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看到了她。
看到她跟陌千羽站在一起,两人一直在说着话。
他最后看到黑衣人攻向陌千羽,看到她以身护了他,看到黑衣人的掌击在她的腹上…
那一刻,他觉得世界都静了。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这样紧赶慢赶,却终是没能在最后一刻赶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
子如同落叶飞出,看着她被陌千羽抱住。
这也是他刚刚怒她恨她的地方。
她明知道自己怀着孩子,明知道自己身子虚弱,却还是那般奋不顾身地替陌千羽挡下那一掌。
真的,看到她那样奄奄一息,那样了无生机,他心中大痛的同时,却又恨不得毁了她。
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他们孩子的性命。
可,就在刚刚看到夜灵的表现之后,他忽然觉得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肯定另有隐情。
至少,夜灵说,喜脉随时不保,需要亲生父亲的血做药引保胎,这点他就不知道。
必定发生过什么,他这样想。
女子没有抗拒他的哺药,当然,此时的她,想抗拒也抗拒不了。
几乎连吞咽的能力都丧失掉了,他想点她的穴,却发现她的喉咙在动。
她在艰难地、努力地在吞。
那一刻,凤影墨只觉得一颗心更加难以抑制地大疼了起来。
也终于明白,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心,她其实一点也不比他少。
夜离。
心中轻叹。
哦,对了,需要亲生父亲的血。
是需要他这个亲生父亲的血,对吧。
将草药哺完,他一口咬在自己的腕上。
225.【225】痛,是好事。
夜离的意识其实已经很浅薄了,但是当有滚烫的腥甜滴滴答答落入她的唇上时,她还是醒了过来。
吃力地睁大眼,在时而婆娑,时而清明的视线中,她看到男人苍白的脸、沉痛的眸以及薄薄唇边的那一抹鲜红妍艳。
男人举着手臂,任腕上鲜血砸落在她的唇瓣之上,凤眸沉遂,紧紧盯着她不放崾。
她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躏。
疯子。
真是个疯子。
就算需要亲生父亲的血,那也是做药引,哪有这样直接咬破自己脉搏放喂的。
想阻止,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其实刚刚这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隐隐约约都知道。
她只是意识浅薄,不是没有意识。
他用嘴哺她草药。
她懂医,很清楚那是什么药。
只是,那样稀有的保胎药他是怎么弄到的?
并非干草药,入嘴她就知道。
那浓郁的青气,以及硌人的细沙,说明是新鲜摘得。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夜里不见他的人,他其实是给她寻药去了,虽然…也给巧黛寻了。
因为他的举措说明了一切。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真的看不懂了。
他对陌千羽的态度,对霓灵的所言,让张硕做的事,等等等等,都让她心里生出一种感觉。
他豁出去了。
不然,不会连帝王之仪、君臣之礼都不顾了。
不然,不会连父子之情、忠孝之心都不管了。
他竟然连“我定要让他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难道他…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男人手腕上的血流得越发湍急,她来不及吞咽,一口呛住,猛地“咳”出了声。
凤影墨大惊,连忙将手臂拿开,然后抱着她坐起了一点,以防她呛到气管里面。
“你怎样?”
一边急切相问,一边抬起衣袖揩着她的脸和唇边的四周,替她揩去上面沾染的血渍,而全然不顾自己的腕上还在往外涌的鲜红。
夜离看着他,却又隐隐感觉有谁的目光深凝,紧紧盯着他们这边,她下意识地将眸光往上微微挪去。
透过凤影墨的肩头,她看到幽幽夜色下,巧黛略显苍白的眉眼和一瞬不瞬的目光。
勉力牵了牵嘴角,她收了视线。
只觉得原本已经痛到麻木的小腹又猛地大痛起来。
她艰难伸手,虽然终是无力垂落,却总算在垂落之前,非常不易地攥住了他的衣衫。
“痛…”
凤影墨脸色一变,反手将她的手背裹在掌心,骤沉了呼吸,然后又慌痛抬眸,看向远处的张硕。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和求助。
“张硕,她痛!”
嘶哑的声音微厉,他大声喊着。
那是夜离从未见过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男人。
就算是处在最不利的劣势,他的气势也从不输别人。
就算那夜水榭旁的颓败,那也是因为他主动放弃。
几时见过现在这样慌乱无措的他?
“痛是好事,痛就说明药力起作用了,忍过就没事了。”
张硕朗声回着,声音透过夜风传来。
夜离看到凤影墨闻言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后,手臂将她更紧地扣在怀里,大掌轻抚在她的小腹上,轻缓地给她输着真气。
张硕说的是实情,作为医者,她知道。
她只是刚刚那一瞬间,觉得痛了,就呼了出来
。
虽然那一刻,她其实深知,痛,是好事。
她不是一个不能忍受疼痛的人,今天一天却似乎将这三年来的痛都叫出来了。
这是今日的第三次,第一次在马车上,因为面色到那里去了,陌千羽相问,她只能相答;
第二次是刚刚在营帐里,也是对着陌千羽,她的目的是想他能救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第三次,却是第一次对着这个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明明她可以抑制的。
或许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又或者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想要表达的骄矜。
“外面更深露重,将夜离送去营帐休息吧!”
许久的沉默以后,帝王终于再度出了声。
是对着凤影墨的。
疼痛间,夜离也缓缓回神。
身上一紧,是凤影墨收了手臂,下一瞬,就抱着她对着陌千羽微微一鞠。
她以为他是领命,然后抱她起身回营帐,谁知,不是。
躬身的同时,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微臣方才也是因为担心夜离,所以一时失控,冲撞冒犯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终于想起来要道歉了。
全场一片唏嘘。
帝王眸色深沉,睇着他。
还未表态,凤影墨的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微臣跟夜离两情相悦、互生情愫已久,一直碍于夜离奉皇上旨意女扮男装的身份,所以未能大方示于人前,此次皇上恢复她的女儿身份,微臣本也打算回京就请皇上为我们赐婚,谁知竟发生这样的事端,正好今夜大家都在,可以给微臣做个见证,微臣斗胆,请皇上为微臣和夜离赐婚!”
一席话落,原本唏嘘声还未平息的众人再次一片哗然。
夜离同样吃惊不小。
赐婚?
给他们两个赐婚?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
边上霓灵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巧黛,看到巧黛微微垂眸,凝向自己手中那株药草。
帝王陌千羽终于再也绷不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嘴角一勾,却是在笑。
“夜离都伤成了这样,凤台主竟然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闲心提这个?”
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凤影墨不这样认为。
他同样回帝王以浅笑:“回皇上,就是因为伤成这样,微臣才更要提,她的腹中怀着微臣的骨肉,做为男人,微臣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给她们母子一个名分和交代,请皇上看在方才夜离奋不顾身护驾的份上,成全我们两人!”
汗。
这一席话说得…
怎么听,怎么觉得意味深长。
似乎是在回帝王那句伤成这样。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伤成这样,也是因为奋不顾身护驾才伤。
众人,包括夜离在内,都不禁替这个男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果然,帝王怒了。
“护驾的人是她,若真要跟朕求旨,也应该是她跟朕求!”
直接用的“她”,而不是夜离。
于是,众人在这一句绞着愠怒的话语中,听出了他们早已经怀疑的微妙。
端王更是眸光微敛,瞥向边上的霓灵。
夜离觉得腹下的疼痛经过一阵剧烈以后,似是稍稍有些缓解,原本攥着凤影墨衣袍的手也未松开,遂顺势拉了拉,想要以此让凤影墨作罢。
说实在的,她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很多事她还没有想明白。
可凤影墨根本就未理她,而是对着陌千羽再次笑着出了声。
“话虽如此,可对于夜离来说,虽女扮男装多时,却毕竟终究是女子,让一个女子跟皇上请旨这方面,她
怎么好意思张口?”
陌千羽面色又是一滞。
毕竟是居上位者,脑子也不会是转得慢的人。
唇角一勾,道:“既然是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么多时日都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日,反正马上就回京了,届时夜离身子也痊愈了,两全其美,多好。而且,朕相信,夜离也不是在意这一日两日名分的人。凤台主觉得呢?”
烫手的山芋再次被扔到了凤影墨这边。
众人目光齐聚。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是明眼人。
谁都看得出来,今夜这君臣二人算是杠上了。
一个执意请赐婚,一个坚决不答应。
就在众人猜测着凤影墨接下来又能怎样的巧舌如簧和语出惊人之时,他却忽然颔首道:“皇上所言极是!微臣的确不应该急在这一时。而且,微臣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呢。”
前面两句说得谦逊有礼,最后一句,就明显寒凉了语气。
说完,也是抬头朝场中一人看去,眸光如刀,带着彻骨的冷意。
众人一惊。
帝王亦是眼波一动。
夜离自他怀中,更是将他的举措看得清清楚楚。
心知肚明,他说的“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指的是,对付那个黑衣铜面人。
可是,怎么可以?
那人明明是…他的父亲。
是他的父亲吧?
夜离觉得自己也糊涂了。
刚开始,他的言行,他的举止,种种迹象表明,是凤影墨,她也非常确定相信。
事实证明,她错了。
她还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所以,她现在也不敢瞎猜了。
她只是觉得如果是凤影墨的父亲,如果是,凤影墨如此,岂不是大逆不道?
虽然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狠戾自私的父亲,的确不值得他去尊重,但是,毕竟亲情的血缘关系摆在那里。
而且,她知道,凤影墨的心底深处是在乎的。
若不在乎,就不会出现水榭旁的那一场绝望。
若不在乎,就不会放弃一切解释,担下那一滔天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