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陆中昱转怒为喜,掉头回了听雨轩。
萧氏本以为会等来陆中昱说以后都不必理会福慧长公主了的话,不想却等来陆中昱说让她委屈委屈自己,象征性的给福慧长公主做几双鞋,其他的就让丫头婆子帮着做的话,回头一打听,却是陆文逐在坏她的事,不由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咬牙之余,不免想到,看来陆文逐在陆中昱心中仍颇有分量,若以后他隔三差五请了陆中昱过去,再制造机会让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又破镜重圆了,自己连同自己腹中的孩子岂非都将处境堪忧,再无好日子过?
萧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若是福慧长公主只是寻常的妇人也还罢了,哪怕陆中昱又与她在一块儿了,自己也不必害怕,可对方是长公主,要捏死自己比捏死一直蚂蚁难不到哪里去,不让陆中昱彻底恨毒了她,不彻底断了他们再复合的所有可能,她以后岂非都别想再睡一个安稳觉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氏恶向胆边生,竟对着自己的肚子下起手来,两日后的一个傍晚,竟趁陆中昱不在,自己跟前儿也只得平绣一个人服侍时,狠狠将自己的肚子撞向了桌角,然后提前发动了。
她因自小身体不错,怀相也好,虽然提前发动了,痛了一夜,到底还是于次日天明时分,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只可惜她自己虽没事,孩子却因她撞得太狠,生下来一度没了呼吸,还是稳婆又揉又打的折腾了半个时辰,孩子才发出了第一声哭声,却细弱的小猫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没命。
看见女儿这样,萧氏不由既是心疼也是后怕,但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她总不能白白让自己和女儿吃苦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遂在产床上便哭了个昏天黑地,说自己对不起女儿,若自己当初不自检下贱与人为妾,今日又怎么会带累得女儿早产,朝不保夕云云。
陆中昱闻言,又是心疼孩子又是心疼大人,想起昨夜萧氏生产时的艰难和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当然,有一部分萧氏自己有意夸大了,也令稳婆有意夸大了的因素在内。
平绣并另几个丫鬟还有意在一旁添油加醋,说若不是姨娘要昼夜不歇的为长公主赶做鞋子,又怎么会劳累过度,起身时一个没站稳便撞在了桌角上,姨娘真是好苦命,就算是做小,谁家做小的都快要临盆了还这样昼夜不停做针线的?姨娘虽不算正经主子,姐儿总是正经主子罢,也要叫长公主一声‘母亲’,长公主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般狠云云。
把陆中昱原本只有五分的怒气生生挑到了十分,只看了一眼女儿,便找福慧长公主的麻烦去了。
适逢福慧长公主才收到了陆明珠贴身妈妈背着陆明珠送进京来的信,信上说武国侯府的大公子孟海纳待陆明珠十分冷淡,一月里也就五六日歇在陆明珠屋里,当然,也有孟海纳是戍边将军,一月里必须有半月歇在军营里的缘故。
但另一半时间里,他完全可以多与陆明珠亲近,可他不但歇在陆明珠屋里的次数寥寥无几,就是那几日,也非要到了夜深才回来,回来倒头便睡,连话都懒得与陆明珠多说几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是,最过分的是,孟海纳早在边疆纳了一房贵妾,对方是那边守备的庶女,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比寻常婢妾,陆明珠一时竟奈何她不得,在她手里很吃了几个暗亏,希望长公主尽快帮县主想法子打压那贵妾。
福慧长公主一辈子也就陆明珠与陆文逐两个孩子,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看了陆明珠贴身妈妈的信,又岂有不生气不伤心的?
正不自在得紧呢,陆中昱偏找事儿来了,福慧长公主第一反应便是怒声命人:“让他滚!”同时倒霉的还有一个今年才出的粉彩茶盅。
陆中昱其时已在福慧长公主的房门外了,听得这话,越发生气,一脚踹开最近的一个丫头,便硬闯入了内室,怒声向福慧长公主道:“你这个毒妇,若不是你非要无事找事,让玫儿昼夜不歇的替你做鞋,她又怎么会因劳累过度不慎撞在桌角上,害得孩子早产,如今命悬一线!孩子还那么小,你有气往大人身上撒啊,往孩子身上撒算怎么一回事,她再怎么说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告诉你,我女儿若是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福慧长公主闻言,这才明白过来陆中昱为何又发起疯来,虽被他的话气得半死,心下却忍不住一阵解气,冷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让你疯狗一般到处乱咬人,敢情是那个贱人早产了,只可惜没能一尸两命,不然本宫一定大放三日的烟花爆竹以示庆祝!”
仰天大笑了几声之后,才继续道:“还有,你别往那贱人和她生的小贱人脸上贴金,本宫这辈子只得珠儿一个女儿,萧氏那贱人生的小贱人便是再投一百次胎,也不配叫本宫母亲,你少往她脸上贴金!”
陆中昱差点儿没被她刻薄的话气疯,一个没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
福慧长公主岂是吃亏的主儿,立刻还以颜色,两人就这样厮打起来,偏陆文逐其时又不在家,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众下人经过以前的事,也不敢再报到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处了,只得壮着胆子上前拉开了两人。
其中一个老嬷嬷因小心翼翼的劝陆中昱道:“驸马别生气,长公主自来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别人不知道,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实在是长公主才收到了县主的信,说姑爷对县主不好,长公主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方寸大乱的,整好驸马过来了,不若与长公主一块儿想想对策,总不能让县主那般尊贵的人儿,嫁了人之后却白受委屈不是?”
不想陆中昱却想也不想便怒声道:“她都巴不得我女儿死了,我还管她女儿的死活?她不是自以为自己尊贵得很,全天下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吗,有本事也让姓孟的看她的脸色去,我别说管不了,就算管得了,也绝不会管,我现下就一个女儿,才生下来不到一日,其他人的女儿,与我什么相干!”
竟迁怒起陆明珠来,大有不但不会为陆明珠出头撑腰,反而再不认她这个女儿的架势。
这回轮到福慧长公主气疯了,想到了自己近两三年以来过的日子,真正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自己可是皇室公主,天之骄女,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气?凭什么陆中昱负了她还可以过得这般逍遥自在?反正她也活够了,倒不如大家一块儿去死,如此陆中昱便休想再与萧氏那贱人双宿双飞,她也可以再不用这般痛苦了!
福慧长公主生出这样的念头后,便入了魔一般,一心想与陆中昱同归于尽来。
她让人备了一桌酒席,事先在酒里下了药,然后让人请了陆中昱过来,说是与其商量陆明珠的事,陆中昱那日说了气话后,心里也颇有些后悔,他深恶福慧长公主是一回事,女儿却是自己亲生的,又岂能真不管陆明珠的死活?
遂随福慧长公主的人去了长公主府,与福慧长公主关起门商讨起如何惩罚孟海纳来,等到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里面的惨叫壮着胆子推门进去时,二人俱已是七窍流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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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作的代价
“…母亲,您已水米不粘牙整整两日两夜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伤到身子的啊,三叔去了,儿媳知道您伤心,可再伤心,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三叔便是在那边,也不能安心啊。”
“是啊,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太医也说了,您的身体再经不起大悲大怒了,得好生将养着才是,您就多少吃一点儿罢,不然真伤了身子,可叫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祖母,三叔父瞧见您这样伤害自己,如何能走得安心…”
展眼离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双双“暴毙”已经三日了,陆老夫人自听到噩耗,吐血晕倒被太医救醒至今,便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不说话,直把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急了个够呛,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通不管用。
偏福慧长公主是长公主,忽剌剌说死就死了,宗人府与礼部都少不得要过问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的丧事也自有定例,这几日宗人府与礼部都有人在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出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少不得要应酬打点他们,实在腾不出多的时间守着陆老夫人解劝安慰。
只得严令如今因“体弱”没有精力再主持中馈的陆大夫人领着段氏和陆二奶奶并陆明萱几个守着陆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劝得她哭出来,但又不能哭得太厉害,再就是一定要劝得她吃东西。
这个差事可不好做,谁都知道陆老夫人自来最疼陆中昱这个小儿子,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岂能有不伤心的?尤其陆中昱还不是久病亡故的,她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而害死他的又是儿媳福慧长公主,福慧长公主自己也死了,她连个发泄恨意的人都找不到,一时半会儿间能想通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既发了话,便是再不好做众人也只能领下,不然陆老夫人真去了于她们的影响就不是陆中昱去了所能比的了。
陆大夫人还盼着女儿尽快怀上身孕,大儿媳再替儿子生个嫡子,小儿子尽快娶妻生子呢,若陆老夫人去了,他们就得守一年的孝,一年后指不定连如今还没进门的宁王妃都怀上身孕了,自己女儿岂非越发要被人诟病了?再就是大儿媳如今风头更健了,再不将小儿媳娶进来压她一压,明儿她岂非越发不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倒是大儿媳再为儿子生个嫡子之事可以缓缓,反正已经有贤哥儿了,再不济了,也还可以有别人替大儿子生。
段氏也有自己的想头,她就快要临盆了,陆中昱做了小叔子去了她至多也就帮着招呼一下来吊唁的宾客而已,陆老夫人去了,她作为儿媳却得日日在灵前哭丧,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万一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后半辈子岂非也没了依仗与依靠?
陆二奶奶自然也有顾虑,陆中昱作为叔叔,死了她做侄媳妇的已经要服一年的大功了,若陆老夫人再去了,他们小一辈的要守的便是重(chong)孝,她可还打算尽快再怀一个孩子呢,一个孩子怎么能够?而且丈夫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帮着府里打点一辈子的庶务,得趁现在公公还在又手握实权时,设法让公公为他谋个职位才是,不然将来分了家,他们这一房岂非只能靠看嫡支的脸色过日子了?
因着这些想头,众人解劝陆老夫人时倒也是情真意切,虽不至于恨不能以己身代陆老夫人,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只可惜大家对陆中昱都没什么感情,碍于各自不是长嫂便是侄媳的身份,大家也不好对他有感情,所以众人解劝安慰陆老夫人时是出于真心,眼角眉梢间不见多少哀戚也是出于真心,也就眼圈稍稍有些红而已,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怕人诟病,故意下狠手揉搓出来的呢。
眼见大家伙儿说得口干舌燥,陆老夫人依然一丝反应也无,段氏与陆二奶奶不由都看向了陆大夫人,盼她能尽快拿出个主意来。
陆大夫人被看得心下烦躁不已,却发作不得,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软声劝陆老夫人:“母亲,您就算不看三叔,也要看小五和六姑娘啊,他们一个才只得十四岁,就被迫要支应起长公主府的门庭了,一个就更小了,还在襁褓之中,您是他们的亲祖母,谁又比得上您疼他们的心呢…”
话没说完,陆老夫人忽然自床上坐了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声音阴测测的说道:“立刻把萧氏那个贱人和她的丫头都给我捆了,灌下一碗哑药,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我要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中昱好好儿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陆老夫人再伤心也少不得要过问一下原因,自醒来后她虽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张嬷嬷跟了她几十年的人,不需要她开口,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遂亲自去了一趟听雨轩。
其时萧氏已经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彻底绝了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破镜重圆的可能,到头来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却双双丢了性命,回头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不会将罪责都怪到她头上罢?
最关键的是,她以后该靠谁,男人死了,唯一留下的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她又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样在国公府守一辈子不成?便是她想守,老夫人与五爷又能不能容下她?可若不守在国公府,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去了外面该以何为生,便是再嫁,若不能过现下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平绣比萧氏吓得还要厉害,萧氏再不好,也是六姑娘的生母,有六姑娘这个护身符在,她怎么也能保住一条性命,不像自己,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做主子的想打杀想发卖都是易如反掌之事,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姨娘兴风作浪时,不知劝着也就罢了,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架桥拨火,谁知道回头老夫人会怎么发落她?
也所以,瞧得张嬷嬷过来时,主仆两个都是满脸的惊慌与恐惧,话都抖不出一句完整的来。
张嬷嬷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萧氏与平绣这副样子,便知道有问题,她也不问萧氏,只让人提了平绣去外面亲自问话。
平绣本就心虚,再被张嬷嬷软硬兼施的一逼问,如何还撑得住?三言两语便将萧氏如何挑拨陆中昱,又如何自己对自己下狠手,害得自己早产,然后拿话激得陆中昱去找福慧长公主的麻烦一五一十都说了,只求陆老夫人能饶她一条贱命。
张嬷嬷随即又去问福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们,自然也就知道了陆明珠与孟海纳夫妻关系不好之事,这才明白过来福慧长公主本就已因女儿的事无比生气伤心了,偏萧氏这边还生了个女儿,陆中昱还当宝一样,为了萧氏几句挑拨的话,便去找她的麻烦,福慧长公主气怒到了极点,索性与陆中昱来了个同归于尽。
陆老夫人知道儿子的间接死因后,又吐了一次血,之后便被满心的后悔与自责击垮了,当初若不是她同意了萧氏这个搅家精进门,儿子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不,应该说当初她若拼死不同意让儿子尚主,便不会有今日的悲剧,她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陆老夫人一时哀悔得不能自已,只恨不能就此跟着儿子去了,这才会有了两日两夜不吃不喝,一心求死之举。
方才若不是陆大夫人提及萧氏新生的女儿,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悲伤与悔恨里的陆老夫人也不会猛地想起害死儿子的罪魁祸首萧氏,若不是那个贱人兴风作浪,儿子又怎么会死?如今儿子已经死了,凭什么她还能活得好好儿的,自己就算要死,也要先让那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一消心头之恨!
这才会有了陆老夫人忽然坐起,忽然开口这一出。
本来陆大夫人等人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还在暗自庆幸,就听见她说要将萧氏药哑了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都唬了一大跳,不明白她何以会忽然对萧氏下这般狠手,她素日不是挺得意萧氏的吗,而且萧氏才为定国公府生了六姑娘,就算此番福慧长公主是因醋妒攻心才会与陆中昱同归于尽的,萧氏也罪不至此啊,这要是传了出去,定国公府的脸该往哪里搁?
陆大夫人因赔笑着小心翼翼说道:“母亲,萧姨娘再不好,也为三叔生了六姑娘,如今她还未出月子,三叔也才刚走,就对她这样,关键她还是良家子,算是贵妾,不是轻易就能发卖的…一旦传了出去,旁人怕是要说嘴,要不,等过了这阵子,再将她远远的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何’字还未说出口,陆老夫人已哑声冷笑道:“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做嫂子的,也能管到小叔子屋里去了,你要摆主母的款儿只管回去对着你屋里的姬妾们摆去,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我还没死呢,定国公府的内院还轮不得你说了算!”
说得陆大夫人满脸通红,且羞且气,却是不敢再说半个字了。
又忍不住暗暗疑心,素日婆婆不是挺得意萧氏这个“姨娘儿媳”,处处抬举她吗,萧氏又才生了个女儿,怎么也比陆明萱这个见不得光的庶孽来得强些罢,她能待陆明萱那么好,照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应该对萧氏宽容一些才是,怎么竟会下这样的狠手,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待回到自己院里后,陆大夫人便立刻打发了朱妈妈亲自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知道了萧氏为挑拨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彻底决裂,竟对自己的肚子下狠手之手,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婆婆会恨萧氏恨成那样,自己当时真不该多嘴的。
陆大夫人与朱妈妈说话时,并没有避人,很快整个上房的人便都知道了,这样的大新闻,自然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乱说,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且说段氏与陆二奶奶见陆大夫人都吃了挂落,一来她们在这些事上本就没有说话的份儿,二来素日自持身份与萧氏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帮着她求情,至多只在心里暗暗为还在襁褓里的六姑娘叹息一声也就罢了。
于是张嬷嬷便领着几个粗使婆子,径自往听雨轩去了。
一直没说过话的陆明萱因见陆老夫人不过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便累得靠在大迎枕上直喘气,一张脸更是苍老憔悴得惨不忍睹,因小声令双喜去将一直煨着的参汤端了来,上前轻声与陆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喝点参汤罢,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三老爷虽去了,您还有大老爷,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儿,您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手上的霁红小碗已被陆老夫人一掌扇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知道你恨他,恨他生了你却不养你,一直让你这般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活着,可他都已经死了,再怎么说死者也为大,你却依然不肯叫他一声‘父亲’,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养你疼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头白眼儿狼来!还劝我喝汤,我可不像你这般没心没肺,自己的亲爹死了,照样好吃好睡不说,连眼泪都没有一滴,他再不好,也给了你生命,你为他掉一滴泪怎么了,还有脸恨他薄情寡义,你这样的行为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竟破天荒对陆明萱发起脾气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大骂,也不管这些话能不能当着满屋子的人说,实在是已经伤心得糊涂了。
陆明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陆中昱暴毙至今,她的确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实在是掉不出来,这个人是给了她生命,可除此之外,他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过,也从来不曾对她表现出过哪怕一丝愧疚或是关爱,这样的一个人,要她怎么为他落泪,又要她怎么为他伤心?
若不是因为担心陆老夫人的身体,这时候提出回家去也不恰当,陆明萱就要收拾一番,回家去住了。
她只能默默的蹲下,拿帕子裹了手,无声的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来。
至于段氏与陆二奶奶并一众服侍之人,则早已吓得是噤若寒蝉,只恨各自不能化身为空气,有些事情她们真的不想知道啊,她们且还没活够呢。
惟独陆大夫人早就知道真相的,倒是不曾受惊,只是见陆老夫人气成那样,怕她迁怒自己,也不敢上前劝说,只与众人一道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屋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得让人近乎喘不过气来。
陆老夫人话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儿子待萱丫头的态度她不是不知道,做子女的是该孝顺,可前提是做长辈的也得慈爱,儿子对萱丫头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都没尽到过,她凭什么要求萱丫头为他伤心难过?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却是不可能再收回来了,陆老夫人只得嚯嚯的喘着粗气命众人:“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然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可众人谁敢出去,万一她们出去了,回头陆老夫人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还要不要命了?便都闷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陆老夫人等了片刻,没听见任何动静,睁眼一看,就见众人仍站在原地,火气霎时又来了,嘶声怒吼道:“让你们都出去没听见吗,我且死不了呢,都给我出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仍是不敢出去,片刻,还是陆明萱小声与众人道:“请两位夫人与二嫂子并大家伙儿都出去罢了,我在里面守着老夫人即可,我保证不会让老夫人出任何意外的。”
陆大夫人犹豫了一下,方道:“既是如此,便有劳你了,我们也不走远了,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便立刻叫我们。”待陆明萱应了,方带着众人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
余下陆明萱想了想,又去门边叫住双喜,小声吩咐她再去拿了一碗参汤来后,才折回陆老夫人床前,将参汤放下,伸手轻轻给她揉起太阳穴来。
柔若无骨的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陆老夫人霎时觉得好受了不少,自得知儿子死讯后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决了堤,她睁开眼睛握了陆明萱的手,哭道:“好孩子,祖母方才不该那样说你的,实在是祖母伤心得都快糊涂了,才会失了理智…我也知道你父亲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志大才疏自以为是不说,还连身为男人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若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他这般没出息,还不定将日子过成什么样儿!”
“可他再没出息再没担当,那也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又辛辛苦苦养大的啊,如今却忽剌剌说没就没了,这不是生生剜了我的心,生生要了我的命吗…我真的好后悔,当初就不该让萧氏那个贱人进门的,若不是她,慕容福慧又怎么会疯成那样,你父亲又怎么会死?我真的好后悔啊,我当初怎么就让那个贱人进了门,我该直接让她有多远滚多远的…”
陆明萱见陆老夫人老泪纵横,心里十分难受,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再难受也依然挤不出一滴眼泪来,说句不该说的话,她心里甚至觉得陆中昱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根本怨不得萧氏,也怨不得福慧长公主乃至任何人!
可怜陆老夫人还这般自责,深深后悔当初不该让萧氏进门,她也不想想,就算她不让萧氏进门,腿长在陆中昱自己身上,难道她还能锁着陆中昱不让他出门去找萧氏不成?二人做到一处也是迟早的事,且没有了萧氏还有李氏,没有了李氏还有吴氏,陆中昱这样的人,难道还能指望他从一而终,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成?若真如此,她母亲当年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
陆明萱反倒有些可怜福慧长公主,当初她若是同意了与陆中昱和离,退一步海阔天空,指不定如今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未可知,可她偏偏宁愿日日生气日日委屈也不愿意和离,哪怕她贵为公主又如何,遇人不淑一样只能悲剧,——所以她还是那句话,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只陆明萱就算再傻,也知道这话不能当着陆老夫人的面说出来,而陆老夫人估计也不需要她说话,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已,指不定这么哭诉上一通,她心里的郁结解了些,反而于她的身体更好些。
是以陆明萱只是任陆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继续哭泣,间或帮她拍拍背顺顺气什么的,并不多说一句话。
事实证明陆明萱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哭过一场之后,陆老夫人的情绪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陆明萱趁机奉上参汤她也要喝了,陆明萱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陆老夫人愿意吃东西就好,这样她的身体便不会有太大损伤了,陆中昱的死活她并不关心,陆老夫人身体的好与坏她却很看重。
陆老夫人喝了半碗参汤后,便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陆明萱忙扶了她躺好,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与陆大夫人等人说一声,好叫她们放心。
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凄惨尖利的的声音:“老夫人,求您看在六姑娘的面子上,就饶我一命罢,求您老了…您若是真要我的命,我少不得就只能带着六姑娘一块儿上路了,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也好有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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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作的代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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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在屋里听得平绣将什么都说了时,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但想着自己再怎么说也才为定国公府生了六姑娘,陆老夫人不看大人也要看孩子,总不能让孩子这么小便没了生母照拂,且陆老夫人自来好性儿,也颇喜欢她,心里终究还残存着几分希望,万一自己只是会受点小罚,不至于被赶出去甚至赔上性命呢,毕竟害死陆中昱的又不是她,而是福慧长公主,她不过白说了几句话而已。
只可惜她的希望很快便破灭了,张嬷嬷离开半个时辰,便又折了回来,还带回了陆老夫人灌她和平绣哑药,将她们卖去最下贱的地方,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命令。
萧氏当即吓得上下牙关直打架,在瞧得张嬷嬷冷着一张脸毫不迟疑的命人给平绣灌下哑药,平绣转眼便只能痛苦的自喉间发出“嚯嚯”的声音,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时,她更是瞬间崩溃了,失声哭喊道:“我要见老夫人,老夫人自来喜欢我,我又才为老爷生了六姑娘,我不相信老夫人会这般对我,一定是你这个奴才假传老夫人的命令,一定是的,我要见老夫人…”
张嬷嬷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老夫人自来喜欢你?我怎么不知道,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贱货罢了,老夫人许你进门,百般抬举你原是瞧的三老爷,你却不知足,成日里调三窝四的,竟害死了三老爷,老夫人留你一条贱命已是开了天恩,你还想见老夫人,也不瞧瞧自己配是不配!”
作为陆老夫人的第一心腹,张嬷嬷自来都是急陆老夫人之所急,痛陆老夫人之所痛的,何况此番还是陆中昱死了这样的大事,陆中昱小时候张嬷嬷可没少服侍他,又岂会没有几分个人真感情?现如今她对萧氏的厌恶和痛恨,绝不会比陆老夫人少一星半点。
所以她才会有意当着萧氏的面儿先灌平绣的药,就是要吓破她的胆子,让她知道没有了三老爷,她什么都不是,陆老夫人要捏死她比捏死一直蚂蚁还容易!
萧氏被张嬷嬷轻蔑的眼神和话语打击得一连倒退了几步,才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我不相信,老夫人明明很喜欢我的,三老爷也还尸骨未寒,六姑娘更才生下来十来日,老夫人那般慈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般对我,我不相信,一定是你假传老夫人的命令…”
话虽如此,心里却明白,张嬷嬷自来都只听陆老夫人一个人的,与自己又没有冤仇,没有陆老夫人的命令,她怎么会又怎么敢这般对待自己?而陆老夫人若真时时都那般慈眉善目,宽厚好说话,也不可能一把持定国公府的内院便是几十年,到如今陆大夫人妯娌连同福慧长公主在生时都不敢在她面前有半句二话了。
至于陆老夫人自来所谓的喜欢她,抬举她,说到底也不过是看的陆中昱,再就是要利用她打压福慧长公主的嚣张气焰,一旦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双双去了,她就算生了定国公府的六姑娘又如何,照样什么都不是。
萧氏之前已见识并亲身经历过国公府的泼天富贵,今日终于又体会到了国公府的泼天权势,此时此刻,她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点小聪明和小手段,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张嬷嬷,求您让我见老夫人一面罢,就见一面,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六姑娘还那么小,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啊,求您了…”萧氏喃喃着,忽然跪下冲张嬷嬷捣蒜般磕起头来,她还这么年轻,就算父亲获了罪,她也依然是官家千金,怎么能被毒药了卖到那最下贱的地方去,不,她一定不能去,她若真去了,就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张嬷嬷冷冷一笑:“有*有下人,离了你又如何,六姑娘一样活,还定会活得更好,反倒是留着你这样一个日日只知兴风作浪的生母,于六姑娘来说才真正是灾难!废话少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自己喝还是我让人‘服侍’你喝,你若是自己喝,还能保存最后一丝体面,若不然,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氏满眼满心都是绝望,只知道本能的摇头:“我不喝,我不喝…我宁愿死,也不要喝这样的药,也不要被卖去那样的地方…我不要…”
一边说,一边狂乱的四下里看起来,似是在找什么能让自己一击必死的东西一般,只是想到死,终究还是忍不住害怕,自己还这么年轻,蝼蚁尚且贪生,凭什么要死?自己不想死啊!
张嬷嬷何等老辣之人,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嗤道:“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寻死?你若真有那个胆量寻死也还罢了,偏你又不敢,既不敢寻死,那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痛痛快快的把汤喝了罢,这样大家彼此都省事儿,看在你乖乖儿听话的份儿上,没准儿将来我会劝老夫人待六姑娘好一些呢?”
说完不待萧氏再说,猛地拔高声音喝道:“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我亲自上前服侍这贱人呢?”
几个婆子闻言,忙诺诺应是,便有两个上前架起萧氏,另一个则端起药碗便往她嘴边灌去。
萧氏正咬紧牙关大力挣扎,耳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还有张嬷嬷的斥责声:“糊涂东西,这样的场面也是六姑娘小人儿家家能看得的,还不快将六姑娘抱走呢!”
却是奉命去收拾六姑娘随身东西并抱人走的几个婆子收拾好了,回来向张嬷嬷复命,可巧儿就遇上了婆子们硬灌萧氏汤药的场面,六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母女连心有所感应,本来先前一直安安静静的,一进来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萧氏听得女儿的哭声,想起女儿生下来头几日,弱小得连奶都没有力气吸,还是她让*将奶挤出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她,她才能活到今日的,心都快要碎了,国公府再金尊玉贵再奴仆成群又如何,谁又能比得上母亲待孩子的心呢?
她忽然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架住她的两个婆子想着她还没出月子,身体正是虚弱之时,便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且六姑娘的哭声也多少让她们分了些神,一个不慎竟被她挣脱了,箭一般冲上前便将六姑娘抢过来,抱在怀里哽咽着轻声哄起来:“好宝贝,不哭哦,娘在,娘陪着你,不怕不怕哦…”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等张嬷嬷并众婆子反应过来之时,孩子已经在萧氏手里了。
张嬷嬷当即大怒,喝骂那架她的两个婆子:“你们两个都是死人不成,连个人都看不住,养你们何用,待会儿完事后,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见两个婆子只知道喏喏应是,忍不住又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将六姑娘抢回来,万一被这贱人伤着了哪里,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两个婆子方反应过来,双双扑向了萧氏,欲将孩子抢回来。
只萧氏怎肯让她们如愿,一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孩子落到她们手里,她们还不定怎生揉搓孩子呢,二是她方才忽地想到,孩子如今就是自己最后一张保命符了,自己虽犯了错,孩子却依然是定国公府的小主子,便是得脸如张嬷嬷,也不过只是一介下人而已,难道还敢罔顾小主子的死活不成?
萧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让两个婆子扑了个空后,才看向张嬷嬷颤声喝道:“你让她们都给我退到门边,你也退到门边!我要见老夫人,否则,我便掐死六姑娘,横竖她如今已经没了父亲,又惹了祖父祖母的厌弃,便是留在国公府日子也必定好过不到哪里去,倒不如就此随我去了,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也好有个伴儿!”
一边说,一边还将颤抖的手放到了六姑娘细嫩的脖子之下,以示她不是在恐吓众人,而是真的随时都有可能掐死六姑娘。
张嬷嬷气得半死,怒骂道:“贱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心狠至厮,难怪害死三老爷后,还能一点影响不受,继续受用自己的!你快把六姑娘放下,否则,我绝对对你不客气!”
嘴上骂归骂,行动上却只能按萧氏说的,领着众人退到了门边,就像萧氏想的那样,她再不好,六姑娘也是定国公府的小主子,今儿若真任由她死在萧氏手里了,回头她们谁也别想脱得了干系!
张嬷嬷因忍气与萧氏道:“我们有话好商量,你也知道我虽只是一个下人,老夫人的主倒一多半都做得,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若不是太过分,我便代替老夫人答应你了,只要你把六姑娘放下。否则真惹急了我,就让你掐死了六姑娘又何妨,回头我们不过得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而已,六姑娘却是你亲生的,我还不信你真能下得了那个手了!”
萧氏冷笑道:“你别想糊弄我,我若真把六姑娘放下,才真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废话少说,我要见老夫人,你快带我去,否则我便真掐死六姑娘,反正她的命是我给的,如今被我收回也是人之常情,谁让她命不好,偏托生在我肚子里呢!快点!”
张嬷嬷怒不可遏,反手就给了就近一个婆子一记耳光:“混帐东西,若不是你们画蛇添足,偏来复什么劳什子命,不将六姑娘直接抱走,又怎么会横生事端,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待心中怒气稍减后,才冷声向萧氏道:“你要见老夫人,我便带你去见,只你最好别异想天开,觉得老夫人会饶了你,老夫人指不定就如了你的愿,让你们母女俩一块儿去死!”说完当下往外走去。
萧氏懒得与她多说,只紧紧抱着孩子,随着众婆子一道出了听雨轩,很快便到了荣泰居,然后便径自跪到陆老夫人的正房前,凄厉的哭喊起来:“老夫人,求您看在六姑娘的面子上,就饶我一命罢,求您老了,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您老能让我看着六姑娘长大一些后再发落我,届时我绝无半句怨言…但若您真要我的命,如今六姑娘就在我手上,我少不得就只能带着她一块儿上路了,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也好有个伴儿!”
陆明萱在屋里一听得萧氏的话,便知道六姑娘这辈子完了。
她想过萧氏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做垂死挣扎,却没想到她会以六姑娘的性命来要挟陆老夫人,也不知是该说她胆大,还是该说她蠢。
也不想想,陆老夫人从来不缺孙女儿,就算如今孙女儿们都不在跟前儿了,小一辈的哥儿姐儿们却已成长起来了,她怎么也缺不了承欢膝下的人,多一个六姑娘少一个六姑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六姑娘还是萧氏所生,陆老夫人如今又恨毒了萧氏,连带会对她生的六姑娘有什么好脸色,不过只是想着到底是自家的血脉,再不待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所以才让张嬷嬷将人暂时接到荣泰居来安置罢了,要说以后会对六姑娘如何千娇百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偏萧氏不知死活,死到临头了不知为女儿的将来筹谋也就罢了,竟还异想天开拿女儿做要挟,意图陆老夫人能饶过她这一次,真是不作不死的典范,六姑娘托生到她肚子里,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
果然就见陆老夫人瞬间勃然变色,喘着粗气道:“那个贱人,竟还敢以她生的贱种做要挟,与我讨价还价,真以为我多看重那个贱种呢,呸!不过是想着到底是陆家的骨血,勉强留她一条小命罢了,贱人既说要带了她一块儿上路,萱丫头,你出去传我的话,就让贱人带着她一块儿上路罢,也省得我以后看她一次恶心一次,没的白给自己添堵!”
陆明萱先没有应陆老夫人的话,而是轻拍她的背给她顺了一会儿气,才轻声道:“祖母且别生气,萧姨娘不过只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划不来了。我这便出去传您的话,只是六姑娘…她终究是无辜的,若是我能劝动萧姨娘放了她,您以后能否不要迁怒于她,多少疼爱她几分…我与她身上终究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而且我们的处境虽不尽相同,却也多少有几分相似,我至少还有您和爹爹的疼爱,她却什么都没有,她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稚子无辜,还求您…”
后面的话因见陆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底没有再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十分明白。
其实陆明萱还想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陆中昱,如今他死了反倒干净,就让一切随着他的死一了百了罢,别再让活着的人因他痛苦或是受累,只这话谁都能说,惟独她不能说,也就只能隐在心底了。
陆老夫人听完陆明萱的话,直觉便想说六姑娘‘休想’,她能留她一条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她不迁怒她,疼爱她,简直就是做梦!
但见陆明萱满脸的哀伤与悲悯,想起陆明萱说的她与六姑娘处境虽不尽相同,却也有几分相似,这话便再说不出来了,想到了陆明珠。
好像小儿子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有日子过的,萱丫头如今看着是过得还不错,但别人不知道她能完好无缺的活到今日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与凶险,自己却是知道的;而珠丫头贵为县主,如今却不得不远嫁出京,与夫婿还过不到一处;下剩这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才生下来不几日,父亲便死了,生母还是害死父亲的间接凶手,本身还因早产先天不足,长得大长不大尚属未知,便是真长大了,在府里的处境也是尴尬至极。
由此不免又想到了跟过儿子的女人们,福慧长公主不必说了,萱丫头的母亲早早便死了,如今萧氏也没有好下场,下场稍好一些的,反倒是在福慧长公主下降以前,跟过他的两个通房,——说到底,都是因为儿子连最基本的修身与齐家都做不到,才会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又怨得了谁呢?
念头闪过,陆老夫人不由叹道:“罢了,就依你说的,只要你能劝动那贱人放下孩子,我以后不迁怒她便是,该有的都不少她,但不该有的也绝不会多她,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
顿了顿,觑眼发狠道:“只是萧氏那贱人实在可恨,她想死我还偏不成全她了,我要将她卖到最下贱的煤井窑子里去…”话才一说口,猛地想起当着陆明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该说这话,因缓和了脸色吩咐她:“你出去时顺道把张嬷嬷给我叫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陆明萱屈膝应了,却并不就走,而是隔空叫了陆大夫人等人进来后,方退了出去。
陆大夫人等人自然也早听见了萧氏在外面的哭喊哀求声,只陆老夫人没发话,她们也不敢出去过问,如今更是心里再好奇,也只能进来守着陆老夫人了。
陆明萱方行至正房门口,迎头便碰上了满面愠色的张嬷嬷,她忙叫住张嬷嬷道:“老夫人正好叫我请嬷嬷进去,说是有话吩咐您呢。”
张嬷嬷忙道:“老夫人如今好些了罢?”
“才哭了一场,平静了好些,又喝了半碗参汤,想来当不会有大碍了。”陆明萱小声说道,“六姑娘怎么会落到萧姨娘手里的,不是去了那么多人吗?”
张嬷嬷沉声道:“一言难尽,回头再细细告诉姑娘,我且先进去听老夫人吩咐。”
当下二人遂不再多说,各自擦身而过,进去见陆老夫人的进去,出去劝萧氏的出去了。
方一出门,陆明萱便一眼看见了跪在台几下面的萧氏,她穿着一身素面杭绸褙子,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大红色的刻丝襁褓,额头上还勒着抹额,也不知是不是因之前挣扎得太厉害,头发散了好些下来,凌乱的衬着她青白交错瘦了一圈的脸,实在是可怜得紧。
但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想起她是因自己无事生非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的,陆明萱却是实在同情不起她来。
而萧氏瞧得张嬷嬷前脚进去,后脚便有人出来,还只当是陆老夫人愿意见她了,忙满脸希望的抬起了头来,急声说道:“老夫人,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求您看在…”
话才起了个头,便发现出来的人不是陆老夫人而是陆明萱,立时满脸失望的住了嘴,但很快又说道:“萱姑娘,是老夫人让您出来见我的吗?求您帮我与老夫人说说情,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老夫人能让我再陪六姑娘几年,她还这么小,如何离得开亲娘…求萱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六姑娘是您亲妹妹的份儿上,就帮我与老夫人求求情罢,我们母女一辈子都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我先给您磕头了…”
说着,果真给陆明萱磕起头来。
陆明萱就当没看见她的动作,也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先以眼神示意四散站在她周围,满脸都写满了愤慨兼无奈的十来个婆子们退后一段距离后,才淡声说道:“萧姨娘既知道六姑娘是我的亲妹妹,就该知道我与三老爷是什么关系,认真说来,萧姨娘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呢,换成是萧姨娘您自个儿,会帮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求情吗?”
萧氏被说得语塞了片刻,才勉强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过就是白抱怨了几句,希望能借此让三老爷越发怨恨长公主,彻底绝了二人破镜重圆的机会而已,谁知道长公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的只是无心之失,况长公主性烈至厮,就算没有此番之事,她与三老爷十有*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求萱姑娘就帮我向老夫人求求情罢,我真的不能离开六姑娘,她还这么小,又惹了老夫人的厌弃,将来还不定会被阖府上下作践成什么样儿,有我在,好歹还能照拂她一些,我求求您了萱姑娘,下辈子我一定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你说得对,以长公主的性子,就算没有你在中间架桥铺火,只怕她与三老爷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陆明萱冷哼一声,“那照你这么说来,当初你的族人谋夺你家的产业,逼死了你母亲还拐卖了你弟弟时,你就该在家中等死,而不该进京来告状,更不该傍上三老爷,进了国公府大门的,横竖每个人早晚都要死的么,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