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离他足有万里之遥,不知他最近过得好不好,胸口的伤不知是否痊愈,宫里只怕早已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了吧?他是不是,恨毒了自己?
面纱下她的暗自落泪,她与公子瑾他们一路北行的时候,看到了皇城里的兵马在大肆搜索,看到了马背上桀骜的林木樨,他眼里透着淡淡的冷意,看来他身边的人没有谁希望自己被找到吧?
听说他大刀阔斧整改朝纲,一反往日里懦弱无能的模样,杀伐果断,生杀予夺只在他翻手之间。
听说他风卷残云般整顿三军,撤尽老将,启用心腹,凡敢违逆者,轻则流放千里,重则血溅三尺。
听说他日夜不寐,批阅奏折,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不拘一格降贤才。
还听说,他的后宫自那日过后,凋零得只剩下了一个常年卧在病榻上的金贵人,而大臣们却开始着急,皇上该要有子嗣了,又要张罗着选秀,却被他制止了。
他越来越有一个贤明君主该有的气势,就如同他呐喊着的:朕双脚所踏之处,皆是我玄乾国土,朕的江山终要拜我为帝!而他也真的让那些拿过他东西的人,双倍奉还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守诺的人,只有自己总是在失信于他。
这里离他实在是太远了啊,远到一个消息传来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谁知道这些日子会发生什么?但墨兮抱着这些飘渺无根的传言,放肆疯狂地爱着他。
是的,爱着他。带着惭悔和自责,看着自己生命线的倒数,或许带着他的回忆死去,是个不错的方式。
“莫姑娘,那纳兰公子又来了。”墨兮正想着,听到了陈嫂的声音。陈嫂是个热心肠,就住在她隔壁,平日里来往也不少,远远看见那个纳兰公子又来了,便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
琳琅镇不算大,但因为在北清国与玄乾国交界处,是两国往来的商人必经之路,让这小镇偏远却不偏僻,甚至稍显繁华。
“世人多爱说犹把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莫姑娘既然面覆轻纱,为何独独不爱琵琶?”
纳兰落雪,一个俊逸潇洒的男人,墨般长发未束,垂在肩头,有一双修长的手,无处可看出风雅,但无处不透着风雅。他说他是商人,往来于玄乾与北清国经商,将北清国的茶叶卖到玄乾国,再将玄乾的丝缎运往北清。
墨兮并不关心他是何人是何身份,唯一允许他进入这园子的原因,不过是他曾经救过她一次。那次墨兮上街买些东西,被几个小混混调戏,正巧遇到了纳兰落雪,由此结识。
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一双眼睛绝不像二十五左右的人眼睛,透着无尽的沧桑,似乎看透这人间一切悲欢离合与喜悲。
“莫姑娘泡茶的手艺果真不凡,这北清国的雪茶在玄乾,难得有人会泡。”纳兰落雪浅饮一口,由衷赞道。
“雪茶难求,纳兰公子舍得送,我却是舍不得糟蹋的。”雪茶乃是采自冰山之巅上一种特别的茶树,一年也采不了几斤,他这样大方的送来,倒真不知是他阔气,还是他真不在乎这些东西。
“莫姑娘可知,你泡茶的手法与我的一个朋友甚像,每次喝到你的茶,总会让我想起他。”纳兰落雪说道。
“是吗?天下奇巧之事多了,这也并不奇怪。”墨兮整理着茶具,淡淡应道。
“莫姑娘你生性淡泊,纳兰不忍姑娘受罪,奉劝一句,早些离开此处吧。”纳兰落雪突然认真说道。
墨兮煮茶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隔着面纱问他这是何意。纳兰落雪却长叹了一口气,而他眼里的沧桑之感越浓。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风吹动他头发,真是像极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许久过后,他像是在问墨兮,又像是在自问:
“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妻离子散了吧?”
“不,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是带着愧疚与自责度过余生。”墨兮掀起面纱一角,露出一点红唇来,轻抿了一口,果真是好茶,带着雪山之上特有的冷香。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不会有情,却不想竟是深情之人?”纳兰落雪回过头来再看那女子背影时,原来所有的骄傲背后都藏着孤独,或者伤痕。
“纳兰公子今日的话说多了。”墨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个话题,许多事又岂是用几句看似苍凉实则肤浅的话说得明白的?
“哈哈,姑娘莫怪,但请记得纳兰的话,尽快离开这里吧。”纳兰走到门边,看见那边的小铃铛正坐在陈嫂腿上,用一管竹笛吹着墨兮今日刚教会她的曲子,土地里冒出点点绿草,南方的鸟儿也回来重新筑巢。
他目光中的沧桑似乎到了鼎盛,说:“北清国的战火就要烧到这里,姑娘,走吧。”
他说罢便提了袍子出了这小小的园子,墨兮握杯的手却在发抖。
第四章 北方之国
墨兮握杯的姿势已经很久了,面纱下的她看不清脸色,但微微发抖的身子却泄露着她的不安。
北清国的战火。
北清国怎么会在此时攻打玄乾?玄乾国此时正是薄弱之时,百里牧云刚接手朝政,一切都百废待兴,最是需要休养生息!北清国定是看准了时机才动手的!他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以北清国臣国地位,调动兵马,整合三军,准备粮草,发兵玄乾最少需一个月时间,也就是他们在一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而在玄乾宫变后一个月内,百里牧云明明有封锁消息,未让此事往外传出半点,只能是影子!
只能是影子将消息传出。
但绝不会是金子心,她对百里牧云有着真情实意,若是她要通风报信,只怕她早已将皇宫中的密道告知了主人!
对影子发自骨子里的恐惧和恨意让她忍不住颤栗!若可以,她真想亲手将那个主人千刀万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但可悲的是,她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除了知道他是北清国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所知!
北清国,终年飘雪的北国。
一年十二个月里有近六个月的时间是在漫天的飞雪里度过的,哪怕现在已是二月,哪怕那让它俯首称臣的玄乾已是莺歌燕语,绿瘦红肥。哦,这也正是它要抬起自己的头,掀翻玄乾这个统治者的原因。
诸多战事多是逼不得已,北清国实在太过寒冷,这里谷物得不到生长,果树结不成果实,连出没的野兽都是凶残耐寒的野狼和熊居多。
但在陶泽眼中,这里一点也不比玄乾差。
你不见那些冰棱融化,水滴悬在冰尖上,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
你不见毛发雪白的雪狐灵动的眼睛,对你微微偏头,像是在探究人类是怎么样的生物,然后迅速消失在茫茫白雪里。
你不见那一簇簇堪比梨花的雪花压在树枝上,是何等安谥的繁华。
当年玄乾先帝在世之时,玄乾的马蹄差点踏碎了这个冰雪做成的国家。后来虽险而又险的保住了这个脆弱的国家,但沉重的赋税令这个原本安逸自足的小国变得举步维艰。
陶泽正出神地望着一片风光旖旎的雪海,听得有人:“主人,我们来晚了。”
“瑾,妹溪,一路上辛苦你们了。”陶泽回过神来看了他们满身风尘,看来赶路赶得很急。
“事情怎么样?”陶泽带他们进了屋,门窗一关,外面呼啸着的北方便被阻在了外面,里面燃着炭火,洋溢着暖意。
“年三十那日属下入宫暴露了行踪,玄乾皇帝果然四处清查,我们在玄乾的多个据点皆被摧毁,现在我们的情报已远不如从前了。”公子瑾皱眉说道。
“嗯。”陶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恕属下直言,那日我们本不该入宫的。”公子瑾想不明白以主人的心思,就算要进皇宫阻止宰相对玄乾皇帝不测,也应该是藏他们的人群中,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杀入宫中?
“嗯。”陶泽又淡淡应一声,但这一次却透着些无奈。
“主人?”妹溪查觉主人有些异样,或者说自那日皇宫之变之后,主人便有着异样。
“我没事,你们本应昨日抵达王宫,怎么迟了一日?”陶陶泽掩了掩脸上的疲色,转而问道。
妹溪看了公子瑾一眼,才说道:“主人恕罪,我与相公在路上遇上了一个女子,见她快要冻死去,一时不忍救起了她这才耽误了时辰。”
陶泽看了看妹溪,又看了看公子瑾,说道:“你家娘子这心善的毛病跟了你这么久也未改掉。”
“让主人久等了。”公子瑾举止甚是优雅,像弯身行礼也透着极好的教养。
“无妨,若不是她心善,影子也不知会失去多少好苗子。”陶泽指的是收养孤儿培养成杀手之事,妹溪原本的起意只是不忍那些孤儿流落街头,收养在影子里打打杂也是好的。却不想最后也是她的善心将他们推入无法爬出的深渊。
比如墨兮。
“她真的死了么?”公子瑾知道主人问的是谁,墨兮是整个影子最出色的影子,美貌智慧无人能出其右,她亦是最接近玄乾皇帝的暗子。只可惜,影子中见过墨兮的人实在太少了,不出三指之数,不然真想见识一番她是何等的风姿。
只可惜再如何有风姿如今也只是红粉骷髅了:“有传言墨兮是在那夜被人暗害,但一直未找到尸体,玄乾皇帝不信她已死,几乎将整个玄乾翻过来也未找到,看来…”
失去了最有利的一颗棋子,虽然这棋子似乎有变节的倾向,但只要好好控制好还是能用的。但她一死,一切都难办了啊,陶泽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只能问到:“金子心能接近皇帝吗?”
“难,皇帝身边如今明里暗里侍卫密布,金子心武功再高也近不得身。而且,皇帝并不喜欢金子心。”公子瑾也很担忧,如今在皇宫中几乎没有人可以接近皇帝了,这样一个危险的皇帝。
“那你们一路过来,玄乾如何了?”陶泽伸出手烤了烤,慢慢问道。
“与我们信中所写的无二,只是皇帝的心思比我们想象的更缜密。”公子瑾回话。
“那是自然,不然他怎能活到今日?”陶泽一点也不惊讶,或者说已经惊讶过了。
炉子里的炭火有点小了,妹溪起身拔了拔了炭火,被猛然被陶泽抓住她肩头,让她弓着身子动弹不得,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轻轻取下她头发的发簪,那只白玉飞鹤的发簪。
“这只发簪你从何得来?”他的声音有些紧,似乎在等一个重要的回答。
妹溪不解,疑惑道:“这是那日我们救下的姑娘赠于我的,这发簪有何特别之处吗?”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陶泽紧追不舍地问。
“若纳兰没有猜错,那姑娘名叫莫念。”纳兰端着步子慢慢走进来,语调缓缓。
“见过纳兰公子!”公子瑾与妹溪忙起身起礼,这是主人的挚交好友,位份不低,影子中唯一的一个明影,意味着他知晓影子中的一切,只用对主人客气。
“起来吧。”纳兰落雪只冲了他们笑了笑,又对陶泽行礼说道,“见过世子。”
“你说完!”陶泽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就如世子所想的,那便是墨兮。”纳兰落雪说此话时带着不忍与无可奈何,那样安静美丽的女子,他实在不想让她再受磨难,只可惜这天下没有人能抵挡过命运无情的倾辄,墨兮,这便是你的命。
陶泽握着那发簪的手有些不稳,她竟然还活着?陶泽猛然转身,背对着后面三人,无人看得见他脸上的神色,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神色。
陶泽永远记得,那年是他亲手将墨兮带进影子的。五岁的她,坐在一片废墟里哇哇大哭,亮晶晶的泪水和着烟灰沾在她脸上,脏兮兮的像一只小花猫。他用着一颗冰冷的心,冰冷地问她:“想报仇吗?”她跟那些人一样重重点头。
那晚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舍不得春雪般干净剔透的她跟着自己走进黑暗的绝望之地。背后是依然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她原本的家一点点倾塌成灰烬,而重新踏进的地方,是永远看不到希望和光明的罪恶围墙。
十年过去,她出落得天人之姿。而最难得的是,她是影子中鲜少的几个手未沾血的人,她聪明得可以用尽常人绝想不到的法子,获得她要的情报。她是最出色最优秀的影子,甚至陶泽都想过,若她能平安无事地从皇宫里出来,便放了她自由。
但最后等到的消息却是她死在那场宫变中,连凶手是谁都不知。
如今得到她仍活着的消息,陶泽有些激动,有些差点控制不住原本藏得很好的情绪。
“联系上她,让她重回皇帝身边。”良久,陶泽说道。
“我便知道你不会放过他。”纳兰落雪叹息一声,沧桑的目光里透着悲悯,“但她已是心死之人,你还如何控制她?”
“告诉她,君无药在我手中!她若不依,我便杀了他!”陶泽眼中划过一抹狠戾!
“你…”纳兰落雪千算万算却未算到陶泽会用这样的方式!
第五章 他爱着他
纳兰落雪与陶泽相识于七年前,七年前他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天涯孤客,居无定所也了无牵挂,但这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神奇。
他一世自在逍遥,漂泊成性,只愿走遍这天下山河,看尽这人间美景,从来无急无忧无牵挂,孑然一身却也逍遥快活。来到北清国,他为这里深深的迷醉,迷恋这里的飞雪,喜欢这里的冰棱,沉醉于那一汪汪蓝得不见底的湖泊。
却也为这里凶残的野兽困扰。
他自恃武艺不凡,却未想到会遇上几头饿狼的围攻,在他们连番的车轮战之下,他也有些力不从心,身上的袍子破了几处,伤到了皮肉。
然后陶泽从天而将,身姿不凡,神色从容。
纳兰落雪从未想到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甚至以往他对此很是不屑,他总以为堂堂的七尺男儿怎可与另一个男子行龙阳之好?这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去。但你总是猜不到,这世间会发生多么神奇的事。
他也自卑过,愤恨过,恼怒过,但一切都抵不过那一身白衣如同谪仙儿般的影子。他终于放弃抵抗和拒绝,仍由自己沉沦在这一场明知不可为的罪恶里。
他听说陶泽喜饮雪茶,便不惧艰难,冒着跌落悬崖的危险,孤身一人前往雪山之巅,捧着一把鲜嫩的茶叶满不在乎地递给陶泽,却只轻飘飘地说这是他从来往的商人那里收来的,只是花了重金罢了。
他知道陶赫百般暗害陶泽,害得陶泽不得不远走玄乾,以避迫害,他便一路相随,放下自己一切的散漫和自由,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困在陶泽身边,不曾离弃。替他行杀伐之事,做人命买卖。
他染得满身的泥垢和鲜血,再不复当日快活似神仙的模样,却无怨无悔。
“纳兰,你大可不必如此。”陶泽当时如是说。
“只可惜,我不如此,还能怎样呢?”苦涩的话语里道不出的无奈和酸楚,而他,本不是这样矫情的人啊。
他曾努力过,试探着对陶泽好,可陶泽刻意的疏远和渐渐陌生的语气,只更让他倍觉难过。他不想他为难,自愿承担起影子里训练细作和杀手的事来,这样就可以忙碌一点,离他近一些,但又不会打扰他。闷着头努力将影子带上最高峰,能为他分担一点是一点。
最优秀的细作无疑是墨兮,她是天生的好料子,聪明,坚强,隐忍,并且美丽无双。纳兰落雪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来培养她,训练她,而她亦未让纳兰落雪失望。这样出色的墨兮本是不该被送去楼那等烟花柳巷之所的,她应该是要扬名万里,等着需要的人上门来。
但是,陶泽目光停留在墨兮身上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长,越来越…痴缠。纳兰落雪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他生平第一次恨,恨一个人抢走了陶泽全部的目光,虽然这恨来得如此的不可理喻。
但是,对那时的他而言,什么又是可以理喻的呢?
纳兰落雪做了此生最不该做之事,他擅用权力将墨兮送去寻欢楼,又故意放她逃走,只为给自己制造出“意外”杀死她的假象!
当然墨兮没有死,而他亦承受了陶泽的雷霆之火。陶泽将他送回北清国,明说是让他回去监视陶赫的一举一动,其实,其实不过是怕他再对墨兮下毒手罢了。
但是,但是他真的不会再那么做了啊。他不愿见到陶泽生气的样子,也不忍他有半分不悦。
无人知道他一人在北清国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任寂寞和沧桑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上,一层层填满他原本清澈的双眼,再如何挂着浅浅的笑意,也无法掩去他来自骨子里的悲哀。
至到,至到他再一次遇见了墨兮。
那个现如今已有着盛世妖名的墨兮,竟然隐姓埋名,心甘情愿地偏安在一个边陲小镇。她以为面覆轻纱就无人认得出她了么?她与以往不太一样了,以往的她冰冷不喜人接近,再见时的她却写满看倦红尘的厌世之意。
纳兰落雪多少知道发生过什么,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经历了太多风雨。他对墨兮有一瞬间的同情,但这份同情几乎在片刻间被激动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很激动,虽然他这份激动隐藏得很好。墨兮是影子最有力的一枚棋子,如果将她的行踪告诉陶泽,立了不小的功劳,陶泽便不好再将赶他走了吧?
可是他又受不了陶泽知道墨兮之后,便会立刻来寻她,纠结说出那番让她早些离开小镇的话来。
但是任纳兰落雪如何聪明,也想不到,陶泽会用君无药的性命来要挟墨兮。陶泽喜欢她,纳兰落雪看得出来,纳兰原本以为陶泽会去亲自找她,抚平墨兮在玄乾皇宫中受的伤痕,与她再不提起影子旧事,让时间带走全部的伤害。
“纳兰,你见到她时,她还好么?”陶泽仍自背对着纳兰落雪,看不出神色。但纳兰落雪何其了解他,他岂是会随意关心他人的性子,更何况是一枚棋子,罢了。
“她不是很好。”纳兰落雪回话,嘴里像是含了几片苦得透心的黄连芯,“世子既然不忍墨兮姑娘再受苦,何必再逼她做不愿做的事?”
“不愿做的事?”陶泽回过头来,目光扫过纳兰落雪,语气古怪地重复了遍他的话,然后才说道:“她不愿做的事是什么?”
“是你想让她做的事。”纳兰落雪从不对陶泽欺骗,哪怕真话伤人。
“哦,你不如说说看。”陶泽又坐在软椅上,有些飘忽的看着前面跳跃着火苗的银炭。
“墨兮喜欢玄乾的皇帝,而你却要墨兮将皇帝毁去,所以这是墨兮不愿做的事。”简单到近乎粗暴的结论,却直击本心!
火苗烧得越发旺,外面灌进一阵风来,几乎将火苗吹得贴倒在火盆边上,只是那阵风过之后,火苗依然燃得旺盛,陶泽恨声说道:“就算是我想让她做的,那个贱人也万不该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影子是不可以爱上任何一个情报对象的!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纳兰落雪叹息,从来,陶泽都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第六章 重遇十一
纳兰的话说得没错,战火的确很快就烧到了这个边陲小镇,就在那样一个阳光晴朗,碧空如洗的日子里,马蹄声震天的响彻了整个玄乾的边疆。挥着弯刀扬着旌旗的北清国士兵,嘶吼着划破了这里的宁静与安详,狰狞的脸上写满了贪婪和残暴。
墨兮跟在逃难的人群最后方,脸紧紧的遮了起来,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身上的衣物也破旧不堪,看不出半点当初艳冠天下的样子。一路颠沛流离地往南方逃去,所幸未多久,就遇上了玄乾的军队。而让墨兮又惊又奇的是,那军队中,赫然有十一的身影!
她越发标致了,虽依旧浓眉大眼,但着了戎装更显英气,娇小的身躯裹在戎装里,却莫名地透着气势。这或许就是传承在她血脉中的高贵与不可侵犯,她连北清国世子区区几句言语上的挑衅都不可忍受,更遑论这马踏她江山之辱了。
有十一在的地方,定是会有常海的。看他的着装是个副将,却不知此次带兵而来的人会是谁。
“将这些难民安置在营中,送些热粥和棉被。”十一握着腰中的剑,指挥着来往的士兵。
“公主,您怎么又出来了?”常海跟在后面,眉宇依然疏朗,神色依然关怀。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公主,叫我石壹!我是石壹副将,你管我在哪。”十一不满的撅嘴,白了常海一眼,又径直帮着发粥。
“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混在这军中已是不妥,岂可再做这些粗活?”常海见了就要夺十一手中舀粥的勺子,嘴里还不忘了提醒十一的身份。
“常海!你是不是没长耳朵!我是公主又怎么了,我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公主!就因为我是公主我才更要身先士卒,助长军威!岂可让那北清国肖小小看了去?”十一气道。
“公主,我们回营吧。”常海只觉得背后冷汗阵阵,十一翻遍了整个邺京,甚至半个玄乾都没能找到墨兮,正好遇上了赶来边疆戍敌的军队,竟一时兴起混进了军队中,跟到了这苦寒之地的廊城,这一路可是苦了他了。
“你…”十一见他软硬不吃,旁边的士兵正低着头偷笑,脸上没由来一阵燥热,恨恨地扔下勺子气冲冲地往大营走去,还故意撞了常海一下。
“常海啊,你又惹公主生气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木樨,此次领兵打头阵的竟然是他!要知道这头一仗至关重要,若赢了自然是士气大涨,可是若输了,那便是不可估量的后果。更何况这些士兵刚换将领,要是不能拿出些战功来,只怕无人服气。
常海看了看十一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林木樨看着二人,极是风骚的打开扇子,在这寒风阵阵的地方竟摇了起来,悠闲地在这军营中散起步来。
墨兮看着他们三人,眼睛灼得生疼,咬唇无声地哭着。那一场交织着绝望与幸福的梦,似乎就在昨日,哪怕是最不喜她的林木樨在她眼里看来,也变得有些亲切。曾几何时,她竟对那里有了眷恋?
眷恋那里对她好的人,眷恋那里曾经有过的短暂蜜甜?
夜晚,抱着不算厚的棉被,她挤在众人之间,该死的蛊虫又开始在体内作祟,身上无一处不疼痛,酸胀肿痛的似乎要碎开她的身体。把身体圈成一团,紧篡着带着腐朽气味的棉被一口细牙快要咬碎,发出不堪忍受的呜咽声。
“莫姐姐,你怎么了?”睡在旁边的小铃铛探出个脑袋,小手抚开墨兮额头上被冷汗打湿的黑发问道。
“没…事,小铃铛快睡。”墨兮闷声说道。
“姐姐你是不是饿了?我这里还有馒头。”小铃铛说着从枕头边的包袱里掏出一个早已干硬的馒头来,递到墨兮手中。
“我不饿,快睡吧。”墨兮摇了下头,却感觉更加疼了,只好抱着被子不再说话。
小铃铛将馒头放在墨兮枕边,又抱着她娘亲睡去。重新回到寂静,这边关的夜晚常常静得让人害怕,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野兽随时会扑出来可以吞噬一切。外面的营地燃着火堆,火星子炸得“哔剥——”作响,明天他们就要继续启程,去迎战北清国的入侵者!
不知疼了多久,直到疼得墨兮疼得昏死过去。外面的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跟着不知是谁突然掀开的蓬布照进来,晃得墨兮一时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