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故意眼睛望天,哼了声:“不让你去,你心里没点数啊?”

顾胜天:“……”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福宝抿唇笑着,拉着陈翠儿的手:“胜天哥哥,苏老师是女生,我和陈翠儿也是女生,只有你是男生,我们女生说话,你先回家吧。”

陈翠儿;“对,我们三个女生说话,你一个男孩子干嘛和我们凑一起!”

顾胜天:“……”

这一刻,他深深地感到了性别的歧视。

不过他没说啥。

作为一个男生,作为福宝的哥哥,他从好几年前就隐约感觉,女生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她们经常在一起嘀咕嘀咕的,而这些秘密是不会告诉他这个男生的。

长叹了口气,他认了,转头,先走了。

福宝把顾胜天赶走,确实是有一些自己的小想法的。

她虽然年纪小,有些事也不到能懂的年纪,但是她知道苏老师和霍老师关系很好。

这种关系好,在她小时候看来就是同学和同学玩得好,老师和老师玩得好,并没有什么。

但后来,王寡妇和李大爷家的儿子在一起了,她就不免想多了。

比如想起来曾经她看到王寡妇和李金来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他们做了一些坏事。

定坤哥哥说,他们偷东西了。

但是福宝后来琢磨了一番,觉得他们没偷东西。

他们没偷东西,那干什么了呢?

这件事很快就被她和“李金来给王寡妇送粮食”联系在一起,并做了合理的推理和联想。

她看过许多书,这其中包括一些国外名著,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现在知道那不是一本炼钢的书,里面讲的保尔柯察金,里面也涉及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爱情。

福宝认为,王寡妇和李金来之间就是产生了爱情。

而福宝明明记得,霍老师对苏老师很好,经常喜欢把自己的粮票以“吃不完”的名义塞给苏老师。

所以李金来给王寡妇送粮食,这是爱情。

而霍老师又给苏老师送粮票,这是什么?

福宝通过比较分析,得出结论,霍老师和苏老师之间,也是有爱情的。

现在霍老师要进城了,苏老师却没法进城,苏老师心里是不是很难过呢?

福宝拉着陈翠儿,小声嘀咕咬耳朵:“咱过去后,啥都别问,就去看看,知道不?”

陈翠儿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陈翠儿脑子挺灵光的,她两个哥哥都要娶媳妇了,她见过她哥哥相亲后的样子,所以她很快就有了和福宝同样的一个大胆猜测:这两个人早就看对眼了,就是偷偷摸摸地没挑破了窗户纸而已!

就这样,两个小伙伴,通过不同的方式,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结论:爱情和看对了眼。

于是两个人走大了苏宛如门前,敲门。

苏宛如开门,屋里这时候也没别的女知青,只有苏宛如。

福宝看过去,苏宛如眼圈有一些红,虽然擦过了,但是依然能看出痕迹。

第 116 章

第116章有这一句就足够了

福宝看着苏宛如那泛红的眼圈,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苏宛如一见是福宝和陈翠儿, 赶紧让她们进屋, 又拿出好吃的来给她们两个吃。

福宝和陈翠儿也没敢提霍锦云的事, 毕竟自己是学生, 苏宛如是老师, 关系再好有些话也是不好说的, 于是就闲聊, 说起城里的事, 说最近城里如何如何变化, 说广播里说啥说啥, 把苏宛如听得也心生向往, 有了兴致,毕竟新的变化总是能给人带来新的心情。福宝说了好一番后,最后总结陈词:“一天一个样,今天这样,明天说不定那样呢, 都是新气象!”

这话说得响亮又郑重,倒像是新闻联播的解说词,惹得苏宛如和陈翠儿都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 苏宛如望向窗外, 唇边露出一丝无奈:“新气象又怎么样,我感觉我的人生已经定型了, 就是这样了。”

她比霍锦云小三岁,今年也二十七岁了, 就算现在回城,也是老姑娘了。

更何况她家里家境很一般,回去后,和霍锦云也是天壤之别。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不知道,心里没数。

同行的女知青们,也有和男知青结婚在一起的,也有干脆和当地的农民在一起的,但是她这些年一直把心思扑到学校上,没想过其它的。

等到好不容易要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老姑娘了。

城里乡下都没见过她这么大年纪的老姑娘。

福宝忙说:“宛如姐姐,你别这样说,怎么叫定型了呢,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好,说不定明天你就回城了呢!”

苏宛如低头,轻声笑了:“哎呀,你突然叫我宛如姐姐,倒是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她第一次见到福宝的时候,福宝才多大,六岁小糯团子,在那里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叫她宛如姐姐,那个时候福宝真是可爱哪!

不过仔细一想,那个时候自己才十八岁,最好的年纪。

好像这日子也没怎么过,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福宝成大姑娘了,而自己也成姑娘。

至于回城,怎么可能呢,她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啊。

“可是我回不去了,我回不——”

说到这里,突然就哭了。

她不想在福宝和陈翠儿两个孩子面前哭,但是她忍不住。

她捂着脸,拼命地想压抑住,但是委屈悲愤不甘却让她咧着嘴呜呜呜地哭起来。

福宝和陈翠儿吓到了,赶紧安慰她,苏宛如抱着福宝和陈翠儿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她总算平静下来,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我今天是失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觉得难过。”

福宝握住了她的手:“宛如姐姐,你听我说。”

苏宛如本来心里正慌着,突然被福宝这样握住手,只觉得福宝那双纤细的手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抚平了原本紊乱的心绪,让她平静下来。

她不由得抬起眼,望着福宝:“诶?”

福宝凝视着苏宛如,郑重地说:“宛如姐姐,你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得,会好起来的。”

苏宛如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觉得福宝说得是真话。

福宝说了,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竟然不由点了点头,含着眼泪笑着说:“嗯,会好起来的……”

一直到她把福宝和陈翠儿送出去后,她脚底下还是恍惚的。

她甚至心里开始雀跃起来,期待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茫然了。

只是一句话而已,怎么可能呢,福宝是个小孩子,她说好起来,怎么可能就真得好起来呢?

*****

福宝和陈翠儿手拉着手走出去。

陈翠儿叹了口气:“苏老师这是被耽搁了啊!”

她当然明白,苏老师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不好找对象了。

福宝却仰望天空,看着远处的飞鸟,笑着说:“爱情也许早,也许晚,但有一天会降临到她面前。”

陈翠儿:“……”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对福宝说:“福宝,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看事情看得特准,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不切实际,就跟飘在天上的人一样。”

福宝表示不懂:“我咋飘天上了?”

陈翠儿:“你口中所谓的爱情,那都是书里的事,距离咱远着呢,距离咱苏老师也远着呢,对于咱们来说,还是想想以后家里能准备啥嫁妆,能相亲相个啥样的对象,以后能过啥样的日子,这才是最实在的。”

福宝:“……你这上了这么多年学,怎么说的想的和王富贵媳妇差不多?”

陈翠儿一噎:“不是吗?这就是现实,不然你想怎么样?所以我劝你,别看那些闲书,那都是杂书,没用,咱家里让咱读高中,这是家里供得起,要不然,还不如早早地回来相亲嫁人呢。”

福宝不懂了:“翠儿,你觉得你家里为啥让你读高中?”

这年头,高考早停了,一个女孩子,家里还肯供,这都是很少见的了。

陈翠儿脸红了下,这是一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不过福宝是她的好姐妹,她也就不嫌丢人,当下压低了声音说:“当然是相亲找个好对象,学历高了,也能相亲相好的,我娘说了,说到时候让我爹给我介绍公社里书记家的儿子,说人家那条件好,结婚的话能和城里人一样有三转一响,还有三十六条腿。”

福宝真没想到,自己这好姐妹现在才高一,已经想这些了。

她有些诧异:“可是,你和那个公社里书记的儿子能有爱情吗?”

陈翠儿撇嘴:“爱情?那都是书里的东西,咱乡下人讲究那个干吗,知道爱情的门朝哪里开吗?我就想着能找个好婆家,过好日子!”

福宝彻底没话说了。

好朋友,那当然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是价值观差异也真是不可融合的。

陈翠儿看着福宝一脸傻相,叹了口气,拉着小手,语重心长:“福宝,我给你说,你长得好看,学习也好,聪明,以前还得过奖,其实你这条件才真叫好,你得想想办法,看看怎么以后谋一门好亲,别看咱才十五,可一眨眼就几年过去了,你得从现在开始注意着。”

福宝:“……”

陈翠儿想了想,替她开始操心了:“就那个李书记家的儿子,叫李健柏是吧,我觉得他就不错,长得模样好,关键人家家境好,你要是能巴住他,嫁进他家,啧啧啧,那才叫前途好呢,以后日子就能过好了!我和你说这个,你别不往心里去,咱过年马上就十六岁了,咱们这是上学,如果不上学,十六七岁就可以开始相亲了。”

福宝有些艰难地说:“翠儿,你说的这些,我——”

虽知道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旁边传来咳嗽声。

福宝和陈翠儿本来是说些姑娘家的悄悄话,猛然听到这个,自然吓了一跳,忙抬头看过去。

只见前面白杨树林里,站着的一个人是生银,正带着笑意望着她们两个。

而生银身边站着的是……

陈翠儿诧异地看过去,对方长得端正儒雅,比他们大概大两三岁的样子,穿着很讲究,应该是城里来的。

陈翠儿皱了皱眉头。

自打上次生银因为买卖粮票的事被抓住,倒了大霉,就一直比较低调,上课也不怎么出声,更是不怎么在他们面前露脸。

没想到今日突然碰到了。

生银望了福宝一眼,之后那目光便落在她身边的青年身上,她小心地注意着那个青年的表情。

那个青年,自然听到了福宝和陈翠儿说的话。

他觉得有些好笑,听起来这两个小姑娘还不满十六岁呢,这么小就开始关注这种事了吗?

而且想的竟然是三转一响和三十六条腿。

他就这么笑着,下意识地扫眼看过来。

心里是想着,会看到两个土土的农村丫头。

可是当福宝的身影跃入他的视线时,他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惊艳的光彩。

这个小姑娘,真好看。

城里也没见过这么白净精致的。

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农村小姑娘,农村人没她这么好看,没她这种独特的气质,她像是娇养在大城市里的女孩子。

生银注意到了霍锦泽望向福宝的目光,她眼里顿时迸射出不甘来。

这辈子,她被抓了黑市倒卖粮票,被批评教育,被计入了档案,这些委屈,她都咽下来了。

因为她牢牢地记着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早早地守在火车站,第一时间“巧遇”了霍锦泽,并且无意中得知霍锦云是自己老师的弟弟,又帮着他引路什么的,终于取得了先机,比福宝更早一步认识了霍锦泽。

她在福宝面前,可以输一千次一万次,但是霍锦泽这一次,她不能输。

她看到了霍锦泽对自己的欣赏,她已经说好了和霍锦泽通信,她觉得自己胜利了一半。

但是现在,霍锦泽见到福宝的第一面,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霍锦泽眼中的惊艳。

她突然有些慌了,握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霍锦泽的动静。

还好……霍锦泽在最初的惊艳后,便收回了目光。

生银轻笑了下:“你们也是过来见霍老师的吗?”

陈翠儿点头,淡淡地说:“嗯。”

她并不太想和生银说话,不喜欢生银。

福宝却忍不住望了旁边的霍锦泽一眼。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刚才这个人看她的目光,让她不太舒坦。

特别是刚才她和陈翠儿讲了那种女孩子私密的话题却被人听去后,对方的打量更是让她有些许的难堪。

况且,那个人和生银很熟的样子。

福宝只礼貌地点了下头,便和陈翠儿离开了。

等到这边福宝和陈翠儿走远了,生银才笑着说:“她们两个叫顾福宝和陈翠儿,都是霍老师的学生,不过她们两个——”

霍锦泽:“她们两个怎么了?”

生银笑了:“我也说不上来,和我不是一路人吧。”

霍锦泽想起其中一个女孩子那惊艳的样子,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谁是福宝,谁是陈翠儿,不过也不太想问了。

农村女孩子不都是该淳朴吗,原来心机竟然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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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当陆续上门的人都散去了的时候,当知青点终于清静下来的时候,霍锦云吃过晚饭,却不想呆在屋子里。

他心里激动,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潮流在涌动,但是他又觉得仿佛缺了点什么。

他忍不住走出房间,看了看对面的一个房间,那是苏宛如的房间。

苏宛如的房间门紧闭着,不知道在不在屋里。

明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这里,回到他阔别了十年的城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敲开那扇门,就像过去九年里无数个早晨一样,他敲开那扇门,笑着说:“宛如,准备去学校了。”

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终于探出手来。

他的手还没触碰到那门,门却开了。

门里站着苏宛如,端着一盆水正打算往外泼。

她见到霍锦云,愣了下。

霍锦云垂下了眼睛,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走走,说会话?”

苏宛如脸上红了,她看看屋内。

屋内她的舍友叫彭雨,彭雨努力使眼色:“我要洗脚,你在这里碍事,你先出去走走吧。”

苏宛如知道彭雨是在给自己机会,咬唇,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