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头那片空地,靠进边那块儿地方。”阿福说:“那地方大,靠着井择洗也方便,沥了水就直接挂架子上晾晒了。你去看看,还缺什么菜不,让他们多买些回来一起晒。”
李固也来了兴致:“一块儿去瞧瞧吧。”
阿福挽着李固手走在前头,韦素在后头有些好奇的问:“阿福,你没进宫时,冬天都吃什么?”
阿福一笑:“有什么吃什么呗,萝卜白菜豆芽豆腐转着吃,我们家就是开酱菜铺子的,所以家里最不缺酱菜了。富人家没菜还能吃肉,我们哪有那个福气吃肉吃到倒胃呢。”
韦素点头。李固问:“那宫里冬天吃的素菜,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啊。”
“那些怕是从南边用船运来的,到了京城的价比肉可要贵呢,而且又少。”
府里要储的菜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还没转过假山,就听见空地那边人声喧扰,干的正热闹。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二
这片空地阿福原来说要种果树,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地没有利用起来,所以在这里晒菜倒是正方便,人来人往的,连李信也在晒菜场上跑来跑去,小皇子对这种新鲜事加倍感兴趣。平时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都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好玩的事。他弯下腰抓了一把在晒的灰豆角,抬手看见阿福,脸上笑开了花,抓着豆角,摇摇摆摆就朝阿福冲过去:“嫂子——”
有什么烦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也偶扔到九天云外了。
阿福把他抱了起来,李信咯咯笑,把手里的豆角王阿福嘴里塞。
在他看来,这是很讨好的很亲近的表示了。这时候的小孩子对食物很敏感,一般很难让他们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
阿福笑着扭过头不吃,张氏忙赶过来。
“可不能让他吃这个。”
“是是,是刚才厨房的人想看菜的老嫩咬了一口,大概殿下就看在眼里了。”
李固饶有兴趣,虽然他看不见,但是这里的热闹动静与书斋全然是两码事,不光厨房的人在这儿忙,还有马房的和前院的一部分人手都在帮忙。马房的把铡草料的铡刀都搬过来了,这下省了厨房的人把菜切断的功夫,当然,从中劈开菜瓜这些事铡刀还干不来,厨房的人摆开案子在一旁干的热火朝天。
“这些菜晒干了,到冬天吃?”李固问。
“是啊。”阿福笑笑:“在宫里的时候,冬天也有时鲜菜,出来了之后,虽然内府肯定也有份例送来,但恐怕只有够你我还有信弟三个人的,这满府这么多人,冬天吃什么?”
韦素也来了兴致:“我们家到了冬天菜也吃的少。这菜干怎么吃?回去我们也背上。”
“这种豆角晒干了到冬天可以炖肉,很去腻。菜瓜还有别的,像那边的叶子菜晒了之后还要腌一腌的。”阿福说:“这些都有厨房的人操心,你不用管这么多了。”
韦素摸摸头:“这倒是。我们是男人嘛,后院的事就交给女人办好了。”
李信挣着下地,又在场中乱窜起来。张氏虽然体力还好,但是跟着他跑了这么半天,也累的满头大汗,亏得她梳的是最结实的环髻,要是敢梳的别的不牢靠的发髻,现在非成疯婆子不可。
阿福以前觉得张氏发髻老气,现在可不敢这么看她了。
人家不亏是专业的奶娘,这头发怎么梳都是有讲究的。
热闹的场面,乱跑的李信,暖融融的阳光,李固和韦素两个人总算摆脱了在屋里的时候那种压抑郁怒的情绪,韦素还乐颠颠的过去跟李信一起捣蛋,翻看地下晒的菜,还引的李信在后头追他跑。
眼前一切,如果可以凝固定格下来,就好了。
这时候没有照相机,阿福也不会画画。
所以太只是贪婪的,用眼睛看着,然后,牢牢的记住。
记住这一刻,她是多么的幸福。以后的时光,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她都尅也把这一刻拿出来,反复回味重温。
虽然她不太懂那些国家大事,可是也能看出,现在朝廷的情形是不妙,外有边患,内有天灾人祸。
就连一向不问外头事情的李固,还有总是吊儿郎当的韦素都这样…
阿福揉揉额角,秋天的阳光依旧炽烈,晒的她有点眼晕。
瑞云快步走来:“淑人。”
“嗯?”阿福转过头。
“朱夫人和朱姑娘来了。”
阿福唔了一声。
瑞云也知道这位主子和家里关系不怎么和睦,那个朱姑娘一看就像是安分人。不过瑞云向来不爱搬弄口舌,阿福当时挑她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阿喜来过几次后,王府里的人隐隐都看出来点事,也不是没有丫头和瑞云拉扯这些闲话,可是瑞云一个字也没和旁人说过。
阿福说:“好,我这就来。”
她低声和李固说了一声,李固拍拍她手:“要我过去么?”
“不用了。”
李固点点头:“留她们用饭吧。”
“好。”
阿福过去时,阿喜与朱氏在花厅里等着。
阿福从后面夹道走,这条路近。刘润正守在那里,迎上来低声说了句话。
阿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真的?”
“嗯,前天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刘润笑吟吟的,轻声问:“你要不要…嗯,看看?”
密道这种东西,阿福是闻名已久,但真要见,还是头一次。
“我母亲和妹子来了,这会儿…”
“没事,跟我来。”
阿福犹豫了一下,刘润已经转身。她转头看了一眼花厅方向,转身跟了上去。
夹道这边是一座小花园,刘润领头钻进假山洞里。阿福拎着裙角也跟了进去。
钻假山洞这种事阿福的身份年纪都不适合做了,所以虽然韦素说过这王府的假山堆叠大有意趣,阿福也没去钻过。当然,李固就更不可能了。
刘润也是整天要忙活,居然还能抽出闲心来钻山洞。
眼前忽然变黑,阿福有点不适应。
刘润停了下来,阿福隐约能看见他从地下拿起什么东西,啪的轻响之事,刘润点亮了手里的那盏小油灯。
“来,走。”刘润说:“我的眼力不用点灯也行,你拿着这个吧。”
阿福接过灯,环顾他们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假山石,朝外看还能看见一点光亮。
“来。”
刘润朝里走,阿福有些忐忑的跟上。这假山里头的空间比想象中大一点,石头套石头,朝前看只能看见一步远,阿福觉得这里简直就是窟窿套窟窿,没走两步就得弓下身猫腰走了。
感觉已经到了尽头没路可走的时候,刘润抬手在一块石头上摸了一下,说:“你看。”
阿福探头看,那大石头上还有块小石头嵌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刘润扭着那块小石头,缓缓转动。
轻微的轰轰声音想起来,阿福端着灯的手晃了一下,灯油泼了几滴下来,差点滴在她的手上。
眼前那块大石头缓缓的转了一下,露出一条窄缝,仅容一人钻入。
“啊…”
“底下我还没有去看。”刘润说:“不过我猜这条暗道多半不是藏物所用,大概还有一个出口,应该是当时建王府的人为了以备万一留的藏身逃生途径。”
阿福端着灯,朝前凑了一点。
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好像除了一点点潮湿的泥土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味道。
“好了,你去见朱夫人朱姑娘吧,这个,唔,不急,回来我再下去探一探,探明白了,这事儿你也不能告诉旁人。”
阿福用力点头:“我知道,逃生密道要是让人知道了,那还叫什么密道!”
她的心跳怦怦的,快极了。
莫名的,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的感觉。
“嗯,回来我再去别处找找,看还有别的密道没有。”不过刘润自己也摇摇头:“不过我看,挺难的。这种密道又不是建来迷惑人用的,一般只会有一两条。嗯,如果还会有,宜心斋里说不定会有。”
“咦?”
“嗯,你看,密道这东西,是为了有危险时逃生保命吧?”
阿福说:“是啊。”
“如果在晚上在卧室,遇到有什么变故了呢?”刘润转动那块小石头哦,让大块圆石又移回原处。阿福上下扫视,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要不是刚才瞧见,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有密道的。
“是啊,如果那样的话,那么卧室里,很可能也会有一条密道吧?”
刘润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先和你说一声,要是你也觉得可以,那就找个机会我去宜心斋寝室里找一找看。”
阿福想了想:“好,这两天我就安排。”
刘润拍拍手:“好了,先出去吧。”
阿福想了想:“那…当时韦素从内府拿了王府的构建图来…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人知道这密道?”
刘润摇摇头:“不会。若我是当年建这王府的人,构建图上也不可能标出官道来。而且,建成之后,工匠肯定会被灭口。”
阿福在油灯微颤的光芒中打了个寒噤。
刘润走在她前头,先探头看了外面,阿福才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那小油灯。
太阳重新照耀在身上,阿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刚才黑暗中的所见就像一个忽来倏去的幻觉一样,如此不真实。她回头看了一眼假山石洞,心中滋味复杂。
刘润把油灯接过去一口吹灭:“好了,你去花厅吧,还有人等着呢。”
“哎。”
阿福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刘润正转过身去,盯着小花园里的池塘,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他身姿超逸犹胜池边秀颀婆娑的垂柳。
阿福突然想,刘润…他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了宦官呢?
这个人身上有无数的秘密,认识的越久,谜团越多。
她的脚步慢下来,继续朝前走。
一片叶子从枝头落下来,打着旋飘坠,落在了阿福脚边。
叶子还是翠绿的,却已经落了下来。
但是,秋天真的来了啊。
正文 四十七 秋日 三
阿喜看起来比上次相见还要老实柔顺,朱氏有点忐忑不安。
虽然她看上去平静,但是阿福怎么说也是她闺女,她待阿福不那么亲,不代表阿福对她不够了解。
奇怪,阿福现在不当她们是天大麻烦了。
大概因为与现在李固与韦素担忧的事情比起来,她所要担忧的这一切,都太浅薄琐碎了吧。
“母亲不要客气,妹妹也坐吧,别多礼了。”
阿福款款落座,丫鬟奉茶上来。
阿福也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刮了两下。
以前她还觉得奇怪,这里的人为什么都茶杯不离手,来客见人头一件事都要倒茶。
现在她捧着茶,一声不吭,好像那杯茶特比好喝,是琼浆玉液一样。
朱氏轻声说:“多日不见,挺挂念的…听你妹妹说,太来了几回,你都不在府中…”
阿福唔了一声,既没说自己忙什么了,也没问阿喜是不是找她有什么事情。
朱氏抿了下嘴,转头有些犹疑的看了一眼阿喜。不过阿喜的神情异常坚定,用眼神催促她。
“是这样儿的…我们在后街那处的房子,因为买的仓促,所以,嗯,西墙北墙都在返潮,需得雇人整修。这么一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修好的。现在咱们也…”
阿福点个头:“买的仓促是不好。”
她终于接了话,朱氏松了口气:“所以,我们…”
“嗯,要搬回城外去住么?”阿福点个头:“这倒也是个办法。毕竟城外的房子也是咱家的,也整治过住了这么些日子了,秋天里乡下需要照应的地方也不少。这也不用母亲和妹妹特意过来说,差小丫头来说一声就行了,或是让哥哥来与我说一声就行了。是不是车子不齐备?这也好办,我打发人送你们回去收拾出城吧。”
朱氏下面的话给阿福堵额再也说不出来。
阿喜明显的急了,刚才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姐,城外又穷又冷,冬天特别难熬,你怎么…你王府这么大地方,不如我们搬来这里住吧!”
阿福睁大眼,有些讶异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不等阿喜再出声,阿福摇头说:“这是不合礼数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惹你笑话不说,传出去实在丢人。”
阿喜被噎了一下,不过阿喜已经张了口,朱氏犹豫了一下,说:“有什么合不合礼数的,亲戚间…”
阿福站了起来,脸容凝肃:“母亲快别这样说。王府的亲戚,那是未来的王妃和王妃娘家也算得上,母亲,要是你的娘家还有人,他们能说是平贵哥哥的舅舅,找上门来要你照应么?阿喜妹妹能认这亲戚么?”
朱氏也被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