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崖,又是一轮明月夜。
琼烈与大楚的军队平分秋色,各自将崖顶围住一半分别驻守,竟是一副河水不犯井水的模样。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场面也许会平平静静的结束,可也许就是轰轰烈烈的爆发,然后两败俱伤。
无论如何,在两方统帅没有发令之前,该安营的安营,该扎寨的扎寨,甚至相隔不远的还会举起手中银枪向对方致敬示意,气氛甚是怪异。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仔细聆听着来自崖边的只言片语,可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月色正浓时,崖边便燃起熊熊篝火,并按照琼烈的习俗摆起了几桌简单的酒菜,远远的支起屏风样的布,将里外的人象征性的隔离开。
屏风后,坐着烈焰、容皓天、容覆歌、未央。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执迷不悟的人可以抛开束缚,那么这场聚会该是宾主把酒言欢的。可偏偏不是。
烈焰身上穿的竟是20年前在琼烈宴请楚谋和月儿的那套纯红帝袍。想必因为那帝袍对他有着绝对不同的意义。代表着他历尽磨难夺回的皇位,也代表着他20年前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了与楚谋夺爱的决心。今天他又穿上,做为自己的大婚礼服。
不可否认,连容皓天都感叹于烈焰经过这十九年的历炼,早已是名符其实的“火焰之帝”。可即使是“帝”,即使拥有了绝世的权利,却还是留不住月色,留不住那个月亮似的人。
烈焰端着杯酒斜靠在主人席上慢啜着,脸上挂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微笑。
容覆歌紧紧握着未央冷冰冰的手,低着对她耳语:“该来的迟早要来,三哥哥陪你。”
未央转过头来看着他,几乎的“用力”的微笑着点点头,可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了出来。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仇人近在咫尺,让她怎么才能保持住平静。
“焰帝,好久不见,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再相聚。”容皓天爽朗的声音,首先打破了沉默。
烈焰锐利的盯了他一眼,笑笑说:“这地方对你我来说都不陌生。当年是你先找到她,却又将她拱手让人。”
“她不是物品,谈不上拱手二字,况且有些事情谁先谁后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容皓天话中暗藏机锋。
烈焰皱眉摇了摇头:“所以你放弃了,而我坚持到最后,就能得到她。”
“我知道娘亲和爹爹都在一线天崖,你把我们都请来不就是想炫耀吗?为什么不敢放他们出来?你明知道娘亲身体不好,还让她舟车劳顿来这荒凉的地方!”未央不想再听下去,不想再浪费时间猜测烈焰的想法,大不了和他拼了,他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未央~~”容覆歌有些担心未央的态度会惹怒了烈焰,毕竟现在月姑姑并没有出现。
烈焰却并不以为忤,反倒是认真的看着未央,半晌才摇着头说:“真像是当年的云卿,可惜身上一半的血是楚家的。”
“可惜?”未央冷笑了声继续说:“应该是庆幸才对。还好我娘亲喜欢的是爹爹,不是你,永远都不是!”
烈焰朝她摆了摆手说:“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你长大了就懂了。况且,这一路上我安排尼沙玛照顾你娘亲,她现在身体很好。”
未央刚想再辩,却被容覆歌打断:“焰帝,你千里迢迢来一线天崖,又在今晚宴请我们,想必是另有深意的,请直说吧。”
“嗯,自是,皓天兄,你这儿子不错,不错。”烈焰哈哈笑着说,眼中真的含了三分的赞赏。
容皓天并不答话,只是越发担心烈焰这样的情绪必是有古怪。
“今晚是我和云卿大婚的日子,你们都是云卿的亲人好友,来做个鉴证吧。”烈焰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
“你!”未央大怒起身,容覆歌一把没拉住,竟让她冲上了前去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以前听娘亲讲的故事里有强抢民女的恶霸,可没想到你竟比那恶霸还不如!”
“凭你一句恶霸,我就会放弃你娘亲吗?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不齿,又如何?我还是琼烈的战神,皇帝!”烈焰冷笑着说。
“你还记得自己是皇帝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皇帝,你为了一已之私擅自出宫,领兵数万竟只是为了来这里大婚。你致琼烈的子民于何顾,就不怕朝臣反了你!”容覆歌紧接着质问。
“子民是我的子民,朝臣是我的朝臣,谁敢反,必诛之!”烈焰一字字的说着,杀意顿起。
“你什么都不在乎,难道连月儿的感觉也不在乎吗?你认为她会心甘情愿的嫁你吗?”容皓天拍案而起。
烈焰终于有了一刹那的失神,却马上回复正色:“我曾经在乎过她的感觉,我曾经耐心的等过她。可根本没用。反正没办法得到她的心,索性不要她的心!”
“可是没了心的娘亲,还活得下去吗?”未央心疼的无以复加,竟是有些站立不稳,多亏一旁的容覆歌及时的扶住了她。
“她得活着,因为你爹爹还活着。”烈焰英俊的脸上显出扭曲的笑容,火下映照下无比怪异。
“即是活着的,就请他出来见面。况且你即然要与月儿大婚,月儿总也要在场吧。何不请他们出来!”容皓天不想跟这个接近于疯狂的皇帝再拖延下去,他只想确认月儿和楚谋是平安的。
烈焰笑了笑:“可以,不过我正在满足云卿唯一的愿望,一会儿她自然会出来。”
“什么愿望?”容皓天立即追问。
“我答应了云卿不杀楚谋,所以她答应嫁给我。现在她与楚谋做最后的告别,之后永远不见。大婚之后,你们可以安全离开,还可以带走楚谋。”烈焰有些兴奋的说着。
容皓天的心沉到谷底,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楚谋是月儿的最爱,她当然会拼了命救他,甚至舍弃自己的幸福。
“你,你用爹爹的生命威胁娘亲?”未央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着问。
烈焰不屑的表情点点头。
“现在娘亲和爹爹单独在一起?”未央激动的提高了声音。
“这是你娘亲大婚前的心愿,我当然让她如愿。”
“你,你,你害死她们了!”扑通一声,未央竟然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容覆歌惊的忙弯腰抱住未央,只见她的脸色无比苍白,眼睛犹自满含恨意的盯着烈焰,口说喃喃的说着:“烈焰,你害死她们了。”
不远处,烈焰脸上原本的自信和笑容荡然无存,脸色刹那间一片死灰。
第45章
宽敞的主帅帐内,烈焰早已命人布置了满目的红色。烛光映衬下,竟是火一般灼烧着人的视线。
红色,本是喜色,是琼烈大婚的颜色。可此时却没有营造出半点的喜气。尼沙玛不太明白这一切的事情,可焰帝又命令她照顾帝后,她就只有远远的跪在门口处,专注的看着月儿。
月儿被楚谋紧紧拥在怀里,他们坐在纯白的地毯上。一件大红的大婚喜服被孤零堆的扔在了一边。
“我们分开了很久吗?”楚谋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妻子,轻声耳语。
“不久,一点都不久。”月儿仰起头回应着。
不久吗?楚谋有些恍惚的看着月儿,她还是那样美,脸上有着无法取代的温柔平和。她脱掉了象征权贵的喜服,只着一件极为普通的白色长袍,长长的黑发斜挽着一支玉簪,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却依旧光彩夺目让人不可逼视。
“月儿,你今天,很像当年~`”
“当年?什么时候?”
“为父皇祝寿的时候,你逼我和你一起穿一件很像大婚的白礼服,我心里很是恼了一阵。”楚谋轻轻捏了捏月儿的脸颊抱怨着。
月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想起那晚的确是很搞笑,她那时当然是不知道白色对于大楚的意义何在了。
“那么,你后悔了?”
“后悔?怎么会!从你从背景板后偷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值了。”楚谋轻笑,间隔一两声咳嗽。
月儿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却仍然脸挂微笑轻嗔:“竟是胡说,我哪里是偷看你,我只是怕你演砸了锅。”
“那么我演的好吗?”
“当然好!你骑着黑色的马,眼睛那样霸气的看着前方。说句不敬的话,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才是君临天下的人,而不是你的父亲。”月儿按住楚谋的手,沉浸在回忆中。
“我的父亲,他~~他很苦,月儿,别再怨他。”楚谋轻吻着月儿的额角无奈的安慰,细心如他,当然知道这么多年来心爱的妻子心中不是不怨的。
月儿轻笑了笑,缓慢的说:“我不怨他害我,我只怨他害了你。不,我怨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必定是不同的,你会坐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会娶几十个老婆再生一大堆孩子,还有大笑母后,她一定也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即使我坐在那个位置,娶了几十个老婆又如何?我的心却是空的。哪有现在好,满满的,全是你~~”
“真的?满满的?”
“嗯!”
“好吧,我来听听!”月儿的埋进楚谋的怀中,仔细的聆听。
楚谋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月儿,你听的又是右边,怎么总改不过来。”
“是啊,我总是改不过来,我这么糊涂可怎么办,你要永远照顾我了~`”月儿紧紧依偎在楚谋的怀里说着:“楚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楚谋轻拍了下妻子的后背,示意她问下去。
“芙蓉她,是不是,早就不在了?”
楚谋沉默着,这无声的沉默就已代替了回答。
月儿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颤动的睫毛一颗颗无声的落下。忽然间,觉得楚谋的身体朝后仰去,惊得月儿忙用力扶住楚谋,只见楚谋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薄薄的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却仍旧无力的保持着微笑说:“月儿,活下去,照顾未央。”
月儿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着,用力的摇着头:“怎么会这样!烈焰答应了不会让你死,你没吃药吗?”
“月儿,你听好,我不是生病,所以吃药也没用。你根本不用理会烈焰的威胁,容皓天他们一定就在外面,他定会救你出去。我们俩人总要有一个活下去。”
“怎么会?你不是中毒吗?烈焰不是给你下了毒吗?你的头发变成白色不是因为毒吗?”月儿紧迫的追问。
楚谋苦笑着摇着头。一直守在旁边的尼沙玛终于忍不住开口:“帝后,头发变白是他为了救你,把你身上的寒毒过到了自己的身上耗尽了精血。我是偷听到了焰帝和云舞姑娘的谈话才知道的,一直没敢告诉你。”
“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瞒着!”楚谋惊怒的指着尼沙玛,对月儿刻意隐瞒的事实被这样说了出来,让月儿情何以堪。她会内疚一辈子!
急怒攻心,楚谋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在月儿雪白的裙角上染上大朵的红莲。他再无力气支撑,直直的倒向了月儿。
月儿连忙用力的拥住楚谋,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眼睛无声的询问着,看着楚谋越来越心疼的眼神,终于证实了一切。
还用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原来楚谋早已舍了命换自己,原来他只不过是撑着这半口气等到容皓天来救自己而已。
“月儿,换作你是我,也会这样~~”楚谋缓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着,用尽全身的力气。
除了努力微笑,月儿已经做不出其它任何的表情:“对,我也会这样,因为我们是夫妻,一生一世的夫妻,生生世世的夫妻,这银手链会永远拴着我们。”
“是夫妻,生—生—世—世!”楚谋回应着月儿的微笑,喃喃的说出最后的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手,无力的滑下,银链发出最后的耀眼和悲鸣,那样低沉、长久。
原来,不是眼泪才能代表悲伤,笑也可以。
月儿拥住逐渐冰凉的楚谋,不可扼止的笑出来,笑出来,仿佛要笑尽全身的气血,笑尽这天下所有可笑之事。快要窒息了,快要窒息了,明明是笑,为什么发不出半点声音,所有的沉重都哽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身体,那样的痛彻心扉,那样的无处发泄。是恨吗?恨谁?烈焰吗?老天吗?楚皇吗?还是恨自己?穿越千年的自己?
月儿将楚谋拥在怀里紧紧的搂着,吻过他宽宽的额头,他紧闭着的眼睛,他冰凉的嘴唇,最后俯在他的耳朵轻轻说着:“楚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秘密,你怎么就先走了。请等我,请千万等我,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找了几千年才遇到你。请等我,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会彼此相认,手链就是信物,一定记住。”
“帝后,帝后~~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尼沙玛泪流满面,跪在月儿面前不停的磕着头,直到额头磕出血痕。她的命是帝后给的,她只是盲目的听从帝后一切的命令而已。
月儿扭过脸看向她,眼神茫然而又迷离,她似乎对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人仔细分辨了好一阵,才一字一字的说:“尼沙玛,我要和我的丈夫单独在一起,你出去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第46章
即使在大敌当前时也永远保持镇静的战神焰帝,也会疯狂的惊慌失措。
听了容皓天的话,烈焰心头“嗡”的一声几乎窒息。的确,自己怎么可以犯这样的错误,怎么能让云卿单独和楚谋呆在一起,以她的性子~~,他不敢再想下去,也顾不上别人,只是一掌推翻了屏风,朝设在不远处的主帅帐飞奔而去。
后面自然是紧跟着容家父子。
主帅帐外层层重兵把守,见焰帝等人前来,连不迭的跪了一片下去。烈焰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急着要掀开帘子进帐,冷不妨的却被一人挡在面前。
是尼沙玛,瘦小的身躯紧紧的拦着帐帘,头顶刚到烈焰的下巴,额头上有着明显的血痕,却仍旧极为强硬的站在那里,一扫几十年来的卑微和渺小的神态,竟显得有些凛然。
烈焰眉头紧皱,诧异的低吼:“你流血了?你敢拦我?”
尼沙玛咬了咬嘴唇说:“我的主人是帝后,她说她要和她的丈夫单独在里面说话。”
本来就已极为烦躁的烈焰听得此言不由得怒意迸发,一掌挥向尼沙玛将她打翻在地便犹自率先冲进帅帐,容家父子紧随其后。
可当三人冲进来看清了帐内的情况后,均都呆立当场。
月儿拥着楚谋,旁若无人的坐在纯白的地毯上。而一件大红的大婚喜服被孤零堆的扔在了一边。
月儿的裙角上,血红一片!
这一瞬间,几人提着心轰然落地,竟都是愣在原地,各人心里的酸甜苦辣,只有冷暖自知了。
楚谋紧紧闭着眼睛,嘴角犹自挂着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可那脸色~~容皓天不敢想下去,也不敢问,他只有恍惚的看着月儿,可月儿的表现让他实在看不透端倪。众人的闯入只是让她皱了皱眉,连眼光都没朝别人看向半分,只是用手里那把梳子,细心的为楚谋梳理着头发,神情专注、认真,一遍梳完,挽起,顺手拔下自己的玉簪又插在楚谋的头上。做完这手上的一切便轻松的拍了拍手,脸上挂着微笑轻声说:“可是梳好了,楚谋,你的头发太硬了。”
这场景,这画面,这话语,竟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容府,曾几何时,月儿头上的秀发不也由自己挽起吗?只是那蚕丝带绑得住她的头发,却缠不住她的心。可是意气风发的七皇子楚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瘦,这么苍白,他,还活着吗?
仿佛终于感觉到了有外人进来,仿佛终于听到了容皓天心中的疑问,月儿抬起头看向容皓天,略带着歉意的说:“容大哥你是客人,我代替楚谋跟你打招呼了,好吗?”月儿无声的笑着,苍白的脸上飞起红晕,竟像是初嫁楚谋时一般模样。
“月姑姑,姑父他~~~他睡着了?”容覆歌毕竟年纪轻,看此情况不敢多想,眼圈先自红了起来。
“嗯?不是,他不是睡着了,他死了。”月儿仍旧保持着迷离的微笑,极为绝望的美丽。
月儿那样淡然的说出了事实,三人心中的希望“轰”的一声倒塌。
烈焰的希望,是月儿能够嫁他,可现在~~
容皓天的希望,是月儿能够幸福,可现在~~~
容覆歌的希望,是临来的时候答应了未央,一定保她父母的平安,可现在~~~
“容大哥,你们来的太迟了。”月儿娇嗔着继续说:“今天楚谋的精神很好,他可以坐起来了,而且坐了那么久!”
如果能抹去月儿脸上这一刹那诡异的笑容,容皓天愿意拼命一试,可他却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月儿和楚谋的生死早已牵在一起,容皓天只觉连自己的手脚都逐渐陷入冰冷。他绝望的看着月儿,眼里充满了血丝。
烈焰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站着,他盼今晚盼了十九年,可今晚终于到来时,看着轻声言笑的月儿,他终于绝望,他明白自己没办法再去抢夺任何东西,此时平静的月儿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可怕。
“月儿,别怕。我们回家。”容皓天不忍再听下去,俯下身轻声对月儿说着。
“回家?回琼烈?”烈焰冷冷的阻止着。
“烈焰,不要欺人太甚!我楚姑父虽不在朝中,可他也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我大楚数万将士都在外面听令,绝不允许任何人辱我大楚国威。”容覆歌忍无可忍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一掌朝烈焰打去。
烈焰战神的名号也不是白得的,覆歌毕竟在对敌经验上差他不止一筹,他稍一闪身便抽出随身的佩剑,一剑刺去,直抵住覆歌咽喉前三寸方才停下。
“没我的命令,今晚谁也休想带走云卿!我已经是个魔鬼,不在乎受千万世人的唾骂!”烈焰一字一顿的低吼着,眼神闪烁不停,近乎疯狂。
帅帐内的动静早已被守在门外的士兵所察觉,他们掀开帘子一看自己的皇帝已动了杀机,情急之下纷纷拔出刀剑冲了进来,帅篷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刀光剑影。
“焰帝,还不够吗?”一个急切的女声忽然响起,帅帐外走进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满脸的急切和心疼,旁边的士兵刚想阻拦,却见这女子手中举着的焰帝亲颁的金令,便肃立一旁不敢再轻举妄动。
能持有这金令的,必是娜塔神医。
的确是娜塔,不止是娜塔,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便是云舞。
云舞果然守信,找到了娜塔并说服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毕竟晚了一步,悲剧已是注定。她跟着师傅习医多年,只扫了一眼便已知晓楚谋的生命已逝,无力回天。
“娜塔,好久不见。”月儿抬头注视着她,仍旧微笑着说。
娜塔深深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无比愤怒,无比嫉妒,又无比佩服的女人,此时此刻,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应她的招呼。
“我知道你是医生,你赶来是要救人吗?”月儿问。
娜塔叹了口气:“我没有能力救人,只是带了一颗忘忧,天下唯一的一颗。”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后倒出一粒金色的药丸。
“忘忧~~忘忧~~”烈焰眼神一亮,立即扔下佩剑冲了过去一把抢过药丸,又欣喜若狂的跪到月儿旁边,激动的说:“云卿,吃了它,这是真的忘忧,这次是真的!你吃了它就再也不会痛苦。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吃了它!”
烈焰急迫的注视着月儿,药已举到她的唇边,以他的性子只想用强,可偏偏这强就是不敢用在月儿头上,只是苦苦等她点头。
容皓天刚想阻止却又被云舞拦住,只听这个样子与月儿颇为相似的小姑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你也不希望她永远活在回忆里,对吧?只要她幸福,你不会介意她嫁给谁,对吧?”
一刹那的迟疑,脚步竟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小小的药丸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五味杂陈,不能强迫月儿服下忘忧,可楚谋毕竟已经过世了,如果她真的服下,也未尝~~~
月儿环视着大家,一个一个看过去,认真的看过去,竟像是一眼看尽今后所有的日子一样彻底。
月儿的视线最终仍旧停留在楚谋的脸上,仍旧轻笑着说,像是怕打扰了楚谋熟睡一般:“你瞧吧,大家都是对我好的,可偏偏忘了你。”
听了她的话,所有人心头莫名的一沉。
“容大哥。”月儿推开了烈焰举着的药丸,轻声唤着。
容皓天不由自主的朝前迈了一步。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极好,现在我请你,照顾未央,行吗?”
“月儿,唯独此事我不能答应你,未央应该由你们亲自来照顾。”容皓天摇着头,不敢答应。
月儿犹自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不过不要紧,我信你。”随即转过头看向烈焰。
烈焰的手一直如珠如宝的举着那颗忘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月儿的一举一动,他不敢打断她的话,不敢强迫她做任何事,他所有的骄傲和疯狂都荡然无存,对他来说,全部的希望就是这颗小小的药。
“烈焰,你这又是何苦。”月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竟是让烈焰听得有些痴了。
“云卿,如果当初是我先遇上你,决计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的苦,我为你不顾琼烈所有臣民的反对,我为你甘愿当个人所不齿的魔鬼,即便是现在,为了让你当上皇后,我砍了多少反对者的头,我做这么多事,你半点感动也没有吗?我只希望你吃了这药而已!”
月儿想了想,终于伸手接过药丸,放在掌心仔细看着,半响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忘忧,我吃了它,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楚谋和未央都不记得,这药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并不是完全忘记!”一旁的娜塔急忙接过话:“只是忘记让你悲伤的事情而已,比如,楚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这次肯跟云舞来,主要是因为想把这唯一的忘忧,给焰帝服下,然后让他放了你们夫妇二人。可即然楚谋已经~~你又何必自苦~~不管你想怎么样,总要为未央着想吧,你怎忍心抛下她,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月儿长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没有叫未央来是对的,她年纪尚小,平日里又最爱他父亲,她不在,最好,最好。”说罢,手掌一翻,径自握住那药丸,帐内所有人的眼神就跟着那手腕,心头又都是一惊。
月儿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神色,只是又将楚谋抱紧了些,缓慢的说道:“烈焰,我知道一直以为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可感情不是拿这个来衡量的。即使是,你又怎可以说比楚谋做的多呢?我来和你算清楚,你为了我,不顾朝臣反对,可朝臣依旧是你的朝臣,琼烈依旧是你的琼烈,你战神的名号可不是虚的。可楚谋呢?他为我放弃的,是整个大楚江山!如果不是为了我,今天楚皇未必是楚渝,单单就这帅帐中人,谁敢说半个不字!你和他比,你比得起?世人谁比得起?容大哥,连你都不懂我,希望我吃了那药,我知道是为我好,可要我后半生忘记了楚谋,活在幻想的安乐里,我情何以堪,黄泉路上的楚谋情何以堪。娜塔,你穷尽一生守在烈焰身边,想的都是如何帮他完成心愿,你做忘忧为他,让我服下忘忧也是为他。可你呢,你为什么不自己服下忘忧?因为你舍不得忘记,舍不得抛下,即使这记忆只会让你痛苦一辈子!你应该懂我,不是吗?要说忘忧,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需要,可谁又肯服下?即然都不肯,都不舍得,为什么就非指望我呢?楚谋已经走了,就连最后的记忆也要逼我放弃吗!”
月儿一口气说完,眼泪终于迸了出来,可脸上却犹自带着微笑。
帅帐内寂静一片,所有的人都在仔细聆听着月儿的话,的确,要说忘忧,谁不需要?可谁又有权利逼别人去忘呢?虽然是忧,可却也是故人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这份宝贵,谁肯割舍?容皓天感觉自己从没如此绝望,即使是知道月儿选择了楚谋的时候也没有。月儿信任他,以为他懂她,可刚刚他做了什么?也要逼她忘忧吗?他踉跄的倒退几步,灰心已极,容覆歌见父亲如此,忙赶去扶住他。
烈焰,当听到月儿那句“楚谋他为我放弃的,是整个大楚江山!”的时候,十九年的不甘和信心就已轰然倒塌,十九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爱月儿的,为月儿做的最多的人,可和楚谋比起来,这最多,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他不肯承认,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因为承认,就代表他永远的失去月儿,永远。
今晚,云舞是第一次见到月儿,她知道月儿便是传说中让焰帝死心踏地的那个女人,从进帐开始,她便一直在观察着月儿的一举一动,她甚至希望自己就是她,如果自己是她,就不会让烈焰这样挣扎。她咬着嘴唇,痴痴的看着烈焰痛苦的神色,而娜塔和她一样,都在默默的注视着烈焰,同时想着月儿的话“你为什么自己不服下忘忧?因为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抛下。”
所有的人都在沉思,所有的人。他们都没注意到,烈焰刚刚扔在地毯上的佩剑,已被月儿拾起。
除了尼沙玛。对于月儿那番长长的话,她听不太懂,可是她懂得帝后的绝望和伤心,她眼睁睁的看着月儿吻上楚谋的额头,然后举起宝剑,对准自己的腹部,用力的刺了进去。红红和鲜血顺着剑锋流了出来,流到那本来就染上的红莲上,红莲愈红~~
尼沙玛不可扼止的连声尖叫着,尖叫着,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只有几个画面。仙女一样的帝后对她笑着说“从今天天始,你叫尼沙玛,是月亮的意思。”冷冰冰的焰帝对她说“即然帝后喜欢你,你就跟着她,是她让你有了名字,有了身份,她是你永远的主人,即使是死了,你的灵魂也要永远的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