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口气,好在带了修篁出来,他真是太能干了,如果只有我自己,还不知道会怎么呢。但看着被抛在身后的城池,想着这两天的经历,不由又皱起眉道:“这些守城的士兵竟然还敢受贿!天谴都不怕么?”

昨天我们大闹太守别院又到处撒钱的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城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半还真的相信是天帝动怒警惩世人。我们从旅店到城门便听到不下十几次,这些士兵竟然还是恶习不改。

修篁道:“主上昨天虽然闹得声势浩大,但毕竟又没有闹到他们头上。何况…”他叹了口气,才压低了声音,“积重难返。就算得到警告,有些习惯性的动作,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能全部改掉的。”

…真是…要说什么好?

不过反正柳国的事我就算有心,也插不上手。昨夜虽然说看不过去客串了一把劫富济贫的侠盗,但毕竟还是提心吊胆的。今天看到阿骜没事,才勉强松了口气。

我耸了耸肩,缩回车厢里继续补眠。

跟着商队一起的时间平稳快乐。

修篁本来就是跟着父亲的商队走惯的,待人接物头头是道,对人只说我和阿骜是他的弟弟妹妹,第一次跟着出来长见识的。其它商人们便也没有起疑,反而跟我们讲了不少风土人情各地见闻。

路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也碰上过一次强盗,但我们人多,商队把车马围成一圈,杖身们手持刀剑与强盗对峙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强盗看讨不了好,自己撤退了。

倒是几只突然出现的小妖魔,就是他们叫“虫”的那种,给商队造成了一些损失,伤了几个人,毁了一车货。

修篁给伤者治了伤,我跟在旁边打下手。

其中有个受伤的商人是雁国人,脸色很不好看,跟我们抱怨道:“这里也出现妖魔了,看起来柳国真的可能不行了。”

我撇了撇唇,虽然后来我们跟官府没怎么打交道,也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也有官匪勾结,但各地关卡却都是要行贿才能顺利通过。都贪成那样了,能不衰败吗?

“这次回去,就不能往柳国来了。”雁国商人叹息着,“怎么搞成这样呢?那边的庆还没回复元气,这边的柳又不行了,海对岸的戴也是那个样子,以后的生意可怎么做呢?”

想想现在的十二国,芳是我刚继位还没一年,戴是骁宗失踪找不到,庆的阳子也才成为王没多久,巧的新麒麟还在树上长着,现在柳又出现了败象…竟有差不多一半的国家不景气,这世道还真是艰难。

雁国虽然繁荣,但要是周围三个国家都不成样子,雁国也够呛。

但这名商人却只想着生意不好做了,并没有担心自己的生活,看起来到是对雁国信心十足。

我问:“你不担心妖魔什么的跑到雁国去吗?”

“怎么呢?我们雁国的军队是很强大的。”商人一脸仰慕道,“何况我们主上可是治世五百年的王,邻国的衰荣,他也不知看了多少,总有办法的。”

说得也是,雁国几百年经营,这样的情况应该早有对策,何况只要有尚隆在,雁国也不会有问题,倒是我多操心了。

这样一路走下来,阿骜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我才真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看起来我大闹柳国官员府邸在天帝看来还算不得什么过错。

很快就到了雁柳边境。妖魔多了些,关卡的盘查也相对紧了些。

其实柳这边还好说,顶多就是多花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但要到了雁国那边,大概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看着界墙关口那些全副武装一丝不苟的士兵们,有些担心地问:“要是…被查出来我们的旌券是假的怎么办?”

修篁笑起来,道:“到了雁国,主上还担心什么?”

“诶?”我伸手指向那些一脸严肃认真盘查的士兵,“这些人不可能还可以像之前那样蒙混过关吧?”

连阿骜都很鄙视地瞟了我一眼,以一种酸溜溜的语气道:“就算他们发现我们是用假旌券也没关系,以你和延王的交情,只要亮明身份,还怕那个浪荡子不亲自从玄英宫飞来接你?”

我一愣。

是哦,真是被柳国那些官员给郁闷傻了,雁和柳不一样,我和延王柳王的关系也不一样,就算在这里被查出假旌券,也不至于会被关小黑牢吧?

阿骜哼了一声,伸手捏住我的脸,“想着能见他就这么高兴?”

我打开他的手,分辩:“哪有。只是因为终于不用受柳国那些狗官的鸟气了,所以才高兴的。”

阿骜盯着我看了半晌,又哼了一声,扭开头不理我。

修篁又笑了一声,赶着马车顺着过关的队伍向前移动。

结果轮到我们的时候,还没检查旌券,就有一名士兵拿着幅画像对着我们比了一会,然后向旁边的同僚点了点头,“就是她!”

然后我们就连人带车被带到了一边。然后车被扣下,我们三个被人领着继续向前走。

这发展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我们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想问一声吧,带队的士兵又一脸严肃不苛言笑。想跑吧,马车行李都被扣在那边,又是在驻着戍边大军的城里,脱身也不容易。只能跟着继续走下去。

我暗中联络了青龙,让他帮忙注意一下,一旦有不对的情况,立刻示警。

但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士兵只是将我们领到一座大宅,然后让我们在大厅里等着。

“有人要见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啊各位~

102来找你喝酒的人

没等多久,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我正忐忐忑忑地望着门口等着看是谁,那人却从窗户翻进来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穿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俊俏的面容这时却一脸怒气冲冲,进来先往阿骜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指着我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骂起来。

“这不是还带着麒麟在身边吗?怎么就敢这么乱来!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好的不学学某人乱跑就算了,还在别人国家生事!你脑袋里到底是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种事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等他骂完,一伸手就直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真想你,六太。”

“放…放手!”少年气急败坏地叫起来,红着脸挣扎,“你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好好听人家说话啊!”

门口这时才传来一声轻笑,我扭头看过去,便见一身便服的尚隆倚在门口,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我。

“风汉大人!”我便舍了延麒六太,向他飞扑过去。

尚隆张臂接住我,抱了一抱,便伸手捏住我的鼻子,“我家马鹿虽然啰索,但这次他说得可没错。你胆子也太大了一点,那种事也敢做!”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是我胆大,还是他们胆大?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在算计我们不说,他们官匪勾结,沆瀣一气,这么多年只怕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那也是柳国的事,轮不到你这芳国的王去管!”六太插嘴道,“这次幸亏是没事,不然芳国的人民怎么办呢?荒了十几年,你才登基多久?要是天帝降罪,他们又得再承受多少苦难,你到底又考虑过没有?你的麒麟也会因为你这一时冲动无比悲惨地死去,你又明不明白?”

…他这么一说,我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其实…也曾想过后果,但看起来,也许我想得还是太轻松了。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就抬眼看了看阿骜。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这时还是勉强向我笑了笑,说:“放心,我没事。要生病早就生了。”

六太却跟着就哼了一声,“现在才想起来要担心吗?”

我皱了一下眉,尚隆就抬起手来打了圆场,道:“好啦好啦,小桀他们一路奔波,还是先让他们休息一下,吃了饭再说吧。”

六太显然是真的生了气,根本都懒得跟我们一起吃饭,转头就不见人了,一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我吃了饭洗了澡,靠在柔软舒适的榻上,长长吁了口气,感觉从在柳国遇到强盗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全身放松下来。

听到有人敲门都懒得动,只扭头问了一声:“谁啊?”

“我。”尚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我笑了一声,“你是谁?”

“来找你喝酒的人。”他这么回答着,自己推门进来,向我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我斜眼瞟着他,“什么啊?就算我是在你的地方借住,也没有这样不请自来闯进女生房间的吧?”

他倒没有半点心虚,长眉一挑,就大马金刀地在我对面坐下来,酒壶往塌上的矮几上一放,“我就闯了,你待怎样?”

…我能怎么样?这是他的地盘,难不成还打他出去?

我只好白他一眼,骂:“无赖!”

尚隆就笑了笑,拿了两个杯子来,倒上酒,“来,算我给你赔罪了。”

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他也并不在意,一杯酒放到我这边,自己端起另一杯来,喝了一口才道:“六太只是心急,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怪他。”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也不可能为这种事怪他。虽然说…被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珠晶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又被看起来十四五岁六太指着鼻子骂,也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就是了。

我就只闷闷应了声,“我知道。”

“麒麟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啦。他听说柳国出了那种事,又知道你们刚好去了柳国,就担心得不得了,不然哪里会肯跟我一起来这里等你们?”

我抬眼看着他,有点不解,“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尚隆笑出声来,“天神降世惩恶锄奸什么的事情,在这里可没有。更不用说落在一个小小的太守身上了。这里的天帝之怒…只会应在麒麟身上。所以那件事一传开,我就猜到是你。这么多年,带着神将到处跑的人我可还没见过第二个。”

他顿了一下,神色便严肃起来,“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你莽撞了。”

我抿了一下唇,不甘心地分辩,“你是没看到…那贪官的气焰…”

尚隆抬抬手,打断我的话,“他们有没有跟你提过觌面之罪?”

我点了一下头,“但…”

“那你有没有想过,天帝为什么会定下这样一条大罪?”尚隆再次打断我的话。

我怔了一下,才试探地答:“是为了防止国家之间的侵略?”

尚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缓缓道:“并不是说那名太守不该受到处罚,但这件事情,不该由你来做。你要记住,你并不是可以快意恩仇的游侠儿,而是堂堂一国之君。你这次是觉得一个太守做错事,所以就动手烧了人家的园子,那你要是觉得柳王做错事呢?难道要去烧了芬华宫?”

“我才不会…”

我忍不住分辩,却又被尚隆打断了话头,“但保不住别人不会。也保不住你以后不会。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无误?一个国家的问题,自然只能由那个国家自己来解决。如果可以随随便便插手别的国家的事务,又有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借大义之名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我闭上嘴。

尚隆又道:“就算一个国家主上失道,国土荒废,但有邻国帮衬,总能熬过去。但若是国与国之间战事一起,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天下便永无宁日。今天恭能打柳,明天雁就能打庆,这样的话,百姓才真的遭殃。”

他生在战国时期,又亲历过战争,对这些事情自然感触特别深刻,脸上平常游戏人间的随便表情一丝也看不见。

我垂下眼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天帝为什么非要把天下分成十二个国家呢?要是只有一个国家,不是什么纷争也没有?反正这里又不像那边,国与国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文化差异。”

我这么说,尚隆反而怔了一下,然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又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你的关注点,还是那么特别!”

我眨了眨眼,“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也没什么。”尚隆笑了笑,喝干了自己那杯酒,又拿过酒壶缓缓倒上,“只是现在的规则就是如此,比起想怎样推翻既定的规则,还是要先想想如何在规则内做到最好。”

我有点不太理解。

尚隆又道:“我觉得吧,天意…还是希望平稳安定的。”

这样说来也是,尚隆是个甩手掌柜,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上朝的,只是大事把一下方向,基本就是无为而治。而另一个长寿的国家奏的主上据说也是有名的淳厚长者。走的都是平稳发展顺其自然的路线,也一直风调雨顺数百年。

我微微偏起头来,没说话。

尚隆又笑起来,“没关系,慢慢理会,反正有的是时间。来,喝酒。”

说得也是。

我就叹了口气,把这些事都放在一边,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作者有话要说:又在十二国记的设定上纠结了好久…真是让人郁闷…

103算交杯酒么?

我酒量不太好,其实也并不嗜酒。只是喜欢跟朋友在一起小酌几杯微醺时飘飘然的感觉。

有三分醉意的时候,如花都能看成美人,何况尚隆本来就是个帅哥。

我窝在软榻上,借着酒意,看帅哥看得肆无忌惮。

尚隆毫不在意我的目光,反而斜眼瞟着我,轻笑道:“差点忘记了,还有笔账要跟你讨。”

“诶?”我眨了眨眼,清醒了一点,“什么账?”

尚隆便绕过榻上的小几,凑到我跟前来,“我记得有人说过要报答我的?”

他的身体高大结实,一凑过来,就显得软榻上空间拥挤,我忍不住向后挪了挪,皱了一下眉:“我说过?”

“啧,想赖账?”尚隆啧了一下嘴,伸手抚上我的脸,“君无戏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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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威武!

某些XXXX的大人威武!

肉汤们再见。

老规矩,旧文替换,请大家报暗号找我私要!

今次的暗号,就…“小六太抓奸,俏阿骜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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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06年发表于新干线小说

她那时十六七岁,是很普通的女生,安静,乖巧,常常莫明的忧伤,偶尔一笑,也若轻风拂过水面,涟漪一荡,便消失在唇畔。

她的忧伤,源自她的无所适从。和很多少年一样,念书,考试,上学,回家,除此之外,便一片茫然。简简单单,来来回回,生活犹如反复播放的无声黑白短片,空洞得近乎麻木。

后来,他出现了。

“哗”的一声,她怔住了,原来世界也是有声音的,原来花朵也是有色彩的,原来血是有温度的,原来,泪滴下来,是会疼的。

那是一个夏日,校园里的林荫小道。

她捧了几本书,从小道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不经意的一抬头,他便进入她的视野,阳光刹那间在她的眼睛里一叶一叶的绽放。

他那天穿了件白衬衫,黑色长裤,很普通的装束,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让人意乱神迷的魅力,或者,她想,是因为他有一双那样傲岸不羁的眼睛。

他那天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他的前面,站着一个女生,微微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类似信封的物体,递到他面前,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他们的话,但是这种场面,大概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

他挑了挑眉,连耳塞都没有取下来,目光自那信封上轻轻掠过,唇瓣张合,大概只不过一两个字,然后便自顾走开了。人高腿长,不过一两秒,便已消失在小道的那端。

那女生站在那里半晌,方讪讪的垂下手,往她这边走来,似乎并没看到这边有人,径直撞上她的肩。她手上的书掉在地上。那女生怔了一下,然后忙忙的道了歉,蹲□帮她捡。

她亦一面说没关系,一面蹲□来,去捡自己的书,两只手捏住同一本书的书沿时,她感觉到有两滴温热的液体滴上她的手背,伴着一个清脆而细微的声音。

她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的女生。

那女生发觉她的视线,站了起来,手背在眼前抹了一把,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你看到了吧,被拒绝了呢。其实,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那样优秀的男生,怎么会看上我?”

她淡淡微笑,不发一言。

那女生将捡起的书还给她,挥了挥手,走开了。

她抱紧了自己的书,看向另一端。

那一天,她的日记里写: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自那天起,她开始留意他。

他的名字,他的班级,他的喜好,他的朋友。

她的世界里,凡他走过的地方,便如春风拂过,一点点长出绿的草,开出红的花,一片春光烂漫。

然手背上那两点温热的感觉时时提醒她,泪落下来的时候,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她一向不是勇敢的人,所以,她只在他身后,远远眺望。

一路春光。

一路荆棘。

下午,阳光灿烂,一缕缕纤细的云彩在碧蓝的天空里细细碎碎浮漾起来,如水面涟漪。

她捧了一叠练习薄送去老师的办公室,太阳的影子移动着,自树叶的间隙里滴在她脸上,她微微皱了眉,侧过脸去。

然后就看到他。

她的脚步停下来。

他在上公共课,两个班一起,坐在大的梯形教室里,他的位置靠窗,倒数第二排。

他显然并没有在听课,左手撑着头,轻轻靠在窗上,右手握着支原子笔,随意的在课桌上涂画。

末了抬起头,看向窗外。

细碎的留海下面,那样一双眼。

他看到她了。

她这样想,便如同所有的阳光都聚焦她一个人身上,那样的炽热感。她在那一个瞬间红了脸,连忙将一叠练习薄往上抬了抬,匆匆的便向前走了几步。

过了一株茂盛的香樟,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