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李固得意洋洋的,下意识的还挺了挺胸:“我可是有儿子的人了。”
阿福瞅着直想笑,瑞云端了茶进来。阿福说她:“你快去睡吧。”
瑞云摇摇头:“不睡了,天也快亮了。夫人再歇会儿吧,我去厨房看看今天早上有什么吃的。”
阿福看李固的头发乱作一团,料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摸了梳子替他细细的梳。李固只觉得她温软的手指在发间轻轻摩挲划动,说不出的舒服。
“阿福。”
“嗯?”
“我不会纳妾的。”李固握着她另一只手的中间三根手指,指尖摩挲她的指腹:“就咱们俩,还有孩子…咱们好好的过,一辈子。”
阿福梳头的那只手慢下来,她的下巴搁在李固肩膀上。
他这话不是什么保证,也不是什么施恩的口气。
就是这么淡淡的,说出来。
“嗯。”阿福用鼻尖蹭蹭他的耳朵:“好,咱们一块儿过。其实…蛮人没退的时候我还想过,要是咱们以后没有荣华富贵了,我们也能过的挺好。咱们到南方去,你呢,可以当私塾先生,反正你的书背的再熟不过了。嗯,我呢,就张罗个小铺面,卖点绣品什么的。我的手艺可不坏,专门学过练过的…”
李固就笑:“哎呀,原来你的志向是做绣坊老板娘,真是失敬失敬。你想开,咱就开个,朱夫人,为夫先祝你生意兴隆。”
阿福揪着他的头发:“李夫子,咱们彼此彼此嘛。”
“嗯,我也可以当一把父子,不过学生可能有咱们儿子一个人。”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教阿信。”阿福提醒他:“这孩子可聪明着哪,一准儿把你这个师傅给远远甩下去。”
两人正说话着,就听着外面有声音。
阿福有点意外,李固也直起身来要下地,阿福急忙拿了袍子给他穿戴了,又蹲下去替他套上鞋。
“你先别出去。”
“嗯。”
阿福心里有点不踏实。
虽然现在太平,可是冬天时的动乱在人心底留下的阴影还是清晰而鲜明的。
好在李固很快回来了,脸上并没有什么沉郁的神情。
阿福问:“外头怎么了?听着像东边在吵嚷。”
“嗯,闹贼了。”
“啊?”
阿福一下子站起来。
“别怕,不是那样的贼。”李固轻声说:“是小孩子,不知怎么溜进门,你知道,厨房那儿的门也不那么严实,偷吃东西——”
阿福愕然:“偷吃的?”
“是啊,瑞云过去时正好撞见,一喊,护卫们把他们都捉住了。最大的十一,最小的才五岁,家里大人在冬天乱的时候没了,哭的很惨,说实在饿的不行了才想来寻点吃的。”
阿福慢慢坐了下来:“咱们庄里…真是挺松的,刚闹过贼,现在又溜进来了小孩子。”
“唔,其实…”也不怪护卫。山庄太大,后面又是山,护卫人手不够,根本巡守不过来。这几天一个个咬紧了牙,结果都熬得不行了。一松劲儿,结果又让人钻进了厨房。这要不是来偷吃的,而是来下毒的呢?
“对了,那,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还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哭。都是孤儿…”
阿福心里发酸,从西北到京城,蛮人的经行处,这样的孩子肯定能够不止几个而已。
“给他们些吃的吧。”
“唔。”李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者,他们可以帮他们安排生活。
但是…还有更多这样的孩子。
天渐渐亮起来,阿福吹熄了蜡烛,推开了窗户。
山间的清晨如此宁静,传说中的高人隐士都愿意住到山间,或许就因为这样宁静。
他们这样是一种逃难的做法。
不去看,不去想,就当那一切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不存在。
李固沉默着,阿福替他将头发梳好,别上一根木簪。不出门的时候李固也不喜欢穿太厚重的衣裳,白色里衣外面就是一身练功时穿的衣裳,元庆拿了剑跟在他身后出去。
紫玫替阿福梳好头,瑞云回来时眼睛有些红红的,很明显是哭过了。
“怎么了?”
瑞云小声说:“那几个孩子,瘦的…瘦的可厉害了,我看,再饿一顿说不定就都饿死了。”
“他们现在怎么样?”
“吃了点儿东西,先关在柴房里呢。”瑞云站在阿福跟前小声说:“主子,他们还都是小孩儿,又饿急了…不要罚他们好不好?”
阿福有些难过,又有些好笑:“谁说要罚他们了?”
李固肯定没这么吩咐过,吃的都给了,还能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李固一时没吩咐给完吃的之后的事,厨房的人又不敢擅自做主,才把他们先关起来再说。
“好啦,你可别在我跟前哭鼻子。”阿福说:“你去,让他们洗一洗换换衣裳,带他们过来我见见。”
正文 七十二 忧患三
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瘦,最高的那个也不过刚比桌子高些。阿福的目光一溜扫过去,四个孩子,身上的衣裳都不合身——山庄里没有这么大小的人穿这样的衣服,衣服在他们身上都不是穿着,是挂着,空荡荡的打晃。
瑞云说:“快拜见夫人啊。”
几个孩子扑通扑通都跪下了,大的那个领着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说:“夫人,要偷东西的是我,他们都小,是跟着我的,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
这孩子额头生的宽,似乎相面的那些人说,这样的额头命好,会有出息。
阿福问他:“你最大?”
“对。”
其他几个孩子瑟缩着想开口,被他一眼都瞪了回去。
阿福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啊?”
瑞云看了看阿福,情知道她是个脾气最好的人。
让这些孩子洗澡换衣服,要罚人可不会给这样的优待。
这夫妻两个做起事来,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我。我知道…”那个孩子也不是不害怕,可是硬撑着:“以前街上捉到了偷东西的…就送官了,要做苦役…”
阿福笑笑:“那是偷的一般人家。我们这儿是王府的庄子嘛,规矩更大。”
那孩子的脸更白了。
“按王府的规矩,偷东西,要砍手啊…”
瑞云在一旁翻白眼。
那个大孩子在发抖。
“不过,四个人的错,不能让你一个担着啊。”阿福问:“他们也偷偷溜进来了,不该吃的东西也吃了,也该受罚,你说是不是?”她问瑞云。
瑞云可不能当着别人给自己主子拆台,心口不一的说了声:“是。”
“不不,就是我一个人偷的,要砍就砍我的手!”
“不行——”跪在后头的那个瘦瘦的孩子突然尖叫了一声,膝行朝前,跪在那个大孩子身边:“是我出主意要来这里偷吃的!砍我的手吧!”
瑞云说有个女孩子,可阿福刚才就没看出哪个女孩儿。现在她一出声,才认出来了。这个女孩儿个子瘦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是说话的口气不像是那么小的孩子了。
阿福望了望内室,儿子应该没被吵醒。
“柱子哥要是只有他自己,肯定能吃饱肚子。可是带着我们,吃的就要分四份,我们,我们…柱子哥的手比我的手有用,要砍就砍我的手吧!”
另外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四个孩子挨成一团,哭的那么凄惨,阿福觉得心里发酸,微微摇了摇头:“嗯,先别哭。”
那个大孩子似乎听出事情有转机,马上止了声。其他人还抽抽噎噎的止不住,被他一人在头上敲了一下,顿时老实了。
看不出,这孩子还真挺有老大的架势。
“你们都是一家的?”
“不是。”
那个女孩子说:“我们是一个庄的…一个庄里的人都让蛮人杀了,就剩下我们。房子也让蛮人烧了…”
阿福点点头:“嗯,贼是要砍手,不过那是大贼。你们只是小贼,还不到那个地步。”
她这么一说,顿时四个人都屏息凝神的听她说话了。
“可罚还是要罚的。”阿福吩咐瑞云:“带他们三个去见韦素吧,他不是整天说没人跑腿事情做不来么?这个小姑娘,带去见杨夫人吧。”
瑞云喜出望外,给阿福行了个膝礼:“是,多谢夫人。”
阿福好笑:“你又不是他们什么人,干么要替他们谢我。行了,领出去吧。”
那个大孩子机灵,这会儿就想明白阿福根本没想罚他们。而且,留在庄子里,以后就不用天天饿肚子睡山洞了!他又趴下来,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夫人你长命百岁!好人一定有好报!”
“嗯,本来我没想留下你们的,不过看你们大的有担当,小的也有情义——留下来了之后可得谨守规矩,要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一样要挨罚的,那会儿可就不是开玩笑了。”
“是是!我们一定听话。”
“嗯,你叫什么?”
那个大孩子说:“我叫唐柱。这是二丫头,这是狗子,这是铁生。”
狗子生的好像比二丫头还瘦小,铁生脑袋圆圆的,皮肤黑黑的。
合着就他自己有名有姓,其他三个人就都只有个小名儿了。
也许是年纪小,还没取大名。
阿福正要让人带他们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掀开帘子一角进了门。
“阿信?”阿福朝他招招手,粉团团胖嘟嘟的李信欢快的朝她跑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嫂子,嫂子,看鱼鱼!”
阿福笑了:“你和张妈妈去后面池子玩了?”
“嗯!”他张开口,夸张的表述:“好多鱼鱼!好大!嫂子,去看。”
“嗯,看鱼可以,不要玩水知道吗?”阿福拿帕子替他擦汗。
李信撒够了娇,才注意到屋里跪着高高矮矮四个孩子。
他好奇的一个个看过去,山庄里都是大人,幼儿只他一个,还有个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婴儿,李信小点儿对那个小猪似的侄子不是太有兴趣。
他扯扯阿福,仰起头,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似是在问:他们是谁?
“他们呀,他们是新来的…”阿福笑着,抚摸他的头顶:“这是唐柱,这个是二丫头,是个小姑娘。这两个是狗子和铁生。”
李信虽然不是很明白新来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孩子天然有一种印象:自己站着,而他们跪着。
也许他现在还不明白主子,奴才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他心灵中,人们就分成这两种,一种是不用跪的,像自己,像嫂子,像哥哥——还有就是要跪的,就像其他人,就像眼前这几个好像不比他大多少的孩子。
阿福看看玉娃娃一样的李信,再看看眼前面黄肌瘦一把骨头的四个孩子…这就是命吧。
一边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边是为了一口活命的饭去做了小偷。
如果他们偷到那种心狠的人家,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李信把他们又仔细的打量一番,也不知他都看出什么来了,揪着阿福的袖子说:“嫂子,我要!”
“嗯?”阿福没明白。
“他们,我要了!”
正文 七十三 山居一
阿福想了想…这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除了唐柱看起来已经能做跑腿小厮差事,其他人都太小,做不了什么。要陪李信玩耍倒正合适——等等,怎么话题就扯到这儿来了?她一开始可没想雇佣童工啊!
“阿信,”阿福把人揽过来:“你要他们做什么?”
李信小皇子头一抬胸一挺:“陪我玩!”
很好…嗯,很直接,很强大的理由。
不过:“阿信,你有没有问过,人家愿意不愿意陪你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