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眼光在阿福身上停了一下。
他脸色平和从容,这么看来,杨夫人找她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阿福朝他点个头,跟在他身后一起朝里走。锦书阁是两层,上了楼梯,迎面一股墨香花香。迎面的架子上除了书,还供着一盆兰草,葱绿的叶子间探出嫩黄的花朵来。
透过这绿叶黄花,阿福看到帘子那头,有人端坐在书案前。
刘润轻声说:“殿下,夫人,阿福来了。”
阿福隔着帘子行礼,杨夫人说:“起来吧。”又对固皇子说:“殿下,这就是那个做鞋的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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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更的少了。。这两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今天着了凉,连着跑了好几趟厕所。。。
正文 十 固皇子 中
外面雨声哗哗的响着,隔着帘子,那种潮冷的湿意一阵阵的透进来只是一夜之间,昨天的暑气全给浇灭了,阿福穿的单衫,站在那里就觉得身上发冷。
固皇子眼睛不是看不到东西吗?他能看书吗?
他坐的安然,手指尖似乎在手里的竹片上轻轻移动。
啊,字是刻在竹片上的,所以他可以用手指来“看”。
阿福不敢大声喘气,规规矩矩的站着,杨夫人隔了半天才问她:“多大了?是哪里人?”
阿福低声回答了,她当然说的是阿喜的年纪,就算说自己的,怕也没有人信。杨夫人点点头,忽然又问了句:“识字吗?”
阿福犹豫了一下:“认得几个字,能写自己名字。”
这话说的阿福自认为是可圈可点,可进可退,果然杨夫人也很满意,接下来撂了一句:“你以后就在东院当差吧。”
阿福愣了一下,东院,固皇子起居就在东院啊。
一下子从最底下的打杂丫头变成近身的,阿福张张嘴,居然说了句:“我和杏儿一起的…”
“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姜杏儿?也好,让她一起过来吧。”
阿福觉得这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饼下来,咣当一声把人给砸的晕头转向。
说不上心里到底怎么个滋味,阿福下楼的时候觉得自己跟踩在棉花堆里似的。
刘润低声和她说了句:“路上当心。”把她的伞递过来。
阿福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了,一会儿想着杨夫人的话,一会儿又想起洪淑秀说起的那个因为茶热了就被迁怒打死的小宫女,一会儿又想起透过帘子看到的那个人。
那双鞋他穿了吗?合脚吗?
阿福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一个汽球,飘飘然然的,一直到杏儿睁大眼问她真的真的吗,她才回过神来。
“嗯,杏儿…”对不住三个字阿福还没来得及说,杏儿就扑上来紧紧搂住了她:“阿福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自己去过好日子的!”
阿福下面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离贵人近,当然意味着活儿轻,事少,好处多,人都是想往高处走的,杏儿也不例外。阿福想,自己大概是个异类。她一开始想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干活儿,不出头也不揽事,能盼个好时机被放出去就行了。出头会被人盯上,揽事会被人惦记甚至记恨。自己要是站的高了,那同样想站高的人,一定会想法子把自己掀下去,踩下去…
可是杏儿才不想这么多,她高兴的很。她想着她能不再穿这老蛤蟆绿的衣服了,能把头发整的光亮亮的,还能戴绒花,不但一天能吃饱饱的两顿饭,还能吃着上好的点心——而且,还离贵人更近了。这么一想,杏儿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贵人似的,起码沾上了贵气。
去了东院,就不是人人都能吆五喝六的小丫头了,保不齐别人就会很客气的喊自己一声杏儿姐姐。
还有,刘润大概也不会总是对自己冷着远着了。
杏儿想的开心,嘿嘿笑出声来。不过她转头看看阿福,阿福好象并不太开心的样子。坐在那儿,又拿起杏儿央告她绣的那条汗巾来。不知道为什么,杏儿心里刚才的高兴也褪了很多。
这是阿福挣来的,阿福懂事,阿福手巧,阿福是城里的姑娘比她懂的多比她聪明的多。
杏儿忽然想,当时柳夫人去那个小院儿挑人的时候,要不是自己紧挨着阿福站着,要是站在阿福身边的是洪淑秀,那可能被挑到德福宫的就不是自己了,现在能去皇子身边伺候的也不是自己。
“对了,线呢?”阿福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抬头问。
杏儿胡乱摸了两把,线让她坐底下了。
阿福没停手,雨一直下,她就一直在绣。一枝杏花不到天黑就绣好了,外面的雨还在下。杏儿把那条汗巾系了起来,那朵杏花就在腰侧垂着,隐隐约约的。
大雨还在下,可是阿福和杏儿却冒着大雨,把她们的家当又换了个地方。
她们又搬到东院了。刘润打着伞给她们帮忙,屋子比她们的上一间屋可是好上不少,虽然一看也是很久没整修过的老房子,窗框上的漆都掉了不少,但是这里比原来的屋子大了一倍,窗子大,顶梁高,一进去就让人觉得心里宽敞起来了。
这间屋里也只住她们两个人,把东西放一放。饭已经有人提了来,也是白饭和两碗菜,杏儿吃的格外香,其实这菜和她们在西院小窄屋里吃的一样没什么不同,但也许是屋子好了,饭也显的好吃了。阿福没吃下去多少,饭蒸的过头了,加的水又太多。菜有点咸,倒是喝了好几杯茶。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杏儿销窗子时说了句。
外面的雨依旧哗哗的下着。
“再下就过了,旱就旱死,涝又涝死。”杏儿小声抱怨:“我记得有一次连下了一个月雨,家里都没有吃的了。”
阿福夜里听着雨声,倒没有因为换了床就睡不好。
她睡的很沉,还做了好几个梦,梦里的情形光怪陆离的,醒来后只觉得很茫然,一点也没有记住梦中都遇到了什么人和事。
在太平殿东院的一天开始了。
早上佳蓉来叫她们一起收拾屋子。当然,她们收拾的是外屋,寝室轮不到她们下手。即使是外屋,也让阿福和杏儿大开眼界。阿福站在门槛外边发了一会儿呆,汗湿的手里紧紧抓着抹布。
这屋子显的精致而优雅,没有阿福见过的德福宫太后的起居之所那样浓丽锦绣,相比较起来这里更加清新素洁,靠屋角的大花瓶里插的也不是鲜花而是数枝细长的白竹草,草茎挺拔,草叶尖细,高矮不齐的几枝草显的错落而挺拔,靠近前能闻到淡淡的青涩的香。
杏儿好奇的想看看内室什么样,不过她也看不见什么,有帘子挡住,内室更暗。
佳蓉先示范过,再让她们动手,自己在一旁看着。阿福和杏儿不敢大意,手脚麻利轻快的按佳蓉的吩咐掸尘抹拭,佳蓉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了。以后每天这个时辰你们过来。殿下上午不会回来,一般是在锦书阁那边。所以不用赶着慌着,细细的清扫。屋里的一线一纸都不可轻易挪动位置,明白么?”
最后三个字她提高了嗓门,阿福立刻点头,杏儿愣了一下也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固皇子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屋里要是突然挪动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东西,一定会…
佳蓉满意的点点头,这两个丫头倒都是挺老实的。虽然固皇子眼睛看不到,长相如何没有关系。但是就佳蓉来看,自然是长的本本份份的好。阿福和杏儿都还是没长的圆脸盘,身量也矮,佳蓉一早上就判断出来,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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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好冷,据说明天更冷。。。开空调就觉得燥热,不开手指就冻的冰凉。。
正文 十 固皇子 下
在抹到书案时,阿福心里微微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就算固皇子能用指尖替代眼睛读书,可是写字是绝对没办法了,这样好的一张紫檀书案…对他来说也意义不大吧?也许他拥有世上的一切,但是却终生无法看到自己所拥有的。
书案一边摆着笔山砚台,阿福拂灰时,却看到一只玲珑晶莹的玉石镇纸,形态是一只仰颈朝天的…大白鹅。
真是很别致啊。
佳蓉走过来,看到让阿福注目的那只镇纸,抿嘴一笑:“这个是三公主送给殿下的,鹅肚子下还刻着字呢。”
佳蓉拿起镇纸,让阿福看了一眼鹅肚子底下的刻字。
好吧,上面的字很小的,但是阿福的眼力还不错,头两行可看清楚了。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阿福呆呆的站在那儿,好在她手里的抹布并没有戏剧化的脱手掉下来,然后再唿一声盖到自己的脚背上。
这诗就阿福上辈子四岁的时候就会背了,自认为这个绝不可能记错。
这个,这个世界到底和自己来的那个世界有什么联系呢?为什么历史不同,朝代不同,甚至连地域都不相同,却有这样相似度高达百分百的诗词冒出来?
是不是,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阿福的手有点抖,用若无其事,带着点好奇的声音说:“这鹅可真漂亮,后面的诗也是殿下自己写的吗?”
佳蓉一挑眉毛:“这是三公主赠予殿下的生辰贺礼,诗也是三公主写的,那年三公主可才五岁呢,殿下很是喜欢。这是凉玉的,夏天把玩最相宜。可是因为殿下喜欢,所以冬天也摆着。”
三公主?
阿福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位明艳照人的三公主的形象,似乎是叫李馨吧?
“你认得字?”佳蓉问她。
阿福定定神:“在家的时候,哥哥教过我写自己名字…”
蓉点点头,她看起来很随和,问了一下阿福兄弟姐妹几个,家里做什么营生之类的闲话。杏儿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着。
虽然阿福话是这样说,但杏儿觉得,阿福认识的字肯定不是三两个,说不定说她们村头念了三年书的那个二柱都没有阿福认的字多。
阿福好象有点恍惚。
杏儿偷偷的拉扯她袖子,阿福回过头来看她,神气有些迷惘,好象还没从一个长久的梦里醒来一样。
“阿福姐?”
阿福眨眨眼,好象清醒了些:“什么事?”
“没事,活儿干完了,我们走吧?”
“哦,好。”
还没醒,杏儿对自己点点头。
可能是阿福姐还没习惯。突然来到东院,杏儿也觉得没习惯,走路恨不得踮起脚跟来,说话绝不敢大声。当初徐夫人训练她们说话时,让她们把蜡烛放在嘴巴前面,说话时不能乱喷气让蜡烛晃动,当然更不能吹熄。要是晃动了就要被饿一餐饭的。用徐夫人的话说:不是有力气没处使吗?那就饿一顿,饿的没力气了就好。听说别的院子有训练方法,有的是把一张薄纸挡在口鼻前,说话时不可以有唾沫星溅到纸上,也不可以让纸颤动。
阿福心里想的什么,杏儿这个小脑袋想破了也不可能猜的出来。
阿福在想三公主,还有那位吕美人。
这两个人,一定可以给她心中的疑惑予以解释。
阿福想知道,三公主怎么知道这首咏鹅诗,吕美人怎么会唱生查子。这两个问题打着圈儿在她脑子里反复来回,就是不肯走。
阿福觉得自己都要魔症了。
中午吃的菜好,杏儿几乎要啃盘子,直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佳蓉笑笑:“这菜性凉,殿下一筷子也没动,便宜你们两个小丫头了。”
“啊,这是殿下的菜啊。”杏儿的表情活象想把已经咽下肚那些菜再掏出来仔细端详膜拜一样,阿福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浮在脸上的那样的,是真正的笑容。
说实话,现在问阿福她们刚才吃了什么菜,阿福真的说不出来。盘子也被杏儿刮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象是藕,又好象不是…阿福苦恼了。
下午她们佳蓉带她们又去了锦书阁,不过这次没上楼,在楼下打扫。地方本来也不脏,连浮灰也没瞧见,活儿份外轻松,佳蓉还拿了两块桂花糖给她们一人一块。
杏儿一边接,一边小声问这糖吃了会不会犯了规矩。佳蓉一笑:“不会,殿下不爱吃这些,我和佳蕙几个都怕吃坏了牙,你们要喜欢就都吃了吧。”
来来往往的,就是没见紫玫,阿福顺口问了一句,佳蓉有些漫不经心似的说:“她啊,她受了风寒,所以没出屋子。你们在德福宫,和紫玫很熟了?”
杏儿忙摇头:“没有,紫玫姐…看起来很严…”
严后面的字她忘了,光听人这么说过,记的不牢。
“严肃。”阿福给她补上。
“对,严肃,绿盈姐更和气。”
佳蓉笑笑,看起来也很和气,又把一些太平殿的规矩忌讳讲给她们听。
到了下午,因为下雨的关系,屋里黑沉沉的,简直象是已经到了晚上,佳蓉交给阿福活计,是一副袜子,说是夫人吩咐让阿福做的。一看又是副男人袜子,杏儿被佳蓉叫去帮忙抬箱子,下雨枕席都凉潮,要把厚一些的夹被找出来。
阿福做了几针,屋里暗看不清楚,她把窗子开了一线想借点光,可是一开窗,风雨就肆无忌惮的朝里灌,远远看到院门开了,有人撑着伞快步进来,阿福看着其中一个身形有些熟,好象是陈慧珍,只是离的远又下着雨看不清楚,等她们到了廊下收起伞终于能看清了,可不就是她。
阿福的心怦怦跳,很想找陈慧珍打听三公主李馨的事情,看着她手里捧着盒子,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受差遣来送东西的,绝不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况且宫规本来就不许不同院子的宫女宦官互相间随便走动的。
阿福掩了窗户坐下来,再做起活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没缝几针线缠了个死结,不得不拆了再重新缝过。没多会儿又听见远远的隐约的动静,阿福把窗户开了条细缝朝那边看,陈慧珍她们已经出来,却是空着手的,佳蓉送她们到了院门口,又撑着伞回来。
杏儿不一会儿也回来了,进门就把鞋子脱了晾着:“都到门口了,一脚又踩到了水洼边上,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干,我没别的鞋替换了。阿福姐,要不回来你的先借我穿穿。”
阿福和她脚差不多大,凑和着也能穿。
“你不是抬箱子吗?怎么到外头踩水去了?”
“嗳,刚才慧珍来过呢。三公主打发她们送了今年的新橘来,我看见她了,穿的戴的都是新的,看样子好象挺风光的。”
福低下头继续做手里的活计。布也是先过了水的,不象一般的袜子那样两片对拼起来,袜底有一道线脚。阿福剪布的时候已经留出整片布做袜底。上好的本色布,摸着又柔软又温暖,要是配那双新纳好的鞋…一定很舒服。
第二天雨小了些,上午当差,过了午阿福已经赶着把袜子做好,带子也打好了,用块帕子包着给佳蓉送了过去。佳蓉正赶着要出门,接了袜子也没有细看,连着帕子一块儿拿去了。阿福想和她说,要有什么去玉岚宫跑腿的差事,自己可以去,也没来得及说。
院子里的花被两天的大雨打的都不成样子,一片凌乱的花瓣叶子半浸在泥水里,阿福想,明天要是雨停,收拾这些,可够忙一通的。
身后有人喊:“阿福。”转过头来,紫玫扶着房门,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进了屋。
这屋里有一股不太新鲜的气味,床有些不大平整,紫玫刚才大约是躺着的。
“紫玫姐,有事么?”看她脸色发白,阿福问:“你身体好些了么?”
紫玫没答她的话,却问:“你怎么到东院来了?”
“哦,杨夫人把我和杏儿一起拨过来了,或许是这边人手不够吧。”
“人手不够?”紫玫嘴角微微一撇,有些尖酸怨怼的神气,一闪而过,看着阿福说:“你也算老实谨慎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阿福抿一抿嘴,没接话。
紫玫还想说什么,佳蓉却在门外说:“谁在屋里头?”
阿福看看紫玫,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