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休扫了她一眼,低下头淡淡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不必多说了。今天我不想说太多话,我有些累。妹妹改日再来坐吧。恕不奉陪了。”说着,唤来红珠送客,自己径直进了屋中。萧潇呆了一呆,只得怏怏走了。

燕儿问道:“小姐,身子不适吗?萧夫人看上去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君亦休在软榻上歪着,闭了眼轻声道:“原以为她是个心高的人,不屑于打听这些。想不到如今也这般心机深重。边关告急,这园子里也不清静了,往日好好的姐妹,怕是聚不长了。也罢,以后她来,就说我歇着呢,不见客。”

燕儿笑道:“小姐可算是想通了,着急自个儿的身子就成了,别的事一律少管。只要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真的万事大吉!”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三 受屈(1)

君亦休这些日子来已经没有多少怀孕的反应,胃口也好了很多。可是府里的人,却仿佛越来越冷淡她了。不仅一日三餐要去催,连想加个菜也诸多阻碍。她知道多半是凤九天对她不待见的缘故。连底下的人也说,如今王爷对那扶柳阁的主子宠爱得紧,不仅三天两头地过去留宿,就是待遇比其他的人好得多。

扶柳阁,风如絮。不仅生得美貌,连手段也不输给其他人。将来这王府里的第一个王妃,恐怕非她莫属了吧。想到这儿,她突然生出一丝焦燥,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又不在了,她会如何待他呢?

君亦休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迷糊了过去。直到有人在摇晃她,她只觉得眼皮发沉,却醒不过来。她想抬起手,那手仿佛有千斤重,她想说话,喉咙却直发干,生疼。她心中一慌,只觉得全身无力,连喘口气都觉得累。

燕儿见君亦休只睡不醒,面色又出色地发红,不由得吃了一惊,连连摇晃她,想让她醒来,却没有办法。燕儿吓了一跳,连声唤来红珠,让她差人去梅花庵请无花师太来,红珠却道:“你是说梅花庵的无花师太?她如今人在霁深园啊!说是风夫人的丫头死了,请她来做法事的。”

燕儿大喜,叫道:“太好了,快去请来。你说风夫人身体有恙,劳烦她老人家过来瞧瞧!”

红珠应声去了。君亦休躺在床上听得真切,很久没有见师父,心里颇为记挂。而且这一趟出去,也发生了不少的事,她肚子里有太多疑问,想问师父。

一想到无花,君亦休莫明地安了心,又沉沉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燕儿着急道:“这是个什么理儿?难不成活着的夫人还不如一个死了的丫头?好歹夫人还有身孕呢,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红珠道:“奴婢也这么说的,可是玉珠姐姐说了,无花师太在做法事,不能打扰。要咱们等着!”

君亦休听她二人在外间说得激愤,直想坐起身来,却没有力气。她猛地张开了眼,叫道:“燕儿!”那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燕儿正在生气,也没留意屋里有人在唤,倒是红珠心细,说道:“燕儿姐姐,我好象听到夫人的声音,要不进去瞧瞧?!”

燕儿愣了愣,走进屋里,见君亦休睁开了眼,大喜道:“小姐你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你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做!”

君亦休转了转眼,见屋里已经掌了灯,连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燕儿一边扶她起来坐好,一边说道:“已是亥时了,你都睡了快三个时辰了,怎么叫都不醒,晚膳也没吃,吓死人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君亦休醒转过来,脑子略为清醒了几分,她动了动手,却只有发颤的份儿,只得笑道:“也不知道,可能是累了,一睡就昏了。你瞧,如今连劲儿都没有,想来是饿的。”

燕儿连忙吩咐人将饭菜端来,君亦休吃了几口,精神慢慢地恢复了些。想起刚才听到她们在外面说的话,问道:“师父是不是来了霁深园了?”

燕儿没好气地嗯了一声,说道:“就是。不就是个丫头死了,还搞得这么大阵仗!刚才小姐怎么叫都不醒,我叫红珠去请师太过来,谁知那风夫人的丫头,竟然这般不讲理,不让师太来!这万一小姐你……呸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小姐你现下可好些了?”

君亦休笑道:“我没事,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风夫人兴许是个念旧的人,七巧死了,她想她能走得好些,才请师父来做法事。”说到这儿,她略一沉吟,想起上午计嫱说她把药倒了,七巧又做了替死鬼的话,不由得心头一沉。这个园子里越来越不安静了。难道以前的流言说凤九天让她们喝下不孕的药汁,竟是真的?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三 受屈(2)

燕儿见她沉思不语,又笑道:“小姐刚好点儿,又发呆了。奴婢去打点水来给你梳洗,好好安歇吧。”

君亦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倒头又睡了。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快晌午,燕儿唤了她好久,她方才醒过来。醒来后,又是四肢无力,赶紧进了食,才觉得好些。她从未曾这样贪睡过,难道真的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疑虑,若是在以前,她是不会在意的,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已经不太重要,而如今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子,她反倒紧张了。思虑再三,她对燕儿道:“师父的法事要做多久才完?”

燕儿道:“说是要七天七夜,今天才第二天,还早着呢!小姐还是别想了,没准儿无花师太惦记着呢,空了自然会过来。”

君亦休道:“那倒也是。师父难得来一趟王府,应该会找时间过来相见。”于是她也没有多想,用过饭之后仍觉得疲累。因为有了两次经验,这次倒不惊慌了,倒头便睡,谁知这一觉睡得更沉,直至子时方被唤醒。燕儿忧心道:“小姐,你怎么越睡越沉了?奴婢好不容易才叫醒你?现在都子时了,今天才吃了一顿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君亦休想了想,只觉得头重脚轻,无力道:“先别说那么多了,先弄点吃的来。”

燕儿叹气道:“饭我倒是为小姐留了,可是这深更半夜的,菜早凉了,又没处儿去热,可如何是好?”

红珠突然插嘴道:“要不我们也跟管家说说,象扶柳阁一样,自己也弄个小厨房,以后夫人要吃什么,可不就方便多了?”

燕儿疑道:“扶柳阁有个小厨房了吗?几时有的?怎么没听说?不是说这园子里不让生火吗?”

红珠笑道:“原本是不让的,不知怎么王爷就许了风夫人,让她弄了个小厨房。可能是想这几天做法事,没日没夜的,方便些。对了,要不咱们把饭菜拿过去热热。”

燕儿没好气道:“就她特殊!只怕咱们拿去了,又要给我们使脸子。还是算了,大不了我去厨房看看,我就不信弄不热它!”

红珠正欲说话,燕儿已经出了门。君亦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道:“随她去吧,这丫头脾气上来,倔得很。”

燕儿急冲冲地出了园子,直往厨房奔去,四下漆黑,连个人影也没有。她突然觉得背上冒出一股凉气,想起前几日这路上就死过一个丫头,不禁胆寒了几分。她暗暗有些后悔,不该逞强一个人跑出来,至少也叫上福至啊!她快步地走到厨房门口,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找来火折点了灯,去找柴来生火。好不容易弄好了,正在高兴,突然听到一个人喝道:“什么人!深更半夜地闯来厨房!”

燕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厨房里的师父,看见灯光就进来瞧瞧。因为前几天莫明其妙地死了个人,这几天都是人心惶惶的。燕儿连忙道:“是我,沉香榭的燕儿。我家夫人饿了,想吃点热的,所以我来……”

那人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想吃怎么不早说!快出去快出去!”

燕儿见他出言不逊,不禁来了脾气,叫道:“夫人要吃,没让你们起来侍候,已经不错了。如今本姑娘亲自动手,你还要埋怨!这是个什么理儿?!”

那人没好气道:“管你哪家的夫人,过了这个点儿,就没这口饭!还不出去,要是被巡夜的瞧见,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燕儿气得想骂人,当下也不理他,只管生火涮锅,口中叫道:“你怕事你出去,反正本姑娘要弄好了才走。有本事你去管家那里告我,我也不怕你!”

那人见她如此强横,不由得有气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叫你快出去!”说着,上前来把食盒往她怀里一塞,就拉着她拽出门去。燕儿极力想甩开他,可惜他毕竟是个干粗活儿的人,别的没有,就有一身力气,是这个小丫头的几倍。三下两下就把燕儿拉了出去,口中还不忘啐道:“叫你出去你还不识好!快走,不然我通知管家来赶你!”

燕儿挣脱不及,怀里的食盒“啪”地一声跌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气得不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跺脚道:“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你把饭菜赔我!”

那人讥笑道:“自己没拿好倒赖我!快点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一想起君亦休还在屋里饿着肚子等着,燕儿气得大叫道:“你不赔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直往他身上撞去。那人吓了一跳,赶紧闪到一旁,燕儿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那人见她发了狂,吓得赶紧跑出了院子。燕儿跌得浑身发痛,看着一地的饭菜,终于止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突然一双黑灰色的鞋子慢慢地走到她跟前站住了,燕儿一怔,连忙抬起头望去,背着月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却禁不住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爬了几步,颤声道:“你,你,你是谁?”

来人见她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双眼有泪,我见犹怜。他心中微微一软,竟然不忍心就这样离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见她吓得不行,赶紧上前去将食盒拾起来,递到她手中,默默道:“快回去,夜里风大,又黑。你一个小丫头,小心出事。”

燕儿见他呆呆的,语气也朴实,反应过来他不是个坏人,一肚子的委屈禁不住倾泄而出,啜泣道:“可是……可是我的饭菜……小姐饿了,还等着我呢……我真没用……他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只得蹲了下来,将她拉起来,柔声道:“别哭了,不就是饭菜吗,我帮你想办法!”

燕儿一喜,睁大双眼望着他,只见他浓眉大眼,脸色平板,正呆呆地看着她。她失声叫道:“原来是你!”她认得他,就是元宵节抓住她不放,后来又跟着他们一直去知州闯关的宁西王护卫,乔沙!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四 亦梦(1)

燕儿一见是乔沙,顿时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觉得他象个呆子一样,除了保护凤九天,啥都不知道。如今他却如此仗义相助,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乔沙见她也不说话,只是发愣,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你不想要饭菜吗?我帮你。王爷的藏云阁有厨房,我去帮你瞧瞧,应该还有。只不过……你得等一会儿。”说完,他就往院门走去。

燕儿四下张望了一下,到处冷风阵阵,不由得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叫道:“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乔沙见她似乎有些害怕一个人呆在这儿,不由得笑道:“你害怕吗?那也行。”

燕儿仍嘴硬道:“谁害怕啦!我……我……我是怕你一会把饭菜都偷吃了!

乔沙也不回嘴,只笑了笑,任她扯住他的袖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往藏云阁去。这里的厨房是凤九天专用,整夜都亮着灯,此刻见乔沙突然来了,值夜的师父讨好地笑道:“乔护卫,可是王爷想用什么?”

乔沙道:“不是。师父这里还有剩余的饭菜吗?”

那师父笑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乔护卫……”说着,他瞟了一眼乔沙身后的燕儿,有几分犯疑。

乔沙道:“有的话就劳烦师父给这位小姑娘一点。我刚才打倒了她的饭菜,没办法,只有来求师父帮个忙。”

师父笑道:“原来是这样,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瞧瞧,给您热热。您先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燕儿偷偷地瞧了一眼这厨房,不禁暗暗咂舌。凤九天的厨房真大呀,是霁深园的三倍还大。这里的师父,恐怕也是那边的三倍还多吧!唉,当王爷就是好,哪象她家小姐……幸好今天遇到了这块木头,不然小姐可要挨饿了。想得正出神,乔沙已经将装好的饭菜塞进她的食盒里,说道:“好了,燕儿姑娘,你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去巡夜呢!”

燕儿正要道谢,那师父又道:“姑娘别着急,这里还有一碗鸡蛋羹,反正夜了也没人吃,送姑娘宵夜。你好生拿着,正热乎呢!”说完,他笑意盈盈地将鸡蛋羹小心地放进食盒内,眼角尽是讨好的笑容。燕儿暗暗叹气,真真是狗奴才,换个有权有势的人,就这般巴结!心里虽然看轻他们,嘴上仍不忘道:“多谢师父了,你真是个好人。”

那师父喜笑颜开道:“哪里哪里,既然是乔护卫的朋友,小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谢不用谢。”

燕儿转过头,翻了翻白眼,朝着乔沙做了个鬼脸,这才出了门口。乔沙一呆,这小丫头真有趣,刚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倒有精神跟他逗乐了,不禁哑然失笑。突然想起七巧之死,心头一凛,看着燕儿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便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跟了上去。

燕儿快步回了沉香榭,侍侯君亦休用饭。君亦休见她衣裙脏污,眼睛又发红,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热的饭菜?”

燕儿笑着将前因后果细细地讲了一遍,君亦休停了筷子,叹道:“这乔沙,果然是个性直忠厚之人!难得你遇到了他!不然今晚可就要哭着过了。”

燕儿扁嘴道:“我当他是块木头呢!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话。说他把我的饭菜打倒了,不然那师父怎么肯替我重做?好歹他也是王爷跟前的人,人家给了面子。这些人啊,都势利得很,谁有权有势就巴结谁!”

红珠道:“那倒是,那小厨房里的人定是看你是沉香榭的丫头,所以才这么不客气。要是扶柳阁的人,他们可就……”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四 亦梦(2)

燕儿啐道:“呸!有什么了不起?再厉害也只是个奴才命,真是狗眼看人低!扶柳阁怎么了?风夫人是得宠,可我们小姐怀着王爷的孩子呢!出了什么差错,看他们怎么办!”

君亦休沉思道:“好了,别说三道四的了。别人怎么样少管。以后到了用膳的时间一定要唤我起来用膳,免得再生事。”

燕儿红珠应了,分别去歇下。至第二天早上,君亦休仍然睡得死沉,唤不醒。燕儿有些急了,想尽办法仍不管用。红珠只得说道:“要不等到午膳时再叫?昨儿也是午膳时才醒。”燕儿无奈,只得应了。谁知过了午时仍不见君亦休醒来,二人方才有些急了。一直到晚膳时,君亦休才醒。用过饭之后,精神不济又睡了。

如此过了五天,君亦休一天比一天醒得少,终于第六天时,竟一天都没醒。燕儿暗觉不妙,让红珠守着她,自己往扶柳阁去请无花。到了院门口就被人挡住了去路。燕儿只得好言道:“这位大哥,我是沉香榭的燕儿,求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夫人想见见风夫人!”

那人没好气道:“风夫人在做法事,这几天一律不见外客!别说是你家夫人了,就算是王爷来了,也不见的!快走快走!”

燕儿急了,趁他不注意,就往里冲,边跑边叫道:“无花师太,我家小姐不行了,求您去看看!”

那守门的见她冲了进去,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无奈燕儿叫的声音极大,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守门的将燕儿推出门外,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知好歹?!扰了风夫人做法事,你担待得起吗?”

燕儿也不管,只管大叫。果然不出一刻,就见到风如絮慢慢地走了出来,见了她便问道:“燕儿!你说君姐姐怎么了?”

燕儿连忙大声道:“回风夫人,我家小姐最近几日都只睡不醒,恐怕身子有恙,所以奴婢斗胆,才来请无花师太过去瞧瞧!”

风如絮沉吟道:“君姐姐身上不好吗?那应该请大夫才是,怎么来请师太?”

燕儿一时语塞,脑中灵光一现,连声道:“风夫人你不知道,我家小姐是师太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家小姐但凡有什么病,都是师太给瞧的。所以奴婢知道师太在这儿,一心急,就来请师太了。还请风夫人发发慈悲,让师太赶紧去瞧瞧。”

风如絮想了想道:“果真是病了?可是师太吩咐过,法事期间不得打扰。这样吧,我随你过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是病了,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瞧瞧要紧。”

说着,她带了玉珠便往沉香榭去,燕儿无法,只得跟在后头,一路进了院子。红珠在房前张望,燕儿一见她便问道:“夫人醒了吗?”

红珠摇了摇头,风如絮进了屋,见君亦休躺在床上睡得死沉,她将手掌放在君亦休的额头,不觉得烫,皱了皱眉道:“你家夫人睡得好好的,不象是生病了呀。”

燕儿急道:“可是小姐一整天都没醒,连口水都不喝,怎么叫都叫不醒,可不是有病了?她可怀着孩子呢,这不吃不喝的,光睡觉,可怎么是好?”

风如絮沉思道:“既然这样,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红珠,你去找管家,让他即刻请个大夫来。”红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只听一人道:“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燕儿转头一看,竟是无花来了,心下大喜,连忙上前拜道:“无花师太,您可来了,您快瞧瞧,为什么小姐光睡不醒?”

无花略一沉吟,见风如絮似有一丝疑虑,淡淡笑道:“风夫人不必担心,法事有贫尼的大弟子代劳,不会有差错。亦休是我的徒儿,身子向来不好,所以贫尼先过来看看。”

风如絮只得笑了笑,让到一旁。无花坐到榻前,为君亦休把脉。过了一会儿,她方问道:“燕儿,亦休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燕儿连忙道:“有好几天了。刚开始就是睡得沉些,隔几个时辰还是唤得醒的,可是今儿睡了一天了都不醒。”

无花点头道:“那她每次醒来,可是肚饿体乏,精神不济?”

燕儿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师太,我家小姐可是有什么病?”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五 无花(1)

无花闻言低头想了一想,让燕儿将君亦休扶起来,伸手在她的后颈窝处推拿了两下,君亦休“嗳呀”一声,慢慢地苏醒过来。众人见状大喜,连声道:“可算是醒了。”

无花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吩咐道:“好了,你们去准备饭菜来。君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了身孕,比较体乏,都散了吧。风夫人也请回吧,那边的事就请你多担待些。我稍后就来。”

风如絮连忙笑道:“既然君姐姐没事,那如絮就告辞了。师太不用急,慢慢来吧。”说完,又嘱咐了底下的人好生侍候,这才回了扶柳阁。

燕儿和红珠忙着去为君亦休准备饭菜,屋子里的人都走了,这才安静下来。君亦休见了无花,自是欢喜,连声道:“师父可来了,法事做完了吗?”

无花叹道:“这个不急,亦休,你可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君亦休茫然四顾,见天仍亮,不觉道:“好象没多久吧,天还没黑呢!”

无花担忧道:“你睡了一整天了,竟然毫无知觉?!”

君亦休惊讶地张大了眼,自己睡了一整天了?她努力地思索,仿佛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清了。无花见状,叹了口气道:“刚才为师为你把脉,见你的脉象轻微,身子似不如从前了。可能是怀了孕,不能经常服用浮香丸,对你的身子有一定的影响。你长睡不醒,多半也是心力不济所致。为师担心,长此下去,你的身子恐怕拖不到分娩那一天……”

君亦休惊愕道:“怎么会?师父你不说只要不见血,我能再活一年吗?”

无花道:“理论上说,的确如此。亦休,你最近可是为什么事忧心烦神?”

君亦休低了头,她的心事谁都不知道,却独独瞒不过无花。当下叹一口气,说道:“弟子确有心事。只是……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孩子让弟子最近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很多时候想控制心神,却远不如以前那般容易。”

无花道:“你想的事情太多,难免就会伤神。为师多次告诫你,要放宽心情,凡事多想想这个孩儿,你就不会这样了。”

君亦休叹道:“弟子明白,只是太多事,却由不得我。师父……”她看了看无花,欲言又止,犹豫着,不如如何开口,半晌方道:“弟子的心事,师父也是知道的。”

无花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轻声道:“亦休,如果是为了你的母亲,你大可以问。如果是为了他,你就不必问了。”

君亦休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师父,当年母亲求您救我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我娘……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他的娘亲,你们三人……”

无花转眼去看她,那眼光中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有一片平和。她淡淡道:“亦休想知道什么?当年你得了这个病,挽思一直心有愧疚,总觉得是她犯下的罪,却报应在你的身上。我们三人自逃出逢魔谷后,为了避免受制于人,就不曾再联系。可是她为了替你寻医治病,到梅花庵来求药,见了我……知道无法再隐藏行踪。当时她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救你。于是……她愿意受万毒钻心而死,也要保你和圆儿。”

君亦休双目微暗,这件事她虽然已经听说过,此刻听到无花讲来,仍然觉得心如重石,眼眶微热。原来娘是为了救她而死,那为何父亲说娘的死与他有关?

无花又道:“你娘因你爹娶了妾室,心灰意冷,早已经不想有什么生存之念。既然能救你,她自然也就什么都不顾了。于是你家的人,都只当是你爹气死了你娘,而事实上,你娘是自己愿意受死。你大哥也因此离了家门,一去杳无音讯。”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五 无花(2)

君亦休苦涩道:“原来是这样。可惜爹爹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娘,终日不安。大哥也离家出走,我们君家从此就没有了生气。想来,竟是我的病害的。”

无花连忙道:“亦休为何会这样想?!这世上之事,有因才有果。我们三人当年犯下重罪,你娘一直心有愧疚。我若不是将墨麒麟还给了大哥,也难有清静之日。只是没有想到……墨麒麟还是失于大哥之手!至于你的病,也许是天意,否则,为何你偏偏在最后的日子里,却遇到了他?!”

君亦休疑道:“师父,你曾经说,我娘和他娘,都已经死了吗?”

无花道:“不错。当年我看着闵珠儿断的气,自然不会有错。那黑玉墨麒麟在她的手上,我本想劝她交出来,让大哥也放她一马。岂料,她却突然暴病身亡。当时凤九天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他的眼光已经复杂到让人读不懂。”

君亦休怔住,她这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凤九天的过去,虽然她也一直觉得,他的过去一定不是一帆风顺,和和美美的,可是乍然听到无花提起,仍然觉得心有些紧。

无花又道:“闵珠儿体弱,她死前一个月,我曾频繁出入王府,替她医治。后来突然传来她病死的消息,我赶去看时,她四肢僵硬,双目圆睁,似乎是被人加害,但我一时之间也查不出真相。府中的王妃百般阻挠,不等凤宇赞回来,便匆忙下葬。我想她应该是被那一群妃妾所害。为了追查墨麒麟的下落,我又多次去王府查探,后来才知道,有人向王妃通风报信,说闵珠儿是耀新国派来的奸细,王妃疑怒之下,将她害死!”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蓦然觉得背心发凉。她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是谁?!”

无花觉察到她神态有异,不由得问道:“你说什么?”

君亦休惊醒,连连道:“没什么!师父,那闵珠儿有什么家人亲戚吗?”

无花黯然道:“闵家三代单传,到她这一代,就只得了个女儿,女儿一背叛逢魔谷,闵家就一家自裁,再无其他人。”

君亦休垂下了眼,心中暗想,如果闵珠儿的确已死,又没有姐妹,那霁雪园里的太夫人又是谁?她与凤九天长得那样相似,如果毫无血缘关系,倒是奇了。想了想又道:“师父,我娘……知道闵珠儿在宁西王府吗?”

无花思索道:“应该不知道。她们两个彼此并无联系。你娘辞世之时,闵珠儿早已经去世五年,而且你娘从未提及闵珠儿的状况,想来她们是相互不知情的。”

君亦休低头暗想,原来凤九天的母亲是被人迫害致死,难怪他待府里的侍妾都这般无情。他的身份如此特殊,天垠朝的宁西王,母亲却是逢魔谷的圣女,如果两国开战,那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想起他只身跑去耀新国一事,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如果当时有人抓了他,扣住不放,岂不是命在旦夕?他何以还那样大胆,连乔沙都不让跟去?还是……他有什么秘密,不便让乔沙知道?

想起他无故受了伤,还要乔装逃离,越想越觉得心惊,禁不住问道:“师父,如果他……被耀新国的人抓去,那……”

无花淡淡笑道:“你怕他被抓去?怎么会?他虽然从未表露,但我知道,他的武功,不在游自锋之下。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武功来历,师学渊源。这才是他的城府心机所在。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抓去?就算他真的被人抓了,他也有办法逃出来。”

君亦休担忧道:“那……若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抓他呢?又或者已经派了人潜进王府来……他会不会有危险?”

无花叹道:“这里是他的地方,什么人能放肆?亦休你想多了。看来……你真的是很在意他……”

君亦休下意识地呆了呆,她在意他吗?尽管她一再地劝自己,切不可再对这个男人有半分心思,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会有危险,她就这样地担心?难道她真的是在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不肯面对?

无花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说道:“也许是天意……你这孩子注定要为逢魔谷再受一劫!”

君亦休正想追问有何劫数,突然门帘一掀,红珠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笑道:“饭好了,夫人赶紧用吧!”

见红珠突然进了门来,二人都微微一愣。连忙坐到桌旁,君亦休淡淡笑道:“师父可愿与徒儿一起用饭?”

无花摆手道:“不必了,你用吧。亦休,你的身子弱,休息是好,但……我看还是需要善加调养。唤燕儿来,我再给她个方子,让她去抓药来。”

君亦休应了一声,让红珠去唤燕儿来。燕儿进了屋,无花方道:“方才怎么不是你送饭进来?”

燕儿笑道:“我去厨房嘛,走得有些累,红珠就说她送进来。怎么了?”

无花沉吟道:“如今边关极可能会开战,这王府恐怕很快就不会清静了。你们还是要处处小心。亦休,幸好燕儿及时来找我,否则这样睡下去,过了十日,怕是再也叫不醒了。这样,为师开个方子,燕儿去抓药,你隔天服用,切记,如有什么不适,一定要来通知为师!”

君亦休点了点头,燕儿接了单子便去了。无花这才说道:“我要走了,你好生歇着。一会儿药回来了,记得服过方可睡下。我这几日暂时不会离开王府,有什么事就差燕儿来回我。”

君亦休应了,无花方起身出门。她望着师父的背影,似乎苍老了几分,不由得叫道:“师父!您后悔当年之事吗?”

无花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她道:“为师已经到了今日,就算有后悔之意,也已经随归尘土。我是个出家之人,不再问俗尘之事。”顿了顿,她又说道:“当年我们三个能下那么大的决心背叛家国,就没有想过后悔!所以,你不必执着你母亲之死,好好保重自己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君亦休痴痴地望着门口,心中暗想,世上恐怕只有师父这样的人,能不为过往所困扰。过去便是过去,纵然经历不堪,也不能左右她将来济世为怀的心肠!也许她才是真的大彻大悟,只是这样的大彻大悟,却不知修为多久,才能够得来!而她君亦休,终究只能做这个俗尘中最渺小的一粒沙子,随波逐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