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监狱。

刘一凡停了车,仰着头看着后视镜里的付尔青,安静的坐着。他很想抽支烟,也很想把她抱在怀里,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然的注视着镜子。

也不知隔了多久,刘一凡的电话响了,他接起匆匆的说了句:“马上到。”

再看付尔青已经醒了,睡眼朦胧的看着他,“到了吗?”

“你流口水了。”

付尔青并不上当,“切,我睡姿雅着呢,怎么可能。”

“是吗?”刘一凡一脸坏笑的掏出手机。

“啊。你偷拍我。”说着就扑上去抢手机。

刘一凡一边躲一边说:“偷窥无罪。”

付尔青知道他说的是她心中偶像吴彦祖拍的那部三级片,“你就下流吧。”

下了车,走到门口,已经有相关的人等在那里。

中年男人笑着与他们握手,“我是办公室的主任刘建华。”

“刘一凡。”

“付尔青。”

是一个监狱改扩建的项目,原本的建筑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建造的,一套图纸在全国各地的盖,很多房间和空间不能适应本地区自由的特点和需求。

付尔青看着铺在地上的发黄的图纸,弱弱的问了句:“刘主任,没有电子文件吗?”

刘主任笑道:“那个年代哪有电脑,这套图我们也是通过多个部门才找到的。”

谈完了基本的要求,刘主任带着他俩在监狱里按着图纸走一圈。

刘一凡拿着图纸和刘主任走在前面,大致的了解建筑内部的情况,拍照这样的苦力活自然就落到了付尔青身上。

走到一处房间,绿色的双扇平开门,刘主任推门进去,“这里是阅览室。”

阅览室面积不大,一排排书架立在那里,前面摆着几张桌子,有大约二十多个犯人,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发型,低着头在那看书。

一狱警喊了一声,“起立。”

二十多个人整齐的站起来。直直的望过来。付尔青突然的愣在那里。

刘主任说:“阅览室地方太小,我们一次只能允许二十五人来看书,而且这窗户开在西面还是高窗,这太阳光…”

刘一凡说:“恩,西晒。”

刘主任说:“下一间是放映室。”

付尔青突然说:“师兄,我想做个问卷。”

刘一凡看着她,然后转向刘主任:“刘主任,安全的问题?”

“安全可以保证,这里都是表现良好的犯人。”

“那行,你去吧,我们先往前看,待会过来接你。”

付尔青坐到一个男子的对面,拿出纸笔。

然后她说:“文子。”

文子抬起头,粗密的眉毛,黝黑的皮肤,依旧是一脸的凶相,但眉眼之间已经退去当年的那份嚣张,沉淀了岁月的沉稳。

见他不说话,付尔青又问:“文子,这些年…”

文子打断她,平静的说:“要是没有问题我可以走了吗?”

付尔青怔了一下,拿起笔,“阅览室给你的空间感觉是怎么样的,直白的说你觉得这里是宽敞,还是狭小?”

“小。”

“设施能满足你的使用需求吗,比如说你觉得这里少点什么,或者说希望多点什么?”

付尔青收起笔,抬头认真的看着文子,“我问完了。”

文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付尔青收拾好东西刚起身,却听到他说:“为什么回来?”

付尔青坐回到椅子上,心里似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响才说:“文子,这些年…你好吗?”

文子依旧低着头,一双手上筋络分明赤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很好。”

这么多年,付尔青没有来看过文子,秦风探监的时候曾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当时她正在煎鸡蛋,手一偏滚烫的油就落到了手背上,一片焦灼的红色。她神色如常连声调都没有变的告诉秦风,她不去。付尔青承认自己是个胆小怕死不肯面对现实的人,很多时候,她更愿意逃离或者躲在龟壳下面不露面,不承担。她没有办法想象像文子那样豪爽自由的人被关在高墙之内,会是一种怎样的为难。

她说:“文子,对不起。”

文子缓缓的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这句话,你不应该对我说。有个人,等了你三年。”

付尔青安静的看着他,不再说话,也不能说话。直到刘一凡回来找她,才把笔和本子装进手袋,微笑的说:“谢谢你的合作,我们会认真的考虑你的意见。”

文子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付尔青,你不欠我什么,我做的一切是为了风哥,不是你。我只是不忍心看到风哥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前途毁在监狱里。”

付尔青身子一顿,并没有回头,也是压低声音说:“文子,谢谢。”

只是,这一声谢谢却不知是为谁谢的。

第三十章

因为手里还有一个居住区的施工图没有完工,人手有限,监狱改造的初步方案只有刘一凡和付尔青两个人在做。这个项目极为少见,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实际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过,毕竟一个城市或者国家还是需要住宅多过监狱。于是,光是查资料集读规范就够两个人忙的了。再加上政府的拨款本就不过,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

刘一凡听着付尔青的叹气声越来越多,自电脑前抬起头,“咱们一腔热血的女建筑师哪去了,你不是迷着越狱吗,这可是给你一个重演剧情的机会。想想,你比那主演狠,他只见过施工图,你可是亲自设计的施工图。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螺丝钉,咱就画哪个。”

付尔青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打他,唯有用眼神震慑他,“拿什么咬死你,我的仇人。”索性把笔一扔,“不干了,我要自己解放自己。”

刘一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道:“走吧,请你吃饭。”

“记账上。我得去找盈子,单北去北京几天,她那忙不过来。”

“那我也去。”

“女人说话,你去干什么。赶紧回家洗澡睡觉,好好休息。”

刘一凡打了下付尔青的头,“丫头,你学会关心我了。”

“我走了。”

“一起,送你去。”

冬日的晚上车很少,一路畅通。

付尔青拿着包刚要下车,刘一凡轻轻的喊了声:“尔青。”

付尔青回过头,刘一凡眸光深海一般的沉,透着一股清凌的淡定,恍惚中似乎有种情感在缓缓流淌。付尔青心头一紧,支支吾吾的说:“师兄…什么事?”

刘一凡轻轻的叹气,隔了一会才开口,“你不是说你朋友想改行开饭店吗,我有好厨师介绍。”

付尔青松了口气,笑道:“好,我这就去告诉盈子。”

一进酒吧,付尔青就觉得气氛不对,却不能退缩,站在门厅的一侧琢磨着先摸清情况再挺身而出。

灯火通明。

酒吧正中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酒杯,眼神猥琐的盯着站在前面的张盈。他身后站着四名黑衣男人,一看便知是帮派人物。

猥琐男说:“老板娘,以前宁三罩着你,咱们拿你没办法。现在你们闹翻了,这道上的规矩是不是还得守着,你看咱们底下这么些等着吃饭的弟兄。”

张盈身子挺立,虽是瘦弱但丝毫不显软弱,“涛哥,这条街有你看着也是太平,我们出点钱是应该的,您看多少合适。”

“呵呵,宁三看上的女人有点意思。哥哥也不过要你的,这个数。”涛哥伸出了一个手指。

一千?付尔青想这涛哥还有点良心。

“好,一万,我给。”张盈说。

“一万?”涛哥张口大笑,“姑娘,你当我们是要饭的,看清楚了,这一根指头可是十万。”

张盈的脸色青了青,语气镇定。“涛哥,我们小本经营,十万是不是多了点。”

“怎么,你这么多年一分钱都没孝敬过涛哥,现在哭什么穷。”一个黑衣男人说。

付尔青见他们瞅准了张盈一个弱女子欺负,今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给宁三打电话,他不会见死不救的。可是付尔青掏出电话时突然一阵无力,她不知道宁三的电话。

那边涛哥的眼睛在张盈胸膛上扫了一圈,慢慢的说:“莫不是老板娘有更好的偿还办法?”

付尔青顾不得许多,一咬牙,按出了一组号码。电话接通了,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却看到一个黑衣男人已经看到了,正向她走过来,不做他想,付尔青急急的说:“救盈子。”

话一出口,迎面就挨了一巴掌,没待她有所反应,已经被那男人揪着头发拽到了涛哥跟前,一把推到地上,指着她说:“这娘们打电话求救。”

涛哥手里的杯子一掷,狠狠的砸在付尔青身上,挥手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尔青。”张盈大叫,扑过来却被人拦住,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涛哥,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涛哥反手又是一巴掌,付尔青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两边脸都是红红的。“涛哥今天就替你管教管教她。”

张盈声嘶力竭,“涛哥,你不能动她。”

涛哥哼了一声,站起身,踢了付尔青一脚,扬眉,“我倒要看看我怎么就动不了她了。”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一个淡然的声音无波无澜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听的人却觉得一种莫名的压力压了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众人一同望向门口,秦风就站在那里,灰色的半长大衣,手里拿着黑色的羊皮手套和车钥匙,脸上带着一份微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潋滟的笑容里蕴藏着多么可怕的杀机。

秦风缓缓的走过来,全然的看着地上的付尔青,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他蹲下来,抱起付尔青,那样的轻柔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她的伤口。

涛哥愣在那里一时无语,这样柔情的秦风他没有见过,也从来不敢想象。

付尔青倚在秦风的怀里,脸上火辣辣的疼,说不出话来,心想,秦风来得也太快了吧,这前后不过五分钟。难不成是插着小翅膀飞来的?

秦风抱着付尔青站起来,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头微微低下,看着她的眼睛说:“疼吗?”

付尔青沉浸在他难得的温柔里,眼里的泪水打转,轻轻的点头。

涛哥见二人这般情态,暗想招谁不好,招上秦风这尊神,一个宁三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眼前这个主儿更是深不可测。这些年被三哥压着他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满,但三哥的手段让他们这些人就是心存不甘也不敢反抗呀。可是现在只有秦风一个人,心里不由一狠,干掉风哥拿到他手里的地盘是个多么大的诱惑,何况还是他的女人先坏了规矩。

秦风似乎看穿他所想一般,薄唇轻抿,眼底闪过暗云压城的锋芒,“涛哥,许久不见,老三昨个还和我提起你,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你们还真是有缘。门前没地停车,他和弟兄们去找地停车,马上就到。”

涛哥也是场子里混熟的人,自然不能尽信,眼神里带着怀疑的打量秦风。

付尔青整个身子都在秦风怀里,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强忍着疼笑得有些娇媚,“你不是说晚点过来吗,怎么来得这么早。”

到底是生活过的人,怎么会没有这点默契,秦风宠溺的说:“想你了。老三嚷着要吃你做的红烧肉,连扬子都拉来了。”

再看涛哥眼里全是动摇和退缩,秦风趁热说道:“涛哥,她不懂规矩,哪里得罪了涛哥你多担待才是。”

涛哥忙说:“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不长眼,连风哥的人都敢动,回去我自然好好教训他们。”

“哪里的话,盈子,去倒两杯酒来。”

秦风接过酒杯,递给涛哥一杯,“咱们兄弟喝完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风铃响起,木质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帮人,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宁三,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斯文的样子,便是扬子。他们把涛哥的人迅速的围在中间,面上都是一片肃杀之气。

涛哥有些慌乱,强撑着笑:“风哥,这是?”

秦风左手还抱着付尔青,眼底黑沉沉一片看似平静其实暗波涌动,他是真的动怒了,他右手拿着杯子,慢慢的举起,慢慢的开口:“涛子,方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你也动了心思,只要你把握的住本来是可以除掉我的,可是你没有抓住,那么,现在…”秦风慢慢的松开手,杯子笔直的落地,破碎,酒红色的液体溅落出来,溅到他的裤子上鞋上和付尔青的鞋上,红得妖娆。

在杯子落地的时候,宁三一挥手,身后的人纷纷抽出别在后面的刚棍,冲着涛哥和手下的四个人而去。

付尔青看着血自他们的身上头上流出来,一阵阵的恶心,记忆中某个血液纷飞的画面不由自主的翻了出来,令她内心冰冷。付尔青缓缓的退出了秦风的怀抱,退到了角落里,张盈走过来,环着她的肩。她握住了张盈的手。

实力悬殊的战斗很快结束,秦风高高在上的看着地上的涛哥,薄唇锋刃如刀,眼睛里波澜不惊毫无感情。

涛哥咳嗽了几下,“秦风你…你,刚才说过的话。”

秦风刚才说:“咱们兄弟喝完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他们道上的人向来重承诺。

秦风低着头,橙黄的光芒一闪,点了一支烟,吐出一股烟雾。在宁三挥起棍子的时候,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声的说:“你不应该动她。”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场的很多人没有听明白,但也有听明白的人。

突然,涛哥的一个手下大吼一声,挣开了钳制,直直的冲着付尔青而去,却见秦风把手里的烟一掷,夺了扬子手里的钢棍追了上去,一棍子抡在那人背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只是出于本能。他打的那样的狠,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一头撞在了前面的钢柱上,而那钢柱恰好是支撑二层夹层空间的主要受力构件。

付尔青敏感的觉察到了受力体系的变化,几乎是不假思索,她一把推开了张盈,大喊道:“盈子,走。”

“轰隆”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面前尘土翻飞迷蒙了视线里的一切事物。愣了几秒钟,张盈发疯似的扑向倒塌的废墟,拼命的用手去扒开那些厚重的混凝土断块,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倾泻而落。

与此同时,扬子和宁三冲了过来,大喊:“风哥,风哥。”

涛哥无力的躺在地上头上渗着血,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需要好好想想,这些人都疯了,不要命了吗。在那个千钧一发的瞬间,方才自己打过的女人奋力的把张盈推了出来,而就在那一刹那,一个灰色的身影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把那个女人包在了怀里,然后,一切归于沉静。

第三十一章

夏日,澄空,烈阳。

足球场。一场友谊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付尔青所在的年级和校外的社区队。

付尔青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一群女生站在场面加油助威。

她没有想到会看到秦风,寸头,穿着皇马白色的比赛服,奔跑在绿茵场上的大男孩,年轻而充满朝气。这一刻,他洗去了一身凌厉的暗沉,阳光下格外的耀目、迷人。

作为一个大连人,付尔青多少也懂些足球,秦风身法敏捷,卡位准确,传球也是恰到好处,射门简单犀利没有花哨的动作,眼锋一扫间自有一番倨傲和泠然。

一场比赛踢得极为精彩,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相约下次再聚。球员走到场边喝水。一小群女生涌到秦风身前,递毛巾的、送水的、要签名的…付尔青心里痒痒的,不自觉的看向秦风。阳光下秦风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沉沉的眸子正在注视自己,嘴角似乎带着暖意融融的微笑。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秦风已经走了过来,额头上满是汗水,抬手用护腕擦了下,墨黑的眸子,配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十分的英俊,成了付尔青心里永恒的画面。秦风用眼神指了下付尔青手里的矿泉水,“给我的吗?”

他就是那么骄傲的人,令人愤恨的大男子主义。

付尔青记得父亲说过男人最在乎自己的面子,尤其在人前。真正聪明的女人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对男人说不。尤其是自己看中的男人。

于是,付尔青递上了水,在很多人的注视和诧异中。她没有说话,因为秦风在那一刻绽开的笑容已经足够耀眼,让一切言语都黯淡下来。

付尔青不知道的是,有那么一个女生,一直默默的站在远处,注视着秦风的一举一动,那个人就是苏响。

也就在那一晚,AC米兰在老特拉福德称霸欧洲,付尔青在电视机前心神恍惚,舍甫琴科在主罚点球前的那个眼神,那个发型,何其的相似,而她满脑子都是秦风的身影、眼神、举止。第一次,付尔青尝到了动心的滋味,青涩的悸动让她心神不宁。

宁锐推了她一把,“怎么,犯花痴了。操,你看看舍瓦这个眼神冷的,太酷了。简直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张盈打了个瞌睡,踹了宁锐一脚,“别教坏尔青。”

付尔青没有说话,安静的盯着屏幕记住了那个同样冷静凌厉的眼神。那之后,她成了一个不合格的球迷,AC米兰的球迷。五年的时间,她隔着空间的距离执着的追寻着些什么,想抓住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两年之后的伊斯坦布尔,付尔青看着心爱的米兰以一种不无遗憾的方式梦断土耳其。她在初升太阳的晨光中用尽力气的大哭,为了那场失利,也为了那段失去的感情。两年之后又两年,在雅典,米兰重新登上了欧洲之巅,而她,对着电脑笑得勉强,只因为这一年,舍普琴科已经离开了AC米兰,这一切的荣誉与他无关。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疼痛来得真实,付尔青的意识渐渐清醒,她全身都在疼,那种疼痛细细密密仿佛疼到了骨头里,好像有人在她腰上重重的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