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鬼的善恶很好辨别,有的一接近你你心里就发毛,有的却没什么大感觉。和我说话的这只虽然是鬼,但胖乎乎的,挺个将军肚,笑起来眼睛都没了,看起来挺和蔼,没什么恶意。
“不是我硬要麻烦你,我们赶时间,能不能帮个忙。”挺着将军肚的鬼伸出手腕给我看,“他们再绑着我朋友,我们就赶不上投胎的末班车了。”
我扭头一看,马上就对这只鬼没好感了,他戴的竟然是劳力士!
将军肚又拍我肩膀:“我们做鬼也不容易,要是赶不上车没法在生死薄上登记,就连户口都没了。你知道现在户口多难办,到时候只能当个孤魂野鬼没法投胎那可是几百年的事。”
见我没反应,将军肚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钱:“帮个忙,交个朋友。”
没见过这么晦气的!我连忙把那纸钱推回去:“别来这套!”
“同志啊,”将军肚又笑咪咪的加了一句:“要是赶不上车,我们就在你房子里住一辈子。”
“瞧你这话说的。”我严肃的说:“助人,不,助鬼为快乐之本,我帮你!”
然后扭头,冲那些玩碟仙的吼道:“干什么呢!”
“啊!”那几个人玩的入迷,没想到我这边会喊起来,尖叫起来,围在外圈的几个半蹲着的甚至吓得坐到了地上。
我只是随便一吼,却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也愣了。
被吓得坐在地上的少年拍拍衣服,站起来:“大叔,别这么吓唬人好不好,会出人命的!”
我被大叔这个丝毫没有现实依据的称呼震惊了,正要教训这小子,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尖叫道:“手!手松开了!”
我一愣,转头去看,那两男两女本都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那盘子上,这会儿却有一个小姑娘松了手,手握在胸前,惊恐的看着我。
那个被困住的鬼终于飞了出来,撒着泪往这边跑,一脸委屈的喊:“我的老天,憋死我了。”
“松手了!我们完蛋了!”玩碟仙的其中一个男孩吼起来,扭头对我喊,“你知不知道请碟仙是不能松手的?你把我们吓得松了手,以后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承担后果?”
碟仙?我看了看四周慢慢散去的东西,这哪有什么仙,分明都是些野鬼。
“小小年纪搞封建迷信!”我插着腰骂,“你们家长怎么教育你们的啊?哪个学校的?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那些家伙不情不愿的看着我。
“快收了回家去,回去回去。”
被我这么一吼,真有了效果,小孩们开始慢腾腾的开始收拾东西。
将军肚非常感谢我,拿着纸钱硬往我怀里塞,还连声说:“谢谢,谢谢。”
“不不不、你留着用。”我摇着手说,“我用不上。”
“别客气,您别和我客气。”那鬼说,“你迟早得用上。”
没人和你客气!我举起拳头:“你再给我塞钱我和你急,你别逼我动手啊。”
“看见没。”将军肚对旁边围观的鬼说,“这才是社会活雷锋,做好事不求回报。”
我是想要回报,你也得给我个靠谱的啊。
旁边收拾东西的小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在和谁说话?”
另一个很坚定的说:“我爸说住这屋子的神经都有点不正常。”
好容易那个将军肚带着小瘦子走了,旁边被招来的鬼也哪儿来的回哪儿了。
我暗中松了口气。
阴风慢慢散去,周围的空气开始回暖。
就在我把心放下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阴阴的说道:“会死呦……”
那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打了一个激灵,转头去看。是方才玩碟仙的另外一个卷发女孩,在别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眼神怨毒的看过来。
旁边的人也被她震住了。
“张佳燕,你说什么呢?”一个男孩喊。
叫张佳燕的女孩猛然转头,盯着那个男孩,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冷风吹过我那还没关死的门,嘎吱嘎吱的响。
“没有送走碟仙,他就会缠着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她这话用的祈使句,一字一句,说的煞有介事。
可是说话得有事实依据,人家小瘦和小胖俩人都手牵着手去办户口了,你就算想让人缠着你人家还不乐意呢。
我拍着胸脯保证:“我说了没事就没事,有什么事我担着,赶快回家。”
张佳燕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你保证得了吗?”她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阴阴的抛下一句话。
那眼神异常狠毒,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的。
像我这样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社会英才,也被看的心底发毛。
现在的高中生,真了不得,早熟。
我目送他们离开,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孩一路走一路回头看我,走了几步,忽然跑回来,站在我面前,羞涩的笑道:“谢谢你。”
我认出这是刚才被我吓得松手的那个女孩,这回看清了,长的很干净,看着清清秀秀的。
“没事没事。”我一甩手,“为人民服务。”
“我叫胡雅婷。”那女孩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看起来娇羞的很,“我在二中上学,今年高三。”
我从来没想到我的男性魅力如此了不得,连这年纪的女孩都能吸引,后退一步,道:“岁数差太多了,不合适。”
那女孩看向我胸口的貔貅,眼睛弯起来,又是一笑:“你项链真好看。”然后红着脸迈着小碎步跑了。
我心里一荡,女孩就应该这样,可爱!
三娘站在门口往外看:“呦,这是做什么呢?那么热闹。”
我说:“听说最近墓地又涨价了,游魂出来游行抗议房地产公司的垄断。”
三娘瞟我一眼,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进屋了。
我困的要死,也懒得理会她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回屋躺下就睡了。
这一觉睡的不踏实,还是感觉有阴风阵阵的吹,到半夜竟然觉得手脚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按理说这样早该被冻醒了,但是我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硬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外面噼里啪啦的下着雨,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被窝里也暖烘烘的。
昨天是做梦被魇住了吧,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貔貅说道:“昨天那几个高中生不对劲。”
不用他说,我也觉得不对,小小年纪闲着没事干,捉鬼来玩,一看就是被封建迷信糊住思想的。
不过加强祖国花骨朵的精神文明建设这事不归我管,我只负责宣传办,尤其是张贴小广告这一块。
那个时候,我理所当然的想着这事应该完了,却没想到它只是个开始。
转眼到了中午,我准备去厨房煮面吃,从一出房门,就感觉到有视线一直盯着我。
正在奇怪,听着身后有人诧异的“哎呦”了一声,然后三娘的声音响起:“小马哥,你还活着啊?”
这晦气的,我一听心里就不舒服了,这嘴太欠了!这是看她狐狸精稀有品种,我又打不过的份儿上我才让着她,要不然我肯定上去亲她!
正要发作,三娘又接着说:“看昨晚上那阴气,我以为你扛不住,看来貔貅对你还是有点用处,能护的你周全。”
我低下头去看胸口的貔貅,心中一热,这东西原来真有用,真应了那句话,求人求己不如求皮卡丘。
正在高兴的当儿,三娘又问了一句话。
三娘问:“你昨天带回来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问:“什么女孩?”
三娘眯起眼睛,暧昧的瞧着我:“就是跟在你身后进来的那个,长头发。”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昨天是看着那帮招鬼的人全走了才回来,晚上回来的时候身旁也没别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毛,又问:“小偷?”
“当然不是。”三娘慢悠悠的说,“那女孩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是没死多久。”
她话说完,朝我嫣然一笑,扭着身子走了。
剩我一人站在哪里,后背彻底凉了。
就在这时,刚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一扭头,见鞋柜旁边的花瓶上,立着一个男人头,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的,两个鼻孔还冒着血。
我第一眼看着有点陌生,第二眼看着那鼻血,就明白了。
这人头我见过。
那鼻血是我抠的。
此时这个人头正以热切的近于谄媚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他是雄的。
男人头咳嗽了一声,很腼腆的说:“早安。”然后脸就红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我也觉得自己长得一表人才俊秀无双,可是一个人头对着我脸红,那叫一个瘆得慌!
“密斯特马。”男人头咳嗽了一声,“我生前是这里的管家,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去世的太早,还没有娶老婆……”
我毫无兴趣的抠着耳朵。
那人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我几眼,目光又移到我身旁的冰箱上。
那冰箱是我还住在高级小平房的时候,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我当时被它华丽的外表和朴实的价钱迷惑,二话不说就买了。
回来以后才发现它的表里如一,不仅功能和价钱一样朴实,而且还附送了其他冰箱没有的保温功能——煮好的方便面放进去一个小时,拿出来还是热的。
就因为这,我受到了强子他们无情的嘲笑,后来冬天他们过来喝酒,嫌啤酒太冷,就全扔我冰箱里捂着。
后来我把它当保温柜用,并期待着哪一天它的优点发挥到极致,我可以用它烤鸡。
我见那人头的眼神充满好奇,心想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过了,困在这屋里他不一定能见过这种高科技。得瑟的拍着冰箱门问:“见过没?这叫冰箱,高科技。”
然后拉开冰箱门,显摆的说:“给你见识见识,这东西能保温,你那时代没有吧?”
我面对着人头,边说边伸手掏我的半袋挂面,谁知道手伸过去,摸到一把草一样的东西。
几天没开冰箱,发霉了?
我奇怪的扭头去看,这一看,吓得差点把脖子扭了。
冰箱里立着一个女人头。
这样一个个性独特的女人头,无论在哪个冰箱里,都像掉地上的一百元钱一样醒目。
那稀松的头皮,充满艺术感的头发,还有那掉了半拉皮的头盖骨,都深深的刺激着我的记忆。
打死我也忘不了,这是老王家的那个。
她竟然跟着我回家了!
“就是这个美人!”男人头兴奋了,“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我盯着女人头的裸露在外面的头盖骨,都快要哭了,这要有多扭曲的审美观才会觉得她漂亮啊?!
女人头瞟我一眼,骂道:“不知道敲门吗?没礼貌!”
然后冰箱门“嘭”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我目瞪口呆的盯着冰箱。
三娘说的,昨天跟着我回家的那女的就是她吧。
她不是和她身子合体了吗?怎么又跟我回来了。早就和她说过头这东西很重要得安牢点不能丢这一看就是没听我的话。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嘭嘭嘭的砸我的门。
拉开门一看,是昨天在我屋外招鬼的那几个高中生。
那几个人脸色煞白,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见我开门,劈头就喊:“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那为什么会死人!”
我一愣,死人了?
淹死的那个叫赵宜,是昨天请碟仙的其中一个,死在三公里外的河里,我过去的时候,尸体刚刚被抬起来,抬担架的人从我身边走过,罩着尸体的白布下垂落了一只手,被水泡的浮肿,惨白惨白的。
旁边围了一圈老乡,小声的议论:“早上被钓鱼的人发现的,好像是意外。”
“死得真惨!”
“那么壮一个男孩,怎么就能淹死了呢?”
我也诧异,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死了。
招碟仙的一共六个人,其余五个都来齐了,除了张佳燕、胡雅婷两个之前说过名字的,其余还有一个叫冯丽的女孩和严浩、陆林两个男的,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声张,把我拉到一旁。
胡雅婷一直捂着嘴,憋得一张俏脸都红了,见我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也就她对我和善一点,其余几个小孩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赵宜死了。”严浩问,“你怎么解释?”
我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淹死他的。”
陆林吼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我说你们这些小孩也太迷信了哎,”我说,“别啥事都扯到鬼身上,这说不定是意外,你们别一天念叨着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心里阳光点,阳光点,行不行?”
“昨天我们回去已经很晚了,他家在村里,和这边方向相反,那么晚,他又为什么要走将近半个小时来河边?”
“也许,他想散步。”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但是昨天那小胖小瘦两只鬼怎么看也不像恶鬼,“也许有别的什么事。”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严浩冲冯丽点点头,那个个子娇小的女孩一转身,就往河边跑。
我开头没理解她要干什么,见她下了水,才大吃一惊,跑过去要拉她回来。
小丫头简直不知轻重,这可是刚淹死过人的河!
但是我没跑几步,就停住了。
不过一会儿,那女孩已经利落的跑到了河对岸,冲我们挥挥手,又跑了回来。
“她是我们几个之中个子最小的。”严浩说,“赵宜比她高将近20公分,你认为,以他的身高,还是一个会游泳的人,真的会淹死在这河里?”
我呆了,他说的没错。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孩,为什么会在大半夜跑到河边。
这么浅的河,就算被推下去,也会很快爬起来。
“赵宜是学校武术队的,一般人打不过他,他尸体上也没有什么外伤。”陆林说,“而且他死后的表情十分的惊恐……”他顿了一下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仔细一想却令人心惊。
一个会游泳的人,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为什么会淹死在对自己毫无威胁的河里?
答案只有一个——他把头放在水里,自己憋死了自己。
在明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情况下,憋死自己。
这种对死亡的执着和毅力,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就在此时,脖子上的貔貅缓缓开了口:“这个人,死的不简单。”
貔貅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说句话,那正确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他说不简单,那赵宜的死,肯定就很复杂。
但到底是怎样的复杂法,那说不清了。你要是头淹在水里,一个姿势死掉,那叫简单,但是你要一边蛙泳一边淹死自己,那就是复杂。
貔貅说完那一句话,死活不开口了。
到底是谋杀还是被“脏东西”害死,他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再也不开口了。
电视或者书上经常有一些掌握重要情报的人,在临死前都会被同伴抱着,唠半个小时的家常,说我要死了,可是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我二舅姥爷的七外甥女!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俺家的黄狗叫二花。然后吐出一口血,艰辛的说道,那都是小事,我主要想和你说,这次我奋勇向前不顾艰辛,所取得的情报是……咳咳……他们的秘密是……是……是……
然后,头一歪就死掉了。
你一辈子都别想听到他们在下面的话!
我现在特别佩服那些抱着尸体痛苦哭泣的家伙,他们素质太好了,简直是人类的楷模!要是我,肯定做不到这么好。
踹他丫的,死了也拽出来鞭尸!
我最恨说话大喘气!
你敢不敢一次说个利索,直接说完!
这几个高中生认准了是因为我的打扰,没把碟仙送走才死了人,不肯罢休的坐在我小二楼外面。
三娘踩着小高跟走到门口,伸头看了一眼,双眼泛着泪光跑到我面前,认真的对我说:“小马哥,我错怪你了,你对我真好!”
“啊?”
“那个,和那个。”她指指严浩,又指指陆林,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宵夜吧?”
这误会大发了!我连忙摇手,说:“不是,不是!”
“哎呦,”三娘拖长了声音,甜甜的一笑,“不就是带回来个宵夜,还不好意思承认!”然后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我脑门,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害羞的个性。”
没人和你害羞!
我一伸手没拉住,三娘像脱缰的野兔一样窜了出去,蹬蹬蹬的跑到门口,向那几个高中生挥手道:“进来坐,进来坐。”
这几个学生平时没见过这么妖艳的女人,跟着三娘走进来,眼珠子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眨都不带眨的。
这里面还是胡雅婷懂礼貌,第一个张口说话:“谢谢。”
“谢什么?”三娘朝着两个男孩妩媚一笑,“外面太阳那么大,晒坏了怎么办?”她舔了下嘴唇,低声道,“烤焦了就不好吃了。”
“什么?”那帮人显然没听清楚这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要是被人知道我屋子里养了只狐狸精,我守了半辈子的贞操名声就都得给毁了!我咳嗽一声,道:“你们同学的死,和昨天你们松手,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