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燕冷笑一声,道:“你是谁?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我是道士。”我看着她,认真的道,“我都道士一个多礼拜了!”
对于这些被封建迷信蛊惑的小孩,就要以毒攻毒,以恶制恶。
果然,我那句话说出口,所有的人都安静了,那两个男的连三娘都不看了,齐刷刷的转头看我。
这安静只是片刻的,十秒后,所有人就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约而同的从鼻子出气来哼我。
我早料到他们不信,问:“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招鬼?”
“是请碟仙。”冯丽说,“因为这房子是鬼屋,阴气重。”
“这不就结了?”我伸手打了个响指,没响。
所有人都看着我的手,我面不改色搓搓指头,比了个大拇指:“我能在鬼屋里呆着,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句话显然产生了一定的作用,那些高中生的神色有了动摇,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死了人我也不舒服,但是硬说是因为昨天我喊了一声才死,那就不靠谱了。
赵宜的死有蹊跷,但却不一定和昨天胡雅婷的松手有关。
我想弄明白事实真相,不过这群中学生掺和进来就不像话了。
鬼故事有百分之五十是校园鬼故事,校园鬼故事里面请笔仙、碟仙的人,一般四个里面要死三个,要是运气不好,主角也得死翘翘。
这是惯例,学生这职业一遇到鬼就变得很危险。
所以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着这一双双等待我解释的眼睛我也不可能说我不知道。
于是我决定把昨晚的实情说出来。
为了便于他们理解,我先开始做了铺垫:“鬼这个东西吧,有好坏善恶之分。”
不知道是不是特定生物都会对鬼这个字有反应,才说了一句,楼上的吊死鬼就飘到了楼梯口,冰箱门也开了一个口子,女人头从里面阴森森的看着我。
“你们都看过聊斋吧?”我目前所遇到的鬼不多,也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乱侃:“好鬼,它会学雷锋做好事,扶鬼姥姥过马路,捡到纸钱也拾金不昧物归原主。这类鬼是我们一定要表扬的,尤其像聂小倩、公孙九娘之类的杰出人物,女中豪杰,舍身取义,解决大龄男青年的恋爱和婚姻问题,为缓解社会矛盾的激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我认为这一点非常值得其他鬼和妖怪学习。”我看了看站在一旁亭亭玉立、沉鱼落雁的三娘,发自内心的说,“尤其是长得漂亮的。”
三娘本来正眯着眼睛,盯着某个人看,听到我的话,转过脸朝我嫣然一笑。
我心里正荡漾着呢,一扭头又碰到吊死鬼和女人头殷切的目光,我严肃的说:“吊死鬼和人头就免了,肯定有更好的任务等着你们。”
那些学生满脸的疑惑,却没有出声,于是我又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一种鬼,就是恶鬼了,恶鬼的标志就是杀人作恶反三俗,代表人物就像是小日本的《贞子》和《咒怨》,他们就比较缺德了,无差别杀人,逮到谁杀谁。尤其《咒怨》,那一家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杀人,靠小孩把人引过来,妈妈吓唬他们,要是引来的人心理素质强,吓唬不死,爸爸就出去掐死他,总而言之,是一定要你死!”我顿了一下,问:“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那些同学齐齐摇头。
不怪他们,我自己都不明白。
“小马哥的意思是,普通的鬼和恶鬼的差别就是恶鬼有害人的执念。”三娘接话,“而执念太深,就会影响到人。简单的说,普通鬼的阴气只会使人觉得冷,而带有恶意的灵体靠近的时候,人的感受就不止是冷那么简单了。”她微微一笑,“昨天晚上,你们有什么感觉?”
她这话一出,几个学生都愣了,面面相觑。
冯丽脱口而出:“难道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林打断了:“不可能。”
我盯着他们:“什么?”
冯丽抿了抿嘴,说:“没什么。”
我说:“要是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出来,说不定能有线索?”
此话一出,却感到四周的空气忽然暗沉下来,似乎被人充满恶意的盯着,那视线是从那帮学生站的位置传过来的!我心里一惊,看向他们。
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消失了,那几个人都神色如常。
陆林说:“什么事都没有。”
我还想追问,却又被严浩打断了:“我不认为感觉能做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昨天晚上的鬼不是恶鬼?”
“都说了我是道士,能看到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昨天晚上你们招鬼的时候,招的是个瘦子。”我把昨天晚上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然后说:“那将军肚和瘦子,全身上下除了劳力士,哪都不像是坏人。而且我坚定的认为,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急着去办户口的鬼的脚步。”
那些人已经听愣了。
我见他们一脸怀疑,叹了口气道:“哎,你们都是小孩,不知道现在办户口有多难!”
陆林指着我道:“你骗人!”
其余人纷纷响应。
我郁闷了,之前胡编乱造他们一个一个都相信,我说实话他们反而不信。
说到这会儿,天也暗了,有家长在门外喊:“严浩,回家吃饭!”
这几个人不情不愿的往外走,走到一半严浩忽然扭头问我:“你是刚搬进来的对吧?”
我说:“嗯。”
“那你肯定不知道……”他说了一半,又停住了,“算了,反正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然后耸耸肩,走了。
这几个小孩显然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三娘笑嘻嘻的看着她的“宵夜”走出了门,一点拦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转头问我:“小马哥,从刚才到现在,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哪里不对?”我问。
三娘耸耸肩,神秘的笑道:“没发现那就算了。”
嘿,这些人都哪儿养成的坏毛病?说话都说一半!
待他们走了,我吃了碗鸡蛋面,等到天黑,拎着手电筒就出了门。
我打算再去看看赵宜淹死的那条河。
这是条乡间小路,城市还没开发到这里,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连路灯都没安。
照那些学生之前带我走的最近的路线,走到一半,我就从路左边拐了过去。
严浩他们走得轻车熟路,想来是已经走过多次,赵宜若是到河边,十有八九,也会按照习惯走一样的路。
这条道平时就少有人走,这会儿天已经黑的透彻,四周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正是夏初,野草生的茂密,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间歇还有几声蛙鸣。
又走了五分多钟,我看见前面阴阴有亮光,一个一个小圆点似的飘在半空中,我原本以为是萤火虫。走近了却发现那火光有拳头大小,颜色介于绿色和黄色之间。
我心下一惊,想着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凑近了去看,却见那火中线条奇特,细细看去,竟然是个扭曲的人脸,随着火光的燃烧不断扭曲,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这地方原来是片坟地。”
我正看的心惊,忽然听得身后有女声传来,吓得一个哆嗦。
那女声喊:“小马哥。”
我听她这声音耳熟,像是三娘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乡下流传一种传说,说是人身上有三盏灯,若是你一个人走在乡间,有人叫你名字,那是鬼装的,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身上的灯就会灭一盏,要是三盏灯全灭,你就玩完了。既然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是大名鼎鼎的道士,那我奶奶的话就一定不会错。
大概是见我没回头,那声音奇怪的喊:“小马哥?”
果然是三娘的声音,嗲起来能酥到人心里去。据说那鬼声最擅长装你熟人的声音。
我目不斜视,直直往前走。
“哎呀,小马哥你拉链开了。”
我连忙低头看,然后转过身骂:“你骗人,我穿的短裤,没拉链!”
一回头,月下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笑盈盈的看着我。
不是三娘又是谁?
三娘走到我身边,笑道:“小马哥,你终于舍得回头了?”
我松了一口气,问:“你到这来做什么?”
“散步。”三娘看我一眼,舔了下嘴唇,“顺便吃宵夜。”
她口中的宵夜不会是我吧?
我退后一步,说:“那、那你先走。”
三娘横我一眼,骂道:“呆子,那貔貅虽然是神兽,但嗜睡不说,性格也寡言凶猛。更何况它心高气傲,平白被派来助你一个废柴修道,你就没看出它的不乐意?你名义上是它的主人,但它一天不服你,就不会诚心帮助你。你人笨法术差长的难看又没用,一个人到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好像是为我好,但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难受:“这和长相没关系吧?!”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三娘千娇百媚的看我一眼,嗔道,“还不快走!”
说来也怪,有了三娘陪伴,这后面的路就走的异常轻松了。
老祖宗说的果然有道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漫天星光下,我和一个无论从长相到身材都无可挑剔的女人走在青翠的草地上,寂静的夜中时不时的传来的虫鸣蛙叫和狼嚎,河水在远处流淌,鬼火在身边飘动。
这样浪漫的环境下,我要是再不知道把握机会调节气氛,那就太没眼色了,我说:“你听,那癞蛤蟆叫的多有活力!”
“都是吃死人肉长大的,自然有力气。”她朝我笑道,“你道我为什么别处不住,非要来这人烟稀少的乡下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是至阴之地,对修行大有好处,尤其是你那房子,阴风阴水,还……”她看我一眼,抿抿嘴,“算了,说出来,我怕吓你,难得看见你这么美味的,若是吓跑就不好了。”
我心中那点春意马上冷却下来了。
转眼走到了河边,尸体白天就已经被抬走,只剩流动的河水闪着磷光,一片安静祥和。
我探着头四处张望。
三娘问:“你在找什么?”
我说:“既然是深夜,附近说不定有鬼看见了昨天的事情,我找个鬼问问。”
说也奇怪,三娘说这里曾经是坟地,除了那些四处飘散的鬼火,我却一只成形鬼都看不到。
“凭你的道行,充其量只能看到没有恶意、不想隐藏行踪的鬼和没有道行的新鬼,要害人的这种,除非特意显形,否则你是看不到的。”
我道:“要是能看到赵宜的灵魂,那也可以把事情问清楚。”
三娘樱唇一抿:“他是溺死在水里的,说不定魂魄也会泡在水里。”
听了她的话,我弯身看向河面。
此时圆月高照,那河水又清可见底,我甚至能从水中看到身后三娘的俏脸。
听说古代人都用水代替镜子,看起来还真不错,我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三娘的倒影一眼。
多漂亮一姑娘,可惜投错了胎,她要是人类,和我一起经商做文化人,我往墙上抹浆糊她贴小广告,夫妻合力,那多美满。
我一边天马行空的想着一边盯着三娘的倒影出了神。
那倒影随着水波的起伏轻轻晃动,晃动着晃动着,我忽然发现那张脸起了些微的变化,先是轮廓变得模糊,虽然依然是个女人,看起来却已经不像是三娘了,我心中诧异,聚精会神的望了过去,却见那水波一动,竟然映出了一个男人的脸,那脸像是被水泡过,已经变了形,皮肤青紫,七孔流血!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水鬼!水鬼!啊啊啊!水鬼!”
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在黑夜中破空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扭头去看,身后站着一个老太太,面目扭曲的指着三娘尖叫。
虽然是大热天,老太太却穿着一件藏绿色的厚棉袄。
三娘显然也被这老太太吓了一跳:“这谁啊?”
“水鬼!水鬼!”那老太太一边尖叫,一边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挥舞着抽向三娘,边抽边喊,“打死你!叫你害人!叫你害人!打死你!”
我一看这还得了,要是这狐狸精生气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还能有命?连忙伸手抱住三娘,喊道:“三娘,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三娘跺脚道:“她在攻击我,你应该阻止她,抱我做什么?”
说这话的明显不了解男性心理,我看了看那老太太的脸,把三娘抱的更紧了。
说话间老太太的树枝已经落了下来,我连忙抱着三娘一转身,树枝啪的一声打到我背上。
这老太太手劲儿倒不小,我后背火辣辣的疼。
三娘从我怀中挣脱,眼见那老太太又要抽下来,一手抓住老太太的手腕,骂道:“神经病!”
说话间他俩已经打了个照面,两人看的清清楚楚,三娘动作一顿,望着那老太太,眼中充满疑惑,问道:“翠萍?”
那老太太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眼睛猛地睁大,尖叫道:“鬼、鬼啊!”然后手打脚踢的想要从三娘手中挣脱,三娘一松手,那老太太马上跑到一旁草丛边,抱着树枝,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的缩成一团。
这俩倒像是认识的,我用手够着后背的伤口,说:“你早说你认识她啊。”
三娘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盯着那老太太看,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的问:“翠萍?”
“啊啊……”那老太太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抖了一下。
“妈!”远处跑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跑过去扶着那老太太,“你怎么又往这跑,快和我回去。”
那老太太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抱着那汉子胳膊不撒手,小孩一样的哭着说:“有鬼,有鬼。”
“说啥傻话呢?”汉子看了我们一眼,“那站着的都是人。”
“有鬼……有鬼……”那老太太梦呓一样,低声的重复。
“真对不住啊!”汉子和我们说,“我妈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使。”
原来是疯的。
我挥手道:“没事没事。”
那汉子扶着老太太往外走,走了几步,那老太太忽然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回过头,指着那河,眼神清明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道:“这河,是条死河!”
这河水潺潺流动,河水也清可见底,哪里是死河?
我条件反射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只见刚才泛着波光的河竟然变成了如同人的血液一样的暗红色,河面上还浮动着隐隐白骨!
我甚至能闻到河中传来的腐臭味。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闭上眼睛,摇摇头,再去看,眼前依然是那条波光粼粼的清澈小河。
再去看那老太太,已经被那汉子带走了,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我急忙问向三娘,“你刚才看到了没有?”
“这片地既然被称为极阴之地自然有他的道理。”三娘瞟我一眼,笑道:“你还是先操心眼前的事吧。”
赵宜死的第三天,赵家人开始办丧事。
这村子也不大,各家各户都认识,等我过去的时候,赵家已经围了一堆村民。
灵堂摆设完全按照乡下的规矩,左右挂着白布幔帐,灵桌上面摆着赵宜生前的照片,照片前是木质骨灰盒,八仙桌上放着香炉、白蜡烛和一盘子水果。
赵宜他妈这两天哭的太多,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见到人来吊唁,话也不会说,只是刷刷的掉眼泪。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安抚了几句,就出来了。
旁边有几个村民小声议论:“怎么这么快就火化了?”
“村长说这孩子死的蹊跷,可能是水鬼抓替身,尸体不能留。”
“也是,原来死了人都放在那老房子里,现在里面新住了人,肯定不让放了。”
怪不得我那屋里阴气那么重,原来你们一直把它当停尸间用!
我心里挺不舒服,一抬头,看见张佳燕、冯丽和严浩站在门外,男生红着眼眶,女的抹着眼泪。
我说:“你们都来了,怎么不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冯丽说:“他当初不愿意玩碟仙,是我们硬拉他来。”说到这,又哭了,“都是我们害死了他!”
我说:“人死都是天命,和你们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张佳燕狠狠的看着我,“就是你的错!害得我们都得死!”
我说:“你们怎么又绕回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佳燕骂道:“你想推卸责任?!”说完,红着眼冲上来想要抽我。
严浩连忙拦住她,然后扭头对我道:“陆林昨天被车撞了。”
我一惊:“死了?”
“幸好没有,不过腿骨折了。”冯丽说,“现在正在住院。”
我松了口气,说:“那说不定也是……”意外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忽然心中一动,问,“胡雅婷呢?”
严浩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她失踪了。”
失踪?
“她是外地来的,高一一来就住校了,一直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惹过什么事,成绩不好也不坏,挺不起眼的,也没人见过她的家人,但是那天回去,我们分手以后,她没回宿舍,这两天,连人影都不见了。”
“你们学校总不至于连学生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吧?!”我说,“打电话问啊!”
严浩看着我,说:“她留的电话是空号。”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我说愣了。
冯丽又红了眼眶:“她说不定……已经……已经……”
张佳燕继续用那种看仇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
这会儿,我再乐观,也说不出“你们没事”的话了。
三天之内,玩碟仙的六个人,一个死亡一个失踪一个出车祸。
这种概率,显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我原来坚信将军肚和瘦子不是恶鬼,可是现在,我却动摇了。
也许有这么一种可能,就是将军肚和瘦子最后还是没有赶上办户口的时间,所以由怨生恨,把气撒在了这几个请碟仙的人身上。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平时很多人能为一点小事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办户口这样的大事?!
我非常严肃的做出这个推理,但是我没把这事和他们三个人讲,要是和他们这些不相信人家去办户口的小孩讲了,他们肯定会嘲笑我,降低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度,这气氛肯定马上就会变得不严肃了。
我问:“那你们打算怎么自保?”
严浩说:“你曾经说过你是道士,这事又因你而起,你应该对我们提供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