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虞给两个妹妹都找了份事情做,一个在《申报》做校对,另外一个做排版,虽然每个月钱拿得不多,可胜在干活不累。两个人听说刚刚去就能有十七八块大洋一个月,两个人也挺乐意,一个月能攒下一半,一年能给自己攒下一百多大洋的嫁妆了。
被大家这么一鼓动,林夫人也渐渐有了主意,背挺直起来。
她是林夫人,还怕那些狐媚子?
吃过饭,林思虞带着众人去了林书明的小公寓。
周末的时候,林书明正是在外边胡闹的时候,哪里会在家。林思虞上前敲门,没有人回话,林夫人免不得泄气:“竟然不在,这可怎么才好呢。”
林思虞想了想,走到一楼问了下房东:“在你这里租房的林书明是我父亲,现在我母亲过来看他,麻烦给开下房门。”
房东看了他一眼,连忙摇头:“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父亲?若是你找的借口,他丢了东西我又得做赔匠。”
他看了一眼林思虞身后跟着的一群女人,心里头想着,乖乖,那位林副局长还真是有魅力,这么大的年纪了,时不时勾几个年轻女人回来,现在还有这么多女人来找他。
“我真是林书明的儿子。”林思虞拿出了自己的记者证:“你看看这照片,我也姓林,是《申报》的记者。”
那房东接过记者证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你真是记者啊?”
“我当然是。”林思虞拍着胸向他保证:“你只管放心,这真是我母亲,她是从苏州过来照顾我父亲的,这两位是我的妹妹,也会在这边住。”
房东惊讶的看了他们一眼:“你父亲只租了两间房的小公寓,怎么能住得下这么多人?”
林思虞抬眼看了看:“那你们这里还有别的房间出租吗?”
房东点点头:“还有还有,若是两位小姐要租,合住一间房也差不多了,在同一层楼,只是在另外一个方向,不过隔得不远。”
林思虞考虑了一下,若是只租一间,少不得常妈也得住在一起,本来打算给他们租一套两间的小公寓,只是林思晴与林思巧都坚持三个人住一间也无所谓,反正她们几个都很瘦,常妈更是表态她不用住床,随便用凳子搭着就行。
房东告诉他们有那种简单的行军床卖,买一张放着也占不了许多地方,看在林记者的面子上,一间房每个月出六块钱房租就够了。
“六块钱,我们每人出三块就能凑够了。”林思晴觉得还算能接受:“那就这样罢。”
房东笑容满面领了她们去了那个单间,约莫十个平方不到,里边放了一张床一个小小的柜子还有两条凳子:“本来这房里还有一张桌子,可是原来那个客人与媳妇打架,把桌子给劈坏了,我就给挪到走廊里去了,这块地方空着,你们刚刚还还能放一张小床。”
几个人先把大包小包的放到了床上,大家坐在床上凳子上歇了一口气,林思虞等着房东拿了契书过来,先让两个妹妹签了这份契书,林思虞给了房东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我既然已经把房子租下了,你也别怕我会搞什么破坏,把我爹的房门打开,让我母亲进去歇息罢。”
真金白银的到了手,房东放心了许多,又看着林夫人她们确实是过来住的,这才带着众人去了林书明那边房间,房东拿了钥匙打开房门,让林夫人他们进去。
刚刚走到里边,林夫人就皱起了眉头:“这简直就是猪窝。”
门口放着几双鞋子,上头还搭着几双袜子,发出一股臭味。
鞋子里有一双女式拖鞋,前边巍颤颤的缀着一朵珠花,在暗黄色的灯下若有若无的散着光。还有一双玻璃丝袜,挂在墙上的一个钉子上,看得林夫人的眉毛皱得紧紧。
“真是岂有此理!”她生气的把那丝袜一捋,就听着细微的“呲呲”之声,袜子被钉子划破,尼龙丝划出了好几条,弯弯曲曲的耷拉在那里。
“竟然还有女人的东西!”林夫人咬牙切齿。
看到这些东西,她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盯住了房东:“他每天都带女人回来?”
房东瞧着林夫人凶巴巴的样子,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自己死活都不能给这位夫人开门,简直是惹了一身大麻烦。
“林副局长……”房东说话都有些结巴:“也没经常带,隔三四天的样子吧……反正每次来的都不同,夫人,你放心,没有什么姨太太。”
房东心里暗戳戳的想,姨太太林副局长也养不起啊,看着就是个没钱的主儿。往日里带回来的那些女人,一看都是流莺,只怕都是被林副局长给要挟了才跟他回家的——警察局的副局长,正是管那一块儿的,人家长久的生意不想做,可一夜两夜还是可以倒贴一回的e
听说并没有稳定的女人,林夫人这才又稍微安心了些。
毕竟男人在外边肯定不会缺女人的,只要不是那稳定人,不会动摇她正房太太的地位,那就行。
走进房间,外边是起居室,一张皮沙发,一张茶几,靠着墙还放着一个酒水柜,上边搁着几支红酒,一整套高脚玻璃杯。进门这边的墙放了一张方桌,四条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从起居室走进去是卧室,里边放了一张很宽阔的床,旁边有一个软包的美人榻,水晶扣压着丝绒,那深紫色在透明的水晶下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站在卧室中间,能闻到一丝丝浓浓的香水味道,林夫人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浪费,真是浪费。”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声。
竟然还用香水,钱多得没处花了?
她气哼哼的坐了下来,常妈已经到处去觑有没有烧开水的壶:“我去烧点热水。”
房东赶紧解释:“林副局长这屋子里没有设置厨房,要烧水都是到我这边烧的,我每天晚上给他烧一壶送过来,按月结账。”
“啧啧啧,烧壶水都不愿意,这么懒!”
林夫人看了房东一眼:“那他吃饭呢?也在你这里吃?”
房东陪着笑脸:“夫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兴许警察署里有开饭的地方罢,也或许就在外头吃了呢,反正林副局长自有门路。”
“难怪每次回家就要钱!”林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攒钱,他就这样大手大脚的花了,实在是让她无话可说。
“夫人,算了算了,你别气坏身子,咱们等老爷回来以后跟他说清楚,以后咱们好好的过日子,老爷也该收收心,别到外头花天酒地了。”常妈见着林夫人的脸色沉沉,赶紧劝她看开些:“男人嘛,总会犯糊涂的,只要他肯走回正道上来就好。”
房东也在一旁作揖打躬:“可不是这样?夫人您且消消气。”
看这位夫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林副局长回来,少不得会有一番吵闹,这两人千万不要打起来,到时候自己这栋屋子都不得安宁。
“亲家太太,你也别想多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好好的说开这事情,只要以后好好的就行了。”阿大也劝着林夫人,同情归同情,能不闹起来才是最好的路子
第78章 电话传情思切切
今天林书明回来得比较早。
喝了个半醉, 怀里还搂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脚步虚浮的朝房里走。
“你……别回去了,回去了我……”林书明的脸色通红, 嘴里喷着酒气:“我下去去百乐门, 可有你的好看……”
那女人装出一副娇滴滴的笑:“林局长, 我知道你是疼人的。”
侧过脸,露出了一副不屑的模样。
两个人进了起居室,女人将林书明放倒在沙发上:“林局长,我给你去倒杯茶啊,喝茶以后你能清醒一点点。”
林书明抓住她的手:“还去倒什么茶, 春宵一刻……”
他调笑着, 拉住女人就朝自己身上倒:“来来来, 让我好好疼下你!”
一张嘴已经朝她的脸这边凑了过来, 乱哄哄的拱着。
还没亲到脸蛋上,忽然一个笤帚从天而降打到了女人的背上,笤帚扬起的灰尘让林书明眯上了眼睛,嘴巴里也吃了一口灰。
吃惊之余, 他把手松开, 抹了一把脸:“是谁在这里闹事?”
“是谁?”
林思虞站在沙发之侧,看了看从林书明身上滚落的那个女人:“你快回去罢。”
女人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满屋子人, 顾不上自己衣裳上边落了灰, 飞快的朝外边走:“林局长,您好些歇息啊!”
那个拿着笤帚的女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起来该是林局长的正妻, 这是来捉奸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在人家还深明大义的让自己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女人顾不上回头,脚底抹油的跑得飞快。
林书明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儿子林思虞,再看过去就见着了林夫人站在那里,横眉怒目,她的身边站着常妈,手里握着一个笤帚。再朝他们身后看过去,自己两个女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干啥?”
林书明从沙发上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林夫人走过去:“你不在苏州住着,来上海作甚?”
常妈生怕他对林夫人下手,赶紧握住笤帚站在林夫人前边:“老爷,夫人是过来找你的。”
林书明伸手,想将她拨开,常妈牢牢的站稳了地盘:“老爷,你别责怪夫人,是我们劝她过来的,一家人总归要在一起才好。”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林书明冲着常妈大吼一声,唾沫飞到了她的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插手主子的事情?”
“就是常妈不说,我也会来上海的。”林夫人冷冷的开了口:“林书明,你在外边到处风流快活,却扔了我在乡间受苦?我要到上海来住着,我也要来过好日子!”
林夫人忽然态度坚决,让林书明吃了一惊:“女人家就该在家主持庶务,哪能到外边晃悠的?你还不快些回苏州去?”
“什么是家?有人才有家。”
林思虞没好气的开口:“母亲和你在一起,这才叫家,否则她一个人住着有什么意思?”
林书明回来的时候喝了个半醉,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一片,可被常妈那一笤帚弄得清醒了不少,本来还端着大家长的气势在吼叫,忽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个个比他要气势足,他有些发懵了:“你们想干啥?”
“我们想干啥?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林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我要住到上海来,行礼都带过来了。”
林书明身子趔趄了一下:“什么?你还真准备过来?”
有这个婆娘在身边盯着,那自己就没这么潇洒了,不可能夜夜笙歌,也不可能带了年轻漂亮的风尘女人回公寓过夜。
“你给老子快点滚,谁让你过来的?”
林书明瞪起眼睛吼了起来:“没我点头,你敢住到上海来?”
“你要我走?”林夫人气得浑身打颤:“不是我帮你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那几亩地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你什么事都不干,就想在外头花天酒地,没门!”
“你辛苦了什么?我们家有田有地,让你辛苦了?”
林书明气势汹汹的盯住林夫人:“你快些给我滚!”
听到林书明口口声声的让林夫人滚,常妈实在听不下去了:“老爷,你说要我家夫人滚,那你先把我家夫人的嫁妆给赔出来再说!你们林家分家的时候,你大哥分了大头,你只得了一块地产,几十亩,就够老爷你挥霍几年的,夫人苦苦求着你不要卖地,最后都给你卖了,现在你在上海,每次回家讨要银元,都是我们夫人的压箱钱,都是我们夫人嫁妆里的田庄的租子,你吃我们家夫人的,还有什么本事让我们家夫人滚?”
常妈看着自家小姐从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变成一个市侩妇人,从不知世事到斤斤计较,她的小姐这一路上走得着实辛苦。可即便妇人牺牲了这么多,老爷还是不体贴,一点没有感激过她,相反动不动就骂她,让她滚,常妈觉得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都说男人年轻不懂事,年纪大些就会知道体贴家里人,可是老爷到了四五十岁上头还是这样混账,估计这一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常妈气势汹汹的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拿着笤帚站在那里,瞪眼望着林书明,就如一只凶悍的老虎,随时准备扑过去一般。
林书明看着这样的常妈,有些害怕,朝后边挪了一步。
阿大在后边看着气氛很僵,。赶着上来进行调解:“亲家老爷,我跟你说啊,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的才是幸福美满,现在你一个人在上海,亲家太太带着两位亲家小姐在苏州乡下,一个家两处地方住着,算什么呢?怎么着也该要住在一处嘛。”
阿大说话特别和气,轻声细语——在方家几十年,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没有什么太多的吵闹,阿大根本不习惯那种泼妇骂街式的凶悍。
林书明还没回过神来,这边又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说道他,而且竟然称呼他亲家老爷,这让他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家里办了喜事?怎么都没通知他呢?
“她是谁?”林书明看了阿大一眼:“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说话了?”
“父亲,她是琮珠的家人,我和琮珠又结婚了。”
林书明将阿大介绍给林书明:“你对她别这么不客气,琮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大家都是一家人。”
“什么家人不家人的?”林书明被他绕得七荤八素的:“你和方琮珠又结婚了?那她这次带了多少嫁妆过来?”
林思虞只觉心里头一片愤怒,他父亲心里就只记得钱,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父亲,琮珠有多少嫁妆,不管你的事情,也跟我没有关系,那是她的钱由她支配。倒是你可要记得那笔债务,借了她一万块大洋还没有还呢,你得想想怎么样筹钱还给她吧?”林思虞白了林书明一眼:“你现在的薪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只不过也不着急,慢慢还,总要还清楚的。”
“你这小兔崽子,用你媳妇几块钱,你就扣扣索索的记在心里了?”林书明开始咒骂起林思虞来,他本是半醉的状态,又手里些刺激,骂出那些话来实在难听。
林夫人见着林思虞挨骂,心里头也难受,赶紧上前来维护儿子:“你这个没脸没皮的,思虞现在还念书呢,就知道给家里攒钱,你就会大手大脚的花钱!好好好,你神气就神气,以后你别要到我手里拿一个铜板!”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夫人可是掷地有声,态度坚决。
“你说啥?不给我钱花?”林书明暴怒起来:“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分家时得的田产已经被你败光了,现在家里的收成都是我的嫁妆里出来的,没有我你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呐!”林夫人气鼓鼓的,以前她见着林书明总是有些胆怯,毕竟丈夫就是天,他说的话就该听从,可现在瞧着林书明这模样,不反抗大概自己是过不了好日子,只能横下心和他吵闹。
林书明见林夫人态度坚决,顿时就蔫巴了。
分家的时候,他只得了几十亩地,他吃喝嫖赌,几年里头把这些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心里头就打起了林夫人嫁妆的主意。
林夫人出嫁的时候,娘家打发了几处小小田产,林书明一心想要拿一两块去变卖了供他花销,可林夫人在这上头寸步不让:“思晴思巧出嫁的时候每人总得要打发一点田产和压箱钱,免得她们在婆家被人看不起,剩下来的都是要给思虞和他的孩子们的,总不至于说爷爷奶奶无能,一点东西都不给他们留罢?”
讨要了几次,林夫人死命都不肯拿出来,林书明只能放弃,转而问她要钱。
对于林书明要钱这件事情,林夫人是这样的态度:只要不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她还是愿意给的。
见着林书明蔫巴了,阿大赶紧又在一边劝:“亲家老爷,现在亲家太太与亲家小姐们都到上海来了,你还说什么呢?大家都是要齐心协力朝好日子上边奔的对不对?不能老是想着自己快活自在。亲家老爷你现在也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跟以前年轻时候比么?年轻时不懂事,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要顾家啦。”
阿大心里头是在替林夫人生气的,相比她家夫人的丈夫,这林书明简直就是个渣渣。
“思晴思巧也来上海住?”
林书明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个女儿,只觉脑袋有些疼:“我就租了这么个小公寓,还能住下多少人?”
两间房,住一家六口人?特别是那个常妈,每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自己看见她就倒胃口,要是每天都对着这样一张脸,保准要吃不下饭。
见着林书明口气软了,林夫人很开心,指了指林思晴与林思巧:“我们刚刚在这层楼给她们租了个单间,常妈也和她们一块儿住,到时候到走廊上弄饭菜烧水,以后你不用到外头花钱吃饭,要节省不少开支。”
林书明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
照着林夫人的说法,他以后出去寻花问柳的机会要少许多,而且不能带回家来,只能到外边去鬼混——鬼混还得把握时间,毕竟她在上海这边蹲着了,什么时候都得掐着点儿来,要是发现自己行为不端,不知道这婆娘会不会把钱卡得死死的不给自己用。
“亲家老爷,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住在一块儿的。”
阿大又开始用最温和的声音念经,听得林书明无比烦躁,想冲她发火,林思虞的眼睛盯着他,好像在警告他不许乱来,再看看这边,常妈的笤帚还没有松开。
“你暂时住下吧。”
林书明决定服软,毕竟他手里没什么钱,全得仰仗林夫人。
这事情总算是解决了,林夫人欢欢喜喜的住了下来。
常妈代表林夫人送别阿大和林思虞,出了那幢楼,阿大拉着常妈的手谆谆教诲:“原来你们家老爷是个没钱的,你们还怕他什么?要是对你们神气,就不给他钱花,没钱的时候他自然会来讨好你家夫人。”
“唉……你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脾气实在太坏了。”常妈叹气摇头:“有时候他凶起来跟疯子一样。”
“打他啊,你们两个一起还怕打不过他一个?笤帚什么的别用了,下次拿棍子!我跟你说,有些男人很贱,不用棍子打是不会清醒的。”阿大抓紧了常妈的手,语重心长的面授机宜:“棍棒底下出好人!你们家老爷就是被你家夫人给惯坏了!不听话的男人,就得打!你是跟着你们家夫人从她娘家过来的,责任就是要照顾好她,你看她受委屈还能不帮她出气?”
常妈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我是早该要动手了!”
两个人嘁嘁喳喳商量了一阵对付林书明的法子,这边林思虞已经喊住了一辆黄包车:“婶子,可以走了。”
作为两个忠心的陪嫁丫鬟,阿大与常妈一见如故,算是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听到林思虞喊她,阿大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常妈告别,临行还很亲热的和常妈说,下次亲家太太在家里没事情做可以来江湾这边串串门儿,两人继续切磋如何帮助自家夫人过上好日子。
回到江湾这边已经夜深,可林思虞却没有睡意,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怅怅然的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他记挂她,记挂着她盈盈的眼波,她微微的笑容,记挂着她的每一个举手投足。
这两年多里的聚散离合,仿佛是不曾褪色的照片,一张张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琮珠,琮珠……
他轻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来了力气,支撑着他拿起笔,翻开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我的琮珠已经离开有十四天了……”
每一天他都在算着日子,每一天的晚上都感觉到那么寂寞漫长,她没有在身边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虚空。
方琮珠接到林思虞的信件时觉得格外惊诧,方琮亭竟然不告而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多久。
一概不知?
方琮珠有些着急,莫非书里的结局是无法避免的,方琮亭最终还是走上了那条道路?
父母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可是等到暑假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要追问方琮亭为何没有回来,到时候怎么才能跟父母交代他的去向呢?
方琮珠皱起眉头,实在没办法理解方琮亭,原以为被抓过一次他会断了那份心思——毕竟牢房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忍饥挨饿不说,被打得身上一条条的鞭痕,衣裳都被打破,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像方琮亭这样的富家子弟,为何就这么一腔热血的想要闹革命?换成是她最多秘密的捐些钱财去支持一下,绝不会以身涉险。
可既然方琮亭都闹到这份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方琮珠只能默默祝愿方琮亭福大命大,千万不要遇到什么困难——像他这样天真又没太多心机城府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人骗到局里去,但愿他身边有得力的战友在帮助他。
若是方琮亭单打独斗的做某一件事情,方琮珠相信他熬不过一个月就会完蛋。
看着那封来信,方琮珠揉了揉脑袋,可怜的思虞,现在可是忙得要喘不过气来,好在母亲还拨了一个阿大去帮他,要不是他身上这么多重担,只怕今年暑假回去见他就只能看到一根竹竿了。
“小姐。”
翡翠敲了敲门,从外边走了进来。
“怎么了?”方琮珠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这么一脸的笑。”
“今日我们店里接了一个大单!”翡翠骄傲的向她报告喜讯:“是法国那边要一大批货,那个客户很大方,看了咱们的衣料就毫不犹豫下了订单!”
方琮珠将信折了起来:“那很好啊,只是家里又该要忙了。”
翡翠点了点头:“可不是?这么一大宗货物呢,也不知道白天黑夜加班加点的赶,能不能在一个月里做出来。”
“给我看看订单。”
方琮珠从翡翠手里接过订单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笔大订单,要的花色品种有二十余种,数量也很多,能挣一大笔钱。
“小姐,咱们可以直接从上海发马赛吗?”翡翠凑到书桌前,朝那个圆圆的地球仪看了过去:“那位先生坚持说到香港清点货物就行,他自己押着货船去马赛。”
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上海发马赛,走海路反正是要在香港经过的,那位客商自己押着货回法国更好,毕竟谁知道海上的事情?只要货到香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就稳稳当当的了。”
她将地球仪转了过来给翡翠看:“你瞧瞧,这边就是法国。”
翡翠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方琮珠用手指出一条海路,惊讶的张大了嘴:“好远啊,我们从上海到香港在这上边看着挺近,可还走了三四天呢,这要去法国,不得要几个月?”
“一两个月肯定会要的。”方琮珠朝着翡翠微笑:“所以说,我们能几天后拿到钱不是更好吗?更别说海上运输还会担风险。”
“对,以后我们就只签在香港交货的生意。”
翡翠声音坚定。
方琮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经过这么两年的教导,翡翠比过去有了长足的长进,做生意上已经能独当一面,方琮珠真心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的好帮手。
“等着咱们的工厂开业了,那就更方便了。”
方琮珠鼓励的看着她笑:“翡翠,以后就看你和黎生的了。”
黎生现在监督两边的工程进展,每天都睡在盖了大半的工地上,一点也不敢怠慢,在他的督工下,这两处房子建得很快,住宅这边已经盖好瓦,外边也粉刷过了,等着再干上半个月就可以开始装修里边。
这时候的装修材料都是原生无污染,方琮珠并不担心甲醛超标,打算装修好放上两三个月就准备住过去。
虽然孟佩君认了她做干女儿,可毕竟这不是她自己的家,寄人篱下的感觉无时不刻存在着,只有住到自己的房间里才会踏实。
她抓起话筒,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李妈,一口苏州话:“你找谁?”
“李妈,我是琮珠呀,我找思虞,他在不在?”
“啊,大小姐,你在香港过得好不好啦?”李妈听到方琮珠的声音,激动得很,先是絮絮叨叨问候了她一番,末了告诉她林思虞还没回来:“姑爷最近可真是忙,每天都忙得要老晚才回家的,有时候亲家太太那边吵架,亲家小姐就过来请他去帮忙……”
方琮珠愣了愣,原来林夫人与两位林小姐都搬上海来了?是与林书明住在一块吧?要不是怎么会吵架?
她一想到林思虞的家就觉得头大,这也真是够他受的了,不仅要工作,还要到市政厅实习,现在还得帮她家看着商铺兼着调解自家矛盾。
这可是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啊。
“李妈,你熬点补身子的汤给他喝,别让他累坏了。”
方琮珠挺担心的,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现在不知道憔悴成什么模样?
“小姐,你就放心好了,我知道的。”李妈拍着胸脯保证:“姑爷现在身子比以前瘦多了,我看着也着急哪。”
挂断电话,方琮珠微微叹了一口气。
思虞,若我还在上海,那该多好,无论有什么困难,都是咱们一同面对。
香港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然而推开窗户看到蓝色的海湾时,心情瞬间就平静下来,海风吹拂着洁白的窗纱,拂过鬓边的发丝,有一种说不出的凉爽。
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方琮珠满意的笑了起来。
这幢房屋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她可以用接父母过来看看这边新宅的名义,将方正成与方夫人骗过来,让他们到这里住上几个月,暂时可以避免他们对方琮亭为什么不回来产生怀疑。
至于香港这边工厂的安排,方琮珠还在犹豫不决。
她与林思虞打过电话通了气,和他说起整体的布置安排,两个人的观点有些不谋而合,可在有些事情上还没有统一思想。
林思虞赞成她提出来的国内外形势越来越紧张这件事情,可却不赞成把厂房全部搬到香港这边来:“你父亲应该是第一个不答应的,毕竟方氏织造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他肯定会守着工厂不放手。而且你说把工厂整体搬迁,他会更加怀疑你大哥可能是出事了,否则怎么会想到苏州关门不做生意呢?”
方琮珠沉默了一下,有这个可能,毕竟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很强,除非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想着离开故乡。
“宁可先买德国的机器安到香港,买三套也就差不多了,等着实在时局不好,我们再劝着你父母亲将苏州这边的机器挪到香港去,形势所迫,他们到时候可能不得不这样做。”
方琮珠想了想,林思虞说的也有道理:“嗯,你说得没错。”
停顿了一下,她似在撒娇:“思虞,那你来不来香港?”
她的声音娇媚里充满诱惑,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有人拿了一把芦苇轻轻在林思虞的心头蹭了蹭,微微的痒。
林思虞心头一荡,喉咙瞬间有些干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琮珠……”
他哑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我听着呢。”方琮珠扯着电话线,一只脚尖点着地面,无意识的在划来划去,好像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正在不停的荡漾。
“琮珠,我想你,我真想你。”林思虞的锥蝽贴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话筒上渐渐的凝结了一层细细的水珠:“晚上做梦的时候,我天天能见着你,好像你就在我身边,我伸手抱住你,那柔软的身体已经嵌入到我的,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他的话,如和风细雨,一点点滋润进了她的心田,让她顷刻间有些口干唇燥,似乎希望得到更多的甘霖一般,抓紧了话筒,气息渐渐的厚重。
“思虞,我也经常梦见你呢。”她低声断断续续的说着,如梦呓一般:“有时候分明见着你的脸就贴在我的脸孔上,可是翻个身以后就找不见你。”
“是啊,我抱着你的时候,满心欢喜,可是醒来以后枕边孤寂,心里就更想你。”
林思虞握着电话,一连串的追问:“琮珠,你什么时候回来?快了罢?”
听着他的询问,方琮珠真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可是她知道一切都只是梦想,她还得在这里呆上一个月,要等着期末考试完毕以后才能动身。
“思虞,快了,只得一个月我就能回来了。”
方琮珠舔了舔嘴唇,这一刻,似乎干燥得要裂开。
“我等你,我会在码头上等你回来。”林思虞抱紧了话筒,贪婪的捕捉着她的每一个字,恨不能放到嘴里反复咀嚼着,慢慢的生出那甜的滋味。
“Kiss me.”
方琮珠没好意思用中文表达,低声说了一句英语。
林思虞愣了愣,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拿着话筒在嘴边,他的两片嘴唇抿在一起,做出了一个亲吻的嘴型。
在那边的方琮珠听到了“呲呲”两声,好像是电波发生了故障一样的紊乱。
“我没听清楚。”她撒娇似的说,有一种致命的蛊惑。
林思虞这时候已经放开了许多,冲着话筒里“啵啵啵”的撮着嘴唇弄出了些许响动。
甚是奇怪,这样的动作多做了两下,好像真的接触到了她的嘴唇,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触到了柔软的东西一般,意乱情迷。
方琮珠清晰的听到了那几声,一双腿都微微的有些发软。
没想到打一通电话竟然还能有亲临现场的效果,她惊讶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思虞,等我。”
“好。”
电话那头,林思虞的声音渐渐低沉。
打过这次电话以后,日子似乎变得更加难熬,虽然已经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放暑假,可方琮珠却觉得日子异常缓慢,她恨不能将那些日历纸飞快的撕掉,睁开眼一看,第二天就是回上海的日期。
好在除了要准备期末考试,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住宅建好干了两个月,住进来的那一周,方琮珠开了一次酒会,宴请香港名流。
郑庆东男爵一家自然是座上嘉宾,亨顿一家的请帖也是第一天就发出去的,另外的请帖,都是方琮珠请教了孟佩君,综合方式织造分店里的VIP会员发放的。
那天晚上,方琮珠设计了两个别出心裁的游戏,这是效仿上辈子电视综艺节目里看到的那些简单环节,可是在现在却是很新奇的,晚会气氛被调动到了最高点,大家玩得异常开心,都赞郑男爵的干女儿真是聪明得很,这住宅盖得漂亮,装修风格简单大方,招待酒会也是让人一见难忘。
“只可惜这块地还小了一点,应该只有五十亩罢?要是大一点,还能弄出个大游泳池来,夏天可是个惬意的好去处。”
有夫人惋惜得很:“方小姐,你可以再想想法子的。”
她冲着亨顿夫人那边挤挤眼:“你可以与她再去说说。”
方琮珠笑着点头:“您说得没错,有个大游泳池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因为亨顿先生有自己的顾虑,我也不好强求,有五十亩地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把父母兄弟接过来,这些房间够住了。”
“方小姐可真是善解人意。”
那夫人欣赏的看着她:“难怪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好,是你很会为人着想,体贴周到。”
‘“夫人过奖了。”方琮珠微微一笑:“做生意当然要替顾客着想,不能光顾着自己挣钱而不去考虑顾客的需求。夫人,等九月份我会快开一个女子会所,到时候会派请帖给您,还望大驾光临。”
“女子会所?”那夫人颇有兴趣:“大概是些什么经营项目?”
“涉及项目很多,会有老师教插花、茶道、烘焙和刺绣,另外还会有美容项目。”
“美容?”
周围几位夫人都来了兴趣:“怎么美?”
“我会聘请专业的老中医配制一些调理身体的中药,以及敷面用的名贵材料,通过外敷内服能排毒养颜,让大家的脸更漂亮。”
方琮珠已经计划了这个项目很久,女人的钱好挣,女人花在脸上的钱更好挣,特别是这些富家安太太们,总担心自己的容颜衰老,她们的丈夫会生了厌倦之心,到外边去采野花,甚至是抬姨太太进门——香港这边,纳妾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只要家里稍微有些钱的男人,大部分都有姨太太。
作为生物工程学的毕业生,她对于这些美容小贴士还是有一定心得体会,什么鸡蛋清蜂蜜面膜、青瓜补水面膜,只要她愿意,分分钟能想出N种唬得住人的高大上品牌面膜来。
当然敷面膜只是治标,还需要治本,标本兼治才能让女人从内到外得到滋养。方琮珠的脑海里,还记着好些种养生汤的配方,这个拿出来卖那可是她的独创,以后传了下去还能冠一个祖传秘方的称号呢。
她这几个月在中环看了好久的铺面,最近才租到合适的地方,有两层楼,门面比较大,适合做会所,下边可以学习各种才艺,上边那一层楼做美容——她准备采用会员制的方式,每个月多少会费,赠送课程与美容项目,超出赠送内容需要另外购买。
香港有钱人很多,有钱人的太太们也舍得花钱。
何必舍不得花钱?自己舍不得花,丈夫会花到别的女人身上。
故此,在香港看到的富家太太,一个个都在攀比着如何花钱会比较爽,这就给方琮珠提供了无限商机。
只是这会所肯定还得请人打理,方琮珠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只不过还得要与她的家人商量之后再说。
孟佩君听说方琮珠想开这个会所,非常感兴趣:“琮珠,我可要做你的第一个VIP。”
“干妈当然会是我会所里第一位贵宾了。”方琮珠连忙点头:“我会先给干妈试试我的独家妙方。”
孟佩君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你妙手回春了。”
方琮珠今晚的酒会,不仅仅是庆祝新居落成,更重要是要给自己的女子会所打打广告,这个目的轻而易举的达成了,香港的各位夫人们都盼着她的这个女子会所快快开业,一个个满心希望通过方琮珠的独家秘方能让她们容光焕发。
第79章 危机重重险过关
汽笛长鸣, 船舱的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看到了一线黑色蜿蜒——那是港口的岸边,从船上站着看那边,隐隐约约能见着一些建筑物。
在海上漂泊了四日, 终于见到了陆地, 这不免让人兴奋, 想到能见着分别多日的亲人,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些人甚至激动得落泪。
方琮珠站在船只上,望着愈来愈近的港口,脸上虽无太多表情, 可心里却还是有按捺不住的高兴,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跟她说着话:“方小姐, 快到家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啊, 终于到家了。”
“我帮你提行李下去罢。”那年轻人讨好卖乖。
“不用了,我丈夫会在码头接我。”方琮珠笑着看了他一眼:“多谢李先生一路照顾。”
年轻人愣了愣,脸上有些尴尬:“啊……方小姐结婚了么?我瞧着你好像还很年轻啊!”
方琮珠笑了笑,这个年轻人从在甲板上遇到她时就显得很殷勤, 她已经刻意的回避了, 可他只要看到她在甲板上就追过来了,真让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翡翠有了身孕, 不宜远行, 黎生要照顾她,方琮珠没有让他们俩跟着回上海,做了一趟独自一人的旅行, 没想到桃花如此旺盛,上到船上就遇着了一位姓李的年轻人,他在法国留学回国,途径香港拜望亲戚,然后再转乘轮船回上海。
李先生的眼睛不是特别好,戴了一副眼镜,可依旧没看出来方琮珠的实际身份——她已经是梳着发髻,没有再梳辫子或者是长发披肩,这种盘得严严实实的发型一看就是已婚妇人才弄的。
一个人旅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琮珠特地让翡翠给自己梳了个少妇发型,可没想到还是遇上了眼睛不太好的李先生。
好在李先生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听说她有丈夫在码头接,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句“打扰”,也没说多话,回自己船舱去拿行李了。
船只渐渐靠近码头,码头上站着不少人,见着船只过来,码头上的人挥着手欢呼起来。
方琮珠努力的看着码头上的人,最终她找到了林思虞。
可怜的他,果然是瘦了不少,衣裳穿在身上有些宽松,空空的飘来荡去。
方琮珠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
两年前见到的那个脸颊丰盈的少年,现在脸上都没有几两肉,看他这般辛苦,累成了这模样,她还真是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