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只是来告知你一句,不是与你商量的。我刚刚说过了,我与琮珠只是结婚,没有嫁娶,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您要求我尽孝是对的,但不能去要求她来孝顺您。毕竟您没生她养她,又没有吃过我们林家的饭,用过林家的银子,为什么要苛求她来孝顺您?她要孝顺的是她爹娘,不是我的爹娘。”
林夫人听了林思虞这话,气得发晕:“思虞,你这是读书读成傻子了?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娶了她,她就是我们林家的人,就该做牛做马伺候着,等过几十年,她媳妇熬成婆了,再去压她自己的媳妇!”
“母亲,若是您要这般坚持,只恐以后我也没办法经常回家来孝敬您了。”
林思虞发现自己与母亲真是没办法沟通,她一心一意的要摆婆婆的谱,可是方琮珠却不会是以前那个言听计从任人拿捏的小媳妇了。
“母亲,以后我每年会给您一些钱,让您手头宽裕些,看看能不能帮着两个妹妹置办点嫁妆,至于我与琮珠结婚,这是我们俩的事情,和家里没有关系,我们不打算大操大办,所以您也别想着和当初一样,琮珠会到苏州老家呆着。我与她可能会在上海租一套公寓,您想过来看我们那是您的事情,您过来以后我会给您安排住的宾馆,若您坚持要在我们这边住,琮珠会回她家,不会与您见面的。”
“你!”林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你还是个男子汉吗?这么被媳妇胁迫着,你这算什么?”
“母亲,谁叫您的所作所为太让人伤心了呢?如果您能放下自己那种狭隘的想法,我觉得琮珠应该不会计较这么多的,可是您听到我打算与她结婚,马上就想到了她的嫁妆,这事情可真是不好办。”
“我这可是白养了你这个儿子!”
林夫人气得脑袋发晕,拿了手使劲拍桌子,躲在堂屋偏门后边偷听的林思晴与林思巧赶紧飞奔着跑出来,一个帮林夫人顺气,一个劝着林思虞:“大哥,你这样说是有些不对呢,大嫂当然是要在苏州侍奉母亲的,怎么能再到外边去抛头露面?”
两个人心里头都在惋惜,要是方琮珠不住到苏州来,怎么样才能挖到她的钱财呢?那可不是一笔小钱,随便她漏出一成两成,就足够风风光光打发她们出嫁了。
“思晴,思巧,你们俩不能这样目光短浅。”林思虞叹气,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两个人已经成了典型的自私小气鬼,只想巴巴的朝自己兜里扒拉东西,像方琮珠的那些镯子和黄金挂件就已经被她们拿去了好几个。
“方小姐的东西是她的,跟我们林家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以后她想给我们的子女,给多少,那都是她的事,我不会说一句话。现在他们方家生意是挺好,那也是他们方家的事,跟我们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别再打着主意能从她那里弄到钱。”林思虞看了一眼林思巧,她的脖子上挂了一条五彩丝绦绳结,下边挂着一个黄金生肖坠子。
“以前你们从琮珠拿走的东西,她不计较那也就算了。”
那个黄金坠子在晃来晃去的,林思虞瞧了只觉心塞,他第一次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自己其实真的配不上琮珠,家里的风气和家人,都配不上。
“怎么能这样呢?”林思巧犹然在嘀嘀咕咕:“大嫂给小姑子东西,那不是应该的吗?她当然要关心爱护我们啊!”
“她没这个义务。”林思虞将茶盏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看了母亲与两个妹妹一眼:“以后你们想到上海这边来玩两日,我自然会安排好你们的住宿,倘若琮珠想见你们一面,我也会安排你们与她见面,如果她不愿意见你们,我也不会勉强,我尊重她。”
“大哥,你去哪里啊?”
见着林思虞朝堂屋外边走,林思巧有些着急:“你不到家里住两日吗?”
林思虞头也没回的就走了,单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堂屋的门边。
“母亲……”
林思晴与林思巧两个人都有些沮丧,看着脸红脖子粗的林夫人:“我们的嫁妆怎么办?”
林夫人咬了咬牙:“你们放心,总会打发东西让你们出阁的。”
“马夫人,好走呀。”
方琮珠站在静安寺这边的商铺门口,与一位贵夫人挥着手,满脸容光熠熠:“下个星期我们店里又会上新款,马夫人到时候可以来看看,或者打电话让店伙计送了样品到家里去挑货。”
那位即将上车的贵夫人冲着方琮珠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到时候再来看看。”
“哟,方大小姐,好久不见!”
一位朝商铺走过来的夫人脸上露出惊讶神色:“都快半年没见着你了罢?方大小姐是去了哪里?我们几个相熟的都在猜着或许是方大小姐出嫁了,故此不再来商铺这边了。”
“没有呢,我是去了香港念大学啦。”方琮珠笑着将那位夫人迎了进来:“好久不见高夫人,您可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方琮珠尊奉顾客至上,那些财大气粗拿了店铺VIP卡的夫人小姐,她尽量都记牢了,见面就能喊出她们的名字来。那些夫人小姐见她这样熟络,更觉得亲切,买衣料更起劲了。
“去香港念大学了呀,好像听说方小姐原来是在复旦念书的,怎么又去香港了呢?复旦不比香港的大学好?”那位高夫人走进店铺,一边热络的与方琮珠讨论:“我听人说方大小姐是复旦的才女,好端端的去了香港,真是可惜。”
“有得必有失,也没什么吧。”方琮珠笑了笑:“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啦。”
她陪着高夫人挑选衣料,向她推荐着秋冬的衣料,这时就见一个人旋风一样的刮着朝柜台边跑了过来:“琮珠,你回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听到这声音,方琮珠便知道是谁,她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起来:“雅茗,我昨日才回呢,今日想把家里的商铺巡视一遍,等着明后日再出来找你的。”
盛雅茗穿了一件呢子长风衣,斜斜戴了一顶同色同材料的呢子帽,刚刚好压住半边头发,另外半边头发俏皮的帽子露在外面,头发应该是新近烫过,似乎是一朵花那样的造型。
“你这帽子……”方琮珠笑了起来:“就像一块夹心饼干!”
那个帽子薄薄的一片贴在头发上,真的像饼干。
盛雅茗哈哈大笑:“你这个比喻我挺喜欢!”
她伸手拉住了方琮珠:“快说,给我从香港带来了什么礼物?”
“几包土特产,你要是不嫌弃,现在去跟我拿。”
静安寺这边是她的最后一站,刚刚好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候。
“行啊,”盛雅茗看了一眼柜台上放着的布料:“嗯,让你家伙计给我母亲婶娘她们送一些样品过去就行,让她们在家里好好挑。”
在方琮珠的提议下,方氏织造兴起了对vip客户的上门外卖服务,有些富家太太因着比较懒不想外出,或者是三五好友一起正在打麻将喝茶,没得空出门,聊到衣料上边来了,可以打电话让方氏织造的伙计将最新款的衣料样品送到家中挑选。
上海有一部分贵夫人爱上了这种外卖活动,自己不用出门就能挑东西,而另外一部分人因为整天在家闲着没事情做,出来逛街是消遣的一种方式,故此还是坚定不移的朝方氏织造的商铺跑,在五光十色的衣料里徜徉,伙计们递上一盏茶,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不时的介绍布料的优点,这样下来消磨一两个小时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母亲喜欢逛街呢。”
方琮珠一边与盛雅茗说笑,一边朝外走:“今日是她派你出来买衣料的?”
“自从你们家出了个送货上门,我母亲可享受了,与婶娘们一边打牌一边挑衣裳,都不用上街了。她还在说要是大上海那些好的咖啡店也能送货上门就好了,家里泡的咖啡总比不上外头店里的。”
盛雅茗和方琮珠抱怨:“我母亲还说我懒,其实她更懒!”
方琮珠笑了起来:“她是已经有懒的资本啦!”
毕竟生儿育女,将子女抚养到这么大,现在已经是人到中年,当然有享受的资本了。
盛雅茗照旧开着她那闻名上海滩的车,她拍了拍座垫:“上来?”
方琮珠走到自家车子前边,打开了车门:“我这车比不得你的高级,可总得要有个人把它开回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踩下了油门,两辆车一前一后的朝前边飞奔而去。
方琮珠带给盛雅茗的是一包榴莲干一包香蕉片,另外还有两袋晒干的海产品。
“我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这个。”方琮珠指了指那袋子榴莲干:“这东西闻起来有点臭味,吃起来却是香的。”
盛雅茗嘿嘿一笑:“我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东西?”
“你不相信就撕开包装尝尝!”方琮珠鼓动她:“撕开包装就能闻到那种臭味了。”
盛雅茗望着那个大纸包,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撕了,才不相信你的话!”
方琮珠抿了抿嘴:“你不相信就不相信,随你啦!只是我建议你,你可以恶作剧,若是看谁不顺眼,就拿这个去捉弄他,人家保准你是在给他喂shi!”
“还有这样的功用啊,那我拿了去试试!”盛雅茗抱着纸包得意的笑了起来。
“雅茗,你和我去一趟英国领事馆吗?”方琮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从香港动身之前,她特地去了港督府,拜请亨顿先生给她一封举荐信,写给英国驻上海的领事,请他多多关照这位叫方琮珠的小姐。
“方小姐是我夫人与女儿们的挚友,她还是我两个女儿的老师,她聪明活泼又美丽大方,是一个令人着迷的东方女性。只是她家似乎得罪了上海的权贵,她很担心回上海会受到对方的攻击,特别拜托我寻一个可以庇护她家的人。我想来想去,也就是彭斯先生最合适,你是大英帝国驻上海的领事,说话是最有分量的,有你一句话,就能抵得上千百人的喋喋不休,还请多多关照。”
有了这封信,就是一块敲门砖,方琮珠本来打算明天去英国领事馆试试运气,今日恰好盛雅茗来了,拉上她一块儿去似乎更合适些。
盛家在上海可是很有声望的人家,或许与英国领事馆那边也有来往。
“英国领事馆?”盛雅茗一挑眉:“你是想找那位领事彭斯先生吗?”
咦,果然盛雅茗认识。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我要替港督亨顿先生转交一封信给彭斯先生。”
“行啊,我开车送你过去,然后晚上我们去宝兰庭吃晚饭,我替你接风洗尘!”盛雅茗站起身来:“我喊上我的堂兄们,让他们来买单!”
方琮珠冲着盛雅茗笑:“作为家族里唯一的女孩子,你可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呀!”
盛雅茗嘻嘻的笑:“差不多吧,反正我母亲说到时候我出嫁,每个堂兄都会有一笔厚礼,我想这厚礼怎么着也不会少于几万块吧?”
“你们家几个堂兄啊?”
“一共八个堂兄,”盛雅茗得意的跟着方琮珠朝楼下走:“堂兄们说过了,要是以后我那位敢欺负我,他们可不会让他好过!”
“他是傻子啊?哪里敢欺负你?你几个亲哥哥,还有八个堂兄,看着这么多大舅子就腿软了,敢欺负你,纯粹是想找死呢。”方琮珠拽了她一把:“你可真是好福气。”
两个人走下楼,方正成与夫人正从外边散步回来,见着方琮珠朝外边走,赶着问了一句:“琮珠,要去哪里?回不回来吃饭?”
“我跟盛小姐出去有些事情,晚饭在宝兰庭吃,你们不用管了。”
方琮珠朝他们挥了挥手,与盛雅茗一路朝外边走了去。
“你父亲身子恢复得不错啊。”盛雅茗知道方正成曾经昏迷不醒好几个月这件事情,现在看他与常人无异,感叹了一句:“广慈医院的医生医术不错。”
方琮珠点头:“可不是,没有史密斯大夫,我父亲也不会醒这么早。”
或许还有一个运气因素在里边,并不是每一个成为植物人的都能醒过来,父亲可真是运气好,或许这跟母亲的悉心照料不无关系。
盛雅茗开车技术不错,在上海街头穿梭着,哪怕是人多的街道,她依然能开得跟在空旷之处差不多。英国领事馆在徐汇这边,与江湾不是特别远,一会儿便到了。
这是一幢有着浓厚西式风格的楼房,罗马柱与哥特式尖顶相结合,远远看着就像一座教堂,走到近处,才发现上边挂了英国领事馆的牌子。
领事馆门口站着两个印度阿三的卫兵,方琮珠愣了愣,这倒是奇怪的组合,英国领事馆门口是印度人站岗。
见着两个人走上台阶,两个阿三将枪顿了顿:“你们是来干啥的?”
阿三们似乎有语言天赋,说英语一遍溜,现在来中国,也学会了用中文沟通。
“我们来找彭斯先生,我是盛安生家小姐,你进去通传一句,彭斯先生去过我们家,他应该记得我。”
两个阿三瞥了盛雅茗一眼,瞧着她一副富家小姐的模样,不敢怠慢,一个点了点头,转身跑到里边族里,屁股一撅一撅的,像一只火鸡。
没多久,那个阿三又小跑着出来了:“领事先生说请两位小姐进去。”
彭斯先生在上海已经有三年了,算得上半个上海通,与上海的一些上层社会家庭有些来往,盛雅茗的父亲盛安生就是他交往的一位。
盛安生祖上在朝廷做过大官,家底丰厚,末代皇帝宣布退位以后,天下大乱,盛家祖上就回了祖籍呆了些日子,见着外边形势扑朔迷离,就只在上海行商,等着政局稳定下来,才渐渐的向政界伸出自己的触角——盛家求稳,不肯随意站队,唯恐站队错了会遭到覆灭之灾。
故此,现在盛家在上海市政厅也就只有三房老爷挂了个商业署的副职,其余的人员主要都还是经营家族商业,盛安生是上海商会的会长。
自古政治与经济挂钩,家里有钱自然能买得到资源,哪怕盛家并没有太多人在政界,可盛家在上海的势力不容小觑,据说黑道上的黄金荣、杜月笙之流都与盛安生是好友,上海市政厅里不少人都是盛安生的座上宾,早就被他用钱给买死,有什么事情,自然会有人出面帮他处置。
方琮珠挺羡慕盛安生这般手腕能力,要是自家能做到这一步,也不会被刘裕之家里逼得到处奔走,这样狼狈。
想想父亲和大哥的为人,方琮珠觉得要他们去巴结政界的人,只怕是谁都不会肯的。方正成只会潜心研究新式的图案与面料,而大哥方琮亭,一门心思在要为天下百姓谋幸福上边,与现在的市政厅官员格格不入,更别说让他去巴结讨好他们了。
看起来这些到外边打交道的事情还得她来弄了。
彭斯先生见到盛雅茗,很热情的过来握手:“盛大小姐,真是稀客,不知道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到盛家去过好些次,盛家举行酒会的时候,这位盛大小姐曾出来招呼客人,与他曾经共舞过两次,他对这位美丽的东方女性记忆颇为深刻。
彭斯的眼睛朝旁边看了过去,见着站在盛雅茗身边的方琮珠,有一丝丝迷惑:“这位小姐是……”
“彭斯先生,她是我的好友方琮珠小姐,”盛雅茗笑着向彭斯解释:“她刚刚从香港回来,带了一封彭斯先生故人的信件。”
“故人?”彭斯有些讶异:“方小姐,不知这位故人是谁?”
“港督亨顿先生。”方琮珠微微笑着,将信件递了过去:“他托我带给彭斯先生一封信。”
“哦,是亨顿啊!”彭斯先生很高兴:“他和我都是上议院的议员,我们祖上有一块地是相邻的,小时候曾在一块儿玩耍长大,那是从小到大的交情。”
方琮珠含笑道:“那可真是从小就交到的伙伴了。”
英国其实也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可却有不计其数的贵族,各种伯爵侯爵男爵的,说不定随随便便两块地就住着两位男爵呢。
“可不是这样?”
彭斯赶紧请了盛雅茗与方琮珠坐下:“两位美丽的小姐,容我先看看这封信。”
这时候仆人们将牛奶红茶端了过来,方琮珠接过喝了一口,这英式红茶她有些喝不惯,茶的味道里掺杂着奶香,有些怪。
彭斯这时候已经把信看完了,他不自觉的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方琮珠。
这位方小姐瞧着姿态自然,一点也没有畏手畏脚的样子,而且她与盛大小姐这般交好,应该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对她家下手?
“方小姐,你放心,亨顿交代的事情,我会尽力帮他办好的。”彭斯想了想,笑着邀请了方琮珠与盛雅茗:“盛大小姐,方小姐,这个周末晚上,我们领事馆有一场酒会,不知两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赏脸参加?我看将方小姐介绍给上海的一些政要,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要混个脸熟吗?等你们相互认识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们。”
方琮珠十分感激,彭斯先生这可是帮了大忙呢,没想到他竟然主动邀请她参加领事馆的酒会,到时候真的能有很大的帮助。
“那就得要多谢彭斯先生了。”
彭斯让人拿了两张请柬过来交给了方琮珠与盛雅茗:“两位美丽的小姐,到时候见。”
盛雅茗对于这社交场合没太多兴趣——她参加得不少,只不过为了让方琮珠安心,她也点头答应下来:“好的,到时候我与方小姐一块过来。”
两个人从领事馆出来,盛雅茗载着方琮珠去了宝兰庭。
服务生自然认识盛大小姐,赶紧给她安排桌子,今晚宝兰庭生意特别好,包厢已经没有了,只剩一些在外边的小卡座。
“哎呀呀,这怎么好呢?我都和我堂兄说好在宝兰庭了。”盛雅茗有些为难,在方家的时候她就打了电话与家里几个堂兄定好在宝兰庭这边用晚餐,可没想到竟然没有包厢。
“盛大小姐,你们有几个人?要不要把两张卡座椅子并做一张?”
服务生亦步亦趋的跟着——盛家是宝兰庭的常客,怠慢不得。
“琮珠,咱们是到宝兰庭吃还是换个地方?”盛雅茗看了方琮珠一眼:“我就怕我堂兄过来找不到人。”
“没事没事,咱们把桌子拼一下吧,你有几位堂兄会过来?”
“人不多,就我七堂兄和八堂兄,也就他们俩闲着。”盛雅茗看了看那张卡座:“我就是觉得没有包厢不太好。”
服务生在一旁劝着盛雅茗:“盛大小姐,没事的,卡座风景更好呢,还听音乐的效果好多了,能看到下边的人跳舞。”
“嗯,差不多吧。”方琮珠点了点头:“没事的啦,咱们就到卡座用饭罢。”
这个年头没有手机,要是盛家两位公子这时候已经出了门,那就不方便联系了——靠着打电话,这种通讯实在太落后。
见方琮珠开口,盛雅茗这才没有挑剔:“行吧,那就到这里好了。”
两个人坐下没多久,盛家七少爷和八少爷就过来了。
“九哥,十哥,幸亏我没换地方。”
服务生刚刚把两个人引到卡座这边,盛雅茗就和他们抱怨:“居然生意好到没有包厢。”
“没问题啊,卡座就卡座。”
盛九少爷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了看盛雅茗身边坐着的方琮珠,睁大了眼睛:“这位小姐是谁?我怎么以前都没有见过?”
“她呀,可有名了,你竟然不认识!”盛十少爷悠悠闲闲在盛九少爷旁边坐了下来:“她是我们复旦的名人,数学系的骄傲,艺术系的一枝花!哎,方小姐,这半年怎么在复旦都没见到过你了?难道退学了?”
“没有,”方琮珠笑了笑:“我只是转学去了港大。”
“你们家搬家去香港了?”盛十少爷有些惊讶:“我记得好像你们家开织造厂的,现在方氏织造不还在上海开商铺吗?挺有名的一家呢。”
“我……”方琮珠苦笑一声:“没办法,我也不想转学,可形势不允许啊。”
“十哥,你是不知道了,琮珠是被人胁迫的!”盛雅茗是直肠子热心人,好打抱不平,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何方琮珠去了香港,今天下午仔细询问过方才知道是这个原因,当时她就有些气愤,嚷嚷着道:“你不早说,我要我父亲帮忙,去和刘裕之说清楚,让他好好的管束他夫人,别出来乱咬人!”
方琮珠虽然感激她的侠肝义胆,可毕竟与盛家无亲无故,不好这么去麻烦别人,再说刘太太迫使她去了香港,倒让她收获了不少,至少在香港置业买地,为自己一家躲避战乱打造了一处安居之地,另外也找到了一条产品远销英国的路子。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世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虽然刘裕之太太真的很可恶,但她远走香港不是没有好处。
“谁敢胁迫你啊?”盛十少爷对于方琮珠一直有好感,听着竟然有人胁迫复旦的一枝花,实在是生气:“方小姐,你告诉我,我让我爹去收拾他!”
盛十少爷的爹,就是盛家推出去在政府挂职观察官场动向的那位盛三老爷。
“这个……”方琮珠赶紧摆手:“这个不用提了,都过去啦,我在香港过得挺开心的。”
“唉,琮珠,你可真是乐观主义!”盛雅茗摇头:“香港好玩吗?等放春假的时候我去找你玩!”
“哎哎哎,也带上我!”
盛十少爷也跟着嚷嚷:“我今年大四,都没啥课程了,随时都能出去玩!”
方琮珠笑着点头:“好好好,欢迎你们一块儿去!”
这时候,盛九少爷闲闲的开了口:“方小姐,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你看,你认识她吗?”
方琮珠转过脸去,心里头“咯噔”一下。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就这么巧遇上了呢?
第69章 东风从来压西风
站在楼梯入口, 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瞅着她的人,正是刘夫人。
这人还真是无处不在似的,上海不是个小城市, 可总会是不是的见着她——自己到宝兰庭来吃饭的次数实在不多, 可没想到至少有一半遇到她的几率。
方琮珠转过脸, 冲着盛九少爷笑了笑:“这人见过几次,算是认识。”
盛雅茗哼了哼:“不必管她。”
家中举办酒会的时候,刘夫人带着她的长女来参加过,她对母女两人记得很清楚——主要是太有特色,不由得让人记得清楚。、
她若是敢过来找琮珠的麻烦, 盛雅茗拿定了主意, 自己要护住琮珠, 不让她被刘夫人欺负了去。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给他们将法国进口的葡萄酒勾兑好送了过来, 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深红色的美酒发出一种诱人的光芒,盛雅茗举起酒杯,朝着方琮珠晃了晃:“琮珠, 我敬你一杯, 祝你在港大以荣誉学员毕业。”
方琮珠笑着点头:“我希望自己能拿到一等毕业生。”
“你完全可以啊。”盛十少爷拿着酒杯朝方琮珠这边凑了过来:“你在复旦都肯定会拿到第一,更别说在港大了, 港大怎么能比得上我们的复旦?”
方琮珠抿嘴笑了笑:“那是, 港大招生不多,人特别少,香港本土有不少富贵人家子弟去英国念书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 正开心的时候,一个黑影移了过来。
“方琮珠!”
刘夫人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
方琮珠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刘夫人,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刘夫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刚刚上楼,一眼就遇见了坐在那里的方琮珠。
她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一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朋友在上海最高档的饭店吃饭!而她的美欣,此刻却在教堂阴暗冰冷的房间修行,将那本小册子念来念去的,跪在十字架下祈祷!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始作俑者正在大鱼大肉吃得开心,而受害者却坠在黑暗里没有见到光亮的机会!刘夫人盯着方琮珠,心里头怒火万丈,本来想要直接冲过来,可她开始的时候有几分犹豫,在宝兰庭吃饭的人,非富即贵,在方琮珠身边坐着的那位小姐,眼熟得很,应该在哪里见过面。
要不要冲过去质问方琮珠,刘夫人考虑了好一阵子,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冲到了方琮珠的桌子旁边,火冒三丈的质问她。
凭什么自己的女儿过得很苦,她却能重返上海过得舒舒服服呢?至少也该让她在异乡流浪,尝到离别家人的滋味!
刘夫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方琮珠。
“刘夫人,您似乎火气有些大啊!”方琮珠非常淡定,笑眯眯的看着她:“什么叫我说话不算话?我有些困惑,请刘夫人指出来,到底我在什么地方失信了?”
“你答应过这几年要离开中国不回来的,可这才半年,你就在上海出现了,这不是说话不算话,那又是什么?”刘夫人夫人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盯住方琮珠,真想伸手一把将她拉起了,从窗户上丢出去。
“刘夫人,瞧您这话说的!我可从来没有当着您的面说过这句话啊!”方琮珠睁大了眼睛,一副无辜的神色:“您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句话?”
刘夫人愣了愣,她确实没有说过这句话——她是让孟敬儒转达的。
“是吧?您自己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可现在却冲过来质疑我,这是不是不太好呢?”方琮珠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刘夫人,向你推荐宝兰庭这种酒水,非常好喝,您等会就可以叫一瓶试试,能败火。”
她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让刘夫人有些抓狂,她猛的伸出手来想去抓方琮珠的头发,可这边盛十少爷已经眼疾手快的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盛雅茗也没有闲着,一杯红酒泼到了刘夫人脸上:“夫人,宝兰庭是高雅场所,不宜动手动脚,让我来让你冷静冷静。”
刘夫人同行的那两位绅士见此变故,都惊呆了,两个人赶紧朝这边跑了过来,口里吆喝着:“你们这是在干啥?竟然敢不尊重刘夫人!”
盛九少爷站了起来,拍了拍外套,似乎在掸去衣裳上的灰尘:“这些私人的事情,你们最好少插手。”
这两人一愣:“盛先生,您也在?”
盛九少爷已经出道有两年,帮着家里打理生意,官场商场都混着,上海有头脸的人一般都认识他。
“这位刘夫人与舍妹的好友有点私人恩怨,这跟你们没关系。”
盛九少爷淡淡的说了一句,两个人踌躇了一会儿,决定到旁边观望。
盛大小姐是盛家的宝贝疙瘩,全上海都知道。
盛家这一代只有男孩没有女娃,直到盛大小姐出生才改变了这个状况。
全家对这个女娃儿从小就很宝贝,盛大小姐的百日酒摆了三天三夜,吃的是流水席面,只要是想去喝酒的,就都可以去。
盛大小姐一直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从小的时候,她爷爷、父亲和叔叔们就对这个小女娃儿关照备至,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不是最精致的,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还给她买了一辆汽车,她开着汽车上下学,这事情风靡一时,那些贵夫人心里头想着“姑娘家最好别弄这些男人才摆弄的玩意”,可口里还得装出一副笑脸恭维她:“盛小姐可真是聪明伶俐,连汽车都开得这样好。”
现在瞧着,刘夫人竟然是得罪了盛大小姐的闺中密友,那自己还是在袖手旁观比较好,两位绅士审时度势,做出了判断,何必为了刘夫人得罪盛大小姐——盛大小姐不仅仅是盛大小姐,她身后可是整个盛家!
刘夫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头上被一杯红酒洒得湿漉漉的,心烫的发型已然不见,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你……”刘夫人气恼的看着盛雅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夫人,这杯红酒是否已经让你冷静下来?”盛雅茗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刘夫人,您可得谢谢我,这可是法国波尔多木桐酒庄的十年份红酒,拿它给您洗头发,也不算亏待了您这一头乱糟糟的卷发。”
刘夫人此刻已经认出了站在她面前的是谁,见着两个同伴都不过来帮忙,她有些沮丧,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雅茗,她肯定很恨我,也恨上了你。”
方琮珠看着刘夫人一张黑漆漆的脸孔,有些担心:“这人心胸狭窄,我怕她会想办法来报复我们。”
“方小姐,别担心!”盛九少爷和盛十少爷都安慰她:“这事情怨不得你,是她过来挑岔子的,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方琮珠还是有些担心,看了看刘夫人的背影,她已经被人簇拥着去了走廊尽头,估计是去整理被淋湿的头发。
“琮珠,看她作甚,我说了你别理她,你就不用管!”盛雅茗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红酒,笑嘻嘻道:“来,我敬你!”
盛十少爷也跟着举杯:“方小姐,我也敬你!”
“你别管这么多了,我们盛家还不会沦落到怕刘裕之的地步。”盛九少爷晃晃悠悠的晃着那个高脚玻璃杯,慢慢喝了一点儿红酒,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刘裕之不就靠着投靠洋人才爬上去的吗?骨子里也就是个穷酸而已。”
方琮珠勉强的笑了笑,盛家倒是不用怕她,可自己还是得要担心呢。
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方正成与方夫人都没有睡觉,正坐在起居室聊天,见着方琮珠回来,两个人将她喊到了起居室这边:“琮珠,今日来找你的那位小姐是谁?”
“是我复旦一个同学,我和她一块儿修艺术系的功课。”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夫人:“母亲,你怎么问起雅茗来了?”
“唉,你就不为你大哥想想啊,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没将亲事定下来,我和你爹都着急呐。”方夫人沉思的想了一阵子,抬起头来:“琮珠,今日来我家的这位小姐,可曾婚配?我觉得她长得挺有福气的……”
盛雅茗身材并不算很苗条的那种,有些微微的肉感,属于福相的那种,一张小小的苹果脸,据说这是最受长辈们欢迎的长相。
“嗐,母亲,她家可是上海滩的大户人家,我们家只怕高攀不上!”方琮珠摇了摇头:“您别管这么多了,大哥有他自己的打算。”
方琮珠心中叹气,方夫人这神情就是那催婚的长辈,大哥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已经逼到了旮旯里边,只能默默反抗。
“总是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什么叫他自己的打算?都打算了二十来年了,还是孤家寡人!”方夫人很不开心:“你这做妹妹的,也得要帮着劝劝他啊!像今日来的这位小姐,条件不错,长相讨喜,你也给你大哥拉条线试试,万一他们能看上眼呢?”
“母亲,他们早就彼此认识了,要是有意思,早就出双入对啦。”方琮珠走了过去,将一只手搭在方夫人的肩膀上:“您别操心这些事情了,大哥他自己会有分寸的。”
“分寸,什么分寸!”
方夫人嘀嘀咕咕,很是不满,她都催了方琮亭好几年了,可到现在方琮亭还是个单身,每次与他说,他就会拿各种话搪塞,没一句真心的。
“琮珠,你也得劝劝你大哥,早点结婚安定下来,要不是我和你爹都不放心!”
方正成听到她提起自己,抬头,冲着方琮珠笑。
方正成虽然看似已经恢复,但他却比出事之前说话少了许多,昨天与方琮珠见面有些兴奋,说了几句连贯的话,可是后来方琮珠惊觉方正成的语言能力似乎差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都是一片沉默,有时候只通过眼神来交流感情。
像现在,他这其实就是对方夫人的支持。
看着方正成这模样,方琮珠心里头好一阵心酸。
“母亲,父亲,你们放心,我会与大哥去聊聊的。”
方琮珠确实想跟方琮亭好好交谈一下,不仅仅是替父母亲催婚,更重要的是他想了解一下方琮亭目前的状况,有没有想要成家立业,是不是还在暗地里弄革命那档子事情。
方琮亭回来得比方琮珠要晚一点点,方正成与方夫人上了楼,方琮珠拿了一本书坐在起居室翻了翻,只觉无聊,正准备站起身去换一本书,就听着外边门响,方琮亭一双手插在大衣衣兜里走了进来。
他抖了抖身子:“好冷,似乎要下雪了。”
方琮珠伸手替他掸了掸衣裳:“有些湿,外头是不是下雨了?”
“嗯。”方琮亭点了点头:“一点小雨。”
“大哥,刚刚父亲母亲和我谈到你的亲事。”方琮珠觑了方琮亭一眼,见他似乎有疲倦神色:“大哥,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可是你也该为父亲母亲着想,他们挺希望看到你成家立业的。”
方琮亭伸手抓了抓脑袋:“琮珠,你变了,也跟着他们一道来逼我结婚。”
以前妹妹从来不管他这些事,现在怎么忽然也俗气起来了。
方琮珠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干涉别人的婚姻确实不是那么一件光彩的事情,方琮亭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毕竟父母还是希望看到我们能安定下来……”
“琮珠,你还是先管着你自己的事情,你和林思虞什么时候结婚呢?不如先将你们俩的事情解决一下再来谈我的事,毕竟你都有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了。”方琮亭望着她笑,反将了她一军:“等你和林思虞结婚以后,或许我会考虑下我的亲事。。”
方琮亭不是不想结婚,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进行的事业很危险,不想拖累一个无辜的姑娘为他担惊受怕,一个人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一单结婚又了家室,要牵挂的事情多了,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洒脱不羁,可以勇往直前。
这可是在打太极,大哥不动声色将这个问题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来,方琮珠微笑:“大哥,你要说话算话,若是我与林思虞结婚了,你可要开始找媳妇啦!”
方琮亭盯住她:“你们打算结婚了?”
“嗯,早一天林思虞说要和我重新结婚,我教他先去搞定他爹娘妹妹再说,我可不想掺和到他们一家子那些破事里去。”
“林家确实不好相处的,要是能一辈子不与他们家来往就好了。”方琮亭点了点头:“若是思虞可以将这事情搞定,那我敬他是一条汉子,我的好妹夫。”
“大哥!”方琮珠看了他一眼:“你这要求的标准还真是低!”
“不低了,已经不低了,谁家的男子能做到这一点,可真是太难得了。”方琮亭替林思虞说好话:“你就不必再犹豫了,选定了林思虞就对了,他是个不错的,一心一意的对你,值得托付终身。”
“大哥,你别老是说我,你说说你自己好不好?”方琮珠小心翼翼的打探着:“你现在和青年剧社没有什么牵连了吧?”
方琮亭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看,他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摇了摇头:“哪里还能有联系?这世上已经没有青年剧社了。”
因为政府那边安插了nei奸进来,青年剧社被一锅端了,几个主演例如魏衍等人,至今都没得消息,也不知道是判了刑还是枪毙了,这些人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再也不曾在上海街头相遇。
就连租房给他们的房东都受了牵连,房子被人强占,房东还被判了三年,罪名是私通X党。
方琮亭心中充满了仇恨,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他也明白,单靠几个学生的热情组织起来的这种活动,迟早会被政府用各种理由破坏,甚至还会安上罪名,让青年们成为革命道路上的献祭。
只有找到组织,身后有强大的组织,才能避免无谓的牺牲。
他已经找到了组织,出狱以后,他就按着那位叫老左的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陈英平女士,她听说是老左的狱友,很友好的接待了他。
“参加我们的组织,你要随时做好为革命献身的准备,你有这种心理准备了吗?”
陈英平女士慈眉善目,穿着一件适宜的旗袍,手上戴着一个祖母绿戒子,一副福太太的样子,真是很难将她与地下工作者挂上钩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方琮亭捏着拳头发誓:“我办青年剧社就是想要开启民智,让普罗大众明白自己应该也有特权阶级同等权力,他们不应该被剥削,被踩在社会的底层!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却不允许我们这样演戏,因为一旦民众知道了这些真理,他们会为争取自己的权力而斗争,到时候不好过日子的人就是昔日那些威风八面的人了。”
听到青年剧社,陈女士颇有些惊诧:“原来你是青年剧社的人,倒是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思想却已经很成熟。只是据我所知,青年剧社的成员现在都还被关押在龙华监狱,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我们家花了钱,出了大力气把我保出来的。”方琮亭说到这里又有几分心虚,琮珠将他保出来就是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他却让她失望了。
革命者应该有为大家而舍小家的觉悟,对不起,琮珠,我不呐那个按照你给我设计的方式活着,我要为劳苦大众而活。
陈英平女士听到方琮亭这般说,并没有即刻相信他,只是笑着让他回去等音信:“我过几日或许会去你们方氏织造买东西的。”
她说得很含蓄,可方琮亭心里明白,她应该是去调查自己的身份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被侮辱,相反很开心,这就说明这个组织很可靠,对于加入进来的人会细心排查,不像他弄青年剧社这样,只要有人愿意加入,就很开心的接纳。
这样能保证组织的纯正性,也能尽量规避风险。
过了几日,他正在静安寺方氏织造的经理室查看账目,伙计跑进来说有位陈女士想要进一批货,想与大少爷谈谈生意。
方琮亭跳了起来:“快请她进来!”
窗外阳光灿烂,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晴朗一片。
陈英平带着笑容走了进来:“方大少爷!”
“陈女士!”方琮亭觉得自己激动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你想要买什么布料?”
他朝端茶进来的伙计瞥了一眼:“把茶放到那里,出去吧。”
伙计弯腰将茶盘放在茶几上,弓着腰退了出去。
“我最近几天都在查一种叫烟雨青的布料,查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他们说只有方氏织造这边有,所以我才过来了。”陈英平女士一脸笑意看着方琮亭:“方大少爷,可否介绍一下你们厂是如何织出烟雨青来的?”
方琮亭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向陈英平讲述了自己思想不断变化的过程。
“还是在我在复旦公学念中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历史教员给了我一本《新青年》,上边就详细介绍了烟雨青的制作过程,从这一日开始,我就深深的迷上了这种工艺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