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笑着鼓励道:“再想想!”

第200章 无妄之灾

陈祚蹙眉努力想着,将自己见到先生后的一言一行,以及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回想了一下。脑中闪过一道亮光,等等,他记得方才买野兔的时候,先生曾经跟那农夫说了几句话。

“今年庄稼收成可好?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

“今个儿可够冷的呀,前几日还下了雪,山里应该都被积雪覆盖了吧?怎么还能抓到兔子?”

陈祚好像明白了什么,想了想,试探的说道:“先生,您是想告诉我农户之不易?”打得粮食交了税、留了种子就不剩多少了,是以,那些农户大冷天还要进城赚些花用?!

陆离笑了笑,道:“嗯,有点儿意思了。农户确实不容易,一年到头忙个不歇,还要靠天吃饭。但做买卖就好很多,得利也多。”

陈祚依然皱着眉头,先生到底想告诉他什么,为何东拉西扯的说这些?

陆离用下巴指了指茶楼一楼的大堂,笑道:“其实商贾也不容易,你看那掌柜的忙里忙外,除去店面租金、活计薪酬、课税等费用,余下的银钱并不多。”

抬眼见陈祚满眼疑惑,陆离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艰辛,每个行当也都有起存在的意义。就拿商贾来说,想必皇长孙也知道,我的岳家便是盐商,他们从南至北,流通了货物、繁荣了经济,也给国库上缴了大量的税款…”

陆离仔细说了说商户对朝廷、对百姓的贡献,以及社会对商户的种种歧视。

陈祚眼睛一亮,自觉猜到了陆离今天这番话的主旨,忙道:“先生的意思是,不应该抑制商业的发展。而应该像盛侍郎说的那般,广开商路、加大下西洋的力度?”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谢师母出身盐商世家,就是谢师母本人也暗中经营着许多声音。先生故意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想通过自己这个皇长孙,将‘鼓励商业’的想法传到圣人御前?

陈祚自觉猜到了真相,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不想。陆离却摇了摇头。道:“不,虽然在某些情况,世间对商户的歧视和压制有些过火。但我却并不支持鼓励商业,至少不是现在。”

陈祚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陆离,喃喃道:“什么?先生。您、您竟然不同意鼓励商业?”

陆离看到小少年呆愣愣的样子很有趣,抬手给陈祚添了一碗茶。说道:“没错,至少在目前这个形势下,我不提倡大肆发展商业。原因无他,同样是辛苦一年。农户只能得到几两银子,而商人却能获利几百上千、乃至上万两。这还是在重农抑商的情况下,商人都能如此风光。如果像朝中的某些官员说的那般。积极发展商业、提高商人的地位,那么以后定有无数的人抢着去做买卖。”

陆离静静的目视陈祚。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大家都去做买卖了,谁来种田?我也曾经跟大郎说过,农乃根本,如果丢了这个根本,咱们这个天下还能稳固吗?”

陈祚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前些日子盛阳上奏本的时候,便有一些酸腐文官说这是动摇根本,批判盛阳狂妄的时候,还顺便将商人贬得一文不值。

那些文官最擅长骂人不吐脏字,在他们的嘴里,商人就是社会败类,什么市侩、什么重利忘义、什么囤集居奇、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等等等等,让人听了,还以为商人一无是处,合该被立时取缔。

当时陈祚听了,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可又觉得那些人说的太过分了。

还是陆先生这般最合适,既没有否定商人的功劳,也明白点出了为何不能鼓励商业的原因。

是呀,种田不易,经商却一本万利,如果把农和商放在了同样的社会地位上,那么以后谁还愿意苦哈哈的去种地?

如果都跑去经商了,粮食又从哪里来?

陈祚一边听一边暗自琢磨,然后又一边点头。

陆离继续道:“农户艰辛,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粮食的亩产太少,如果能提高粮食产量,让农户能有更多的存粮,那时再鼓励商业也不迟。”

陈祚心念一动,道:“先生的意思是,农乃立国之本,必须将农业发展好了,然后再谈其他?”

陆离笑了,虽没有说话,但他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祚将方才的话又回味了一下,发现,原来朝堂上的事并不复杂,只需抓住了根本,不管朝臣们吵得多厉害,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法子。

陆离又道,“农业一道牵扯的事情很多,历朝历代的改革,也多是从土地开始。大郎啊,今天先生给你留一份功课,你回宫后,将自秦以来的历个朝代的土地政策都细细总结一下,结合咱们大周朝,分析一下历朝历代土地政策的得与失,然后再做个相关的策论出来。”

陈祚也觉得这个议题好,联想到最近朝堂上的争议,好像有人提到了‘土地兼并’,唔,这个倒是能作一篇文章出来呢。

师生两个一边喝茶,一边说一些农业的话题,陆离少时就四处游历,东西南北闯荡了不少地方,对各处的特色作物和气候地理都很了解,说起来也侃侃而谈,只把陈祚听得双眼放光,最后陈祚直接敬佩的说道:“先生,您知道的真多。”

陆离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比你多读了几本书,多走了几步路罢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待长大些,可以试着出去走走,多了解世情,才能更好的帮父亲做事呢。”

陈祚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学生一定会努力学习!”

先生给他讲了那么多,他写起文章来定能言之有物。等这篇文章写出来,他就呈给父亲和皇爷爷看。也让两位长辈知道,他年纪虽小,却极有见识!

师生谈得很尽兴,到了中午,陆离领着陈祚来到一家干净的酒馆吃饭。

用过饭,陆离又带着陈祚去西大街的主街溜达,每每见到什么稀罕玩物、新奇商品。陆离都会详细的跟陈祚讲解。

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开始西斜,陆离才送陈祚回宫城。

“先生辛苦了,大郎恭送先生!”

立在宫门外。陈祚恭敬的向陆离拱手行礼,并坚持先目送先生离开,自己再回宫。

陆离见陈祚一片赤诚,也不好拒绝。上了马车,从车窗伸出手来挥了挥。马车缓缓离开了宫城。

“里面可是离二哥?”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街道上行进,忽的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陆离正闭目养神,听到这话,赶忙睁开眼睛。掀起车窗帘子,道:“大妹夫?”

楚幽驱马来到车窗边,与马车并行。他冲着陆离拱了拱手。“还真是离二哥,好些日子不见。二哥和二嫂可还好?”

楚幽虽然不待见陆昭,可对定国公府的姻亲却非常亲热,尤其是陆离,他更是真心结交。

“好,我们都很好,大妹夫这是刚刚从衙门回来?”陆离隔着窗子还了个礼,目光落在楚幽狐裘大氅下的飞鱼服,笑着问道。

楚幽点点头,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他飞快的说了句:“盛阳窥探百官**被抓进了诏狱。”

然后他又用正常的语调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家里还有些事,离二哥,今个儿不能请你回家吃酒,还请二哥见谅。”

陆离的心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笑道:“无妨无妨,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两人又闲话了两句,到了前头岔路口的时候,彼此拱手告辞。

马车缓缓朝城门驶去,车厢里,陆离早已没了假寐的心思,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也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盛阳被抓了?怎么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再者,皇长孙提到盛阳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显然,他应该也不知道盛阳被抓…”

各种问题瞬间涌入了大脑,陆离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

端起有些凉的茶水,陆离一饮而尽,极力保持镇定,开始慢慢整理思路。

首先,盛阳和陆家、谢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虽然谢家的大太太是盛阳的远房亲戚,但两家的关系并不亲厚。

其次,盛阳是因为私建百官密档而被抓,并不是因为扬州任上的事,所以和谢家、盐引什么的应该没有关系。

陆离慢慢说服着自己,待马车一路摇晃,抵达九华书院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早早的将安插在京城的密探全都撤走了,否则,盛阳这事一发,圣人必然会详细调查,凭着锦衣卫的无孔不入,还真有可能查出他和谢向晚以前做的事儿。

到那时,圣人再喜欢陆离,估计也要狠狠的惩治一番。

“阿晚,盛阳被抓了,”陆离一回到家,便拉着谢向晚进了西次间,悄声说道:“你的那些人还有多少在京里?赶紧撤回来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向晚苦笑了下,道:“晚了,即便我把人撤回来,盛阳也会亲口把我供出来…”盛阳那厮,本来就没什底线,当年谢向晚拿百官密档做要挟,从盛家追讨回不少谢家的产业,那时盛阳就恨上了她。

这次盛阳进了诏狱,谢向晚敢打赌,这个老小子会第一个把自己拖下水!

第201章 几近疯狂

陈祚开开心心的回到了东宫,习惯性的去寻太子回禀今天的行程。

太子陪圣人用过午膳,刚刚回来,正坐在书房里跟几个幕僚谈事情。

“老三这次是想杀鸡儆猴啊,居然把盛阳给捅出来了,”太子双肘撑着案几,双手成拳撑着下巴,眼睛看着不知名的一角,幽幽的说道。

“自圣人当众训斥了三皇子之后,朝臣们对他的态度就有些摇摆不定,估计从那时起,三皇子就想动手了。盛阳倒霉,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太子对面坐着三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其中一个身着靛青色道袍的人缓缓说道:“不过,微臣还是很佩服这位盛大人,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居然收集了那么多的百官私密。啧啧,听说锦衣卫从盛家抄出了十几口大箱子,每口箱子里放着几十上百册的百官密档,估计半个京城的权贵和朝臣都被扫了进去呢。”

另一个穿月白色襕衫的男子却道:“这也没什么,当年盛阳在扬州做了近十年的都转运使,不止给自己赚下了丰厚的家底,还培养了一大批密探。据微臣所知,盛阳以送婢女、送美妾的名义,往许多朝臣家中送过美人儿。这些人——”

男子摇摇头,“基本上都是训练有素的暗探。”

最后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却有些疑惑的说道:“这盛某人的图谋不小啊,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难怪他能官运恒通呢,旁的不说,单靠这些百官的把柄。他也能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啊。”

太子却摆摆手,含糊的说道:“盛阳是靖难功臣!”多余话一句都不用讲,只这一句,在座的三人都明白了——盛阳在江南网络人脉、培养暗探,是奉了燕王的命令。这也是他能一路青云直上的真正原因。

道袍男子想了想,皱眉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太平。盛某人再行此事。恐怕就有些逾矩了吧?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来,朝中定会引发震动!”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太子的双目重新有了焦距。点点头:“没错,圣人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大张旗鼓,直说盛阳贪墨、渎职。现在的问题是。那十几口大箱子里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圣人是个刚毅果决的人。眼里不揉沙子,所谓‘百官密档’表面是记录了一些百官的私密,而事实上,更像是他们的犯罪证据。

若是按照圣人以往的性格。早就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一验证,然后按照律法惩处。

可现在不同啊。圣人刚刚坐稳了江山,朝廷上下也刚刚平稳下来。如今正是百废待兴、大展身手的时候,如果此时追究百官的过错,那么定会引发一场官场的大地震。更有甚者,刚刚平稳的政局会出现坍塌的危险!

圣人为难,太子也跟着发愁,其实,他们父子两个都想打开那些箱子看看。毕竟圣人是靖难起家,对于前头留下来的旧臣心里本就有些隔膜,尤其是前几个月闹出来的建宁太子事件,更仿佛在圣人心中插了一根刺。

在陆离的巧计下,建宁太子的事圆满解决,可圣人心里依然有阴影,他很想知道真正的建宁太子藏在什么地方,又被什么人藏匿着。

圣人更想知道,整日匍匐在他脚下的那群官员中,又有多少是‘永昌忠臣’!

而那十几口大箱子里便有可能有圣人想要的答案!

三位幕僚是太子心腹之人,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为难,是呀,圣人和太子的矛盾心理他们也能理解,这个问题确是棘手!

就在这时,外头的小内侍回禀道:“启禀太子殿下,皇长孙求见!”

太子扭头看了看墙根处的沙漏,唔,已经申正(16:00)了,阿祚也该回来了,只是不知今天陆离又给儿子讲了些什么。

心里想着,太子的脸上就带出了几分期待。

三位幕僚见此情况,很有眼力见儿的起身,“皇长孙定是有要事回禀,微臣等先行告退。”

太子想了想,反正跟他们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再耗着,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跟儿子聊聊天,或许会有新的启发。

不得不说,太子对陆离已经有种近乎偏执的信任了。陆离若是知道太子殿下如此‘器重’他,还不定怎么‘受宠若惊’呢。

“王先生好,李先生好,赵先生好!”

陈祚进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三位幕僚出来,他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客气有礼的问候着。

三位幕僚是太子的智囊,学识都是极好的,平时无事的时候,也会指点皇长孙的功课,是以,陈祚尊称他们一声‘先生’也是使得的。

三位幕僚赶忙拱手回礼,心道:皇长孙确实比以前懂事多了,也越发的谦和有礼了,太子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算是个极大的加分项呢。

太子还在里面等着,陈祚没有跟三位幕僚多说话,简单问候了一句,便跟三人告了辞,抬腿进了书房。

“…陆离真是这么说的?”太子静静的听完陈祚的讲述,又问了一句。

陈祚点头,“先生还给我留了功课,命我将历朝历代的土地政策好好研究一番,然后分析一下利弊,再写个策论出来。”

“土地?土地兼并?”

太子喃喃自语,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道:“是呀,目前最重要的是土地,是朝廷的稳定,而不是——”

方才的难题有了解决的法子,太子很是兴奋,他也顾不得跟儿子解释什么,直接起身,丢了一句:“先生既然给你留了功课,你就用心去做。孤还有事儿,你且回去好好读书吧。”

陈祚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何父亲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他明明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啊。但他还是恭敬的应声,“是,儿谨遵命!”

次日大朝会,还不等百官奏本,圣人便命人抬上来十几口大箱子。

满朝文武此刻还不知道盛阳的事儿已经败露,更不知道这十几口大箱子里放着的是什么。如果知道了。想必许多人都不会这么轻松了。

唯有三皇子。一脸快意的看着那些箱子,眼中还有隐隐的热切。心道:都怪盛阳这个不识抬举的,本皇子肯招揽他。那是瞧得起他,结果,他竟是这般不识抬举。

否则,这些百官密档早就是他三皇子的囊中物了。有了这些东西,还愁收服不了那些官员们?!

唉。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宝贝,盛阳,真真该死!

圣人也不废话,直接将盛阳私设百官密档、暗中搜集朝臣私密的事儿说了出来。还不他说完。金殿上立着的朝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经开始冒冷汗。

圣人眯着眼睛,缓缓扫视着众人。某些心中有鬼的人,根本不敢跟圣人的目光对视。慌忙躲了开来。

殊不知,他们越是这般,圣人越是瞧在眼中,默默记下这些有异常人的名字,圣人继续道:“盛阳所记载之秘事,皆存放在这十七口大箱子里——”

“哗~~”

站立两侧的朝臣们好不惊讶,上百道视线齐齐落在正前方的大木箱子上。其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两股打颤、脸色惨白了——糟了糟了,圣人这是要算总账了!

圣人停顿了片刻,道:“里面的东西朕虽然没有查看,但想也知道,上面定是记录了许多人的违法之事,而盛某也正是靠这些东西做他的靠山、护身符,而你们中的许多人,想必也因为这些被盛某要挟、利用——”

圣人的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烙在了某些人的心头,那些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就在他们绝望得想要跳出来自首的时候,圣人话音一转,道:“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十年前的旧物,有些事一时也无法判断是对是错,朕爱惜人才,又不想错杀忠臣,且盛某行事卑鄙,他所记载的也未必都是事实…”

这话说得很是勉强,大家都听得出圣人压抑的怒气,不过到底有了希望,某些人暗暗的抹去汗水,满是期望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圣人道:“来人,将这些东西抬到外面去!”

群臣皆是一愣,心道:圣人这是要做什么?非但没有按着名册抓人、抄家,还隐隐有种放人一马的意思?

圣人的话音方落,便有三十多个身着甲胄的护卫来到大殿,两人一组将木箱全都抬到了殿外。

圣人忽然换了个话题:“朕昨日收到了一份奏折,谈及的问题很是要紧。太子,你写的折子,自己来读一读吧。”

小内侍接到圣人的暗示,赶忙从御案上拿起一本折子,双手碰到太子面前。

太子坐在龙椅下侧的方凳上,他站起身,接过奏折,打开,高声朗读起来。

太子的奏折很简单,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战乱已平、天下大定,户部该重新核查全国的土地,重新登记造册。

那些因战乱而失主的田地,也当重新归入朝廷。

另外,太子还建议进行土地赋税改革,说是改革有些言过其实,太子只是在大周原有土地政策的基础上,做了些微调整。

比如,按照大周律,朝廷的官员、有爵人家,名下的田产可以免除赋税。但太子认为,农税乃国库根本,不能因为某些人,而折损了朝廷的利益,他建议,朝廷的官员和勋贵应该按照品级,对应享受一定数量田产的免税,超出数额外的田产依然要全额交纳赋税。

再比如,现有的律法规定,读书人考中举人、进士后,可以不必服徭役、交纳赋税。但太子建议,举人和进士名下的田产不能超过一定的数额,超出部分也当交税。

再再比如…

反正太子的建议很简单,那就是不允许土地兼并,更不允许有隐户隐田。

这是要从权贵、朝臣身上割肉了呀!

满朝文武愣了片刻,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正欲出言反驳,不想却有反应更快的人,直接站出队列大声说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臣附议!”不附议不成啊,自己的罪证还在外头放着,他算是瞧出来了,自己想要活命。必须有所表示。恰巧现在圣人有需要自己出力的地方。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

有了带头的人,很快便又有人从队列中站出来——

“臣附议!”

“…附议!”

得。不过眨眼的功夫,朝堂上便有接近一半的人喊‘附议’,圣人瞧了,很是高兴。当场挥手。“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按照太子的条陈行事。”

说罢,圣人才似想到了外头的大箱子,“众卿还有什么要上奏的吗?如果没有,便一起出去吧。”

这是要当场打开?还是当众销毁?

许多人心中惴惴。混在人群中,一脚深一脚浅的出了金殿。

来到殿前的空地上,太子站在人前。命人打开身边最近的一个大箱子,拿出一本册子在手里晃了晃。道:“这里面定然都是些不堪的东西,孤不看也罢。来人,拿火把来,将这些害人的东西全都烧掉!”

人群中,有一部分的官员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被太子打开的那箱子里的东西。唔,还、还真是盛老狗给他们看的那种册子啊!那么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原件咯?

那些心里有鬼的大臣们,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护卫们将一个个火把丢到箱子上,一阵细微的哔啵声,十几口大箱子全都陷入了火焰中,一刻钟后,地上只剩下了一堆堆的木头残骸和灰烬。

风一吹,黑色的纸页灰烬飘舞,宛若一只只的黑蝴蝶,慢慢消失在朝臣们的视野中。

…随着一把火,百官密档化作灰烬,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们纷纷松了口气。这事儿,应该了结了吧?!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不过接下来的事儿,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了!

锦衣卫的诏狱中,最擅长审讯的‘赛阎王’正在一间密室里审问盛阳。

“盛大人,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既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给您一一讲解这里的刑具了,左右你也知道,”‘赛阎王’真名李三,长得很是瘦弱,小眼睛、小鼻子,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撇老鼠尾巴一样的胡子,显得很是猥琐。

这人长得不阳光,心理更是阴暗,喜欢一切血腥的东西,尤其擅长‘发明’酷刑。

锦衣卫的最新酷刑里,有绝大多数都是他研究出来、并亲自推广的,‘客户满意度’高达百分之百,当然这个‘客户’指的并不是受刑的人犯,而是宫里那位皇帝陛下——但凡是李三拷问的犯人,不管嘴多严、骨头多硬,最终都会老老实实的招供。

“呵呵,是李三兄弟啊,还真是熟人,”

才被关进来一天,盛阳的形容便有些狼狈,保养得宜的胖脸上多了几道淤青,身上那套光鲜的衣裳更是沾满了泥土,他的头发散乱,但精神还好,至少面对满身阴气的李三,他还能笑得出来:“既是兄弟你来问话,我自是有什么说什么。好了,李三兄弟,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李三桀桀的怪笑几声,道:“爽快,兄弟我就知道盛大人是个爽快人。我的问题也不多,第一,你这些年一共驯养了多少探子?都是什么人?如今安插在哪里?”

“第二,除了百官密档,你还背着圣人隐藏了些什么?”

“第三,宫城里有没有你的人?都是那些?”

“第四,你的同党又是谁?别告诉我都是你一个人做下的。”

“第五…”

李三缓缓将圣人要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最后叹道:“哎呀,说起来兄弟几个还真有些佩服盛大人,你说你又不是锦衣卫的探子,却能将人悄无声息的安插进那些贵人的家里。还探听到了这么多信息,啧啧,你这样的人,不当锦衣卫都可惜了。”

盛阳扯了扯嘴,笑道:“李三兄弟真是抬举愚兄了。我就是个书呆子。做做文章还成,似李三兄弟这样为圣人大事,却还差些本事。”

李三听了盛阳的暗讽,他也不恼,慢悠悠的说道:“成了,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不过几个小问题。劳烦盛大人一一给咱们解个惑。可好?”

盛阳吞了吞口水,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四周墙上挂着的各种变态刑具,思忖片刻。说道:“我对圣人忠心耿耿,当初建百官密档也是为了替圣人效力。只是后来,唉,是我有了旁的心思。我该死,我对不住圣人的器重…不过。除了这件事,我再无一事隐瞒圣人。”

李三冷笑,“哦?可我怎么听说,当年盛大人在江南。足足从那群盐商手里弄来上千万两的银子,可送到圣人跟前的,却只有区区四五百万两。另外一大半的银子都跑到哪里去了?”

李三一双老鼠眼死死的盯着盛阳。阴测测的说:“还有,你和那个公孙良又是什么关系?公孙良死于战乱。可他的家眷却凭空消失了,我且问你,这事是不是你的首尾?”

公孙良是永昌旧臣,靖难时,他恰是山东布政使,率部厮守城池,让一路往南推进的燕王颇受了些阻挡。好容易破城后,圣人欲寻公孙良泄恨,但公孙良本人已经自尽,而他的家人们也消失不见了。

当时圣人忙着攻打金陵,一时把公孙良丢在了脑后。但事后回想起来,圣人总觉得有蹊跷,似乎自己阵营的人跟公孙良相互勾结,暗地里救走了他的家人。

圣人最不容许自己身边有叛徒出现,所以便将此事交给了锦衣卫来调查。

经过两三年的暗中盘查,锦衣卫的探子发现,靖难初期,燕王处于劣势,麾下的一些官员开始摇摆不定,暗中联系朝廷,似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盛阳便在这批人当中,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靖难后,圣人对盛阳才没有太过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