇上后悔归后悔,却也不能不给那宫女一个位份,后者毕竟是罗太后的人,他又是在寿康殿临幸的她,若事毕他便拍拍屁股走了,当压根儿没这回事,岂非活生生在打自己母亲的脸?少不得只能给了那宫女一个从四品美人的位份,安置在了离寿康殿不远的春禧殿。

那宫女既做了妃嫔,众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呼其名,问清楚其娘家姓顾后,众人便在其美人的位份前缀了姓,人称顾美人。

次日便是正月初一,满朝文武与所有诰命夫人依例都该进宫向帝后朝贺。

虽说皇上昨夜幸了顾美人之事距今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后宫却最是人多口杂的一个地方,众豪门世家在宫里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以致众诰命夫人还在凤仪殿外等候徐皇后升宝座之前,便泰半都知道了此事,当下有多惊诧自是不消细说。

惊诧之余,除了少数几人是同情罗贵妃,或为她感慨的以外,更多人却是幸灾乐祸,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连我们这样人家的男人尚且妻妾成群呢,凭什么皇上生为天下至尊,却一直守着你一个人过,把后宫三千佳丽都当摆设?你的命也委实忒好了一些罢,以前是老天爷不开眼,如今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让皇上回心转意,不再只守着你一个人过了,看你以后还要怎么得意!

又听说那位顾美人原是罗太后身边的人,遂都越发幸灾乐祸起来,连你自己的亲姑母都看不下去你那个轻狂样儿,要为皇上另荐新人了,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更有深谋远虑一些的,已经在想着瞧如今这势头,罗贵妃虽不至于已经失了宠,却也明摆着不如从前了,也不知道皇上立宁王的心会不会也已有所动摇甚至有多改变了?这事儿自家少不得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大家正窃窃私语或是眉来眼去着,有太监小跑了出来唱喝:“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众诰命于是自觉按各自丈夫的官爵高低,分文武两班站好,待内命妇们给徐皇后朝贺过后,便鱼贯往凤仪殿正殿行去。

两拨人不出意外在凤仪殿外相遇了,众诰命夫人不约而同的都不着痕迹的往前看去,满以为能看见罗贵妃,也不知道才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她会伤心憔悴成什么样儿?

只可惜众妃嫔里今日打头的却是萧定妃,罗贵妃根本就不见人影儿,众诰命夫人注定要失望了。

也有乖觉些的,已不着痕迹在人群里搜索起顾美人这位皇上新宠的身影来,想着能在罗贵妃那样绝色之下尚且引得皇上另眼相看的,一定也是位不输于罗贵妃的大美人儿,她们今日可要好生见识一番才是。

奈何众人瞧来瞧去,也没能瞧见众妃嫔里有什么新面孔,显然顾美人今日也没来向徐皇后朝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顾美人才承了宠,虽有了美人的封号,却还没行册封礼,自然礼服凤冠什么的也还来不及赶制,她没出现在众妃嫔的行列中,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事了。

众诰命夫人只得满心遗憾的进了凤仪殿的正殿,三跪九叩向宝座之上的徐皇后行起大礼来。

待女官叫起之后,众人又不着痕迹往徐皇后看去,就见徐皇后虽满脸的端庄肃穆,眉眼间却分明带着喜意,便都明白了徐皇后的态度,虽说皇上多了位新欢,但皇后娘娘却分明比皇上还高兴,想想也是,横竖皇上不多新欢,皇后娘娘也早已失了宠的,如今能有个新人分罗贵妃的宠,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皇后娘娘自然是喜闻乐见。

京城的豪门勋贵圈子里历来都存不住什么秘密,更何况皇上多了位新宠顾美人之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正月又是大家你来我往吃酒看戏最频繁的日子,于是不出几日,顾美人的大名便人尽皆知,罗贵妃失宠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了。

却说陆明萱今年因着担心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立为太子,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才回了家中,与陆中显戚氏和两个弟弟一块儿过年。

安哥儿开了年就五岁,定哥儿也已三岁了,素日陆明萱不在家中时也还罢了,在家才待了不到一日,便已知道二人究竟有多调皮,真正是猫憎狗嫌,每每把她弄得哭笑不得,戚氏则气得半死。

然陆明萱被吵吵得头晕之余,心里却说不出的宁静,说不出的松快,这种感觉只有在陆家她才会有,也许这便是家的感觉?

正月初二,颜十九郎一早便带了陆明芙回来拜年,陆明芙已经怀孕六个多月,饶有意穿了宽松的衣裳,肚子也已隆起得很明显了,而且她不止肚子大了一圈,脸也圆了一圈,陆明萱见了不由惊呼:“姐姐,你怎么胖成这样了,以后生了孩子后还能瘦下去吗?”

陆明芙满脸的懊恼:“我也担心以后瘦不下去,可我老是觉得饿,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不能不吃,怕饿着孩子,可不就成这样了?谁知道前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三个月一过我胃口竟会好成这样呢!”

一旁颜十九郎忙软声安慰她:“胖点才好呢,胖点有福相,你别想那么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指不定生完孩子,你很快就瘦回去了呢?”

从语气到眼神都十分的温柔,陆明萱看在眼里,就冲陆明芙挤眉弄眼:“瘦不下来就瘦不下来罢,姐夫都说了不会嫌弃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得陆明芙红了脸,推她道:“就你话多,你不说话,谁还当你哑巴不成?明儿再这般贫嘴薄舌的,仔细我拿针把你嘴巴缝起来!”

陆明萱忙向上首只是捋须而笑的陆中显告状:“爹爹,您也听见了,姐姐要拿针把我的嘴巴缝起来呢,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陆中显便笑向陆明芙道:“大过年的,你就饶了你妹妹这一回罢,仔细回头你妹夫找你算账!”竟反过来打趣起陆明萱来。

“以后还行动就向爹爹告状不,该!”陆明芙笑得直打跌,陆明萱则耳根子都红透了,拉着陆明芙扭股儿糖似的只是不依,不过动作间却没有失了分寸,一直没有真正用力,就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戚氏因见颜十九郎微微蹙了下眉头,只当他是怕陆明萱伤了陆明芙,忙笑着上前将姐妹二人分开了,先是笑嗔陆明萱:“大姑奶奶如今怀着身孕呢,二姑娘看在你小外甥的份儿上,凡事不能多担待她一些?”

随即笑向陆明芙道:“大姑奶奶也不必担心将来瘦不下来,待孩子生下来以后,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的,晚间你根本别想睡一个囫囵觉,要不了多久你自然而然就瘦了,当初我生了你两个弟弟不也胖得不能看?如今虽仍回不到没生前了,至少也不至于不能看不是?”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就有婆子来回:“二姑爷到了!”

陆明芙少不得又打趣了陆明萱一番,待凌孟祈进来给陆中显和戚氏拜过年,给颜十九郎和陆明芙也见过礼后,陆中显便起身带着两个女婿去了外院。

余下戚氏知道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儿俩必定有体己话要说,也借口要去厨房瞧瞧午宴的菜准备得怎么样,暂时抽不出时间陪陆明芙,让陆明萱代她相陪,陆明萱遂带着陆明芙回了自己的院子,姐妹两个好自在说话儿。

一时丫鬟来回午宴得了,姐妹两个遂又回到上房,与戚氏并两个弟弟一道其乐融融的用起午饭来。

饭毕,陆明芙如今劳累不得,很快便害起乏来,戚氏遂将其安置在了自己的暖阁里休息,陆明萱还不困,便带了丹青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许是心有灵犀,陆明萱前脚才逛到园子里,丹碧后脚便撵了来,小声禀道:“公子说想见姑娘一面,不知道姑娘可方便?”

陆明萱何以消个食还非要来园子里,说到底也是想着凌孟祈没准儿要见她,听得丹碧的话,脸颊不由微微有些发烫,片刻方道:“你去请他罢,我就在这里等他。”

“是,姑娘。”丹碧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带了凌孟祈过来,然后与丹青双双退下,机警的把守在了通往园子的两条必经之路上,以便自家姑娘与姑爷能安心说话儿。

凌孟祈因隔日便能见到陆明萱的,如今见了面便也用不着诉什么衷肠了,直接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道:“前日晚上,皇上宠幸了寿康殿一个宫女,如今已经册为从四品的美人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陆明萱是大惊之色,失声道:“皇上不是一心只爱贵妃娘娘,为了贵妃娘娘视后宫三千佳丽如无物的吗,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弄错了?”

理智告诉陆明萱,皇上有了新宠之事于他们来说绝对有利无害,指不定皇上坚持立宁王为太子的事也将就此改变,就算不改变,至少也能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从情感上来说,她又觉得这事儿是那么的难以接受,甚至有种自己被迫吃了苍蝇的说不出的恶心感觉,原来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敌不过来自外界的诱惑!

“如今整个京城十停人里已有八停人知道此事了,怎么可能弄错?”凌孟祈许是也有与陆明萱一样的感受,说话间脸上已写满了冷嘲与讥诮,“我原本还以为那一位真能对她至死都忠贞不二,才会使得她当初那般决绝的做出抛夫弃子之举来呢,却没想到那一位也没比我父亲忠贞到哪里去,一样都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一样都不值得,也不知道她如今有没有悔青了肠子?我这心里,可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刻薄,不过想起他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与不公待遇,陆明萱又觉得他就算说得再刻薄也是情有可原,便只是道:“凡事总有原因,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心罢,难道是皇后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

凌孟祈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与安国公府在后面推波助澜,不过据我所知,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自九月以来,她便一直在与那一位怄气,也不知什么原因,怄得阖宫上下都知道了,那一位到底是皇帝,又岂会没有几分气性,一来二去的,又岂能不给别的女人以趁虚而入的机会?不过对我们来说,终究还是达到了我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如今只看元宵节开印以后,立太子之事会不会不了了之了!”

陆明萱皱眉道:“那位顾美人就算是新宠,皇上与贵妃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应当还是敌不过贵妃母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罢…”

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一件事,罗贵妃何以与皇上一怄气便是几个月,照理夫妻之间由来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二人之间的感情又不比寻常夫妻,什么事能让罗贵妃气性这么大,不顾眼下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期,与皇上闹成这样?须知宁王能不能当上太子,她将来能不能当上太后,至少有一大半取决于皇上的态度。

难道…罗贵妃竟将当初凌孟祈差点儿就死在了宁王手上的账也给皇上算了一份儿?

毕竟造成今日兄弟阋墙悲剧的罪魁祸首,说到底就是皇上与罗贵妃二人,罗贵妃再悔再恨也于事无补,可不就只有将罪名都怪到皇上头上了…算算时间,这个推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念头闪过,陆明萱第一反应便是把自己的推测说给凌孟祈听,让他知道罗贵妃说在乎他真不是只在嘴上说说而已。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如今可不是同情罗贵妃,趁此机会修复她和凌孟祈母子关系的时候,宁王都要凌孟祈的命了,谁知道将来双方真兵戎相见时,宁王会不会看在彼此是一个娘生的份儿上,放过凌孟祈?

如今自是凌孟祈待罗贵妃和宁王母子越疏离越冷漠,将来他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便越小,他也越安全,不然谁知道将来二人真兵戎相见时,罗贵妃会站在哪一头?谁又说得准罗贵妃对他的那几分愧疚在自小疼着宠着长大的小儿子面前,能值几分?没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至多将来若端王真有幸坐上了那个位子,罗贵妃却沦为了阶下囚时,她劝着凌孟祈好歹奉养她直至终老也就是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罗贵妃最终还是当上了皇太后,那她余生就更不可能过得糟糕到哪里去了。

陆明萱明智的立刻岔开了话题:“这些都不过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究竟会怎么样,还得等过了正月十五之后才知道,且等到那时候再说罢,倒是你如今都做同知了,应当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时不时就要出京去出任务了罢?”

凌孟祈点点头,也不想再说这个虽然算好消息,却依然让人不痛快的话题,顺着她的话笑道:“至少今明两年内,是不大可能会出京了,你放心,我早已跟曹大人说好,我今年九月就要娶媳妇儿了,这可是我人生里最大一件喜事,我不想有任何的差池,所以事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于公事难免有周全不到的地方,请他多多见谅。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还说他也是从我这个年纪过来的,明白我的心情,让我只管安心准备成亲的事,公事上自有他替我周全。”

这人,怎么在上峰面前也这般口无遮拦?陆明萱不由嗔道:“你这样公私不分,儿女情长的,仔细你们卫所的人背后说你。”

“谁爱说谁说去。”凌孟祈一脸的不以为然,“难道他们都不娶媳妇儿的?我娶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儿,难免惹人妒忌,他们说我,我就当他们是在妒忌我了,换做他们,想我妒忌我还不肯呢!”

陆明萱越发红了脸,低声道:“谁是你媳妇儿了,你想得倒是挺美。”

凌孟祈忙道:“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儿,我难道说错了不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边休憩着家里的屋舍,一边就在想着,等明年的这时候,这家里就不止我一个人,而是终于有自己的女主人了,再过几年,指不定家里还能多出几个小家伙儿来…这般一想,大过年的我只有虎子陪着,家里冷清得一点也没有过年的气氛也都无关紧要了,我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你说对不对?”

陆明萱心里的羞喜便瞬间被心疼所取代了,想到了大年三十晚上自家的热闹,那时候,她也曾想过凌孟祈家里只怕怎么也热闹不起来,却依然及不上亲耳听凌孟祈说出口来得心酸…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将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才柔声道:“对,我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以后每年的大年三十,乃至除了大年三十以外的每一日,我都会陪着你,再不会让你觉得孤单,再不会让你,时时刻刻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大年初二过罢,陆明萱又在家里与父母弟弟乐呵了几日后,因惦记着陆老夫人的身体,她虽不舍得亲人们,到底与亲人们都还来日方长,不比陆老夫人已是日薄西山,相处一日少一日,遂辞了陆中显与戚氏,带着丹青丹碧并段嬷嬷等人,依依不舍的回了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见过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回房稍事梳洗了一番后,依例少不得要先往各处去拜个年。

彼时陆明萱方知道,陆大夫人已于大年二十九她回家那日,被陆中冕却不过陆文廷和陆文迁的苦苦恳求,下令接了其回来过年,说好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罢,便又送其回庄子上去。

如此一来,陆明萱少不得要最先去一趟上房给陆大夫人拜年了。

不想她才刚去到上房,还未及进屋,就听得里面传来陆大夫人的尖叫:“…我不管,我再不要回那鬼地方去了,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了你们兄弟两个,又辛辛苦苦将你们拉扯到这么大,如今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不理会我的死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此番你们父亲若再执意将我送去那鬼地方,前脚送我的人刚走,后脚我便死给你们看,我倒要瞧瞧,你们是不是真能丝毫不理会我的死活!”

然后是陆文廷无奈的声音:“母亲,不是我们不理会您的死活,实在是父亲能同意接您回来过年已是我们所能为您做的极限,还求您不要再为难儿子和四弟,我们是该对您尽孝,可我们也不能忤逆父亲和祖父啊!”

陆大夫人尖声道:“谁让你们忤逆他们了,我只是让你们去找他们求情,他们若不答应,你们便不起来而已…如今你们姨母在宫里又得了势,将来你们妹妹我的女儿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只要你们去求情,我相信他们不看你们的份儿上,只看你们姨母和妹妹的面子,也一定会答应的…”

“母亲,您就不要再有那些非分之想了好吗?如今摆明了大皇子是绝无可能了,您这般闹腾,一旦传到外面去,将来不论是哪位皇子登基,我们家都得不了好啊…您就听父亲的话,好生去庄子上将养着罢,至多我答应您,等将来大局一定,我便亲自去接您回来好不好?”陆文廷的声音越发的无奈。

陆大夫人眼见说服大儿子已是无望了,又转向了陆文迁,语气狂热的说道:“迁儿,你去帮母亲求情好不好…母亲坚持要留下,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啊,你马上出了孝就该说亲了,如今你们祖母病着,这替你相看媳妇儿的事还不是只能落到你大嫂头上?谁知道她会为你相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她包藏祸心,替你相个一无是处的以免将来要她的强,岂非害了你一辈子?”

“母亲,您说什么呢,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陆明萱在外面听至这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左右为难之际,陆大奶奶从斜里出来了,低声与她道:“母亲虽在庄子上将养了半年,病势却依然不见好转,萱妹妹还是别进去了,回头我代为禀告母亲一声也就是了,省得过了病气给萱妹妹,再过给了祖母她老人家。”

“既是如此,就有劳大嫂子了。”陆明萱如释重负,忙屈膝向陆大奶奶道谢,不经意却瞥见她满脸的疲惫与嘲讽,不由暗自叹道,陆大夫人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今她丈夫已然是靠不上了,那便该好生将儿子儿媳拢住才是,偏她还一味的与儿媳过不去,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儿子的心都要彻底失了!

转念又想到陆大夫人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眼见罗贵妃失了宠,便觉得大皇子又有了机会,不由暗自叹道,罗贵妃失宠之事于陆大夫人一个内宅妇人都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了,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各方豪强权贵们有多少都因此夜不能寐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夜夜都睡不安稳吗,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定国公府因正处于孝期,今年便没有请吃年酒,自然也不必广派帖子。

然出乎意料的是,自陆老夫人以下,除开“正值病中”的陆大夫人,陆大奶奶、段氏并陆二奶奶也没收到几张别家送来请吃年酒的帖子,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定国公府去年不好的事情太多,被京城的上流圈子给集体孤立了才会这样。

后来方知道,不止定国公府,其他各高门大户也鲜少有像往年那样大宴宾客请吃年酒的,想是与年前立太子之事并如今皇上有了新宠,罗贵妃失宠之事有关,这便不难解释大家何以不约而同都玩起低调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知道在前面等着大家伙儿的是雷霆还是雨露呢,自然是未雨绸缪,谨慎一些的好!

以致这个正月,京城足足比往年冷清了好几倍。

如此到了正月十六,开印后第一个大朝会的日子,皇上待文武百官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自己经过过去这些日子的深思熟虑,已决定立宁王为太子,着行人司拟旨昭告天下,着礼部准备册立皇太子的一应礼仪,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第四十二回 转机

皇上虽一时兴起幸了那顾氏,又册了其为美人,说到底也是看的罗太后的面子,实则对她没什么怜爱之情,甚至因是她引得自己违背了对罗贵妃的诺言,心里对她十分的不待见。

皇上毕竟是皇上,是不会有错的,皇太后也不会有错,那有错的便只能是顾美人了,若不是她狐媚子外道,引得自己一时迷了心窍,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自己心爱女人的事来?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是以自大年三十儿晚上侍寝以后,接下来的日子里,顾美人这位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皇上的“新宠”实则连皇上的面都没再见着过,不但她没再见过皇上,连罗太后这个做母亲的都没再见过皇上,皇上心里如何不明白顾美人十有*是自己母亲有意为他安排的?

毕竟就是放在寻常人家,做儿子的也总是亲过做儿媳的,哪怕这儿媳是自己的亲侄女儿,更何况罗贵妃还不是罗太后的亲侄女,罗太后比谁都更清楚她的真正来历,素日心里已不甚喜欢她了,如今自然只有更不喜欢的份儿。

皇上心里为此对自己的母亲都生出了几分不满来,接下来几日,除了一些不得不出现的场合以外,他都独自待在乾元殿里,实在很想去见罗贵妃,向她赔不是,请她原谅自己,并向她保证以后自己绝不会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可罗贵妃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册了顾美人之事一般,除了自大年初一便一直称病不出以外,重华殿什么动静都没有,弄得皇上连个就坡下驴的台阶都没有,他又委实拉不下那个脸主动去重华殿,罗贵妃就算不亲自来请他,总也要打发个近身服侍她的人来请他,他方好下台罢?

皇上简直不知道那几日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所幸正月初六一早,重华殿总算来人请他了。

却不是因为罗贵妃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要失去他终于服软了,而是罗贵妃病了,自大年三十晚上被人有意告知他在寿康殿幸了一个宫女之后便病了,至今已经五六日,烧得严重时连人都不认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抽搐个不停,偏她少有的清醒时刻却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严令不许传太医,也不许任何人将她生病的事传出重华殿以外,尤其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否则不管是谁,一律打死不论。

罗贵妃发起狠来还是很能震慑人的,连香橼都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何况其他人?以致她虽称病了五六日,重华殿以外的人却都以为她是打翻了醋坛子,更没脸出去见人所以才躲了起来,都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

最后还是宁王和宝宜公主见她实在病得狠了,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一时也顾不得再去恨他们的父皇,更顾不得罗贵妃事后会生他们的气,悄悄儿打发了人去乾元殿请皇上,皇上方知道了。

皇上当即是又怒又悔,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怒气冲冲的下了让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即刻去重华殿的命令后,便顾不得仪态,近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重华殿。

果然罗贵妃烧得脑子都糊涂了,嘴里一会儿叫着‘容郎,你为何负我’,一会儿叫着‘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不顾一切的跟你走’,一会儿又叫着‘元哥儿,都是母亲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母亲罢’,甚至偶尔还会笑着哭喊一句‘原来你抛夫弃子一场,也不过换来这样一个下场’…每一句话传出去,都足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得亏得香橼知机,不但将一众服侍之人都留在了她的寝殿外听差,连宁王都以男女有别为由,宝宜公主则以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由,双双被她安置在了偏殿去等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守了罗贵妃两天两夜,她方烧退清醒过来,一瞧得皇上守在自己床前,先还不肯理皇上,架不住皇上的软言恳请,到底还是哭倒在了皇上怀里,二人就此雨过天晴。

只背着皇上时,她还是时常会哭泣,皇上偶尔瞧见了,装作不知道的问她怎么了,她又强颜欢笑不肯说,反劝皇上保重龙体,别时常来瞧她以免过了病气云云,又劝皇上别再与太后怄气,省得伤了母子间的情分,深明大义善解人意得让皇上越发的后悔不来,愧疚难当。

于是方有了正月十六一上朝皇上便态度强硬的宣布立宁王为太子之举,皇上这是打定主意要以此来补偿对罗贵妃的亏欠与愧疚了。

只皇上态度再强硬,毕竟如今立宁王为太子的圣旨还没有正式下达,那事情便还有回圜的余地,徐皇后与安国公一派的人自然不会就此屈服,这可不比寻常人家分家产,多一点少一点到底不会危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可是非生即死的大事,徐皇后与安国公一派就算想后退,也根本没有后退的路,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安国公因第一个出列反对皇上:“本朝立储由来都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还是那句话,就算大皇子如今名声有损,平王身体有疾不予考虑,不管是以嫡还是以长,都轮不到立宁王,否则这天下也没有长幼尊卑之纲常可言矣,恳请皇上三思!”

安国公万万没想到他们的一番苦心到头来不但没让皇上与罗贵妃越发的离心离德,一举让罗贵妃彻底失宠,届时宁王自然也只能跟着失势,反而让皇上与罗贵妃冰释前嫌,瞧着感情更胜往昔,不然皇上今日的态度也不会这般强硬,他原本还想着,能拖皇上不立太子多久便拖多久,如此他们即便要将下下策付诸于行动,至少也能多些时间,谁知道皇上竟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他们,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哪怕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皇上轻易如愿!

“臣等也以为立宁王不妥,请皇上三思!”安国公一派其他人立刻出列附议。

有反对立宁王的,自然也就有支持的,以昌国公贺昭和承恩侯罗华忠为首的宁王党立刻出言为宁王张目:“虽说本朝历来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古训,可立储却与寻常人家立嗣不同,是干系到我大周江山千秋万代的大事,明知嫡长不贤,却仍坚持立嫡长而不肯立贤,我等为人臣者,明日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帝与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坚持认为当立贤,山呼‘皇上圣明’。

安国公一派一位官员立刻反唇相讥:“就算立贤,似乎也轮不到宁王殿下罢,端王殿下的贤名可是满朝乃至满天下人尽皆知的,端王殿下又居长,岂有越过贤长反立次幼的?”

两派官员再次吵了个不可开交。

皇上强忍怒气,问以陆中冕为首的表面中立,实则偏向于宁王一派的官员们:“卿等意下如何?”

陆中冕倒仍是那句话:“此乃皇上家事,但凭皇上做主!”

然中立派另几位官员却忽然改了口,说先前认为没有‘越过贤长反立次幼’的官员言之有理,认为当立端王。

更要命的是,连惯会和稀泥,出了名的老狐狸内阁首辅唐时中都出列说:“即便不立嫡,以长以贤论,也不当立宁王,请皇上三思!”

直把皇上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原来内阁首辅在认为皇上的旨意有问题时,是可以退回去,拒不执行的,这种权利叫做“封还”,如今唐时中明确表态自己不支持立宁王,岂非意味着皇上即便下了册宁王为太子的圣旨,也不能正式生效?

满朝文武一直吵吵到午时,眼见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皇上只能怒声宣布退朝。

回到乾元殿后,却即刻着人传了曹指挥使来,令其搜罗唐首辅并其家眷族人的一切不法之举去,唐首辅都做到首辅,位极人臣了,家眷族人又岂有不仗势行些见不得人之事的?

不过短短几日,皇上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着人宣了唐首辅进宫密谈。

等到下一次大朝会时,皇上便收到了唐首辅致仕的奏疏,皇上自然要象征性的挽留一二,奈何唐首辅去意已决,皇上苦留不住,只得赏了良田千顷黄金千两,恩准唐首辅告老还乡。

皇上这一手一出,原本正掐得你死我活,热血沸腾的文武百官立刻都安静了,连御史台那群摩拳擦掌嚷嚷着“武死战,文死谏”的言官御史们都露了怯,想到了皇上当年甫一上台时的种种雷霆手段,这才猛地意识到,皇上可不是前朝那软蛋似的万启皇帝,连臣工都奈何不得,如今连首辅大人都被弄回去了,他们难道还能体面尊贵得过首辅大人去不成?

除了安国公并其几个死忠的拥趸仍在负隅顽抗,坚持不能‘越过贤长反立次幼’以外,其他臣工很快都三缄其口了。

这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实力不对等的较量,臣工们哪怕说破了嘴唇,也可能毫无用处,皇上的一道圣旨,却足以改变任何人的命令!

这日陆中冕一回府便来荣泰居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请安,老国公爷见儿子满脸的疲色,因说道:“瞧你累成这样,莫不是今儿朝堂上又吵吵起来了?”

陆中冕无奈的点头道:“可不是,不过所幸这样的日子应该快到头了。”

“哦?”老国公爷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眼里也变得锐利起来:“莫不是今儿有什么大的转机了?”

陆中冕正要说话,冷不防却见张嬷嬷与陆明萱正一左一右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因看了二人一眼,老国公爷便吩咐二人:“你们都先退下罢,不叫不许进来!”

陆明萱虽满心都想留下来,听陆中冕后面到底会说什么,老国公爷口中的‘大的转机’又会是什么,可老国公爷都已发了话,她再想留下也没办法,只得与张嬷嬷一道屈膝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陆中冕这才将今日唐首辅致仕之事说了,末了咂舌道:“之前儿子便已知道皇上是铁了心要立宁王了,却仍没想到皇上的态度会强硬至厮,连一国首辅都被他逼得这么快致了仕,这下看还有谁敢闹腾,大家也总算可以过几日安生日子了。”

又叹道:“也是唐大人自己治家不严,不然何至于被皇上逼到这份儿上?总算皇上还念着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他风光告老,不至于晚节不保,不然就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显然皇上让锦衣卫搜罗唐首辅亲眷族人罪名之事虽然隐秘,有自家隐秘消息渠道的人譬如陆中冕依然知道。

老国公爷道:“别说唐大人都位极人臣了,就算寻常官员,谁家亲眷族人还没有仗势做点什么出格事儿的?皇上素日不计较,不代表不知道,只不过是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不想计较,也不屑计较罢了,一旦皇上认真计较起来,谁又能幸免?所以我才让你摆明车马的支持皇上立宁王呢,咱们家到底与徐家牵连太深,不一开始便把态度表明了,谁知道将来新帝登基以后,咱们家会是什么光景?如此咱们家也不算堕了‘纯臣’的名头,咱们家从头至尾都是按皇上的意思来行事的,不只是冲的宁王,与贺昭父子可大不相同!”

说句不好听的,也是为将来一旦有什么惊天巨变留一条后路,虽然这样的事目前看来可能性并不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一万,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先有备才能后无患的。

陆明萱虽随张嬷嬷一道出了陆老夫人的内室,心却仍留在屋里,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陆中冕口中的‘所幸这样的日子应该快到头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希望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可希望归希望,她心里却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觉得事情极有可能正朝她所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结果发展:宁王此番真要被立为太子了,届时凌孟祈可该怎么办?

有皇上在一日,碍于罗贵妃,他还能勉强保住身家性命,一旦皇上驾崩,宁王以储君身份登基做了皇帝,凌孟祈处境危矣,除非端王能在皇上驾崩以前便将宁王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再不然就是宁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皇上不得不下旨废了他改立端王;更甚者端王直接起兵造反!

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三者都不可能,皇上有了所谓新宠反而更看重罗贵妃,二人的感情也在经历过暴风雨之后,越发的牢固稳定了,要想让皇上废宁王立端王,除非罗贵妃先死去,宁王没了最大的护身符。

那么问题便又回到原点了,凌孟祈能活到今日,还能做到正四品同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都得承认这与罗贵妃的存在有很大的关系,一旦罗贵妃死去,不用等端王取代宁王上位,指不定皇上与宁王已先要了凌孟祈的命。

而让端王弑君杀父,则比让皇上当下不立宁王反立他更不可能,强势如唐太宗李世民,在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后,尚且只敢将高祖李渊尊为太上皇“荣养”着,不是陆明萱看不起端王,觉得他一定不如唐太宗,实在是唐太宗至今也就一个而已!

陆明萱不由焦急的等待起天黑来,这些日子朝堂上立长和立贤两派官员的互相攻讦凌孟祈都有跟进告诉她,如果今日朝堂上真出现了什么大转机,她相信他晚间一定会来找他。

让陆明萱没想到的是,不必等晚间凌孟祈来找他,她便已知道老国公爷口中所谓‘大的转机’是什么了,却是陆老夫人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