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偷偷看了一眼,两个丫鬟捧着一套衣裳,看样子是想把她打扮成良家妇女。也对,跟着他一起出去,总不能还一股子风尘味儿。

不过这太子殿下品味倒是不错,胭脂色的长裙,配着乳色披帛,艳丽又高贵。一盒子首饰全是金镶玉和珍珠,瞧着就不便宜。

真不愧是皇家产出的泡妞能手,这等的大方,这等的体贴,是个女人就得爱上他啊!

风月很感动,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当即就蹦跶下来朝人行礼:“多谢公子!”

“换上吧。”叶御卿道:“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带着随从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瞧瞧,什么叫正人君子,什么叫风度翩翩!风月直叹气。这是青楼啊,多少客人专门点名要看人换衣裳,他倒还知道非礼勿视。这样的人,清新脱俗,跟外头那些个好色的贱人完全不一样!

“啊嚏!”

莫名地打了个喷嚏。殷戈止皱眉。

“主子。”观止从外头进来,道:“查清楚了,另外两条线都没有泄密的可能,只能是那绿豆糕铺子的问题!”

一个卖绿豆糕的,能有这通天的本事?殷戈止皱眉。伸手就拿了外袍:“去瞧瞧。”

响玉街小吃甚多,整条街上一半都是卖吃的,那郑记糕点铺就在街尾的地方,不起眼但也不隐蔽,进门就有老板娘和善地问:“客官来点什么?”

低头扫了一眼台子上摆放着的点心,殷戈止道:“半斤绿豆糕吧。”

“好嘞!”熟练地收了银子,称了糕点,正要打包呢,老板娘却听得这人道:“先在这儿吃一会儿,可有位置?”

“有的有的。”老板娘笑道:“您身后那桌还空着。”

朝她颔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人一圈,殷戈止坐了下来,边吃边看。

观止也跟着四处张望,倒不觉得这店哪里不对,干脆开口问:“这点心味道这么好,老板娘是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了?”

郑氏笑道:“有两年多的光景了,先前就一直喜欢做点心,在大户人家帮工。后来出来,就自己盘了个铺子。”

观止点头,又道:“听老板娘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微微一顿,郑氏垂着眼一边擀面一边道:“这儿不是本地人的多了去了,有好些都是魏国的难民。嗨,魏国的仗打了这么多年了,流离失所的人太多。”

魏国人?看她一眼。殷戈止没吭声,慢慢尝着点心。

老板娘一举一动都没有半点不妥,半个时辰之后,殷戈止离开铺子,想去对面的茶楼上坐会儿。

“在这茶楼上歇会儿吧。”

还没跨进去,就听见背后叶御卿的声音响起:“你也该走累了。”

风月颔首,娇羞一笑,伸手搭着叶御卿的臂弯就往茶楼里走。

正要跨门呢,冷不防的旁边就伸了条腿过来,绊得她差点摔个狗吃屎!

“你…”

门口的人转过身来,一身寻常的青衣,气质倒是不减,板着脸朝她身后的人颔首:“殿下。”

叶御卿挑眉,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没想到这里也能遇见,那就是天定的缘分了,一起上楼喝个茶?”

“好。”殷戈止应了,看也没看风月一眼,径直便上了茶楼。

风月撇嘴,站直了身子,努力保持着微笑,跟着上去。

被叶御卿牵出来遛了好大一圈儿了,她才知道这位太子心思一点也不简单,先是左右试探,知道她没半点武功。又接着探听她底细。好在她准备够充分,一路上半点破绽也没露,将“家破人亡沦为妓子一心想复仇却无能为力”的人物形象展现得十分生动。

看得出来,叶御卿对她放了一半的戒备,于是方才在无人之处,他说了一句话。

“卿本佳人,若是可以,本宫也想替你伸冤。”

风月听着心里就笑了,眼里含着泪看着他。

她哪有什么冤啊?有的只是仇,与其说替她伸冤,不如说可以给个途径,让她报仇。

没看走眼,当朝太子殿下,果然是有心要除易大将军的,她没选错人。

“风月姑娘是不是脖子扭了?”

正想着呢,旁边突然有人砸过来这句话,像冰水似的从头上淋下来,瞬间让她回了神,扭头看过去:“啊?”

殷戈止捏着一杯茶,冷漠地递在她面前。

“哦哦哦!”连忙接过来。风月嘿嘿一笑,抿了一口。

叶御卿盯着殷戈止,道:“殿下最近教导两家公子可谓尽心尽力,听闻昨儿安国侯爷进宫,在父皇面前对殿下多有夸赞。”

“过奖。”

“殿下有治军之才,可惜了身份尴尬,管不得吴国之事。”叶御卿笑了笑:“但屈才至此,怕是天都会谴责我国。”

“不敢当。”

风月低头吃着点心,听着这两人这边夸一句过去,这边冷冰冰地踢几个字回来,心想太子也真是好脾气,对殷戈止这么客气做什么?换了她,直接把丫捆起来挂树上,肯不肯帮忙?不肯切了你丫的!

叶御卿想拉拢殷戈止久矣,奈何殷大皇子似乎很享受混吃等死的日子。没有要与他同流合污的意思。太子也是个有毅力的人,软硬兼施,手段用尽,从殷戈止入吴开始,折腾到了现在。

殷戈止不知道因为什么。一直不肯向太子示好。

其实就立场来说,殷戈止肯定是想切了易国如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易掌珠的关系,他看起来跟易国如相处得还不错,和和气气的。丝毫没有记恨人家抓他为俘的仇。

心也真是大。

“风月。”跟殷戈止聊不下去了,叶御卿还是转头看向她:“吃点绿豆糕吧。”

点头应了,风月拿起盘子里的绿豆糕咬了一口,惊讶地挑眉:“这茶楼的糕点,买的是对面糕点铺现成的啊。”

“这你都尝得出来?”叶御卿笑道:“看来真是喜欢吃东西。”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月道:“穷日子过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吃饱,自然要多吃点。”

是吗?

看着这张笑得假兮兮的脸,殷戈止突然问:“你平时,都让你丫鬟去买东西的?”

“是啊。”风月颔首,瞧了一眼身后的灵殊,笑道:“这丫头单纯,从来不骗人,也不撒谎,很会交朋友的。让她出来买吃的。人家都不会少秤。”

看了灵殊一眼,叶御卿微微颔首。他愿意相信风月,有灵殊一部分的原因,这丫鬟是她最贴心的人,又当真没什么心思,想问什么一套话就问出来了。若风月当真有鬼,那灵殊定然会暴露。

可是灵殊没有。

殷戈止看着灵殊,想了想,拿了一两银子给她:“你去替我到对面,买点绿豆糕吧。”

风月脸色微变。压了压慌张,勉强笑道:“公子?您的随从还在这儿呢,做什么指使奴家的丫鬟?”

“她买,不是不会少秤吗?”双目直视她,殷戈止道:“我的随从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堂堂殷大皇子。会是省这点秤的人?风月有点慌,但根本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只能按捺住性子等。

灵殊接了银子就下去了,叶御卿正想说话,旁边的冯闯却喊了他一声。低头小声说了点什么。

眉宇间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奈,叶御卿起身道:“在下还有事,不能送姑娘回去了,可否请殿下代劳。稍后将风月姑娘送去梦回楼?”

“好说。”殷戈止颔首。

叶御卿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风月抿唇,浑身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怎么?”扫她一眼,殷戈止道:“太子走了,你就是这副表情?”

“哪里的话…奴家去看看灵殊买好了没有哈!”勉强笑了笑。风月起身就跑去了窗边。

灵殊跑到对面,正在买绿豆糕,隔得不远,对话都隐隐能听见。

“老板娘,一两银子的绿豆糕…哎不对,这是一两银子吗?”

老板娘看见是她,笑着道:“怎么就不是一两银子了?”

“好像…比主子给的银子重了不少?”奇怪地掂量着那银子,灵殊道:“老板娘,你帮我称一称,这是一两银子吗?”

“…”老板娘愣了一会儿,收了她的银子,笑道:“就是一两银子没错,人的感觉会错,秤却不会。姑娘拿好了啊。”

算是顺利买了糕点,风月正要松口气,却听得耳边有人道:“你家丫鬟跟那老板娘还挺熟。”

寒毛都立起来了,风月绷紧身子道:“买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了。”

“是吗?”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殷戈止淡淡地道:“走吧,回去。”

“…好。”

像被狼舔了一口似的,风月浑身冒冷汗,低头跟在殷戈止的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今天都同你说什么了?”前头的人问了一句。

风月赔笑:“您说那位公子吗?也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天。”

最后一更20点!

第36章 了不得的女人450钻石加更

随便聊天能把叶御卿聊得同她在街上乱晃?殷戈止不信,叶御卿那种人,绝对不会在对他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肯这么带着晃悠,那定然就是想利用她。

是这丫头太蠢没发觉,还是当他傻的好糊弄?

“不过奴家想起一件事儿,倒是挺新鲜。”感觉到前头的人气场不对劲,风月立马换了话头,神秘兮兮地道:“是有关公子的事儿,想不想听?”

殷戈止侧头,眼里略微不耐烦,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有话直说!

清了清嗓子,风月八卦兮兮地道:“前些日子有个恩客找到奴家,说他的妹妹看上您了,要送您一盘点心吃。那点心别处心裁,竟然是桃片。”

停了步子,殷戈止眼里的颜色浓了浓,深深地看向她。

像是看不懂他的眼神,风月笑眯眯地道:“客人大方。给我奴家一百两银子要奴家帮忙,把点心给您吃了,奴家念他妹妹一片深情,至今还将那桃片放在花架上呢,要不您回去吃了。奴家还能拿剩下的几百两银子,到时候咱们对半分?”

几百两银子,就为了让他吃一口点心,这家小姐可真是痴情啊。

眼里嘲弄之色更浓,殷戈止伸手拉了她就走。

“哎哎哎!”被扯得飞奔。风月娇滴滴地道:“公子您慢点啊,奴家跑不快啊!”

说是这么说,裙下的脚却是跟飞起来了一样,没让殷戈止拖得太厉害。

一到梦回楼,直接回了房间,殷戈止关门就问:“点心呢?”

风月转身就将那一盒子桃片拿出来,递给他:“喏。”

捻了一片仔细闻了闻,又用指尖抹了一点尝了尝味道,殷戈止“呸”了一口,脸色难看得很。

他的命就值几百两银子?

“怎么啦怎么啦?”旁边火鸡一样的人咋咋呼呼地问:“有问题吗?不好吃吗?”

“谁吃谁没命。”殷戈止冷声道:“掺了剧毒。”

倒吸一口凉气,风月眼睛瞪得极大,捏着帕子就往回跳了半步:“这可不关奴家的事啊,东西送来,奴家都没仔细看过。”

幸好她没贪嘴,殷戈止抿唇,合了盖子想了想:“记得那人的模样吗?”

“记得!”风月道:“是个胖子,很有钱,应该是个惯常用笔之人。”

连人家惯常用什么都知道?眸色微动,殷戈止突然就温和了神色,放了盒子走近她,低头盯着她的眼睛。

心里一惊,风月往墙上一靠:“公子?”

“帮我个忙吧。”殷戈止道。

他这语气很温柔,虽然跟叶御卿那种实打实的温柔相比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冰山来说,融化一个小角落。都足够令人惊叹。

眨眨眼,风月干笑。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露出这种表情的殷戈止,能让她帮什么轻松的忙?

半个时辰之后。

“啊——”尖叫声划破了梦回楼的宁静,金妈妈甩着帕子就冲了上来:“怎么了!”

声音是从风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一众姑娘自然喜得看热闹,纷纷凑了过来。

打开门,风月跌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掩唇,眼里泫然有泪,哆哆嗦嗦地看向床榻的方向。

众人抬头看过去,就见有俊朗无双的公子哥靠在床头,脸色发青,嘴角不断有血流出来。

倒吸一口凉气,金妈妈连忙过去扶着人,不可置信地看了风月一眼:“这是怎么的了?”

殷大皇子怎么能在她梦回楼吐血?!

风月张嘴欲言,却像是吓得说不出话了,只能指向桌上的那盒桃片。

“快…快报官啊!有人投毒!”外头的姑娘尖叫了一声。

人死了才该报官呢!翻了个白眼,风月觉得自己再不说话,这群女人的尖叫声都能把殷戈止给吵死。

“去请大夫。”哽咽地说了一句,她捂脸继续哭:“快去请大夫啊!”

被她这一提醒,金妈妈才缓过神来,推着一群姑娘就出门。

梦回楼里登时热闹了起来,风月屋子里的客人中毒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半个不阴城。

传言这种东西,是会变样的,比如真实情况分明是殷戈止中毒吐血了,人没死,但是传出去之后,就变成了梦回楼里毒死了个客人,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于是第二天一早,叶御卿就到梦回楼问罪了,难得地沉着一张脸。

“怎么回事?”

梦回楼已经歇业整顿,金妈妈无奈地跪在大堂里,道:“人已经没事,大夫看了,说是误食毒物,已经清了毒送回府上休养了。至于那毒是怎么来的…奴家实在不知,风月也不可能对恩客下毒。”

“风月呢?”扫了一眼没看见人,叶御卿皱眉。

“昨儿晚上就被人扭送进了大牢。”说起这个,金妈妈眼里才当真露出担忧的神色,抬头看着叶御卿道:“那丫头当真是无辜的,公子若是能帮忙。还请将她救出来。到底是姑娘家,哪里吃得牢里的苦?”

殷戈止中毒,那风月就不是轻易可以被捞出来的了,叶御卿摇头,颇为头疼地走来走去。

使臣府。

“观止。”躺在床上的殷戈止问了一声:“牢里如何?”

“都打点好了,不会伤着姑娘。”观止道:“并且,如您所料,灵殊今日一早就捏了银子去买绿豆糕。”

神色微紧,殷戈止问:“拦下来了吗?”

伸手递给他一锭银子,观止抿唇:“拦下来了,装作强盗,抢了人家的银子,东西在这里,主子请过目。”

瞧上去没什么不对,可一捏在手里。殷戈止就眯了眯眼,直接用力一捏,那银子便碎裂开,露出一个小纸团来。

还当真是有问题,昨日听那丫鬟跟老板娘的对话他就觉得有蹊跷。风月还妄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关注下毒的事情。

他又不傻,下毒的人要查,她瞒着的事情,他也要查。

多聪明的姑娘啊。知道用这种法子跟人消息往来,要不是遇上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拆穿她的把戏。

可惜了偏偏遇上他。

轻哼一声,他展开纸团,垂眼看了看。

“不必救。查三司使山稳河。”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人捏紧,接着四肢百骸都紧了起来,殷戈止死死地盯着这一行字,脸色难看极了。

“主子?”凑过来看了看,观止皱眉:“这风月姑娘不简单啊,竟然连三司使的名字都知道,还要查他。”

“她跟我说,想让我吃下糕点的人是个胖子,很有钱,惯常用笔。”良久才开口。殷戈止声音冷得透人骨:“据我所知,符合条件又喜欢在青楼里晃荡的,山稳河府上就有一个,是他的账房,朱来财。”

“主子连这种人物都记得?”观止惊叹。

殷戈止冷笑。

他记得是正常,毕竟他有事要做,可她呢?一个妓子,有这种情报网不说,还在其中充当发号施令的角色,知人底细。还敢查当朝三司使。

她的本事还真是不小,能让干将背叛自己,能拿到将军府的机关图,还能拿到王汉的腰牌。他一说要查谁,她立马能送上相关的东西给他。比他手下任何人的办事动作都?利。

接近吴国太子,勾搭他这个魏国皇子,不知目的,但眼下已经有不少的人被她玩弄于鼓掌。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他的眼皮子底下安然地活着!

“观止。”捏了纸条。殷戈止沉声道:“准备一下,晚上去一趟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