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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神色一凛,忙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左右站好,很快便听得有奏乐之声自寿康殿的正殿里传来,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罗贵妃领着内命妇们在朝见皇太后了。

内命妇之后是公主,最后才轮到外命妇们朝见。

皇太后五十开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长得并不算太漂亮,当年选秀入宫时,不过是小小一介选侍样的低阶妃嫔罢了,进宫后也是一直无宠,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先皇翻了几次牌子才得了今上的,但饶是得了皇子,依然未能坐上一宫主位,至先帝死前都还是婕妤的位份,还是今上荣登大宝之后,尊了她为太后,她方有了今日这般荣光的。

所以那些低品阶的命妇且不说,高品阶的命妇心里却是与安国公太夫人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上这位皇太后的,只不过没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待行礼参拜毕,众人在内侍的唱合声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身贵妃服制的罗贵妃竟然侍立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本来本朝不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的朝服都以深色为主,再配以相应的凤钗或是翟冠,庄重倒是庄重了,平心而论,却实在有些个不中看,然就是这样一身乏善可陈的服制,竟楞是被罗贵妃穿出了一股子艳光四射的感觉来,让众人由不得不感叹,贵妃娘娘这才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难怪那般得皇上宠爱,还有明明就是姑侄俩,怎么贵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太后娘娘却差得远呢?

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让贵妃娘娘站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等同于也是让她接受了所有外命妇的朝拜,难道竟真有让贵妃娘娘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意思不成?若真是这样,自家好多事可都要从长计议了。

但震惊归震惊,众人谁不是那饱经世故的人精儿?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神色如常的参拜过皇太后,便鱼贯退出了寿康殿,——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比正旦与万寿节都有赐宴,当然晚间后宫还是有宴席的,只不过就与所有外臣和外命妇们无关了。

出得寿康殿外,已近午时了,因彼此都是熟人,不管先前有没有打过招呼的,如今少不得都要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

正热闹之际,罗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被簇拥着走了过来,众人见状,忙行礼不迭。

罗贵妃令众人起来后,才径自笑向陆老夫人道:“方才在寿康殿里时本宫便想与老夫人说话儿了,奈何不方便,便想着等大家都散了后再与老夫人说话,不想老夫人又先出来了,本宫只能跟着撵了出来,老夫人不会笑话本宫唐突罢?”

众人见罗贵妃是冲着陆老夫人及她背后的定国公府来的,虽都有心留下来一听究竟,但到底有那个心没那个胆,于是忙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很快罗贵妃面前便只剩下了陆老夫人婆媳三人。

陆老夫人方笑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老身洗耳恭听。”心里因先前罗贵妃赏了陆明萱生辰表礼之事而一直高高提着的警惕心也越发提高了,这罗贵妃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也如徐皇后一般,迫不及待想将他们家拉到自己母子的阵营当中了吗,可别人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她这个枕边人还能不知道?只要皇上的心始终在他们母子身上,太子之位便几乎可以说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当今皇上可不是前朝万启皇帝那样的怂包,有能力有心计有手腕儿,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先帝一众皇子里面脱颖而出,成为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罗贵妃何须这般着急的替自己儿子拉拢臣下?

还是觉得他们老两口儿知道了她的秘密,不把定国公府拉到他们母子的阵营里,她便难以心安不成?

罗贵妃似是感受不到陆老夫人表面客气实则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笑道:“吩咐不敢当,本宫只是想问问老夫人,何以今日没带萱姑娘进宫,说来本宫虽只见过那孩子一回,却颇觉投缘,还想着要接了她入宫小住几日,再让她和宝宜也认识一番呢。”

怎么一个二个都打着萱丫头的主意,真当萱丫头是无依无靠的国公府旁支姑娘,可以任人欺凌不成?陆老夫人不由一阵无名火起,虽仍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话也说得有些生硬:“今日只有有诰命在身的才能进宫,萱丫头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老身自然不敢违制,况那孩子出身卑微,规矩疏漏,不过进宫一次便惹出了那么多祸事来,吓得她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至今还未痊愈呢,老身以后是断不敢再带她进宫的了,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态度,罗贵妃是必定要生气的,但陆老夫人却不一样,因着凌孟祈的关系,罗贵妃多少还是记着陆老夫人和定国公府几分情,所以听罢陆老夫人的话,她只是有些失望的道:“这样啊…那便以后有机会时再说罢。”

什么叫‘以后有机会时再说’,难道姓罗的还打着陆明萱那个小贱人的主意不成?一旁自罗贵妃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冷着一张脸的陆大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也不知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好,让皇后娘娘母子惦记着不说,如今又让姓罗的也惦记上了,难道姓罗的以为拉拢了她区区一个旁支丫头,便能进而拿下整个定国公府不成,也未免也天真了!

还是姓罗的见小贱人与她一样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所以如蝇逐臭,迫不及待想与她狼狈为奸?

只是这些话陆大夫人并不敢说出来,且有陆老夫人在,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

罗贵妃不是没注意到陆大夫人的冷脸,但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由来只有下面的人费心巴力去揣测上位者的意思,断没有上位者去管下面的人到底怎么的想不是吗?所以她只又与陆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被簇拥着离开了。

余下陆老夫人虽满心的不豫,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领着陆大夫人与福惠长公主出了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陆老夫人虽与陆大夫人分坐在不同的马车上,婆媳两个却是不约而同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叫罗贵妃打消了对陆明萱那份莫名的心思?只不过陆老夫人是单纯的为陆明萱的未来考虑,陆大夫人却是怕陆明萱真与罗贵妃扯上了什么关系,会让旁人以为定国公府已经放弃了大皇子,转投到了四皇子旗下,于大皇子本已不利的局面越发雪上加霜罢了。

——若是让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知道罗贵妃之所以这般抬举陆明萱的原因,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彼时罗贵妃便正蹙着好看的眉头满脸苦恼的在与香橼说话,“你说我要怎样才能将那位萱姑娘接进我们宫里来小住?若是旁人,我还能下个懿旨什么的以权压人,可定国公府却于元哥儿有恩,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实在做不出以权压人的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将那姑娘接到了我宫里,便能引得元哥儿也来我宫里…”

香橼在一旁听得是冷汗直冒,片刻方赔笑着劝道:“娘娘,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罢?萱姑娘才进宫一次,便惹上了那样的大麻烦,只怕定国公老夫人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进宫的了,牛不喝水娘娘也不能强摁头罢?就像娘娘说的,对旁人娘娘还能以权压人,对定国公老夫人却不好也这么做。况就算知道萱姑娘进了宫,以元哥儿现下的身份…也进不了宫啊,再让皇上知道了,又该怎么样呢?娘娘还请三思…”

罗贵妃闻言,脸上的苦恼一下子就定格住了,好半晌方苦笑着低声道:“你说得对,就算把那姑娘接进了我宫里又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能因此见到元哥儿吗?元哥儿想见她,在外面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能见,何必非要追进宫里来见呢?更何况皇上本就不待见他,先前的事也就是因我拼死拦着,才没有迁怒他,饶是如此,也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和家产都给夺了去…我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抱着几分渺茫的希望去做…香橼,难道我们母子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见一面都是奢望,更别说听元哥儿叫我一声‘娘’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

话没说完,泪水已是流了满脸,哽咽得几乎再说不下去,“可就算见不到他,我也想时时能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啊,除了将萱姑娘接进宫来变着法儿的向她打听,我还能向谁打听呢?只怕皇上知道了,第一个便不会放过那向我透露消息的人…我做梦都想他能叫我一声‘娘’,可他有多固执你也看到了,除了那位萱姑娘,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香橼见状,想起自家主子这些年来对凌孟祈的思念与牵挂,想起自凌孟祈出宫以后她连日来所受的煎熬,禁不住也红了眼圈,忙强忍着道:“您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可千万一个字也不能说,不然…元哥儿还小呢,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心,等他再大个几岁,也为人父母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自然便能体会娘娘的好与不容易了,到时候指不定事情就有了转机呢?您别着急,横竖如今都在京里了,来日方长,您的愿望总有达成那一日的!”

心里却知道,以元哥儿的固执,只怕自家主子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日了,哪怕她自降身份,做主子娘娘的反去讨好一个民女,做婆婆的反去讨好未来的准儿媳,想让元哥儿因为那位姑娘而爱屋及乌,只怕也是等不到那一日的。

原来自凌孟祈出宫以后,罗贵妃思子心切,可又不敢回了皇上再传凌孟祈进宫相见,思来想去,只能将主意打到了陆明萱头上,想着凌孟祈既那般在乎陆明萱,若自己能与陆明萱搞好关系,让陆明萱在他面前帮着自己说好话,母子关系岂非就有望改善了?

于是方有了她先打发自己宫里大太监去定国公府赏陆明萱生辰表礼,顺便提出想接陆明萱进宫小住几日,见不成了后又有今日她亲自与陆老夫人提出此事这一出,就是想着若能因此引得凌孟祈入宫相见便是最好了,——当然,她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不管是出于凌孟祈的主观原因,还是其他的客观原因,这都是不可能的事;若是不能,至少也能自陆明萱口中得知他的近况,通过陆明萱改善母子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如今看来,她这个计划还没付诸于实际行动,便要被迫夭折了。

所以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真是想太多了,只不过她们不可能知道罢了。

再说陆老夫人婆媳三人回到自己家中以后,虽都各有心事,但毕竟是大节下的,且晚间还有家宴,是以面上都未表露出来。

很快天便擦黑了,定国公府的中秋家宴也即将开始。

与往常一样,女眷们都随陆老夫人坐在屏风里面,男丁们则坐在外头,因今日沐休,凌孟祈也在,与陆文逐等人坐在一起,将本就亮如白昼的厅堂衬得越发明亮了。

老国公爷当先举起筷子后,宴席便算是开始了。

先是老爷辈的陆中冕兄弟三人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敬酒,——因今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老国公爷破例暂时解了陆中景和陆二夫人的禁足,让他们也出席了今日的宴会,所以今日整个国公府除了陆明珠和陆明雅不在以外,人倒也算是来得齐整。

只是不论是陆中景还是陆二夫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好,尤其是陆二夫人,哪怕穿了簇新的衣裳戴了红宝石的头面,还有意描了眉涂了胭脂,也掩盖不了一脸的憔悴,想想也是,陆明雅于陆中景来说只是儿女们中的一个,于陆二夫人来说却是全部,她若不憔悴反倒奇了怪了。

再是小一辈的爷们儿向长辈们敬酒。

轮到凌孟祈进来给陆老夫人和福惠长公主等人敬酒时,陆明萱一直都低垂着头不肯看他,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方才老国公爷的话:“今日除了是中秋佳节以外,还有一件喜事,祈哥儿日前才蒙上峰器重,擢升为了正六品的百户,像他这个年纪便凭自己的本事做到百户的可不多,所以今日于咱们家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了,你们几个小的,可都得以他为榜样才是!”

老国公爷是真拿凌孟祈当自家子侄一般看待,所以半点也不受凌家被夺了爵位与家产之事的影响,以前怎么对他,如今便仍怎么对他,而府里其他人本来还有些拜高踩低心思或是与凌孟祈有龃龉的,见老国公爷是这么个态度,如今又听得凌孟祈升了官儿,便也至少表面都如常待他,当然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陆明萱不由暗暗替凌孟祈高兴,他才进锦衣卫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已连升三级,成了正六品的百户,只要他以后继续努力,不愁将来不能飞黄腾达,也算是实现了他的初衷,但她也仅仅只是在心里为他高兴而已,却不打算与他单独说一句话,或是看他一眼,一开始便知道注定不可能的事,何必让彼此难堪还徒增伤感呢?

而凌孟祈见陆明萱不肯见他,就当厅里根本没他这个人一般,握着酒杯的手不由一紧,但面上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给长辈们敬完酒便退到了屏风外面去。

给长辈们敬过酒后,小辈们渐渐都放开了,陆文逐因拉了凌孟祈一起喝酒,给凌孟祈斟酒时才发现他喝的竟是水,因嚷道:“凌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与自家人也玩儿虚的,搞什么以茶代酒不成?不行不行,得换成酒,且得先自罚三杯才是。”

说完一叠声的命人给凌孟祈换酒杯,还嚷嚷着要换大杯。

凌孟祈闻言只是笑,并不说话,老国公爷却骂起陆文逐来:“你凌大哥前番出任务时受了伤,到现在都还没痊愈,大夫千叮呤万嘱咐不能吃酒的,你起的什么哄,若是害你凌大哥旧伤复发,看我皮不揭了你的!”

陆文逐立刻惊叫道:“怎么凌大哥竟受了伤不成?什么时候的事儿?伤到哪里了?怎么你也不使个人与我说一声,是不是今日祖父不提及此事,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成?”

陆文逐也是定国公府里有限几个拿真心待凌孟祈的人,所以一听得凌孟祈受了伤,他才会这般着急。

凌孟祈淡笑道:“也就是与人打斗时背上不慎挨了一刀罢了,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五弟不必担心。”话虽说得风轻云淡,耳朵却有意竖了起来,聆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

就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萱妹妹敢是哪里不舒服不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然后是陆明萱有些勉强的声音:“我没事儿,就是忽然有些个头晕罢了,这会子已经缓过来了,多谢二姐姐关心。”

凌孟祈听在耳里,心里方舒坦了不少,萱妹妹待他终究还是与旁人不同的,只要她待他与旁人不同,他便还有机会,便是没有机会,他也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山不来就他,那他便去就山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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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混乱的一天,早上起来电脑开不了机了,昨天下午码的3000字等于白码了,只能重新码,结果儿子又捣蛋,非要来弄我的笔记本,我一气之下打了他,他哭得很伤心,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去哄回他,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婆婆说周五要回老家一趟,可能得一周才能来,我很发愁到时候那一周我,人带孩子该怎么码字,于是各种暴躁,各种没有状态,希望今天剩下的时间和晚上能调整过来,不然不等我婆婆回去,我已经先崩溃了…

☆、第五回 明白

晚间荣泰居的家宴散了以后,陆明萱回到空翠阁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丹青:“你知道凌公子前番受伤之事吗?”

丹青今晚并没有跟着陆明萱去荣泰居服侍,自那次陆老夫人说了要将她送去庄子上的话后,陆明萱在府里走动尤其是去荣泰居便一般不带她了,所以并不知道先前在厅里都发生了些什么,闻言不由有些茫然的道:“知道啊,安哥儿百日宴那日虎子便告诉我了,姑娘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明萱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丹青一脸的错愕,片刻方扁着嘴巴小声道:“不是姑娘说凌公子又不是您的谁,不让我说的吗?”不但当时不让她说,这些日子更是提都不让她提一下凌公子,怎么今儿竟忽然转了性子,又关心起凌公子来?

陆明萱一时语塞,随即便恼羞变成了怒,“我不让你说的是旁的事,这件事能一样吗?这可是性命关天的大事,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见她动了真怒,丹青不敢再有二话,忙把当日虎子与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学了一遍:“虎子说当时凌公子以一敌七,一开始还稳占上风的,谁知道对方耍阴招,竟以石灰粉迷了凌公子的眼睛,凌公子背上这才挨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呢,除此之外,虎子说凌公子身上还有许多别的伤,只没那一刀严重罢了。本来当地的大夫要凌公子最好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再走的,但凌公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五天后待伤口大略结了痂便昼夜兼程赶回了京城,都到了京城外的十里坡还不肯歇息,连夜赶回了卫所,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咱们家帮忙…之后的事,姑娘便都知道了。”

虎子当时说这话明显有夸张的成分,为的便是让陆明萱心软,以后对自家公子越发的好,只可惜丹青没敢说出口,陆明萱自然也无从知道,他这些日子还嘀咕萱姑娘这是怎么了,知道自家公子受了伤不但不对他更好,反而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所幸事情几经辗转,到底还是让陆明萱知道了。

陆明萱听罢丹青的话,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难怪凌孟祈此番能连升两级呢,原来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个百户真正是以他自己的血肉换来的,也不知道他现下好些了没?他一向倔强,说得难听一些便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几时在人前示弱过,先前在家宴上时却以茶代酒,显然是伤口的恢复情况实在不利于饮酒,而如今距受伤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身上却还没大好,可见他受的伤比虎子说的还要严重!

可恨自己还一心想着以后要与他保持距离,当时竟连让丹青代自己问候他一句都吝于,也委实太冷情太凉薄了,就算当日受伤的换成与她只是认识的其他人,她于情于理都该问一句才是,更何况凌孟祈与她还不仅仅只是认识,他们还是合伙人更是朋友,她之前还想着什么以后就与他做一对知交兄妹也挺好,她就是这样做人朋友做人妹妹的?哥哥受伤了别说为他做点什么了,连问都吝于问一句!

陆明萱无声无息的静坐了良久,久到丹青都以为她难道已睡着了之时,她才终于低声开了口:“丹青,明日你出府一趟,去积芳阁叫了小迟师傅一起,买一些补品去锦衣卫卫所瞧瞧凌公子去,问问他如今身上可已大好了。”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若再问都不问一句,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丹青见陆明萱终于不再坚持要与凌孟祈保持距离了,大喜过望,忙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将姑娘交给我的差事办好。”顿了顿,又小心加了一句,“不知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凌公子的?”

陆明萱闻言抿了抿唇,本来的确想让她带几句话的,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道:“我没什么话可带的。好了,时辰已不早了,你让她们打了水进来服侍我梳洗了,早些歇下罢。”

“哦。”丹青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屈膝行了个礼自退了出去。

一时水打来了,陆明萱由伴香和伴琴服侍着盥洗了一番,便宽衣睡下了,只是睡下归睡下,却辗转反侧久久都难以入眠。

她不知道的是,她虽然睡不着,到底还能安然的躺在床上,彼时国公府的上房内,陆大夫人别说躺了,连坐都坐不住,自家宴散了回到自己屋里后,便一直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踱着步,一副焦躁至极的样子。

陆明凤见母亲又来回踱了十几个回合还没有停下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您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不能坐下安安静静的想办法吗,走得我眼睛都花了!”

陆大夫人没好气道:“水都快淹到嘴唇,火都快烧到眉毛了,我哪里还坐得住!罗氏那个贱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赏生辰表礼,又是公然说要接人进宫小住的,难道真以为拉拢了陆明萱那个小贱人,便等于拉拢了整个定国公府不成,她简直就是做梦呢,别说陆明萱只是一个旁支丫头,就算是国公府的正牌嫡出小姐,家族也不是不可能放弃她,等于没生她这个女儿,她可真是天真得可笑!”

陆明凤有些不耐烦的反问道:“既然娘心里都明白,那还有什么可焦躁的?我困了,且先回去歇息了,娘也早些歇下罢。”

自徐皇后千秋节出了那件事后,陆明凤虽仍坚持要嫁大皇子,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要嫁给自己心上人由衷的喜悦与期待,哪怕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相信大皇子是被人陷害的,她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她的心依然定不下来,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她如今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对什么都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只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至今还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罢了。

“你慌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陆大夫人忙唤住了她,焦灼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如今眼见皇上的心都偏到了脚后跟,连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都没让皇后娘娘和大皇子出来,反让罗氏那贱人与太后娘娘一道接受所有内外命妇的朝贺,让文武百官怎么想,焉知不会想着莫不是皇上已有了让罗氏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心思,所以才这般抬举她?”

“皇上有多偏心我们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今大皇子唯一也是最大的倚仗,便是他的嫡长身份,一旦没了这个身份,以皇上对罗氏母子的偏宠,哪里还会有大皇子的立锥之地?我最担心的,就是不只旁人这般想,连你祖父祖母和父亲也这般想,如今罗氏又摆明了对陆明萱有兴趣,焉知你祖父祖母和父亲不会顺水推舟,就将陆明萱送给四皇子做个侧妃之类的?到时候旁人见你这个大皇子妃的娘家都摆明了不会全力支持大皇子了,你三表妹如今又成了二皇子妃,你二舅舅将来会是个什么态度也没人说得准,妻族与母族两个本该最坚定的后盾都未必会支持大皇子了,旁人如何还会支持他?”

一席话,说得陆明凤的脸色凝重起来,她这些日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带脑子的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如今经母亲这般一说,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蹙起了眉头,思忖了片刻方道:“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法子解决,娘尽快为萱妹妹挑选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只要她许了人家,罗贵妃总不能替自己的儿子抢臣下之妻罢?”

陆大夫人闻言,先是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丫头有多得你祖母的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她的亲事你祖母另有打算呢,又岂是我能做主的?况陆家又不是只她一个女孩儿,罗氏若真有那个心,没了陆明萱还能有别人,就咱们府里还有几个现成的人选呢,更不必说还有那么多旁支女孩儿了,我总不能个个儿都与她们挑一门亲事去罢?”

陆明凤沉吟道:“一众旁支姐妹里也就萱妹妹和芙妹妹是尖儿,其他人根本上不得台面,且又不曾养在祖母跟前儿,与祖母根本没有情分,想也知道罗贵妃不会在旁支里挑,至于咱们府里,三妹妹如今已算是废了,三婶婶又不得皇上的意儿,皇上定不会让她做四皇子的正妃,以她的身份,也没有做侧妃的理儿,所以也不必考虑,就只剩下萱妹妹和五妹妹,至多娘与五妹妹也挑一门亲事也就是了,横竖舅舅家有的是旁支,想选两个条件好些的人选出来,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

“听你这么说来,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陆大夫人越想越觉得女儿这个主意靠谱,“只是你祖母万一不同意呢?”

陆明凤道:“所以我才说让娘为萱妹妹挑选一门好亲事啊,只要男方条件足够好,祖母又岂有不同意的?便是祖母不同意,娘别忘了,萱妹妹又不是没有父母,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只要我们先说服萱妹妹的父母答应了亲事,祖母再是长辈也未必就好有二话的。五妹妹也是一样,她的亲事总归还得二叔和二婶婶说了算,我记得她姨娘与萍姨娘颇有几分交情?到时候让萍姨娘去找到她如此这般一说,她姨娘自会去找二叔,事情岂非就成了?”

陆大夫人闻言,脸上终于有了回屋后第一个笑容:“我的儿,到底还是你有智计,我明日便使朱妈妈回去与你外祖母说去,让她尽快把人选定了,我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早些将事情定准了,也省得夜长梦多。你方才不是说困了吗,且早些回去歇着罢。”

说完唤了自己屋里另一个管事婆子李妈妈来:“你好生送了姑娘回去。”

李妈妈应了,殷勤的服侍着陆明凤出去了,余下陆大夫人把陆明凤的主意又回头想了一遍,觉得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计策了,这才唤人来服侍自己盥洗了,一身轻松的躺到了床上去。

母女两个现在还不知道,不几日便会有一个“大惊喜”砸到她们头上,让她们的计划根本还来不及付诸于行动,便不得不先搁置起来。

陆大夫人母女都能想到的问题,陆老夫人自然也能想到,晚间待送走老国公爷后,她老人家因蹙眉与张嬷嬷道:“看来我真得尽快将萱丫头和彦杰那孩子的事定下来才是,方才老国公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虽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送萱丫头乃至陆家任何一个女孩儿给四皇子作侧妃,可却仍未打消将萱丫头许给祈哥儿的念头,这与将萱丫头送给四皇子作侧妃又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罗贵妃的儿子,我不能让萱丫头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张嬷嬷道:“可表少爷得明年才出孝呢,他又没个长辈,您总不能直接与他说这样的事罢?而且他与萱姑娘彼此有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未知,虽说这样的事历来都是长辈们做主,小辈们只有听从的份儿,但一个是您的亲孙女儿,一个是您的侄孙子,将来若是他们夫妻不相得,生气伤心的还不是您老吗?要我说,横竖如今萱姑娘还小,您不管对谁都直接来个‘拖’字诀,趁此机会安排萱姑娘与表少爷大略的相处一下,等到明年表少爷出孝时,岂非就水到渠成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陆老夫人的心坎儿上去,当即便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此事就这么定了,反正我又不时常进宫,罗贵妃见不到我,自然没法子,至于老国公爷那里,就以萱丫头年纪还小来拖着。倒是你这阵子记得不露痕迹的安排萱丫头与彦杰见见面,说说话儿什么的,就像你说的,总得他们彼此都有那个意思才好,我亏欠萱丫头良多,如今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尽可能的补偿她了!”

次日,丹青果然一早便出了国公府,至午时过了才回来向陆明萱复命,“…买了两支人参并一些滋补的补品与药材一并与凌公子送去,凌公子很高兴,一开始说是让我回来代他多谢姑娘,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姑娘,姑娘请过目。”

陆明萱看着丹青手里托着的信封上“萱妹妹亲启”几个字,本来想责问丹青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私相授受吗,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接过了信封打开,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但方才听得丹青说凌孟祈有信给她时,她心里那种自然而然的欢喜与期待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凌孟祈的字算不得漂亮,工工整整的,一点也不花哨,就与他那个人一样,给人以一种十分安心可靠的感觉。

他在信上先是问了陆明萱的好,向她道了谢,才说自己今日若不听丹青说起,还不知道前番她生辰时罗贵妃赏了表礼出来,之后更是意图接她进宫去小住几日之事,为此事与她带来的麻烦向她道歉,还说他会尽快解决此事,以后再不让罗贵妃打扰到她的生活,让她放心。

陆明萱看到这里,因抬头问丹青道:“你先前都与凌公子说了什么?”

丹青想了想,才道:“也没说什么,凌公子问我姑娘喜不喜欢他送的那副棋子,我不知该说姑娘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得说因那日白日里宫里贵妃娘娘赏了生辰表礼出来给姑娘,姑娘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事未必是好事,所以有些不高兴,便没多欣赏那副棋子,只大略看了几眼便让我收起来了,怎么了姑娘,是不是我不该多这个嘴?”

陆明萱未知可否,只是低头又看起信来,就见凌孟祈随即竟跟她抱怨,说外面的针线班子手艺差,衣裳鞋袜这些东西也还罢了,像荷包扇坠之类的小东西做得简直没法儿看,可他如今又不常住国公府,没拿国公府的月例了,也不好再让国公府的针线班子给他做这些,问她做妹妹的得了闲能不能帮做哥哥的做上几个,也省得他在同僚们面前丢脸云云。

陆明萱不待把信看完,已几把将信撕了个粉碎,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丹青侍立在一旁不明所以,唬得脸都白了,正小心翼翼的打算问陆明萱凌公子在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将她气成了这样儿,就听得陆明萱冷声道:“丹青,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您没事儿罢?是不是凌公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您生气了,您别生气,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心的…”丹青还想劝一劝陆明萱,话没说完,见她已红了眼圈,看起来是气得狠了,到底不敢再说,只得行了个礼,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门。

余下陆明萱见屋里再无旁人了,方颓然的坐到地上,将脸埋进双膝之间,无声的任泪流了满脸。

她知道凌孟祈待她好,可没想到他待她好到那个地步,仅仅就听丹青抱怨了几句罗贵妃打扰到了她的生活,他便歉然成那样,还说自己一定会解决好此事,让她放心,——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亲人以外的人对她这般好,事事都无微不至的为她考虑到;这也罢了,他凭什么以那样的语气要求她给他做荷包做扇坠,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东西只能是妻子再不济也得是未婚妻子才能替丈夫及未来的丈夫做的吗,她明明都已把话说得那样明白,算是明明白白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屈不挠?他不知道这样只能让她更难过更伤心吗?

她是多么的幸运,这辈子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可她又是多么的不幸,她不能与他在一起,不能与他走下去…重生以来,陆明萱前所未有的痛恨起老天爷来。

可痛恨有什么用,酸楚又是什么用,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的事,多说无益,多想更无益,不过只是让自己伤感罢了,那人总有千好万好,他们之间始终是有缘无分的,他们彼此的身份便注定了他再好也没有用…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多年后,还有一个想起来就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人,一个想起来便让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的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明萱无声的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才擦干了眼泪,走到书案前走笔飞快写了一封信,唤了丹青进来哑着声音道:“明日一早便设法将这封信送到凌公子手上。”

丹青见她眼睛红肿一片,知道她方才必定哭了,可却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应了一句:“姑娘放心,我明日一定打早便将信送出去。”

陆明萱点点头,有些疲惫的道:“嗯,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去与姐姐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个头疼,晚上就不去老夫人那里了,让她帮我与老夫人说一声。”

待打发了丹青后,陆明萱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了头,想尽快睡一觉,待睡醒后什么都好了,但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才自己写的信,她在信上侧面的说自己‘从来便是一个简单的人,向往的也是简单的生活’,问凌孟祈这个做哥哥的可认识什么家里人口简单,又与她身份相当的青年才俊,譬如赵彦杰那样的,若有的话,千万记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定要想着她这个做妹妹的才是。

也不知凌孟祈看了信后会是什么反应?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情,以后别再做那些无谓的事了!

丹青次日便带回了凌孟祈的回信,信上只有四个字‘我明白了’,陆明萱盯着那一目了然的四个字看了良久,终究还是苦笑着将其与她的心一起,放到油灯上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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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只能更六千了哈,我争取先存点稿,保证婆婆不在时能不断更,等她回来后我再争取更多,么么大家O(∩_∩)O~

☆、第六回 圣旨

凌孟祈回了那封只有‘我明白了’四个字的信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果真再没有打扰过陆明萱,亦连有关他的消息陆明萱都绝少再听到,陆明萱心里虽觉得失落,怕以后与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但因一开始便没抱过希望,而这个结果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所以倒也不至于太难受,仍是先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做,至少表面上连陆明芙都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如此到了八月底,在姐妹几个的共同努力下,陆明凤该做的体己针线做得差不多了,陆大夫人怜她这阵子辛苦了,便回了陆老夫人,要带她回娘家逛逛去,又力邀陆明萱姐妹几个一同前往散淡。

陆明萱经过了前次在宫里的事后,如今对所有与徐皇后大皇子有关的人和事都是敬谢不敏,更何况如今是去徐皇后的娘家,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因找借口推脱了。

陆明芙见她都不去了,自然也不肯去,而陆明丽与陆明欣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说不去,于是到了那一日,便只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母女两个一道坐车回了娘家。

余下姐妹几个在陆老夫人跟前儿陪着说笑了一回,陆老夫人便笑道:“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且去园子里逛逛,或是回自己屋里歇歇去罢,我今儿吃斋,你们中午晚上都在自己屋里吃便是,不必过来了。”

姐妹几个闻言,忙屈膝齐声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出去,只大家这些日子都累了,园子又是天天逛着的,早已审美疲劳了,于是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回屋去休息。

陆明萱睡了一觉起来,又吃过午饭后,便觉得无所事事了,想起自去年陆大夫人说过一次后,自己便再没去过九省楼了,整好今日陆大夫人不在,因约了陆明芙一块儿去找几本书回来看。

陆明芙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便对那些书本不感兴趣,有那个看书的时间,我还不如睡觉呢,你自己去罢,记得多带两个人,省得回头大夫人知道了,又有话说你。”

陆明萱见她不肯去,只得自己带了丹青和伴香,主仆三人取道去了九省楼。

不想她们前脚才去到那里,一身浅紫色圆领长袍的赵彦杰后脚便来了,大家免不得要行礼寒暄一番,陆明萱见赵彦杰没带人来,因又吩咐伴香沏茶去。

一时二人吃了茶,才开始各自找起书来,陆明萱找书的间隙无意一抬头,就发现离她几个书架开外的赵彦杰正拿了一本书在看着,他看得很专注也很虔诚,就好像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书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等他确定要借那本书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合上书,将他不借的几本从哪里拿出来的便放回了哪里去。

陆明萱不由就想起了方才赵彦杰才来时,手里捧着的那几本要还的书,每一本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折痕或是污渍都没有,她当时便猜测他一定是个极其爱书之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多一会儿,赵彦杰选好了要借的书,过来与陆明萱道别:“萱表妹慢慢选,我还要回去看书,就先失陪了,告辞!”说完红着脸微微一笑,得了陆明萱一句:“赵表哥好走!”后,与陆明萱点了点头,也没忘记与丹青和伴香点头,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经过陆明萱身边时,陆明萱闻到了一股皂角味,虽淡淡的,却极清新极好闻,再想起方才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但却极温暖极干净,就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让人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

伴香看着赵彦杰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怪道外院的婆子们都说赵表少爷是个谦谦君子呢!”

陆明萱闻言,心里一动,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外院的婆子经常议论赵表哥吗,连你在内院都听说了?她们都议论赵表哥些什么呢?”

伴香不知道陆明萱这话是什么意思,唬得忙要解释,又见她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壮着胆子道:“也不是时常议论,奴婢也是偶然听说的,说赵表少爷虽是做主子的,能自己动手的事却一概都自己做,对下人们也好,谁有困难都乐意帮一把,与谁说话都是不笑不开口,轻声细语的让人如沐春风,读书又刻苦,不愧是出身书香大家,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姑娘别生气,以后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不胡说八道了。”

陆明萱却只是道:“行了,我要借的书也已挑好了,我们且回去罢。”心里已勾勒出了一个刻苦努力,温柔宽厚的形象来,觉得自己对赵彦杰除了客观因素以来,又多了几分主观方面的好印象。

接下来几日里,陆明萱又见了赵彦杰两次,一次仍是在九省楼,她有意请赵彦杰帮自己推荐几本书看,本以为赵彦杰要给她推荐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不想他却给她推荐了几本志怪小说和游记,还微红着脸说:“我瞧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不知是在为何事烦心?以萱表妹的年纪,实在不宜忧思过重,不然于身体无益,还请萱表妹放开些心胸,便是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吗?”

让陆明萱对他又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知道关心人,又不迂腐,不像寻常男人那般觉得女人看个什么女四书列女传以外的书便是十恶不赦,实在难得。

还有一次是在昨日,就在陆老夫人屋里,当时陆老夫人只留了她在跟前儿服侍,赵彦杰过来请安,说话间陆老夫人问到了赵彦杰最近都念些什么书,赵彦杰一一答了之后,随即便问起她前次与她推荐的书怎么样来。

陆明萱岂有当着人面儿说人不好的道理,更何况赵彦杰给她推荐的那几本书的确好,因又向他道谢:“多谢赵表哥,那几本书都挺有趣的。”

陆老夫人自然要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明萱少不得便与她老人家解释了一番,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点头道:“一家人就是要这样互相关心才好。”又夸赵彦杰体贴,“我日日见萱丫头都没发现她眉间总有轻愁,你倒是眼尖,还知道劝她不宜忧思过重,是个好哥哥!”

张嬷嬷也在一旁笑道:“我也没发现萱姑娘忧思过重,可见表少爷是真体贴。”说完还与陆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夸得赵彦杰红了脸,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是腼腆,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脸红是为陆老夫人那句‘好哥哥’,他若真是好哥哥,又怎么可能别人都没发现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就他发现了?一时间只觉得羞愧至极,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陆明萱自然不知道赵彦杰当时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都笑得怪怪的,但要让她说具体怪在哪里,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思忖间,目光不经意就与赵彦杰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又见赵彦杰不光脸,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莫名的自己脸上也发起烫来。

一旁陆老夫人与张嬷嬷就笑得更欢了。

陆明萱晚间回去后,越想便越觉得白日里陆老夫人与张嬷嬷笑得大有深意,因把白日在陆老夫人屋里发生的事从头至尾串联起来又细细想了一遍,先是老夫人把其他姐妹都打发了,偏留了自己在跟前儿服侍,然后赵彦杰早不来请安晚不安请安,偏在那时候来了,听到赵彦杰劝她不要忧思过重,以免对身体不利时,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陆老夫人这是在有意撮合她和赵彦杰?

别人不知道陆老夫人对她的愧疚与疼爱,她却是知道的,赵彦杰长相不差,人品更好,又勤奋上进关键家里人口还简单,乍一看各方面都不起眼,但一细想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夫君人选,她能看到的事,陆老夫人自然也能看到,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便不足为奇了。

陆明萱本来该为这样的发现高兴的,只要陆老夫人也有这个意思,她与赵彦杰的事绝对事半功倍,十拿九稳,根本不用她自己去劳神费力,可一想到赵彦杰温暖干净的笑容,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的笑容没有赵彦杰那么温暖干净,可他的眼睛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人一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沦进去…不能再想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反正她如今才十一岁,离出阁至少也还有三四年,指不定在未来的三四年里,她便走出来了呢?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走出来的!

之后陆明萱又在陆老夫人屋里见了一回赵彦杰,也不知是不是陆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还是他猜出了什么,他看她的目光于之前的温暖干净之外,好像又多了几分热切,让陆明萱对未来又多了几分希冀,已经有了这么良好的开端,想来后面只会越来越好罢?

时令进入九月,国公府上下最大的事便是老国公爷的生辰了,不过与去年一样,因不是整生,老国公爷一早便说了不必大办,也就到了正日子,请一众亲朋本家来家里吃酒看戏,乐呵一日也罢了。

到了那一日,陆明萱与陆明芙打早便起来了,梳洗妆扮毕后,便去了荣泰居与众人一块儿给老国公爷磕头。

老国公爷穿了一身崭新的杭绸直裰,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受了一众儿孙和体面下人的磕头,令人散了赏钱后,便被簇拥着去了前院,旁人也还罢了,以他的身份辈分早不用亲自去打招呼,防的是皇上会有赏赐出来,他总要当面谢个恩才好。

余下女眷们又略微整理了一番,便簇拥着陆老夫人去了宴客的敞厅里。

不多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都是些熟面孔,大家彼此厮见过后,便三三两两坐到一起,喝茶聊天嗑瓜子,场面十分的热闹。

临近午时,即将开席之时,有婆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老夫人,有圣旨到,老国公爷打发人传话进来,说是让大家赶紧都按品大妆了出去接旨,再就是请二老爷与二夫人也换了衣裳一并前往。”

一时间,偌大的敞厅里一片寂静。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并福慧长公主都是神色一凛,平白无故怎么会忽然有圣旨下来,总不能是皇上见今日乃老国公爷的生辰,所以特地有封赏罢?可当年老国公爷让爵请辞时,皇上已封了他为正一品三公三孤之一的太保,定国公本身又是超一品的公爵,老国公爷不论是品级还是爵位都已位极人臣,根本已是封无可封,皇上还能再封赏他什么呢?还有为什么要特地点名让陆中景和陆二夫人也去接旨,照理陆中景身上只有一个捐的虚职,陆二夫人身上则没有诰命,且二人如今都正“抱病修养”,老国公爷又不是不知道,何以非要他们夫妻也一起去接旨?

婆媳几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不然皇上也不能选在今日让内侍来宣旨,老国公爷到底是老朝元老,定国公府的地位又摆在那里,皇上多多少少也会给几分薄面。

陆老夫人因笑向众人道:“还请各位贵客稍等片刻,容我们娘儿们几个去前面接了旨再回来款待众位。”

在场的宾客里好些人家也是接过圣旨的,忙都笑道:“事有轻重缓急,自是接旨为要,老夫人还请自便。”

陆老夫人便又吩咐了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姐妹几个一通,令她们务必款待好众位贵客后,才被丫头婆子簇拥着急匆匆回了各自的屋子,按品大妆后,急匆匆去了前院的正厅。

余下陆大奶奶与陆明凤等人虽仍面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但心思都飘到了外院去,也不知今日忽然有圣旨到到底是福还是祸?他们这样的人家看着是富贵显赫,但其实时时都如履薄冰,是好是歹端看皇上的心情,皇上今日可千万要心情大好才是啊!

陆明萱的心思则全部用在了回想前世的今日来,她恍惚记得前世老国公爷的这个生辰宫里根本没有圣旨下来,只皇上赐了几抬寿礼,也不知这一世怎么会发现了改变,难道她的重生竟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不成?可这明显不大可能啊,她于茫茫人海中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哪来那么大的能量连皇上的心思甚至时局都能左右?只盼今日有圣旨来是好事,不然若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与父亲姐姐也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老夫人领着三个儿媳回来了,陆老夫人养气功夫到家,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一回来便神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让人猜不出圣旨的内容到底是福是祸,陆大夫人的笑容就要勉强得多了,时不时看向陆二夫人的目光简直能刺穿陆二夫人一般,福慧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相较陆大夫人又要好上不少。

再看陆二夫人,在身上大红遍地金通袖袄映衬下的笑容竟然比陆大夫人还要勉强,甚至比哭更要难看几分,让人禁不住猜测,难道皇上今日下的圣旨竟与他们一房的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