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想来做什么,就是看看她架子上的绿豆糕是哪家的,不是来坏人好事,也没坏人好事的兴趣。到底是轻佻的妓子,做的都是该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对。
说是这样说,可盯着花架上的盒子好一会儿,他也没仔细看那盒子上印的到底是谁家的标志。
“主子。”观止低呼了一声,伸手把那绿豆糕的盒子拿下来,低声道:“这就是响玉街那一家的。”
神色一凛,殷戈止转头。眼神如电一般劈向床上的人。
风月捏了捏拳头,努力装死。
鬼知道殷戈止为什么会来,她正办要事呢,眼瞧着要进入关键部分了,他来捣什么乱呐!
绿豆糕?绿豆糕怎么了?她还不信他们能在那铺子里翻出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来!她的消息网布置了整整两年,任何会惹人怀疑的地方都被掩盖得好好的。现在指着个绿豆糕盒子来吓唬她?不可能!
心里骂着,却感觉到身边的太子下了床,走到殷戈止面前瞧了那盒子一眼,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说这绿豆糕?这盒东西是先前我让人买来给风月姑娘的,有何不妥吗?”
殷戈止皱眉:“殿下买的?”
“是,原先过来看姑娘的时候,顺路带过来的。”叶御卿优雅地颔首:“整个梦回楼最容易讨好的怕就是风月姑娘了,随意给她买些糕点零嘴,她都会高兴,真是个小馋猫。”
观止微微颔首,低声道:“平日里姑娘倒也当真喜欢买这些个果脯点心,她身边的丫鬟也嘴馋爱吃。”
“如此,倒是在下多想。”面无表情地将那绿豆糕的盒子放回去,殷戈止转身就走,却被叶御卿拦了路。
“殿下突然过来,当真是为别的吗?”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露出点揶揄的神色来,叶御卿捏了扇子来展开,挡住半张脸,似笑非笑地道:“风月姑娘不是一向得殿下欢心?如今要伺候本宫,殿下也无甚动作?”
侧头看了他一眼,殷戈止淡淡地道:“区区妓子,何足挂齿?”
好一个何足挂齿!叶御卿失笑,侧身便道:“那殿下就先请了。”
抬脚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殷戈止突然停了下来,侧头,神色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殿下是吴国的将来,可得好生保重才是。”
叶御卿喜欢看殷戈止铁青一张脸。看着让他心里特别舒坦,但是相应的,他最不想看的,就是殷戈止这种神情自若,态度温和的模样。
不是他变态,而是这个人一旦温和起来,会让人很不愉快。
殷戈止踏出去关上了门,屋子里恢复了寂静,风月装作睡得纯熟的样子,微微翻了个身。
时候还早,天也没黑,叶御卿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去安排,虽然他从来不忙碌,但也不是可以一整天游手好闲的。
但是,风月说,她想要易国如的命。
这句话足以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床榻边等人醒过来,绝对不离开房门半步。
装醉被打断是件很尴尬的事情,继续装的话肯定会不自然,风月索性当真睡一觉,虽然她酒量好,但喝酒实在有助睡眠。
于是,两个时辰之后,黄昏将至,风月才伸了个懒腰,吧砸着嘴醒了。
叶御卿依旧坐在旁边,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公子,怎么了?”一双眼里满是无辜,风月撑着身子坐起来,捂了捂脑袋:“头怎么昏昏沉沉的…”
“姑娘酒量了得,喝了两斤白酒方醉。”伸手递了杯茶过来。叶御卿勾了勾唇:“醉了倒是可爱至极,胡言乱语的,差点吓着我。”
神色一紧,风月顿时慌张起来,眼珠子乱转,抓着人家的衣袖就道:“奴家喝醉了向来喜欢乱说话的,很多都不是真的,公子切莫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定然是在胡说。”温和地看着她,叶御卿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有一件事,想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姑娘可能为在下解惑?”
“什…什么事?”风月哆嗦着问。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看着她的眼睛,叶御卿笑道:“也就是想问问,姑娘怎么会知道易大将军的名讳。”
按理说,民间都会为尊者讳,易大将军乃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民间自然不会有人传他的名字,至多称一声“易将军”,就算是魏国的百姓,也同样不该知道。
然而眼前这女子,喝醉了直接说了易国如的全名。
这种时候,就很考验演技了。吴国太子本人就是披着温柔皮囊演戏的高手,在他面前。风月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神细节把握得丝毫不差。
“这…”身子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风月眼泪儿直冒,喃喃道:“奴家也是无意间得知的,奴家…奴家该死,不该冒犯易大将军,还请殿下宽恕!”
叫殿下,不叫公子了。
叶御卿正了神色,捏着她的手没放,目光陡然凌厉:“你岂止是冒犯易将军?就凭你那句话,算是有行刺之心,要论罪的。”
吓唬谁啊?要是真想论她罪,他吴国太子吃饱了撑的在这青楼等这么久?
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愈加恐慌,风月咬唇,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殿下饶命,奴家不过一时醉语。当不得真的!”
“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叶御卿睨着她,眼神陡然冰冷:“事出必有因,姑娘今日要么说说与易将军有何渊源,要么就跟本宫去一趟衙门吧。”
风月被吓得如同风中凋零的花,抖啊抖的话都说不出来。
缓和了神色。叶御卿又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也不用这样紧张,只要你实话实说,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
哽咽良久,风月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尾音怅惋,光这一声叹息仿佛就是一个故事。
叶御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奴家是魏国人。本来日子安乐,一家和睦,过的是平平淡淡但无比幸福的日子。”她开口,眼里有怀念之色,嘴角含笑。
眼前浮现出关府里的场景,几个丫鬟在院子里跑。关清越蒙着眼睛一抓一个准儿,欢声笑语,开心极了。
“但是吴魏之战,我一家人因为离战场较近,被易大将军抓去,与其他百姓一起当了人质,威胁关将军退兵十里。”
东旷之战,也是关清越成名的战役,堂堂易大将军,抓了百姓为质,要他们退兵。关苍海退了,她却带着一个营的人。半夜突击,想救下人质。
谁知道,杀进敌营才发现,三百无辜百姓,统统已经被坑杀,原因只是因为魏国粮草短缺,不养俘虏。
眼睛微红,风月捏紧了手,尽量平静地道:“奴家的家人都是朴实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也与那场战斗毫无关系,但是易大将军绑了他们,将他们统统坑杀,那巨坑里埋了三百多百姓的尸体,我就算想找回亲人,好生安葬。也是不行。”
叶御卿一震。
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战报里完全没有写…也不可能写。
皱了皱眉,他缓和了周身的戒备,看着面前这努力压着愤怒的姑娘,低声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他们抓人的时候,我恰好上山采药了。”风月道:“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就一个人也没了。东西被砸得满地都是,我还以为是来了强盗。”
“但是五天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战场换了地方,该收尸的可以去收尸了,我才知道。家里人都是被易大将军抓去,没一个活着。”
“后来,我跟着魏国的难民们一起来了吴国,因为战场多在魏国之地,也算是避难。”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风月看着面前的人笑。哽咽地指了指自己:“奴家不该恨吗?易国如这个名字,是奴家千方百计找人打听到的,就算奴家今生今世报不了这不共戴天之仇,您也不许奴家喝醉了念叨两句吗?”
“只是念叨而已啊,奴家根本杀不了他!”
眼泪哗哗地往下掉,风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哭还是假哭,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眼睛也酸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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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别伺候了
她眼里是完全伪装不出来的、骨头上嵌钉子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饶是叶御卿,也被这浓烈的情绪震得垂了眸。
“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低声道:“是易将军做得不对,但…”
但他是吴国的功臣,杀的魏国人,都是他身上的功勋。
风月低笑,终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常色,只眼睛还红着:“奴家知道,殿下是吴国之人,又是太子,定然不会觉得易将军罪大恶极。”
“奴家也没想过能报仇。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区区女子,能做什么呢?”
叶御卿叹息,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转了话头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准备些晚膳,你先好生休息一番。”
“多谢公子。”风月低头,面容疲惫,继续侧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这人在门口吩咐了外头两句。便站在原地,神色若有所思。风月半睁着眼瞧着他,微微一笑。
如今的吴国,群雄之中已经难寻对手,齐魏征战。楚赵对峙,独独吴国置身事外,安民蓄锐。
一个国家没有外患就会有内忧,易大将军权倾朝野,敢拒皇子的求亲,敢在将军府布天罗地网,那样野心勃勃的人,她不信叶御卿会没有防范的心思。
叶御卿最擅用人,凡是信任之人,分权做事,他概不怀疑。
但易国如从来没有替他做过事,换个角度来说,易国如从来没有得到过叶御卿的信任。甚至在查将军府失窃之事的时候,叶御卿半点不走心,还放水,导致她的人逍遥至今。
吴国太子殿下对易大将军的态度,还真是耐人寻味。
叶御卿转身,便看见床榻上的人又闭眼在休息了。
心里藏着这么多事,还能每天笑面迎人,这姑娘也是不简单,若能收为己用…
眉梢微动,叶御卿抬脚便慢慢朝她走过去。
女人比男人好拿捏多了,他宫里的姑娘们就老实得很,一心一意追随他,他说什么她们都会听。然后去做。
风月身份特殊,这梦回楼里多是达官贵人来往,消息极多,但惯常姑娘们是不会说给客人听的,若是收了她,其实有利无害,并且说不定她还能帮着做点别的姑娘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前提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殿下!”门外突然响起冯闯的声音,叶御卿回神,停住步子,转身就去开门。
冯闯脸色不太好看,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司马宗正不知从何处得知您现在在此处的消息,正带人往这边赶来。”
嘴角抽了抽,叶御卿颇为头疼:“那老家伙怎么会知道本宫在这儿?”
他来去都十分隐蔽,连其他恩客都没多碰面,怎么会让司马如知道了?
要说整个吴国叶御卿最怕谁,不是当朝皇帝,而是这位三朝老臣司马如,掌宗正之职,管皇族宗室之事,一向矫枉过正,不许皇室子弟沾染半点恶习。
他堂堂太子来青楼,那已经不能用“恶习”来形容了,估摸着真被他逮住。老东西一定在他东宫门口不吃不喝跪上三天三夜,到时候死了,举朝上下都得在他耳边念叨。
想想就头皮发麻。
冯闯叹息:“殿下,您先从后门走吧。”
回头颇为不舍地看了床上一眼,叶御卿皱眉呢喃:“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
床上的人睡得安详,动也不动。
“罢了。”拂袖离开,叶御卿想,躲开那老东西,晚些时候再来也不迟。
结果谁知道,刚溜回宫,就被一堆老臣围上来烦了个半死,等他回过神来再想出宫,宫门都落钥了。
风月还在梦回楼里等,左等右等的不见人来,灵殊便道:“许是不来了。”
看看时辰,那位怕是想来也出不了宫了,风月松了口气,干脆洗脸上床准备睡觉。
“很失望?”有人问了她一句。
背后一寒,风月吓得往旁边小跳了一步。扭头往窗边看。
殷戈止坐在她的窗台上,月光给丫加了很好的一层光华,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干笑两声,风月凑上去问:“您怎么来了啊?”
“想来。”简单粗暴的理由,殷大皇子直接就跳进了屋子,抬眼看她:“你…”
他本来想说,你真是白费心思了,太子要留宿青楼,可没那么简单。
但是,外头的月光流淌进来,映在这人脸上,殷戈止竟然怔了怔,半晌没回过神。
风月眨眼,再眨眼,突然想起点什么。脸色一变。
完蛋了,她已经卸妆了!
扭头就往床边走,风月嗷嗷叫唤:“灵殊,有客人来,快倒茶!”
伸着小脑袋看了殷戈止一眼。灵殊小声道:“主子,夜深了,就不必泡茶了吧?桌上壶里还有水,奴婢先告退了!”
没出息!竟然这么怂!风月咬牙,然后自己缩上床。怂成了一个球。
不上妆的时候,风月的一张脸颇为英气,虽然眉毛是修了,但?梁细挺,没有别的女儿家那般娇媚。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所以她很心虚。
殷戈止是没见过这张脸的,毕竟以前潜伏进他的地盘,她都乔装得挺好,而且也不抬头,所以不担心他识破什么。
但…为啥一直这么盯着她啊?觉得她不化妆太难看了,欺骗恩客?
月光笼罩着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回神,走到床边睨着她,难得地说了一句好话:“有这样一张脸,还上妆做什么?”
嗯?风月眨眼。伸出脑袋来看着他:“您觉得奴家不上妆好看?”
“比戴个面具好看得多。”殷大皇子一本正经地给了评价:“眉目动人。”
风月:“…”
你说这大皇子是不是审美畸形?虽然她不上妆的确看得过去,但绝对没有到动人的地步啊!男人不都喜欢娇媚的女人吗?他喜欢力能扛?英姿勃发的?
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像穿透她到了别的地方,殷戈止轻轻捻着指头,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像是又走神了。
难不成她当真有这般姿色,能让这天神般的殷戈止,望而着迷?
风月不信,努力将一张脸笑成个白痴,低声问他:“公子是看上奴家了?”
伸手轻轻抵着她的眉心。又从眉心一路划下来到?梁,殷戈止神色微黯,淡淡地道:“没看上你,只是偶尔觉得你像个人。”
他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但她应该也有这样高挺的?梁。瞧着就英气。
只是,面前这张脸实在太恶心人,冲他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半分傲骨都没有。
上天怎么会把这种容貌给这么一个人?
嫌恶地收回手,殷戈止道:“你伺候不成太子。还是专心伺候我吧。”
“哦?”撑起身子,风月兴奋万分地问:“公子是觉得奴家很好以至于要一直包奴家的场子只让奴家伺候您一个人吗那不如把奴家赎出去啊奴家还能给您做饭呢!”
被她这气也不喘的一串话说得怔愣,殷戈止皱眉,做饭?
“做你的春秋大梦!”
风月扁嘴:“公子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摇头否认,殷戈止自己也有点迷惑。想了半晌才道:“大概就是你伺候得好,所以多让你伺候一阵子,等哪天腻了,便再换人。”
这样啊…风月垂眸,颇为受伤:“奴家还以为。公子会喜欢奴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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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戈止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许久,拂袖就走:“别想太多。”
“那公子今晚特意来这一趟是?”
踏上窗台的脚一顿,殷戈止抬头看了看月亮:“出来赏月,路过而已。”
哇哦,能从使臣府路过到梦回楼,真是太会路过了!
风月笑盈盈的,也没多说,看着他从窗口跳出去,敛了神色皱眉。
伺候不了太子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是包了她吗?难不成会突然不要她了?她好端端的计划,难不成又被这杀千刀的玩意儿给破坏了?
风月很担心,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结果第二天上午,睁开眼,叶御卿就已经坐在房间里冲她笑:“怠慢了佳人,还望姑娘莫往心里去。”
眨眨眼,风月起身看着他,掐一把大腿的嫩肉,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奴家还以为昨儿说错话得罪了公子,公子不要奴家了嘤嘤嘤…”
心疼地递了帕子过来,叶御卿坐在床边看着她:“我怎么会不要你,只是琐事缠身,走不开罢了。而且…出了点事情,之后大概都不能在宫外留宿。”
他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母后突然就知道了他时常不归宫的事情,把他叫去跟前好生数落,往后每日宫门落钥,都得去一趟栖凤宫请安。
真是倒霉催的!
风月眨眼,一边抹眼泪儿一边咬牙。
殷戈止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没把她怎么样,倒是把太子搞得不能夜宿宫外了!他是神啊?吴国皇宫也能伸爪子进去?要不要脸了!
“如此,那…”
“想想白日与姑娘一同游玩,也是好事。”叶御卿笑道:“今日天气就不错,姑娘不如陪在下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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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周旋
风月呵呵呵地就笑了,颔首娇羞地应下:“不胜荣幸。”
叶御卿起身,挥手就让后头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