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珠!”

船只靠岸,码头上的人蜂拥到了船上接人,林思虞快步走上舷梯到了一等舱,见着方琮珠站在甲板上,冲了过去拉住她的手:“琮珠,你可算回来了!”

“思虞,你瘦了。”

方琮珠摸着他骨节突出的手,实在怜惜:“下半年你可以别担负那么多事情,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林思虞点了点头:“我想通了,《申报》与市政厅,我总得要丢掉一个。”

现在他的实习期已经结束了,可是陈署长似乎还没有做决定要不要留他。林思虞知道另外两个实习生家里有钱有背景,但他们放对于工作的态度和个人的能力,应该是比不上他。陈署长迟迟不表态,或许是等着自己去送东西——他们说要进市政厅是比较困难的,怎么会随随便便的就能让你变成政府职员?总得要让署长得些好处才行。

林书明从林夫人那里得知林思虞在新闻出版署实习的事情,就和林夫人提要她拿出钱来送礼:“总得给思虞弄一份稳定的工作。”

只是林夫人并不相信他,生怕他把那些钱胡乱花掉了,就算是要拿钱送礼,也得放到林思虞手里。然而林思虞并没有这个打算,那两位实习生家里肯定送了不少钱,自家能拿出来的,不过只是那么一点点,和那两位相比,相差甚远,自己就不必前去凑热闹了。

以前怀着天真的想法,认为只要是金子就能发光,可进了市政厅以后才发现,这里并不会管你是不是能发光,这里只讲权钱交易,他爹林书明虽说是个副局长,可在市政厅要员的眼里,啥都不是。而要是提到钱这个方面,自家可真是寒酸,他又不愿意动用方家的钱财为自己谋前程。

为了避免让陈署长觉得左右为难,他还是放弃了市政府罢——《申报》的记者,这身份其实挺不错的,走到上海街头有点小小特权,而且也不用每天在那一缸污水里泡着,不用担心自己会近墨者黑。

“丢掉一个?”方琮珠看着林思虞那略显疲惫的脸孔:“那你还是继续到《申报》供职罢,市政厅那边……感觉不是特别好混啊。”

原来她支持林思虞进市政厅试试看,后来搭上了盛雅茗这根线,方琮亭现在又索性脱离家庭去专心专意闹革命,已经不需要林思虞去那浑浊之处了,更别说以后战争爆发,市政厅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是不是要被逼站队,谁又能说得清?

万一站队错了,到时候一家老小会跟着有危险。

乱世里,要么就要坚定的跟着必将胜利的一方,到时候能做开国元勋万古流芳,要么就默默无闻尽量能避祸,明哲保身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足够了。

她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这个民国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民国,她也不能鼓励林思虞就立即站到胜利者的那一方——现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贸然下水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无数人的牺牲才造就了将来的光明。虽然方琮珠敬佩那些流血牺牲的烈士,可她却还是有些自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为国捐躯。

或许她的思想还没有经过洗礼,没能达到那样的情怀。

“琮珠,你也支持我不到市政厅那边去找工作?”林思虞抓紧了方琮珠的手,只觉非常幸运,他的妻子与他心意相通,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幸运的呢?

方琮珠点了点头:“记者是无冕之王呀,这职业再好也不过了。”

“无冕之王?”林思虞想了想,笑了起来:“琮珠你可真是会说话,我的同行们听了肯定会个个心里高兴。”

“方小姐,我要下船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年轻的李先生拖了箱子出来,挥手与方琮珠告别,见着林思虞,不免愣了愣:“啊呀呀,方小姐,原来你是我同学的妻?”

“李晟言!”林思虞也吃了一惊:“你不是去英国留学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我已经毕业了啊!”李同学很开心的走过来与林思虞握手:“你不也是今年毕业么?”

林思虞想了想,笑了起来:“是的,我也已经毕业了,六月份就拿到了毕业证书。”

他转身望向方琮珠:“琮珠,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中学的同学李晟言,他那时候成绩特别好,我们以为他也会考复旦的,后来他去了法国留学,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人各有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方琮珠笑着看了林思虞一眼:“你啊,就是少见多怪。”

李同学感慨道:“唉,到国外真是辛苦,不比你啊,老同学,又大学毕业了,还娶到了娇妻,我和你一比,可真是吃亏了,早知道就该留在上海的。”

“我们怎么和你相比呢?你现在回来可是大学里争抢的人才啊,估计复旦很快就会下聘书让你去教学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拎了行李箱下了舷梯,到了码头上,林思虞看了李晟言一眼:“没有人来接你?”

李晟言摇了摇头:“没有,我谁都没有通知,自己悄悄回来的。”

“李先生,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我们有一辆汽车,送一下你用不了多长时间。”方琮珠笑着邀请了一句,毕竟是林思虞的同学,自己客气一点是给林思虞挣面子。

“这个……”

李晟言拎着行李箱看了一眼前边的人群,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林先生林太太了。”

三个人移步朝那边走过去,就见着出口处有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一个个的查看从船上下来的那些人,速度非常慢,一大堆从船上下来的人正挤在那里,卡得一动也不动。这时候李晟言忽然开了口:“思虞,你能不能帮我提一下这个包?”

林思虞有些奇怪,看了一眼李晟言。

他提了一个旅行箱,背了一个背包,应该不是很重,可是同学开了口,自己拒绝似乎显得有些太不讲人情面子了。

林思虞愣了愣,伸手将李晟言的背包拎了过来。

方琮珠有些紧张,这位李同学怎么忽然有这么一个要求?她看了一眼前边长长的待检队伍,一颗心提了起来。

李同学的包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她想到了历史书上记载着的事件,一些思想先进的青年人去法国勤工俭学,这位李同学是不是其中的一个?而他的包里,是不是夹带了什么违禁物品?

“李先生……”

方琮珠决定开口问一问,不能让林思虞莫名其妙卷入到某场政治运动里去。

方琮珠踮起脚尖,平视着李晟言的眼睛。

这个戴着近视眼镜的男生,忽然有些窘迫,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低声道:“林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想知道,这背包里是不是有一些不能让官方知道的秘密?”

方琮珠的声音很低,但依旧能让李晟言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脸色唰的白了。

“我知道李先生想要保全这些东西的心情,可你也不能就这样甩锅给别人啊。”方琮珠轻声细语:“里边有多少违禁物品?”

李晟言的脸色苍白,说话有些艰难:“没多少,只是我怕我拎太多东西会让他们怀疑。”

“可你觉得思虞就能帮你把东西带出去吗?”方琮珠浅浅一笑:“不如这样罢,若是没多少,你把那些东西从背包里拿出来,我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夹带出去,要是不能,只能扔到大海里了,总不能为了这些书本传单什么的,丢了性命。”

李晟言捏紧了行李箱的那根带子,不言不语。

“李先生,是命重要还是那些资料重要?你选最重要的那几份给我,我贴身放着,料他们也不敢来搜我的身,其余的东西,你尽可以扔掉。中国有一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首先要保证自己还在,才能走好今后的路。”

她刚刚观察过了,那边检查的人只让人打开行李供他们检查,还没有到人身上摸来摸去的那种——毕竟是大夏天,大家穿得很很少,看一眼衣裳有什么异常就能知道,不必伸手去摸。

她穿了玻璃丝袜,若是几张信纸之类的,完全可以放到丝袜里勒着,不显出一点点异样。

李晟言站在那里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罢,就照着林太太说的办。”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别无选择。

三个人迅速撤离去找共用的卫生间,李晟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叠纸和书籍,看了又看,心疼的叹了一口气,从里边抽出几张纸交给林思虞:“麻烦你去给林太太。”

他抱起剩下的油印的纸张走了出去,脸上有一种不舍。

公共卫生间后边是一堵石坝,下边便是涛涛江水。

李晟言抱着那一堆纸蹲了下去,草丛将他的身子挡住,若是不经意,根本看不到里边还藏着一个人。

他从草丛里伸出一只手,把那些书一本本的扔了下去。

海风很大,浪涛拍打石坝的声音将落水的响动掩盖,一本接一本,一沓资料借着一沓资料,不停的滚落了下去,最终他手里空无一物。

站起身来,猫腰回到公共洗手间,林思虞正在那里等着他,手里的背包几乎是空的。

两个人并肩朝前边走了过去,方琮珠站在队伍里等着出去,脸色如常。

李晟言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站在那里,跟着人流朝出口那边走了过去。

方琮珠是第一个被检查的,警察看着她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位富家太太,再看看她那口精致的皮箱,更觉不敢得罪。方琮珠亲自将皮箱打开:“你们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刁难我,当然要一视同仁。”

盘查的那几个警察都有些不好意思朝皮箱里看——瞧着全是衣裳和带回来的特产之类的东西,谁也没敢动手。

方琮珠自己拿起了几件衣裳,一个警察赶紧制止了她的举动:“太太,您走罢,我们肯定是相信你的。”

“几位真是太客气了。”方琮珠从钱包里摸出两块大洋:“今日得了闲请几位去喝壶茶罢,这么热的天气,也真是难为了你们。”

几张信纸贴着她的腿,被丝袜的卷边勒住,有些紧。

幸得这时候的丝袜还有吊带,否则她还真怕那袜子卷边褪下去,几张信纸会当场掉出来——得赶紧离开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警察见到方琮珠善解人意,更是不好意思,手一挥:“太太,您走罢。”

站在外边接人的老金赶紧走过来:“大小姐,我来提行李箱。”

方琮珠点了点头,把行李箱给锁上,跟着老金走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警察们正在搜查林思虞与李晟言,仔仔细细的翻着行李箱和背包。

亏得把那些东西给处理了,否则林思虞可能就被当成革命人士抓起来了。

钻进汽车里坐好,方琮珠从丝袜的卷边那里摸出了那几张信纸交给了李晟言:“李先生,这事情很危险啊。”

李晟言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转过身,伸手将那几张信纸接了过来,朝着方琮珠笑了笑:“谢谢你,林太太。我也知道这事情危险,可有时候也没有办法,到了某一点就要做某一件事,这是人生已经定下的轨迹,谁也没办法避免。”

“可是有些能避免的还是要去避免,无谓的牺牲又有什么好处呢?”方琮珠本来想毫不客气批评他准备将林思虞拉下水,可想了想还是该给他留点面子,故此放柔和了声调:“做事之前应该要考虑到有哪些不利的因素,要把一切都布置好才行动,否则就会有失败,会遇到今日这样的突发情况,还有可能牵连到不相干的人。”

李晟言自然听出来这是她在指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林太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订一等舱的用意也是想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已经说好有人会来接船,可是到了上海却没见到约定的人,我知道思虞与你现在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故此才把包交给思虞,就希望警察能看着他的身份不用检查就能过去。我那些书本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一些启发民智的书,只有几张是国外留学生的名单……”

方琮珠没有揭穿他,只是笑了笑。

国外留学生的名单,不至于会让李晟言这样慌张,就怕那些书是共产国际托他带过来的,名单是关于那些国外组织的核心人物,万一被警察缴获,国外留学生核心小组就会被摧毁。

她并没有去偷窥信纸上究竟写了哪些名字,心里头隐约知道一些,历史上有一些著名的人都是前往法国日本等第勤工俭学,以学习为名,其实在进行着各种地下活动。

林思虞看了一眼李晟言,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李晟言的家境并不好,那时候他中学念完以后大家都猜测他会不会因为家境放弃念大学,后来听说他居然去了法国念书,众人都十分惊讶。

那时候能出国念书的人,家里都很阔绰,没想到李晟言竟然能留洋,这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李晟言找了个有钱的媳妇,得了老丈人家的资助,这才能漂洋过海去求学。

万万没想到,他在国外竟然是从事社会活动——或许也顺道念了大学,只是他主要的目的还是做这种地下工作。

“你现在回国住在哪里?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当汽车驶离了码头,林思虞开口询问。

“我……”李晟言摇了摇头:“本来是有人接我的,可他没有出现,或许是……”

方琮珠与林思虞相互看了一眼,那个来接应的人应该是出事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警察守在码头盘查。

“那个来接应的人应该不认识你吧?”方琮珠看了看副驾驶的座位,李晟言的脑袋从座位后边露出了半个,头发乱糟糟的一片。

“不认识,我在法国呆了四年,只有中间一年回来过,但是只停留了一个月,上海这边只有一个人和我单线接触,这次回来,给我安排的人不是两年前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我与他都没见过面,只明白他会在出口那边等我,穿一件浅蓝色的衣裳,左边的衣裳口袋破了一个洞,然而我刚刚却没见着那个人。”

“即便是见到那个人,你也不能与他接触。”林思虞皱紧了眉头:“那人肯定出事了,要是今天他来接你,那肯定是背叛了你们那个组织。”

李晟言几乎要惊跳起来:“不,我们的同志是不会害怕的!”

方琮珠打断了他的话:“李先生,你究竟要去哪里?我们送了你过去便要回家了。”

“唔……你送我去闸北那边罢,我去找个小店住下再说。”

李晟言想了想,单线联系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只能另外想办法,总不能再去自投罗网,先安顿下来再说,等过两天再打电话问问上边究竟有什么安排。

“很抱歉,思虞,林太太,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李晟言真心实意的道歉,毕竟自己给他们俩真的是带来不少的麻烦。

“李先生,咱们这些话就别说多了,愿你以后一切顺利。”方琮珠代表林思虞回话,她真不希望自己一家被这种政治卷入进去——现在这个社会,还没到万不得已逼着她做选择的时候,她匆匆忙忙的做决定,这是最傻的一件事。

谁不希望自己家里平平安安的呢?有一个方琮亭让她和林思虞操心,那已经就足够了。

方琮珠回来以后就给苏州那边打了电话,告知方正成与方夫人她已经回了上海。

方夫人在电话那头很是高兴:“回来就好,改天等复旦大学那边放假了,让思虞陪着你一块儿回来,母亲很久没见着你了,甚是想念,你得回苏州来好好住上几日。”

“好的,我过几日就回来。”

方琮珠挂上电话,回头看了一眼林思虞:“复旦大学还没给你发毕业证?这都七月了……不对,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毕业了吗?”

林思虞愁眉苦脸:“我这不是被逼着撒谎吗?琮亭没回来,我怎么能说复旦已经放暑假了呢?到时候你父亲母亲少不得要问他那个实习做完了没有。上次你父亲还跟我说呢,让我去劝琮亭,反正都学了四年,少做几天实习又能如何?总归会让他毕业的,现在家里商铺里一直是阿大在这边打理,都弄了快五个月了,方夫人没了阿大不习惯,只盼着琮亭快些回上海来打理商铺呢。”

方琮珠垂下了眼帘,心中也是无奈。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还能瞒多久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

“不如……”方琮珠叹了一口气:“就说他实习回来便去了香港那边,我想让他去考察一下那边的工厂,这样或许能蒙上一阵子。”

林思虞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在上海休息了一日,林思虞与方琮珠两人带着方琮桢回了苏州,方琮珠已经和小猴子交代,告诉他大哥早一日回来了,可是因着时间紧急,直接买了船票去了香港。

小猴子有些愤愤不平:“大哥也真是的,从外地回来都不到家里停一日,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

方琮珠拿出了一个在香港买的小玩意哄他:“这是大哥给你带回来的,他心里有你呢。”

小猴子见着那个小玩意,马上忘记了对方琮亭的埋怨:“大哥可真好!”

方琮珠笑了起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给他一点点甜头,马上就忘记了真正应该关心的事情。

从香港那边带回不少特产,分出一部分,就当是方琮亭给方正成与方夫人的礼物,这样或许能够糊弄得过去。

这个家里最糊弄不了的是阿大。

阿大是个聪明人,她不像李妈与阿忠,方琮珠与林思虞说什么都相信,阿大有自己的判断。

她在上海呆了五个月,这五个月里没见方琮亭打一个电话回来,也没见过他中间回来一次,不免有些奇怪。六月的时候,当林思虞拿到毕业证以后,阿大来找过林思虞一次,神色郑重。

“姑爷,你跟我说老实话,大少爷到底去了哪里?”

被阿大的眼神逼得没法逃,林思虞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她:“我也不知道,留了一封信就不见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心里头压着这件心事,说出来以后感觉好了许多。

好像有一个可以分担的人,精神压力就会少一些。

阿大吃了一惊:“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喜欢上一个姑娘人家不愿意嫁给他,他为情所困,故此……”

阿大并不知道方琮亭昔日曾因为政治敏感问题被捕入狱过,她的脑子里马上脑补出了一部苦情戏:“姑爷,是不是大少爷出家了?啊呀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夫人会多伤心,老爷会多着急啊!”

林思虞苦笑:“可我好像没见他有喜欢的人。”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阿大也忧心忡忡的拧紧了眉头:“那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只能等他自己回来了,可是现在不能告诉我岳母大人,她知道了肯定会睡不着觉的。”林思虞摇了摇头:“唉,这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阿大也叹气:“唉,没办法,只能尽量隐瞒,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她会急死的。”

和阿大统一了思想,一切就好办了,只要她不揭穿,造假就更方便了。

林思虞回苏州看望方夫人的时候,偶尔会带去“方琮亭从外地写过来的信”,里边写了一些实习的见闻,写得特别逼真,方夫人因此坚信不疑她的大儿子确实是到外边去实习还没有回来。

这样哄来哄去的,也哄了差不多半年,现在只能继续骗下去了。

方正成与方夫人见着方琮珠回来,两人高兴得不行,拉着她的手只说“瘦了”,方琮珠笑着分辩她没有瘦,光是讨论她的胖瘦问题,就说了好一阵子话。

“父亲,大哥早一日回来了,现在去了香港。”

方琮珠将替方琮亭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实在是太忙了,都没时间跟我一块儿回来。”

方夫人不满意的嘟囔起来:“上海到苏州,来回一日也够了,他可真是大忙人,怎么就没想着要回家来看看呢。”

“母亲,大哥也送了我东西!”方琮桢凑到方夫人身边,拿出了那个小玩意:“母亲,你瞧瞧好看不?”

方夫人拿着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叹气。

方正成拧着眉毛道:“敏莘,你也别老是想着他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琮亭有琮亭的打算,等他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

究竟还是男人更想得通一些,方正成就没有方夫人这种牵挂,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在牵挂,只是并不表露出来。

等着方夫人的唉声叹气平息下来,方琮珠又与方正成说起在香港办厂的事情:“父亲,现在国内形势不是特别好,感觉上海这边三家店铺上半年的销售情况都不是很好。”

回上海的第二天,她就和阿大一块将三家店上半年的账簿都看了一遍,大致做了个总结,上海这边三家店铺合计的总数,还比不上方氏织造在香港这边的销售额。

当然,也不能说是零售,主要是香港那边有许多的订单,每一笔订单就能抵得上一家店好几个月的全部收成——香港是贸易中心,那边外国人更多,是一个大型的国际贸易中转站,在那边能找到更多的外贸订单。

方正成也愁得很:“可不是吗?这边形势慢慢的紧张了,那些富贵人家更喜欢买金条攒在家里,丝绸衣料什么的,需求量少多了。”

战乱年间,黄金白银才是硬通货,就是纸币都很快就会贬值成一堆废纸,更别说买高档衣料这些,只是富贵人家闲钱时的消费,当时局紧张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了买衣裳的yu望——即便是有,当家的不给钱,也只是没辙。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啊,政治影响贸易,现在可还算好,每一个月三家店还能有一万大洋的收益,要是打仗,只怕是一千都可能没有,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有多少人需要更换新衣?”

听她这般说,方正成更是担忧了,眉头皱到了一处。

“琮珠,你说我们家这个织造厂该怎么办才好?”

“父亲,故此我现在打算在香港办厂,毕竟香港这边现在不是中国领地,是英国政府控制的,要比国内形势稳定,而且香港这边贸易形势要好,有各国商人在这边开店,我们还能扩大对外国的交易。”

方正成听她这么一说,不住点头:“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父亲的意见,是将苏州这边的机器全部转移到香港去,还是另外从德国再购进新的机器?”

“全部转去香港?”

方正成心里头隐隐作痛,家里几代人才将这场面撑撑这样,到他手里就全部败落,要背井离乡吗?他握紧了拳头,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父亲,若是你想保存一部分,也可以留一套到苏州,其余两套搬去香港,等着国内形势好了,我们再重新在苏州添置,你看怎么样?”方琮珠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议。

从方正成的表情来看,她自然明白他的不舍,这是方家几代人的心血,说一句没了就全不见了,让他如何能想得通呢?

方夫人在旁边点头:“琮珠这个建议好,先搬两套过去,等着形势好了再搬回来或者重新买也行。”

“父亲,我不是想说丧气话,您看看这形势,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到时候这些机器会不会在战乱里被破坏都未尝而知,不如先运两套到香港那边,先寄存在那里,香港的货就在本地能出,上海的货从苏州供,这样岂不是很好?”

方正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好罢,就按着你的方案办。”

方琮珠的心略略轻松了一点点。

这是一个试探,方正成答应搬机器去香港,说明他不是那种顽固的保守派,以后劝他们来香港,应该也不会是为难的事情。

“母亲,还得告诉你一个喜讯。”方琮珠忽然想起了翡翠有喜的事情来,笑眯眯的正准备朝下说,方夫人的眼睛已经朝她的肚子上溜了一眼:“琮珠,你有喜了?”

方琮珠愣住了:“怎么可能?”

她可是前天才从香港回来,有那么快么?

“那又是什么喜事啊?”方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思虞:“你们俩算起来也结婚有这么久了,该要准备生娃了。”

方琮珠一窘,这可是中国式催婚催娃,她还没想要这么早就剩孩子呢,至少得等她把大学念完再提这事情吧?

“母亲,是翡翠有喜了哪,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唉,她比你快多了。”方夫人又开始唉声叹气:“黎生他娘可真是好福气,马上就有孙子抱了,我呢?你哥到现在还没提结婚的事情,你结婚两年多了还没生娃,我什么时候才有孙子外孙抱啊?”

林思虞赶紧接口:“岳母大人,这孩子也是要讲缘分的,缘分还没到就不能强求。您放心,我和琮珠一定会努力的。”

方夫人笑了起来:“还是思虞懂事!”

她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你可别傻,年轻的时候生孩子会容易些,你也别管那什么大学毕业证了,三年抱俩,这样才是最大的福气!”

方琮珠瞪了林思虞一眼,陪着方夫人傻傻的笑。

三年抱俩,六年生四个……想想她都头大。

人这一辈子实在太短暂,养孩子可比生孩子要难多了,如果可以,方琮珠真心想只生一个,如果不行,那就生两个,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再妙也不过了。

第80章 巧设计步步为赢

苏州的夏日似乎要比上海要凉快, 推开雕花窗,见着外头芭蕉潇潇,阔大的叶片上蜡绿的颜色, 让人心里无端的凉爽起来, 再看那头院墙上的紫藤萝开得正好, 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朵,淡淡的紫色凑在一处就如华丽的布料,映着日头闪闪的发着光彩。

方夫人许久没见女儿,一定要留她在苏州小住一段时间,然而林思虞要上班, 只能别了娇妻, 独自坐火车回了上海。

他走的时候心里实在有些不舍, 每次都是相聚一两日就又要分别, 只是他能理解方夫人对女儿的一片全权之心。

都等了几个月了,还不能等几日?反正暑假有两个月,他还能与琮珠一道过上好些天。

人生还长,日子还早, 一切都不着急。

方琮珠自然能看出林思虞眼里的神色, 送他上火车的时候,捏紧他的手, 在手心里轻轻挠了挠:“思虞, 等我。”

她的气息温热,呵气如兰,弄得林思虞不免心旌摇曳。

两个人搁着火车窗户, 相互挥手道了离别,一声汽笛,火车徐徐出站。

方琮珠站在那里,望着火车的一点影子,心里头也怅然若失。

才知晓两人在一起的妙处,可却很少有相聚的机会,饶是方琮珠坚强,可还是会有些遗憾。只是这一次回苏州居住必不可少,她要好好的陪母亲,另外她也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把苏州这边的工厂进行重组分流,两套机器运去香港,那势必要挑一些工人跟着过去,香港那边没有熟练工,要想培养出来至少要一年以上,特别是几位大师傅,可不是一时半载能培养得出来的。

方家的几位大师傅,都是一直跟着方氏织造走的老人,这些年他们也当然带了一批徒弟,现在都是方氏织造里的骨干力量。要想香港的织造厂也能有这边的质量,一定要带走几个技术好的大师傅。

她得到这里摸下底,看看哪些人愿意跟着她去香港。

中国人的家乡观念比较重,若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想背井离乡。

陪着父母吃过早饭,方琮珠开车送方正成去织造厂,父女两人才走进去,厂里的工人都围拢过来:“大小姐回来了?”

琮珠笑着点头:“是,放暑假了。”

“香港那边和咱们苏州比,有什么差别吗?是不是遍地都是黄毛鬼子?”

方琮珠摇了摇头:“没有许多,基本上海是中国人,那些洋人特别少,只要你不去中环那些地方,很少见到西洋人。”

“这样啊,我们听说香港已经给了英国人,还以为全部是洋人住在那里呢。”工人们乐呵呵的瞧着她:“大小姐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香港见见世面哇?”

“香港是满清政府租给英国的,不是给了英国人,现在可不是满清政府,国民政府其实可以不承认,能把它收回来的,只不过是咱们国家现在不强大,比不过西洋人船坚炮利,不敢动手而已。”、

方琮珠给工人们科普了一下租借与割让的区别:“等着有朝一日咱们国家强大起来,香港自然会被收回的。”

“真的吗?有这样一天?”

有些工人很疑惑,摇着头道:“国民政府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收回那些让出去的地方?”

方琮珠很坚定的回答:“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们不用担心,香港的土地上,到时候会飘扬着我们国家的旗帜!”

她可是亲眼见过了五星红旗在香港的上空飘扬呢。

方琮珠跟着方正成一道从第一个车间看过去,今年的蚕茧已经收了两个多月,方家收了足足的货,只不过这蚕茧放不了许久,等着里边的蚕蛹化成了飞蛾,就会撕破茧子冲出来,故此大部分都已经在收购的时候进行了处理,选出上好的蚕茧煮丝,其余的都会用小剪子剪出一个小小的洞,将里边的蚕蛹倒出来,蚕茧等着缫丝车间采用。

这两个月里边,缫丝车间已经基本上将生丝全部抽出,现在选茧房那边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蚕茧,只是周边零星的还有送过来,就等着囤积了许多筐以后再招人来做事。

走到纺织车间,机器轰鸣的声音并不大,工人们站在机器前边不住的走动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几个大师傅在机器之间走来走去,观察着纺织出来的图案与颜色的效果,不时提醒着工人们要注意的事项。

见着方琮珠走进来,几位大师傅都围拢过来:“大小姐回来了?”

“是的。”方琮珠微笑:“诸位辛苦了!”

几个人咧嘴笑:“不辛苦,不辛苦,有事情干才是好呢!”

本来以为方氏织造会被那一把火烧垮掉,自己又得到外边去找事情干,可是没想到方氏织造很快就东山再起,大小姐办事干净利落,就只歇了小半年功夫,方氏织造比以前更红火了。

方老板为人宽厚,他的儿女都继承了他的秉性,做事仁义得很,给他们的报酬也优厚,而且,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工钱,是他们对待工人们的态度。

方老板、大少爷和大小姐,都不是把工人当成低人一等,与他们说话间客客气气,完全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与他们谈话讨论,这让工人们都心里觉得很舒服,感觉到方家把自己看得很重。

这一年多光景,方氏织造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特别是大小姐去了香港以后,订单越来越多,忙的时候日以继夜,得要多招人手白天黑夜轮流忙活着。虽然大家比以前要忙碌,可却都很愿意,毕竟拿到手里的钱也跟着多了。

“大小姐,我们这边生意好,主要还是你的图案设计好!”几位大师傅交口称赞着:“谁都说这些图案新巧,很少见过!”

方琮珠谦虚的笑了笑:“哪里只是我的图案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没有你们一起努力,哪里能织出这么好的布料?”

几位师傅跟着她笑了起来:“大小姐真是谦让!”

“诸位,诸位!”方正成在一边开口:“今日找你们过来,有件事情要和大家商量。”

他将方氏织造准备将重心转移到香港,等着国内形势平和再搬回来的想法与众人说了一下:“你们自己回家与父母妻儿好好商量商量,若是愿意跟着我家琮珠去香港的,两个月以后就可以跟她一块儿过去,去了那边包吃包住,给的工钱一样,你们自己寻思着去。苏州这边只会留一套机器,到时候可能会要裁掉不少人,毕竟上海那边要求没有香港这么多,老是海上运输也不合算,而且也怕在海上遇着风暴,万一翻了船,那可就得自认倒霉、”

几个人忽然得了这个消息,震惊得很:“搬工厂去香港?”

方琮珠赶紧安慰他们:“不是搬去香港,是在那边设分厂,暂时搬迁,等着这边形势稍微好一点再搬回来。我不是想强迫大家背井离乡,只是出于时局考虑,大家不想去的不勉强,可是这边肯定会要减产,也不需要这么多工人。你们先回家与家人商量,愿意去的就跟着我走,不愿意去的继续留在苏州,等香港那边的工厂筹备开工,这边就要不了这么多人了。”

几个大师傅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吭声。

最近的形势是越发不好,杭州织造厂关了好几家,他们的师兄师弟们都拜托着能不能到方氏织造找份工作养家糊口。原以为方氏织造靠得住,现在瞧着也是动荡不安,这可是前途命运相关的大事。

若是推荐了失业的师兄弟们,万一方氏织造也关门,那自己到哪里混饭吃?

这是众人非常纠结的事情,不想离开家,可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

“若是两个人都在我家厂里做事的,可一家子过去,我那边盖了几幢员工宿舍,有小户型的家庭套间房,只是可能没有你们家的房子大,但是能挤得下来的。”方琮珠细致的解说那边的条件:“黎生与翡翠在香港就住得很好,准备秋收以后接了黎生的爹娘过去,一家人在香港定居了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犹豫起来。

“我也不着急你们这一时半刻的做决定,七月底之前给个准信就行,我好让翡翠与黎生在那边开始招工,另外还得筹划给你们定船票的事情。”

方氏织造要在香港设分厂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工人们都得了信,每日得闲时都在讨论去不去香港的事情。

有些两口子甚至一家子都在方氏的倒是想得通,万一苏州这边要是关了厂,一家人没了生活来源,还不如跟着去香港做事,反正在哪里都是过日子,大不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走走亲戚也就是了——毕竟一家子都过去,有什么要紧呢?

而那些只有一个人在方氏做事的人就很犹豫,自己只身一人出去闯荡,丢了妻儿老小在家,实在割舍不下,但是他们又担心方氏织造真的关了厂,他们该何去何从。

一种不安稳的气息渐渐回旋着,弥漫开来,就如国内这不稳定的形势一样,让人心里忽上忽下,没个定心的时候。

方琮珠并不着急,她相信总会有一批人跟着她走的。

毕竟国内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谁也不知道这战争什么时候爆发,到时候苏州的方氏织造能不能免于其难还是一个问题。

从工厂回来,方琮珠就安心安意的开始陪着方夫人,过上了舒适悠闲的生活。

每日里她陪着方夫人礼佛说话,陪着她在苏州的乡间散步,陪着她去串门走亲戚,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彻底放松下来,什么都不要想,这种感觉实在是好,她很久没有这种状态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内里意思。与方夫人的感情,在这几日里越发的浓厚了,除了睡觉休息,方夫人无时不刻要陪在她身边,眼睛殷殷的望着她,流露出慈爱的神色。

有时候方琮珠在家里画画,想着衣料的设计图,方夫人亲自给她调颜料,站在旁边与她说话,不时的谈谈自己对于构图的看法。

方琮珠这才明白,原主深深地艺术细胞,应该也有一部分是来自方夫人。

虽然方夫人不如方正成那般能挥毫作画,可是她对整幅图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对于构图有天生的敏感,与方琮珠讨论起画作来时,她竟然头头是道,说得很到位。

在苏州呆着的这几日里,方琮珠闲得无事可做,画了几幅画儿,方正成拿去了织造厂那边让师傅们修改,倒也算是半上班状态。

一日晚上,织工大师傅过来拜访她。

“大小姐,我向您来问个事儿。”大师傅有些犹豫:“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您说,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方琮珠敏感的觉得,织工大师傅应该是来谈去香港的事情。

果然,不出她所料,织工大师傅开始与她说自家的难处:“大小姐,我是真心想要跟着你去香港的,可我们家也有自己的难处,我那媳妇没在厂里做过事情,她是个多余人,我要是去了香港,那就得要把她扔在家里了。”

织工大师傅今年四十多了,早几年分了家,他没有与父母同住,只用每年出一定孝顺的钱交去给大哥就行。他儿女也已经成家,都不需要他加挂照顾,本来是个洒脱走得开的主儿,可是没想到他还有别的牵挂。

“师傅,这样好不好?”方琮珠想了想:“嗯,我还准备到厂里办食堂,要不是你夫人和你一道过去,让她到食堂里做事,也给她算一份工钱,怎么样?”

织工大师傅眼睛一亮:“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了,您可是难得的人才,我当然要为您多考虑考虑。”

听到方琮珠这个提议,织工大师傅当即就答应下来,愿意跟着去香港,方琮珠的心安顿了些,看起来那边工厂的情况还算能稳定下来。

印染大师傅早就答应下来,还有几个他们培养出来的徒弟也愿意过去,只要织工大师傅点了头,香港那边的工厂人员配置就齐全了,完全可以等着机器过去就开工。

和方正成定下机器搬移的事情,她又与那位戴维斯叔叔通了电话,请他在德国那边给自己定两套机器运到香港,这样香港那边工厂就有四套机器,产量才能跟得上。

戴维斯很惊奇:“运去香港?方小姐你要在香港开厂了?”

方琮珠点头:“是呢,我准备到香港投资办厂。”

“方小姐可真是好眼光,选对了地方!”戴维斯极力夸赞了一句,彼时就同意了,会去同一家厂给她选购最新的机器:“还是让上次那个欧文过来指导?他自从上回去了中国,总是想着中国的好,说饭菜好吃,中国的姑娘漂亮!”

方琮珠抿嘴笑,这位欧文先生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在苏州方氏织造厂里呆了一个多月,回去的时候恋恋不舍,总说中国要比德国有吸引力,如果可以,他愿意呆在中国度过余生。听说他和厂里的年轻姑娘们聊天时比较热情,那些年轻姑娘们看到他就躲,一个个把西洋人看成寻花问柳的大骗子。

这是因为她们并不了解欧文的性格,他是个活泼的大男孩,并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外国人天性活泼热情,这是中国姑娘不能明白的。

“戴维斯叔叔,你安排吧,先运两套过来,让欧文和宋翻译过来指导也行啊,反正他们对中国很熟悉了,做什么都容易上手。”

戴维斯在那边点头同意了,方琮珠挂断电话,心里一片空明。

好像一切都在顺利发展中。

在苏州住过一段时间,方琮珠回了上海。

她到上海的时候将近五点,夏天这个时候还是天光大亮,一个白花花的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

方琮珠走进厨房,李妈见着她进来,又惊又喜:“大小姐,今日回来了?”

“是啊,李妈,我帮你来弄饭菜。”

“不用不用,大小姐你去歇息罢,坐这么久的车,头晕脑转的。”李妈赶紧让她出去:“这里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就别到厨房里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