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憋不住了,转头警告他:“你丫特喜欢作弄我吧?你想死吗?你再跟我逗一下试试?”

萧磊却笔直地回望我,我发现他眼睛特别亮。如果说又开什么恶劣玩笑,那眼神未免又严肃真诚了点。但如果说他很正经,萧磊神情里又有点无措恳求。

“下课后跟我去个地方吧。”他低声说。

“去你大爷。”

“不走远,就在咱们学校门口。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给你看个东西。其实昨天就想给你看的。但昨天白天在教室等了一天,晚上在你宿舍下等了半宿,你都没出现。”

“滚蛋,姑奶奶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如果不跟我去,我现在就站起来,告诉全系同学和老师我暗恋你。”

我怔了下。

萧磊继续流畅地说:“我跟他们说,我从高中就喜欢你,我在你不认识我之前就喜欢你,我第一天跟你打招呼,也是身边人怂恿我上去…”

“有病治病,有药吃药,没救就滚。”

虽然这么答,其实我内心还是犹豫了下,因为真怕萧磊突然站起来发疯。姑奶奶还是看重名誉的啊。

萧磊沉默片刻,也没站起来,他突然说:“我拜托你了还不行?”

这人的性格其实跟我很像,实际上,这就是我无可奈何萧磊当好朋友的原因。我俩都好面子,嘴贱欠招、色厉内茬。但我俩嘴上和心里,一般都做不到同时服软。

现在他目光不看我,无可奈何地说:“哎,你就跟我去一下不行吗?”

但我俩都清楚,萧磊这确实是在放下脸求我啊。

我就这么一个正常的高中好朋友,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变态了啊,只好答应。

事实证明,做人永远不能心软。如果我能早知道萧磊是打算跟我告白,一定当庭就打死他。

当萧磊把我带到校门口停着的一个面包车前,我还隐隐只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等他拉开车门,里面是满眼的红色可乐易拉罐。我立刻想起来,自己曾经被钱唐怂恿着送了一车可乐这茬。

但萧磊也太狠了。他居然又买了一车可乐回送给我?这大冬天的送可乐…也太记仇了吧。

萧磊却说:“你拿一罐看看。”

我只好顺手从里面拿了一听可乐,出乎意料的轻。居然是空罐子。

“里面都是空罐子。你当年送我了一车可乐,我每喝一罐,都把罐子留下来。我跟自个儿说,把你送我的可乐喝完后,我就告诉你我的心意。”

我忍不住先后退一步,内心涌上不详的预感:“我操,你有什么心意?”

萧磊感慨地转头看着那空罐子:“老子都喝吐了,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

“啊?”

“你不用回应,但也别着急拒绝我。”他双手插兜,很镇定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有个老男朋友,可我不在乎。我只要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别总把我当朋友当你哥们。这样,我也可以慢慢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你,咱俩在一起有多合适。”

我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磊又说:“如果你觉得确实接受不了我喜欢你这事,我们也就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萧磊再坚定地接着说:“但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不管你叫李春风还是李权,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喜欢别人。”

我心中一片乱麻。

太出乎意料了,而且估计因为站在马路边太冷了,居然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感动。当然,更强烈的感觉依旧是这人吃错药了吧?估计可乐喝多了会变笨,丫还喝了一车。

萧磊夸张地睁大眼睛,朝我喊:“老子这么深情的告白,你说我神经病?”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有点不行了…”

“什么不行?是被我感动的不行了?还是冻得不行了?还是你刚刚摔跤摔到不行了?”

“我这辈子没法再喜欢别人的那种不行了。

萧磊听了不以为意:“首先,人是不可能做到完全静止。你这种保证,在法庭上属于无效——”他顿了顿,突然反问我,“你现在不是琢磨怎么跟我绝交吧?你那么怂啊,就因为我说喜欢你,你就不敢和我当朋友了?”

他还真猜准了,于是我只好怏怏然说:“干嘛跟你绝交啊。我怕谁啊我。”

我俩嘻嘻哈哈的,倒是又把这个话题拉远了。而在萧磊送我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问我喜欢的那人是不是西中高中的老师。

看我露出吃屎的厌恶表情,萧磊挠了挠头:“我猜的,”

“去死吧你,高中老师!亏你想得出来!师生恋最恶心,吐了我!”

“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不提他,藏着掖着!”他再猜,“那人岁数不小吧,你估计不可能做二奶,是他女朋友。做老男人的女朋友有什么前途?你看我们在一起,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滚滚滚——”

然而萧磊开着小面包车把我放在小区门后,我走了几步,发现他还在窗后咧着大白牙笑着看我,鼻子喷在半降的玻璃有雾气。

我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他。

妈的,萧磊居然说喜欢我,大吃一惊之余,也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啊。一方面,我确实觉得萧磊这人有点太二了,无法直视,他喜欢我真是我的耻辱。另一方面,我又在想钱唐有没有那么二的时候,可惜我已经永远永远错过那种时候。最早碰上钱唐,他已经老油条一根,米醋不进。现在,钱唐年龄越大,经历了生离死别,估计更对小情小爱心灰意冷。

我离开钱唐的唯一方式,只能就是他先说不要我了。妈的,我现在也越来越不酷了。

我走回他家,又蹲在钱唐家小院又消磨一阵时间。等再抬头,发现天都已经全黑了。客厅里暗着灯,我以为钱唐不在家,但等抓了个橘子上二层,发现他正站在卧室窗边沉默地抽雪茄。

钱唐回头看到我,表情莫测,但没有主动说话。我早习惯这种阴晴不定,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给他也剥橘子吃。

“你今天都干嘛去了?”这是我问的钱唐。

钱唐平时不喜欢我这么问。但今天他望着手里的橘瓣,态度老实的回答:“去趟公司,待不住就回来了。”

“噢。”我点点头,慢慢地靠在他肩膀上。

“今天回来的这么晚?”这是钱唐问我的。

“哦,我…我有点事。”

我不愿意继续深说,幸好钱唐也没有追问,他把橘子换到另一个手,慢慢又很紧的揽住我。

我在满屋子的橘皮味里分辨他衣服上熟悉的香水味,感到特别幸福。

“今天你不琢磨扔你家的东西了?”

“不扔了,”他顿了顿,改口说,“因为穷,没钱再买新的。”

“狗屁!”钱唐手在我腰上一紧,我微微扭动了下,突然说,“结不结婚一点都不重要。”

“嗯?”

“我不在乎结婚那些,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只在乎你,在乎你做的事,也在乎你说的话。钱唐,我真的很难过你失去父亲,我又想不到自己能替你做什么。假如你想一个人待着,就别理我。假如你想扔东西解闷,妈的,你爱扔就扔吧。反正我以后也不差钱——哼,到时候你看哪件不顺眼,随便扔哪件,扔了我给你买个一模一样新的回来。”

钱唐松开手,他眼睛闪过笑意:“得了吧。我也不收女人东西。”

我面不改色:“我不是女人。”

钱唐忍不住再笑了,他漫不经心抚着我发梢:“你是个囊袋空空又喜欢满嘴大话的小怪物,对不对?”

“对。”我也伸手摸着钱唐眼角微微浮现的皱纹,“我会努力成长点的。”

“让我们面对现实吧,宝贝。你已经成长了很多,但积重难返,恐怕性子一直如此。再说,你长大了有什么好?继续折磨我吗?”他收起笑容,淡淡说,“我已经累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出声,只继续摩挲着我的头发,很久很久。

我没法搭腔。

等再过了会,钱唐突然站起来,单膝跪地。因为他动作很从容,我刚开始以为钱唐是在找拖鞋准备走,只能握着橘子歪头看他。直到钱唐俯身从旁边的保险箱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盒子,自己又握了会,目光下垂。

接着,钱唐慢吞吞叫我名字:“春风——”

他看着我,打开了那个小绒盒。

我得愣了足足十秒,看着里面那一颗足有眼珠子那么大的钻石戒指,在钱唐望着我的眼睛里,突然突然明白他现在想干什么。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我操这是什么!!!!!!!!!!!!!”

钱唐皱眉:“和我预期的场景确实不大相同啊。”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站起来。

“春风,你——”

“愿意!我愿意!!!!”

“你都没让我说完——”他笑了,好像松一口气的样子,真奇怪,钱唐居然会松一口气。

“我答应你!”

“春风,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终于说完了,很平淡很普通的口吻。

“不敢相信,为什么?你现在又在耍我吧?哦哦哦老子居然真要结婚了!天啊,咱俩领证是不是还要报告大学啊。之前总说结婚就只想让你心里不舒服的——咱俩真要结婚?我不懂啊,我没想好啊,结婚应该什么样啊?你比我大,心眼那么多,你骗婚了姑奶奶怎么办!我身边没人出主意的!!!”

钱唐依旧跪在原地,对我的乱叫充耳不闻。他仿佛也在恍惚,但他依旧跪着,依旧很有耐心地重复:“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春风?”

我这人每临大事都没静气,现在又说不出话,只双手捂着嘴。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春风,”他看着我,用有点命令的口吻,“快说愿意!”

“愿意…愿意。我真的愿意。”

直到戴上戒指,钱唐才终于站起来,他并没有欣喜,只带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过了会,再望着我郑重说,“谢谢你愿意嫁我,宝贝。”

我正对着灯光狂看戒指,操,太漂亮了,跟假的一样,连忙回应:“别谢,我向来都这么听你的话。别说嫁你,你让我嫁谁我都会马不停地嫁啊!”

钱唐哼了声,他吻了吻我的脸,突然说:“这戒指明天要还回去。”

“我操你说什么?!”

他解释:“戒指是珠宝商借给cyy出席活动,公司保险箱出了问题,我拿回家保管了。”

“我不管,我就要它!”

“好的。”钱唐再吻了我一下,“那我们不还了,你还是会嫁我的,对吗?”

第118章 1.6

钱唐果然如他所言,安安稳稳睡了他父亲去世后唯一一个安稳觉。

然而到了半夜,我又模模糊糊听到他叫我名字,勉强地睁开眼,看到钱唐正一动不动坐在旁边。似乎在犹豫什么。

“特长生?你醒着吗?”他再叫我。

我哼唧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们结婚这事,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我的意思是,结婚是改变我们人生的大事,但这么快马一鞭的就决定。我担心会后悔。”

我打着哈欠坐起来,在月光下看着钱唐。他正回眸深深回望我,眼睛里的神色看不清。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已经没什么人生了。思考人生是我们年轻人的事。”

钱唐冷笑两声,他重新望着前面的黑暗,淡淡说:“宝贝,你各方面太嫩,不懂游戏人生的真正涵义。现在是我人生中的重要发展阶段,无论事业还是感情,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从这种自由中潇洒抽身,走入家庭。”

我歪着头说:“…啊,那不结婚也是可以的,我听你的。”

钱唐却皱眉,他转头攻击我:“你这种随手就光的性格,别的男人花言巧语几句,估计也就被骗走。想必一天还能被骗好几遍。”顿了顿,自言自语说,“算了,娶也就娶了。散不尽的总还复来。”

“…啊?”

“啊什么?睡相那么差,脑子也傻。”钱唐却再皱眉看着我,然后拉着我一起躺下:“明天把戒指给我,我拿去改到适合你的尺寸。你开始戴着。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的噢了声,在他怀里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

第二天醒来,昨晚的事包括求婚都像场梦。偏偏钱唐言行如常,照吃照睡照送我上学,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比以往更爱冷嘲我一下。

但直到第三天,他突然开口问我打算怎么准备婚宴,我才终于确定钱唐的求婚是真的。对,真的结婚。

真不容易。

当然了,在此期间,我一直喜气洋洋又伪装低调地戴着钻戒去闪别人。萧磊居然还嘲笑我:“想戴个假戒指刺激我,这点还不够。”

“我操,钻石是真的!”

“真钻石?”他愣了下,“你去用钻石顶玻璃,看看谁硬。”

幸好不是每个人都像萧磊这么不识货。钱唐冷眼旁观我戴钻戒上学,只是警告,假如我不小心把这戒指弄丢——

“假如把这戒指弄丢了,”钱唐想了会,微微笑着说,“只能把你送到乡下,整日陪她们打牌。赚回来一半的钱的时候再来见我。”

“天天搓麻!”

钱唐看着我的表情,立刻决定放弃这个惩罚方案,又开始说了什么“满招损”之类的废话,我不去理他。

“对了,你小表姐手上的那钻戒是你送的吗?”

“可笑。”在我催促声中,他才说,“别人买给她的,和我无关。别总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除了我之外,你以前送给别人钻戒过吗?”

“送过。”

“谁???”

他瞪我眼:“我母亲。”

钱唐母亲对我和她儿子要结婚,态度还是很和缓的。在视频里,她听了半晌没出声,过了会后只说“春风牌品很好,更是个良善单纯的好孩子,和她结婚是阿唐你福气。”

现在钱唐越来越喜欢挑拨离间,他转头就笑着说他妈其实在隐晦地骂我。

骂我?没听出来啊?我听出来的,倒是钱唐母亲打算继续静养,然后等举办婚宴再正式飞过来看我们,因为北方“环境脏乱差,人糙笨傻,吃垃圾”。

而对如何举办婚宴的观点,她倒是和她儿子一致。实际上,他们对婚宴的标准是俩字,“大办”。

钱唐在求婚完的第二天下午,在我傻呵呵地向别人炫耀戒指什么都没想到时,他已经开始联系了会展公司、婚礼策划,以及婚礼的几个场地。他甚至让秀佳停了手下的工作,打算拟个来宾和媒体参加表,并准备服装。

我被秀佳打来电话说要重新去量衣服尺寸时,才知道这事。

“我从不想结婚。但既然决定要结,就要名正言顺天下皆知。”钱唐淡淡说,“声势越大越好。宝贝,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其实无所谓,反正要在两地举办两场——”

我立马提出不同意见:“我不要。”

钱唐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也好,在本城里办一场足矣。我也不想举办两场…”

我觉得两场都多余。

刚开始我想在教堂举办婚礼,因为感觉比较神圣。但钱唐听完后,他先不做声,随后从电脑上给我搜出来一张照片。

我随便瞥了眼:“嗯,这是一个T字项链——”

话还没说完头就被钱唐狠狠敲了一下。他挑眉:“十字架都不识,好有脸去教堂?”

我被钱唐奚落到脸都红了,只好嘟囔说:“我没看清!”

“我俩没一个人是天主教徒,不能去教堂结婚。”顿了顿,他干脆说,“对,寺庙也行不通。别想鬼点子。”

我不情愿地闭上嘴,开始思考第二个方案。既然不能在教堂里结婚(因为那时候圣诞节刚过去不久,我才想去教堂结婚)。那第二种我喜欢的结婚方式,就是简约,极度简约。

比起钱唐开始能欣赏大红大紫,我那会确实年轻,觉得寡淡和简约更显得自个儿很有态度。比如朴素的结婚,没宴席,没乱七八糟的忍围观,避免所有那些麻烦以及可能麻烦的事。

钱唐自然反对,皱眉:“不办婚礼,你将来会后悔。毕竟,人这辈子只能举办两到三次的婚礼。”

看我一下子沉下脸,他才微笑改口:“特长生,你不想让别人看你穿婚纱嫁我,嗯?有些事,我确实不想偷偷摸摸的,因为不需要这种方式。”

“但你知道我爸有很大可能不来这,你父亲又刚过世。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跟别人解释?解释多了,你能开心吗?再说,举办婚宴那么多细节,那么多问题,咱俩商量肯定又得吵,何必呢?合着大办婚礼,参加的大伙儿都高兴了,就咱俩不高兴了。如果真这样,这不多余么。”

钱唐若有所思地玩着手里的鼠标,暂时没说话。

我估摸有戏,继续发挥自己刚从庭辩课学的忽悠技巧,说:“你要为了礼金,那更不需要。大红包收着的就那么几个,你举不举办人都会塞给你。小红包没什么用,还不够折腾。”

要在以前,这通胡说绝对糊弄不了钱唐。但怎么说呢,钱唐那时候也是伪装得好,确实还没那么快从父亲去世这事里走出来。我冷眼瞅着他写字,都写什么“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这么倒霉的话。

然而钱唐也偏偏挑着那时候向我求了婚。这人骨子有股劲,你越觉得他该悲观厌世或者该清高朴素,他偏偏笑眯眯地表明自己不是这种人,再搞出花团锦绣的东西砸给你看。我想,这也是他以前当编剧时自己读阳春白雪,却写恶心巴拉的剧情娱乐大众。他总知道别人想要点什么。

但我早学会怎么对他,跟钱唐一定不能有任何迂回。你只要把自己坦诚摆在他面前,然后装可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