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而且她多少也要顾忌着点老国公爷的心情,闻言因道:“既是真病了,自然要与她请太医,不然指不定又要有是说我‘不慈,苛待庶子’了。”
这话陆大夫人不好接,便只是赔笑道:“那儿媳下去后便使人请太医去。”
因陆老夫人昨儿夜里没睡好,与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禁不住面露倦色,众人见状,便都起身行礼告退了。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因趁四下无人时低声问陆明萱:“怎么样,老夫人怎么说?”
陆明萱不想她担心,便只是道:“已经答应定会替我周旋,还说若皇后娘娘实在坚持,她便求到太后娘娘头上去,总之必不会让我落入火坑的。”
陆明芙闻言,方拍着胸口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那就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待陆明芙离开后,陆明萱带着丹青再次悄悄找到张嬷嬷,说是要使丹青回去替她送东西给戚氏和安哥儿,请她安排一辆车送丹青出府,张嬷嬷嘴上虽应了,请主仆二人先回去,转头却将此事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想着陆明萱也不容易,若此番能保下她还好,万一真没能保下,她以后能随心所欲的机会就更是微乎其微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听过此事一般。
于是丹青得以顺利的出了定国公府,至午时便回来了,悄声与陆明萱道:“小迟师傅已将话递给那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了,一开始他还不理会小迟师傅,后听得小迟师傅说是一个姓罗的人让他去的,便没有再拿乔,只说让小迟师傅放心,一定将话带到。”
陆明萱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想进宫的事,横竖现在想了也是白想,只能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到了五月初八,盛国公颜夫人果然携颜八太太来了定国公府赏花儿。
颜夫人陆明萱是早就见过的,颜八太太她却是第一次见,穿着件银红十样锦的妆花褙子,蓝绿色马面裙,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略显丰腴,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笑,看上去很亲切的样子,应当是个好相处的。
陆明芙也是第一次见准未来婆婆,虽一脸的羞涩,说话行事却都是一派的落落大方,宴席还没开始,陆明萱已见颜八太太已与颜夫人交换了好几个满意的眼神,之后待陆明芙更是亲切有加,不由暗暗替陆明芙高兴,只要能得了婆婆的喜欢,她将来在夫家便算是站稳一半脚跟了。
晚间待送走颜夫人与颜八太太后,陆老夫人果然笑眯眯的与陆明芙道:“颜八太太方才临走时,与我一个劲儿的夸你呢,我明儿便让人请了你父亲来,与他说一下情况,若他也觉得可行,便可以将事情定下了。”
陆明芙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方声若蚊蚋的挤出一句:“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安排。”
陆明萱见她害羞归害羞,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知道她是真的对这门亲事满意,禁不住在心里暗想,哪怕此番她真不能逃过这一劫,至少她的重生已经让陆中显有了儿子,也让陆明芙有了好归宿,那她便没有白重生这一回…徐皇后与大皇子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尽管放马过来罢,看谁能占到便宜去,又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八十四回 进宫
次日,陆中显果然进了荣泰居来给陆老夫人请安,之后又单独与陆明萱和陆明芙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见陆明芙是真对颜家这门亲事满意,方彻底放了心,他可不是高门大户那些只知道规矩礼仪的所谓“严父”,觉得婚姻大事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而更看重女儿们自己的意愿,若女儿自己满意,对方就算家世差一些也无妨,若女儿不满意,对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未必会同意将女儿嫁过去!
陆中显问完大女儿,不忘关心小女儿,笑着与陆明萱道:“等你姐姐的事定下来以后,便该轮到你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也问过你的意思,要你自己真正满意后,才将你的事定下,否则就算老夫人亲自发了话,我也定不会轻易同意的。”
陆明萱被他说得鼻子一酸,差点儿就要掉下泪来,这么好的父亲,她为什么就不是他亲生的呢?也不知道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对父亲尽孝…她深吸一口气,强将泪意逼了回去后,才笑道:“那爹爹可要记住您今日说过的话。”
陆明芙在一旁欲言又止:“爹爹,其实妹妹她…”话才起了个头,已被陆明萱打断,“对了爹爹,这些日子太太和弟弟可还好吗?太太身体可已好些了?弟弟呢,又长胖了没有?”一边说,一边趁陆中显不注意时直冲陆明芙使眼色。
陆明芙无奈,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爹爹,太太和弟弟都还好?”
陆中显浑然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提起儿子便满脸的笑:“又长胖了好些呢,等你们家去后就知道了,你们太太也好了不少,不过大夫说了,最好仍是坐满双月子,所以我才已与老夫人说好,等你们太太出了双月子后,才与颜家过三书六礼,也省得现下家里没个操持的人,这样的事,总不能请了旁人来帮忙打点罢?”
陆明芙如今虽养在国公府,到底是陆中显的女儿,三书六礼自然该在自家过,也该由戚氏这个做母亲的来操持,陆老夫人与国公府至多给她另备一份嫁妆也就是了,却不能越俎代庖将所有事情都一力包办了,不然旁人就该说陆中显和戚氏的嘴,也该说国公府的嘴了。
一时陆中显满脸是笑的离开了,陆明芙立刻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将事情告诉爹爹,我们如今虽养在老夫人跟前儿,到底不是国公府真正的姑娘,到时候若老夫人那边实在顶不住了,还有爹爹呢,爹爹才是你的父亲,只要爹爹不同意的事,就算老夫人同意了也不一定就能作数!”
陆明萱不由暗自苦笑,她就是不想让陆中显担心,不想将他也拉下水,所以才杀鸡抹脖的使眼色与陆明芙,令她别告诉陆中显的,更何况陆明芙不知道她其实是陆老夫人的亲孙女儿,陆中显却是知道的,若陆老夫人这个亲祖母都同意的事,陆中显又哪来的立场去改变…她只能故作轻松的道:“老夫人不是都已答应了我会与我周旋,定不会让我掉进火坑的吗,难道姐姐还不相信老夫人不成,何必再让爹爹白担心呢?”
陆明芙闻言,想起陆中显虽是陆明萱的父亲,陆老夫人却是超品诰命夫人,算来还是皇后娘娘的长辈,若这件事连她老人家都摆不平了,难道还能指望陆中显将其摆平罢?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国公府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生什么事。
如此到了五月十七日,亦即皇后娘娘千秋节前一日,傍晚大家都在荣泰居陪陆老夫人说话儿时,老国公爷忽然进来了,众人见状,忙都起身屈膝给老国公爷见礼。
老国公爷令大家起来后,与陆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就问道:“对了,明儿皇后娘娘千秋节我们家都有哪些人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去?”
陆老夫人笑道:“长公主如今病都未好,四丫头也一直养病,说不得只能我与大儿媳并凤丫头去了,哦对了,还有萱丫头,皇后娘娘前番可是特意与大儿媳说了,让她明日带萱丫头进宫去的,说是欲与定宜公主挑伴读,也不知这丫头能不能有这个造化,被定宜公主挑中?”
老国公爷沉吟道:“往年咱们家去的人多,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几个,知道的说是长公主与四丫头都病了去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见罗贵妃小产了,怕皇上与太后不高兴,便连场都不敢去与皇后娘娘捧了呢,皇后娘娘虽未必在乎咱们的锦上添花,但咱们该尽的本分还是要尽到的…不是说皇后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吗,这样罢,此番除了凤丫头和萱姑娘,让其他几个丫头也一块儿进宫去罢,一来可以给皇后娘娘捧场,二来可以让皇后娘娘挑选的人选更多一些,三来也能让她们姊妹长一番见识。”
陆老夫人闻言,呵呵笑道:“还是老国公爷考虑得周全。”说着看向陆大夫人,“只不知大儿媳意下如何?”
陆大夫人一脸的僵硬,脸上的笑几乎就要维持不住,片刻方道:“儿媳但凭父亲和母亲吩咐。”方才老国公爷刚一问起此番国公府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的人有哪些时,她并本能的意识到了几分不妙,往常老国公爷何尝管过这些事,都是陆老夫人说了算,谁知道今日竟问起这个来,等到老国公爷说到‘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几个’时,她就越发觉得不妙了,不就是少了三房那对人见人厌的母女吗,怎么就叫少了好几个人?
然后,她心里那不祥的预感便成了真,老国公爷竟提出此番让国公府所有的女孩儿都进宫去,这叫什么事儿,国公府拢共只得三个嫡出姑娘,还两个都被送走了,剩下的不是庶出便是旁支,老国公爷竟也好意思让她带她们进宫去,这不是生生打她的脸,也打皇后娘娘的脸吗,凤仪殿莫不是菜市场不成,什么阿猫阿狗也可以进去?
可她还不能不答应,这并不是素日常与她打交道的婆婆提出来的要求,而是从来便威严慑人又从不理会后宅之事的公公提出来的,且根本不是用的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下的命令,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
只是他们若以为这样便能让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打消纳陆明萱的主意,也未免想得太简单太轻松了一些,那陆明萱可是大皇子自己看中的,哪能那般轻易便放手,况陆明萱是陆家女,陆明丽几个难道就不是了,便是此番陆明萱如他们所愿没被选中,选中了其他几个丫头中的哪一个,于她们母女来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且让他们去折腾罢,看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陆大夫人暗自冷笑着。
陆大夫人不知道的是,陆老夫人刚一与老国公爷说了陆明萱说自己不想做妾的念头后,老国公爷便冷笑道:“陆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做妾,就算要做妾,也不做大皇子的妾,大皇子已娶定陆家一个女儿了,他还想怎么着?”
老国公爷是男人,更是政客,看问题的角度又与内宅女眷们不同,他表面是号称要做“纯臣”,绝不卷入皇子夺嫡当中,但要说他一点投机取巧的心思都没有,那他也坐不到今天的位子,当不了国公府这个大个家的一家之主了,所以他才会同意将陆明凤嫁给大皇子,偏又要做出一副是碍于皇后娘娘“亲上加亲”的话,连皇上也默许了才无奈答应的,他未必就没打着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定国公府便是后族了的主意。
但同时老国公爷又绝不会将宝都压到大皇子身上去,所以他绝不可能同意再给大皇子一个陆家女,哪怕只是旁支的也不行,这也是他一早便在皇上面前委婉表过态的,他更以为在这件事上,徐皇后与皇上之间、徐皇后与定国公府之间,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却没想到,如今徐皇后竟忽然想打破这个默契了,在她明知道无论她是与陆老夫人提再为大皇子求一位陆家女,还是为定宜公主选一位陆家女做伴读,陆老夫人都只会一口回绝之际!
据老国公爷看来,陆明萱再得大皇子喜欢,也不足以让徐皇后为了让儿子得到自己看中的女人而这般大费周章,反倒是想趁此机会将定国公府彻底拉到他们母子那条船上才是真,所以之前大皇子的那些做作不过是为今日在做铺垫罢了,所以此番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也不过只是幌子,徐皇后真正要做的,怕是想趁机制造出大皇子与陆明萱有什么“既定事实”,——如此一来,他们母子便既得了实惠,在皇上和定国公府面前又有交代了,都是大皇子与陆明萱‘两情相悦’才会‘情不自禁’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过是年轻人慕少艾下的一时糊涂罢了,哪有什么政治因素在里面?
不得不说老国公爷是真的很精明睿智,虽然并不知道徐皇后的真正意图,依然将她可能会怎么做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才会想出了明日让陆明丽陆明芙和陆明欣也一并进宫的主意来,到时候一旦发生什么宫女“不小心”将茶啊菜汤啊什么的溅到陆明萱或是其他人身上的“意外”时,总不能让陆老夫人或是陆大夫人亲自陪她们去更衣罢,偏她们又不能带各自的丫鬟进宫,一旦随了宫里的人去清理或是更衣,徐皇后的计策岂非就得逞了?
反之,若定国公府进去的人足够多,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所有人也都在一起,那便不能任徐皇后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这招虽笨了一些,其实也为徐皇后母子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反正他们要的是陆家女,是陆明萱还是别的哪一个,区别又能有多大?但笨一些就笨一些,风险更大一些就更大一些罢,只要能起到作用就好。
老国公爷下完命令,就跟没看见陆大夫人脸上的笑有多勉强似的,很快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很有些不待见陆大夫人这个儿媳,觉得她私心太重,没有大局观,根本不配做陆家的宗妇,所以才会选择了由自己亲自出面宣布此事,并将日子选在了进宫前夕,就是打的不给陆大夫人丝毫回绝与转圜余地的主意。
老国公爷虽离开了,屋里的气氛却再回不到之前的轻松欢快,反而有种莫名的压抑,好在陆老夫人很快便笑着吩咐双喜:“去里屋把我那个黑漆描金退光的匣子取来,——除了凤丫头,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进宫,可得好生打扮一番,省得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才是。”后一句话是对陆明丽陆明芙和陆明萱说的。
待双喜领命而去后,又吩咐双寿,“你亲自去一趟二房,请五姑娘也过来挑几样首饰。”
双寿忙也屈膝领命去了。
少时双喜便先回来了,手里果真捧着个尺余见方的黑漆描金退光匣子,陆老夫人接过,一边打开一边向陆明凤姐妹几个招手道:“这些首饰都是我年轻时戴的,如今我是用不上了,你们都过来挑几样,明儿戴着进宫也不算辱没了。”
陆明凤彼时心情略微有些复杂,从情感上说,她当然不愿意自己还没进门,丈夫便先已定好了妾室且心都在妾室身上,可从理智上说,她又知道若大皇子真能纳了陆明萱,于她也是大有好处的,如今眼见祖父都插手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因此笑容便有几分勉强,与陆老夫人道:“祖母素日赏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让妹妹们挑罢。”
陆老夫人却笑道:“素日赏的是素日赏的,今日赏的是今日赏的,你不必想着替我俭省,而且你不挑,你妹妹们也不好挑不是?”
陆明凤闻言,这才象征性的挑了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并一对镶红宝白玉海棠花耳坠。
陆老夫人见她只挑了两样东西,倒也并不勉强,又笑眯眯的向陆明丽等人招手:“你们大姐姐已经挑了,你们也都过来挑罢,看有什么喜欢的,都拿去,今儿个我就忍痛大出血一回了!”
陆明丽虽是陆中冕的女儿,说来也是徐皇后的外甥女儿,可她长到这么大,却从未进过一次宫,如今能有机会进宫,她又岂有不喜幸的,将来去了婆家也多一项说嘴的资本也是?陆明芙虽没想着要去婆家夸嘴,但皇宫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所在,她若能进去见识一次,也算是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因此也很是高兴。
不过碍于陆大夫人脸色有些个不大好,二人不敢将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罢了,但眼里终究还是闪烁着喜悦光芒的,尤其现下陆老夫人又让她们挑首饰,那些首饰件件都是精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爱的,她们挑着挑着,便忘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将喜悦明明白白都表现了出来。
陆老夫人见她们挑得高兴,自己也高兴,又见陆明萱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喜悦,知道她约莫是看出老国公爷令大家都进宫去的用意了,因捡了一支金镶珊瑚蝙蝠花簪向她招手道:“这簪子倒是喜庆,萱丫头拿去,明儿戴了进宫去给皇后娘娘拜寿也算是应景。”
说完见陆明丽与陆明芙都一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挑什么好的样子,笑道:“看你们一副挑花了眼的样子,罢了,还是我来与你们挑几样罢,我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会打扮。”
就着双喜的手走到放首饰匣子的桌前,挑拣了一番,果真与陆明丽挑了一支鹊登梢头累丝金钗,一支点翠嵌宝石蝶恋花发簪,一块五蝠捧寿的羊脂玉噤步并一对金累丝葫芦耳坠,陆明芙的则是一支累丝嵌宝石金蝉,一个珍珠发箍,一对双鱼戏珠青玉镯子并一对红宝石灯笼耳坠,陆明萱则除了方才那支簪子以外,还得了一支嵌红宝石赤金麒麟纹簪子和一支明珠流苏发簪。
陆老夫人挑好之后,兴致越发的高昂,索性命丫鬟服侍陆明丽与陆明芙将她才与她们挑好的首饰都戴上了,满脸自得的道:“你们且照照镜子去,看我老太婆有没有自吹自夸。”
就算陆老夫人挑的这些首饰不好,陆明丽等人也没有说出来的理,何况陆老夫人挑得的确好,几人照过镜子后,都笑道:“果然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正说着,双寿引着陆明欣进来了,二房的老爷和主母都被禁了足,陆明欣一个庶女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不过才十来日功夫,已瘦了一圈儿,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只有二指大,她方才在来的路上已听双寿说了陆老夫人让她过来的原因,一度觉得难以置信,还是进来后瞧得其他姐妹都正挑首饰,方信了是真的,受宠若惊之余,对陆老夫人不知道多感激,立刻跪下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也得了几样首饰,可谓是皆大欢喜。
只有陆大夫人满心的抑郁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什么年轻时的首饰,这些首饰哪样不是新近几个月才开始在京城流行起来的式样,可见自家公婆是早有预谋的,明儿进了宫后,若皇后娘娘不因此而怪罪也就罢了,若要怪罪下来,她该怎么与娘娘交代?
晚间众人散了后,陆老夫人特意将陆明萱多留了一会儿,屏退满屋子的下人与她道:“明儿进了宫以后,记得与你几位姐姐时刻形影不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至少得与她们中的一个人待在一起,明儿临行前我也会如是吩咐你几个姐姐的,如此除了彼此能有个照应以外,必要时也不至于连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没有。”
陆明萱之前已约莫猜到老国公爷如此安排的用意了,这会子猜测得到证实,虽仍有些担心明日的“鸿门宴”,但多少有了几分底气,只要她与陆明丽等人时刻不分离,除非徐皇后有把握一次将她们姐妹几个都解决了还不露任何马脚,定国公府事后也绝不追究责任,否则她必不敢轻举妄动,那她便算是暂时逃过一劫了。
又听得陆老夫人道:“你也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会选中你给定宜公主做伴读,老国公爷已将此事透露给皇上跟前儿的高公公知道了,所以到时候就算我回绝不了皇后娘娘,皇上那里也必不会看着事情真如皇后娘娘所愿的。”
事情若真能如陆老夫人所说,那自然是最好了,不过陆明萱深知计划往往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更何况事涉大皇子见不得人的阴私,怕就怕徐皇后豁出一切也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并不敢就此松懈下来,仍做着最坏的打算,因轻声与陆老夫人道:“明萱多谢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为我做的这一切,也多谢两位老人家这一年多以来对我的看顾,若我明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还求老夫人以后多照顾一下我爹爹和姐姐,我一定永世不忘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就地跪下,恭恭敬敬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本来还想唤陆老夫人一声‘祖母’的,说来两世为人,她还从没当面叫过陆老夫人一声祖母呢,但到底强忍住了,陆老夫人本就对她心怀愧疚,若再让她知道她早已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孙女儿,却一直隐忍着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只怕会越发觉得愧对于她,在她出事之后,也会越发难以心安,所以这声‘祖母’,她还是继续放在心里罢。
陆老夫人听得她这番犹如遗言的话,只当她已打定了主意宁死不跟大皇子也不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不由大惊失色,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儿,就算皇后娘娘最后真如愿选中了你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事情也还大有回圜的余地,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儿,不然我…你就算不理会我这个老婆子的感受,也得想想你父亲罢,他把你养到这么大,又当爹又当娘的,他容易吗他?你可别犯糊涂!”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
陆明萱见陆老夫人这般激动,忙强笑道:“老夫人别生气,我也就是白说说而已,时辰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罢,我便先告退了,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呢。”
陆老夫人翕动着嘴唇,还欲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你收拾好东西后也早些歇下罢,省得明儿起不来。”
陆明萱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余下陆老夫人定定看着门上挂的竹帘由动至静良久后,才低声却坚定的与张嬷嬷道:“明日萱丫头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否则,胆敢算计我的孙女儿,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却说陆明萱说是回房收拾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但这种事又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早有桑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收拾好了,除了明日要穿的衣裳以外,还另备了四身备用的,连同搭配四身备用衣裳的首饰也备了一匣子。
陆明芙那边也是一样,这是陆老夫人之前令大家散了时便吩咐下来的,彼时也已经收拾妥帖了,所以陆明萱一回来,陆明芙便过来与她说话儿:“我再想不到我此生竟能有进皇宫去见识一番的机会,我真是太高兴了,说来这还是沾的你的光呢,等明儿爹爹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到时候家去后我可得好生与爹爹描述一下宫里的景象…只可惜不能把宫里的所见所闻都画下来,不然爹爹岂非就能身临其境了?”
满脸兴奋的说了一大通,后知后觉的发现陆明萱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才打住了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还担心呢?你放心,老国公爷与老夫人必不会让大皇子如愿的…”
陆明萱强笑道:“我没担心啊,只是想着明儿要去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所在,要见到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一群人,有些个紧张罢了,姐姐难道不紧张吗?”
陆明芙道:“怎么能不紧张?紧张得根本睡不着,所以才会过来找你说话儿,要不今晚上我跟你睡得了,睡不着时彼此也好说话打发时间?”
陆明萱忙道:“还是别,明儿五更天可就得起身,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歇下罢,不然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失了仪,可就不好了。”
陆明芙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对对对,可不能在贵人们面前失仪,那我回房了,你也早些歇了罢,就算睡不着,闭着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送走陆明芙后,陆明萱简单梳洗了一番,便令除了丹青以外的其他人都散了,待丹青熄了灯后,才叹息着与丹青道:“明儿一早你便离开罢,不然以后便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过去十来日里,她几次都想找由头将丹青给撵了,可最终到底还是败在了她的眼泪之下,没能狠下心来。
丹青却仍是那句话:“奴婢一早便说过,要生咱们主仆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一块儿死,求姑娘别赶我走。”
陆明萱无奈,暗忖着看来只有在明儿进宫的路上与陆明芙交代一下,令她将来多照顾一下丹青,最好能将她远远的送走了。
似睡非睡的到得五更天,陆明萱被桑嬷嬷伴香等人叫了起来,梳洗一番后,换上了昨日便准备好的鹅黄底柿蒂纹妆花褙子并柳绿色十二幅月华裙,头发也没再像往常那样随意的梳作双环髻,而是梳了堕马髻,簪了昨日陆老夫人给的明珠流苏发簪,另一边则以一把钉螺银插针插成半月形状,整个人一下子有了大姑娘的风致。
陆明芙也是衣妆一新,打扮得很隆重,姐妹二人回合后,便被簇拥着一道去了荣泰居。
就见一身湖色绣缠枝莲妆花褙子,戴着赤金玉兰花发箍的陆明欣早到了,正侯在厅里,陆老夫人则正在里屋按品大妆,一时陆大夫人也一身礼服翟冠的带着同样打扮得很隆重的陆明凤和陆明丽过来了。
大家到齐后,陆老夫人令人上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来一人两个吃毕,随即吩咐道:“宫里可不比自家,是半点规矩都错不得的,凤丫头早已进宫多次我便不说了,你们四个丫头却都是第一次进宫,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在一处,谁也不能落了单,否则冲撞了哪位贵人,便连我也未必护不住你们,记住了吗?”
四人忙恭声应道:“都记住了。”
陆老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大家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由陆文廷陆文远护送着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驶去。
定国公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已到了。
早有凤仪殿有体面的女官领着人接在了西华门里,一瞧得陆老夫人下车,便忙忙迎了上前笑着见礼,又与后面的陆大夫人和陆明凤见礼,及至瞧得陆明凤后面的陆明丽等人,又听得陆老夫人说了都是她的孙女儿们,此番特意带了她们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时,那女官脸上的笑不由僵了一下,但很快已回复如常,殷勤的招呼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上了软轿,又向陆明凤等人致了歉,说规矩使然,得劳烦她们自己步行后,一行人才径自赶往凤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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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是觉得眼前发黑,胸闷气短,看来得找个时间去做个全面的体检才好啊,哎…
☆、第八十五回 宫宴
虽说宫里才出了罗贵妃小产的事,皇上和太后都心绪不佳,整个皇宫的气氛也因此颇显压抑,但徐皇后到底贵为一国之母,她的千秋节,该有的礼仪和声势还是要有的,譬如朝廷的贺仪、文武百官的贺表、内外命妇的朝拜、内廷的宫宴…都是万万不能少的。
所以整个后宫虽不至于处处张灯结彩,凤仪殿所处的西六宫及一路行来的甬道却都是装饰一新,衬上卷翘飞檐上金黄水绿两色琉璃华瓦在阳光下发出的耀目的、晃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粼粼金波,端的是好一派热闹喜庆、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气象。
定国公府众人在陆老夫人的带领下抵达凤仪殿时,凤仪殿的东配殿内已有好些外命妇侯在那里了,其中就有安国公太夫人及安国公府几位夫人并奶奶小姐,毕竟是徐皇后的母家,徐家的女眷不管有没有品级今日都来了。
陆老夫人因忙上前给安国公太夫人见礼,笑道:“我还想着今日我定能拔个头筹为娘娘锦上添花的,想不到您来得更早,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安国公太夫人忙起身笑着还礼,“您过奖了,也不过就比您早来了片刻而已。”
待两位老人家见过礼后,她们各自的儿媳孙媳孙女们也忙上前见过长辈,随即又彼此厮见起来,安国公夫人见陆老夫人将庶出孙女并养在跟前儿的旁支姑娘都带了来,不由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生出了昨日与陆大夫人差不多的念头来,当凤仪殿是菜市场呢,什么阿狗阿狗都能进来,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向陆老夫人道:“还是您有福气,孙女个个儿都花骨朵儿一般,这么一排站着让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哪像我们家那几个丫头,个个儿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陆老夫人闻言,呵呵笑道:“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在夸您自个儿呢,我们家大丫头与二丫头可也是您的外孙女儿!原是我们老国公爷发了话,说往年我们家进宫来给皇后娘娘拜寿的人多,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好几个,知道的呢说是长公主与县主都病了来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忌惮着那边儿…”
说着一指东边方向,罗贵妃的重华殿便在东六宫一带,“不敢来给皇后娘娘捧场了呢。再者,皇后娘娘这不是与大儿媳说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吗,我们老国公爷说人多一些,皇后娘娘的选择面也大一些,所以才将她们姐妹都带了来。”
“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安国公太夫人眉头一挑,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果真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那也该先想着他们徐家的女孩儿才是,选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儿算怎么一回事,岂不知有句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那陆家除了凤丫头是自家人以外,其他的哪一个不是外人,——不行,这事儿她待会儿定要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陆老夫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安国公太夫人的神情,便已明白果然徐皇后此番要选陆明萱做定宜公主的伴读是假,另有居心才是真,因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您竟不知道这回事吗?嗐,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对了,我听大儿媳说您前阵子有些个睡不好,用了个什么药枕便能睡安稳了,我这阵子也睡不好,不知道您能否与我说说是个什么药枕,从哪里得来的,我也好去弄一个来枕枕,看能不能睡安稳一些。”一副自悔失言,极力想要岔开话题的样子。
安国公太夫人只当陆老夫人是怕自家知道此事后与她家争,不由暗自在心里冷笑,她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不能便宜了外四路的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已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笑道:“那是我大孙子孝顺我的,说是去外面办差时偶然得的,我家去后便替您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再寻一个来孝敬您。”
陆老夫人笑道:“那如何敢当,您只替我问问大爷是哪里得的,我自使人去弄来便是。”
“如何就不敢当了?”安国公太夫人笑道,“您是他的长辈,他孝顺您原便是应当应分的,您只安心等着我使人将枕头与您送去即可。”
两位老人家坐在小内侍特意抬来的紫檀雕花太师椅上你来我往的说得热闹,侍立在一旁的安国公夫人妯娌几个与陆大夫人也正言笑晏晏的小声说着话儿,只不过她们说话的内容可就没她们脸上的笑容那般友好亲切了。
“…方才若不是听亲家老夫人说起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我们还一直不知道这回事儿呢,显见得娘娘心里只有三姐姐,没有我们这些做兄长弟弟的了。”说话的人着一袭浅红流彩暗花云锦通袖衫,戴着赤金点翠玉步摇,正是安国公府的六夫人,亦即陆大夫人幼弟之妻。
不待陆大夫人答话,一身大红百蝶穿花刻丝窄袖长褙子的徐三夫人已笑道:“我知道六弟妹向来爱吃蟹,可这不还没到吃蟹的季节吗,怎么六弟妹倒先喝了一缸子姜醋?大家都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娘娘又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不过话说回来,三姐姐就算再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提前与我们递个话儿也不算什么难事儿罢,难道您几个侄女儿在您心目中,还及不上那几个外四路的丫头不成?”
陆大夫人被两位嫡亲的弟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得有苦说不出,又见安国公夫人虽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也分明带出了几分对自己的不赞同,只得强笑着道:“当时娘娘不过就顺嘴提了一句而已,我回去后我婆婆问起,我又无意说了出来,谁知道就成了这样,还不知道待会儿娘娘会不会怪罪与我呢。”
长辈们说话,陆明凤姐妹与安国公府的奶奶小姐们等一众小辈自然没有插嘴的份儿,且隔得远长辈们又说得小声她们也听不清,何况又是在如此场合下,于是都只眼观鼻鼻观心,身姿笔挺的侍立着,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皇后娘娘是不在这东配殿内,但殿内殿外却有数不清的宫女内侍,万一一个疏忽被那些宫女内侍瞧见了,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明萱自然也不例外,一直低头肃手,保持谦恭的姿势站立着,但眼睛的余光却已不着痕迹将整个东配殿打量了一番。
大殿宽敞阔朗,殿中的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布置得极是喜庆,地上铺着大红牡丹花开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大殿正中的丹陛上是一张凤藻玉案,与后面的宝座一样都雕有祥云腾空上托寿桃的图样,寓意万寿无疆。
丹陛以下两边都设了一溜儿紫檀木的长案,每一案后面皆摆两把黑漆镶云母石玫瑰椅,案上设炉瓶三事,还摆着二三寸高的点缀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再往下则是一溜黑漆镙钿大圆桌,桌上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点缀着玉堂富贵等各式鲜花,有些花朵上面还点缀着点点露珠。
大殿的四周还设了好些冰盆子,不时有小内侍两人一组抬着新起出来的冰进来,宫里头的冰都是有讲究的,或是被雕成芙蓉的模样,或是并蒂莲的模样,或是麻姑献寿的喜庆模样…一路滋着凉气儿抬进来,拐过殿门口那架十二扇的紫檩边嵌鸡翅木象牙山水屏风一入内,便带来沁凉的意味。
显然待会儿的宫宴将会在这里开席。
陆明萱不着痕迹的打量完大殿,心里约莫有了底,宫宴毕竟不比寻常人家的宴席,一般都是吃完午宴后还要看戏抹牌取乐什么的,大半人都要在主家玩到用过晚宴之后再离开,内命妇们不好说,外命妇们宫里却是绝不会与她们提供玩乐场所的,所以至多坐完席后,外命妇便要相继跪安离开了,只要熬过了前后这几个时辰,她便能逃过这一劫了。
思忖间,又有盛国公颜夫人与昌国公贺夫人领着自家的女眷到了,当下彼此自然又是好一番厮见,这还是二三流的勋贵们都没那么大的脸面,一进宫便被凤仪殿的女官给安排进东配殿,只能在搭在殿外的帏帐里候着,不然东配殿内彼时只怕早已是人头攒动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内侍赔着笑脸小跑进来:“众位夫人,皇后娘娘升宝座,请众位夫人去正殿外候着,等众位娘娘小主并王妃公主们朝拜毕后,就该轮到众位夫人了!”
殿内众有诰命在身的夫人闻言,忙神色一凛,各自吩咐了各自不用去或者说是没资格去凤仪殿正殿与徐皇后朝拜的女儿媳妇们几句,便自动排成两列,随那内侍鱼贯走出了东配殿去。
很快正殿那边便有奏乐之声隐隐传来,陆大奶奶至今还没有诰命在身,今日并没有进宫来,所以定国公府在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都不在的情况下,便是陆明凤为首。
陆明凤见自家几位妹妹都是一脸的紧张,与殿内其余人脸上的从容淡定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是自家人看了还会觉得她们毕竟是第一次进宫,紧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只会觉得她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丢的可是整个定国公府的脸,因笑着小声与几人道:“妹妹们不必紧张,正殿那边行完礼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之后去了,要不我们去那边坐坐,歇歇脚?”
陆明丽等人闻言,见其他几家的奶奶小姐们都已挑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了,不由都有些动心,站了这么久,她们的腿早酸了,遂与陆明凤一道,也挑了僻静的角落各自落了座。
陆明凤时常进宫,每年还总要在宫里住上一阵子的人,自然与凤仪殿的宫女们都颇熟悉,她安顿陆明丽等人坐下后,便起身与一旁与一个宫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不多一会儿那宫女便端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小托盘回来了,上面还摆着五个粉彩珐琅茶杯,隐隐透着茶香,她先自己端了一杯在手,方小声笑向四人道:“早上为怕进了宫后出丑,我是一滴水都未喝过,这会子嗓子都快冒烟儿了,想来妹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趁这会子人少,妹妹们都喝杯茶罢,不然宫里可不比家里,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茶呢。”说完一连喝了几口,立时满脸的惬意。
连陆明凤时常进宫的人都因怕喝多了水进宫后出丑,更何况陆明丽几个初次进宫的人,不但不敢多喝水,连早上陆老夫人让她们吃的两个肉包子都没敢吃完,这会子早已是又渴又饿,见如今有茶吃,哪里还禁不住,也都各端了一杯在手,小口小口稍显拘谨的吃起来。
惟独陆明萱一口不敢吃,怕茶里有什么东西,虽然徐皇后与陆明凤都不至于那么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防着点的好,是以只端着茶杯作了作样子,实则一滴茶水都未沾。
吃过茶之后,陆明丽陆明芙陆明欣都放松了不少,陆明芙是几人里最活泼大方,素日与陆明凤也算是处得来的,见干坐着无事,索性小声与陆明凤说起话儿来:“方才一路走来,虽不敢抬头,却也是大开了眼界,真是好一番富丽景象…只可惜不能去上林苑见识一番,不然就真是不枉此生了。”
陆明凤闻言,悄笑道:“上林苑的风光的确举世无双,尤其现下正是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之际,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人置身于其中,就跟在画中一般…太液池的风光尤其好,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还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上林八芳’遍植期间,别具一番情致风味。”
陆明芙几人都被说得满脸的向往,赶着问道:“‘上林八芳’?那是什么稀罕东西?”
陆明凤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就是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幽兰八品草木罢了,取谐音‘玉堂富贵,竹报平安’之意,昭示宫廷祥瑞。”
几人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陆明芙便又问道:“那待会儿的宫宴是不是宫里的娘娘们也都会出席?再想不到我也会有一次性见到这么多位娘娘的机会,只可惜我们必定只能敬陪末席,离得太远,怕是看不清娘娘们都长什么样儿,是不是都与天上的仙女们一般了。”
“也不是所有的娘娘小主都会出席。”陆明凤温柔的解释道,“也就正五品嫔以上的娘娘小主才有资格出席,其他一些低位份的小主与那些低阶的诰命们一样,都只给皇后娘娘磕过头便须离开了…当今圣上乃不世出明君,勤政爱民,因此后宫妃嫔并不多,尤其是位份高的就更少了,自皇后娘娘以下,只有三位育有皇子的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并定妃娘娘封了妃,再就是许昭仪、祝昭容、丽贵嫔、雯贵嫔几位育有公主的封了主位娘娘,其他的便是几位婕妤容华嫔位,而且圣上已好几年不曾选秀了,宫里并无新人,芙妹妹若实在想一睹娘娘小主们的尊容,要不待会儿我给皇后娘娘敬酒时,妹妹也与我一块儿去?”
陆明芙闻言,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道:“我可不敢,不过白问大姐姐一句罢了,真近距离见了娘娘们,我怕我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没的白丢了大姐姐和定国公府的脸。”
陆明凤也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见陆明芙还算识趣立刻便推了,也就不再坚持,又与几人解说起宫里娘娘们的位份构成并各自住的宫殿来,“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自然住了凤仪殿,贵妃娘娘乃众妃之首,便住了重华殿,二皇子生母淑妃娘娘住了云意殿,三皇子生母定妃娘娘住了启祥殿,再就是许昭仪几位娘娘也住了各自宫里的主殿,后宫里只有住了各宫主殿的娘娘才能称一宫主位,掌一宫事物,也才能被尊称为‘娘娘’,其他都只能称‘小主’…”
陆明芙几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惟独陆明萱听得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什么‘当今圣上乃不世出明君’,他要真是明君,也就不会做出夺人臣妻的事来了,而且他不选新人进宫,也不过就是想与罗贵妃过双宿双栖的日子罢了,谁知道倒为他赢来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名声!
说着闲话,时间不知不觉便被打发了,很快便见陆老夫人等一众有资格领宴的诰命夫人都回来了,在内侍们的安排下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高低一一落了座,像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这样辈分高身份也尊贵的便被安排在了离丹陛较近的长案前两两坐下,其他的则被安排在了大圆桌前坐下,而像陆明凤等人这样没有诰命只是随家中长辈进宫来的,则又坐得更靠殿门一些。
待大家都落了座后,内命妇们也都被簇拥着陆陆续续到了,不过看样子都是些品阶不算高的,最后才听得内侍高声场合:“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定妃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忙都低头含胸的就地跪了下去,人虽多,却一丝声响也不闻。
就见华盖雍容的天家仪仗之下,服饰整齐的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高髻的皇后并另两位宫装丽人缓缓走了进来,直至徐皇后行至丹陛之上的宝座前落了座,另两位宫装丽人陈淑妃与萧定妃也在其下的长案前落了座,内侍才又高声唱道:“起——”
殿下众人才渐次站了起来,复又坐回各自的座位上,宫宴也随之开始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次第罗列…宫宴的规格有多高不言而喻,众人先一起举杯恭祝了徐皇后福寿永泰,芳龄永继后,才开始一个个儿单独上前敬起酒来。
皇家的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待众人一起给徐皇后敬过酒后,便有十数名身姿修长的舞女鱼贯走了进来,伴着周围悠扬的琴瑟之声翩翩起舞,让殿内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
陆明萱与陆明凤等人坐在靠殿门前的圆桌前,触手可及的是各色水陆奇珍,抬眼便可见轻歌曼舞,端的是一派和乐融融的祥和景象,但陆明萱的整个身心却一直都紧绷着,什么心情都没有,只盼这宫宴能早些结束,自己好早些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吃了一会儿菜,眼见高品级的命妇都已给徐皇后敬过一轮酒后,陆明凤遂端着酒杯起身离座,款款往凤座前行去。
不想陆明凤才离开不久,就有人走到她们这一桌来问道:“不知道哪位是定国公府的萱姑娘?”
能在宫宴席间走动的,只可能是宫女或是女官。
陆明萱心中一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的…面上却不显山不显水的,微笑着放了箸,笑得恰到好处的站起来欠身应了一声:“我就是。”
问话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稍显丰腴的宫女,她见陆明萱站了起来,便笑道:“皇后娘娘传姑娘上前问话,请姑娘随奴婢来。”
陆明萱忙又欠身应了一声“是”,与那女官一前一后往丹陛前行去,坐在她们这一桌周边席位上的人好些都听见了方才女官的话,知道陆明萱身份的都纷纷撇了嘴,艳羡的妒忌的不屑的都有,不知道她身份的则悄悄打听起她的身份来:“这是谁啊?定国公府几时又多了这位姑娘?”
亦连陆明丽陆明欣都忍不住面露艳羡之色,能在宫宴之上被皇后娘娘传了去亲自问话儿,就算最终做不了大皇子的人也做不了定宜公主的伴读,那也算是在身上镀了一层金了,以后何愁找不到一门好亲事?这个旁支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福气!
只有陆明芙满心的担心,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老夫人可定要为顶住皇后娘娘,别让她妹妹进宫啊!
陆明萱自然不知道这些,她随着那女官去到丹陛之下后,便低眉顺眼的屈膝跪了下去,口称:“民女陆氏明萱见过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仙寿永享,千岁千岁千千岁!”
很快上面便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免礼!”待陆明萱起来后,又听得那声音道:“常听凤丫头说你生得极好,性子也好,她很是喜欢你,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看是不是真有你姐姐说的那么好!”
陆明萱闻言,只得缓缓抬起了头来。
就见宝座之上的徐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面容温柔慈和,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晶亮有神,定定看着人时像能将人心都看穿一般,让人一望之下便禁不住生出敬畏之心来。
陆明萱被看得心里直打鼓,饶是再极力自持,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紧张来,不过她的这几分紧张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恰如其分,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异。
片刻过后,徐皇后终于笑道:“果然生得好模样儿,难怪你姐姐对你赞不绝口!赏!”
就有宫人用托盘托了一对手串上前,双手举过头顶奉与陆明萱,那手串全由莲子米般大小一致的碧玺玉石串成,每隔十二颗又镶了朵指拇大小的粉色玉石莲花,那莲花做工极其精致,不说那用黄色玉石做成的花蕊,就是那莲瓣上淡淡的脉络都雕了出来,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陆明萱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下谢了恩:“民女叩谢皇后娘娘隆恩!”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才得了当今皇后娘娘彩头的喜幸,反而有种徐皇后这是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徐皇后摆手令陆明萱起来,又向下面陆老夫人笑道:“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品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好孙女儿,整好本宫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不知道您老愿不愿意割爱呢?”
陆老夫人闻言,满脸是笑的起身正要答话,坐在她对面长案前的安国公太夫人已起身举杯笑道:“老身再敬皇后娘娘一杯,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亲娘的面子徐皇后不能不给,只得暂时打住话题,与安国公太夫人喝了一杯酒,谁知道之后她几次要与陆老夫人继续方才的话题,便几次被安国公太夫人再打断,她心里总算明白过来安国公太夫人是什么打算了,暗自气了个倒仰,可还不能发作,只得摆手令陆明萱回自己的席面上去,然后在心里庆幸,幸好让那丫头做公主伴读一直都是幌子,亲娘并未能真坏了她的大事,否则,就是亲娘也休怪她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