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看得起我,一队残兵败将居然要用五千人去迎…”但是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留下来的如花和那些伤兵,胸口不由一紧,“如花他们…”
“主上请不用担心。”莫烨空道,“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先与台甫会合,这边的事情越早解决,儒华他们那边才越有获救的机会。”
我咬了咬牙,重重一点头,加快了步伐。
听风阁在蒲苏山的最高处。
我有一点郁闷,不知道阿骜那个白痴在想什么,既然从仁重殿逃出来了,就不会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直接跑来找我吗?还是说这边的情况把他逼到没有其它路可走?
莫烨空的脸色也不见得很好,毕竟我们越往上走,叛军就越多。虽然我们都换了禁军服饰,也基本蒙混过去了,但是若有个万一…只怕就不堪设想。
就这样一路走到听风阁前。
听风阁并不大,两层小楼阁而已,现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至少围了上千禁军。
我们只到外围就已经进不去了。
小队长说这里的禁军都是直接听令于禁军统令刘将军,没有他的命令是不可能再往里走的。
莫烨空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我已看到阁中阿骜的身影与手持大刀拦在门口的青龙,阿骜被挡在后面,看不真切,但青龙却明显已经受伤,虽然还站得笔挺,但却已露了疲态。我不由心如火焚,哪里还能等他们从长计议,直接就拨了剑冲过去。
“主上。”莫烨空惊呼了一声,立刻指挥跟着我们的那队禁军跟上来支援。
叛军反而被我们冲了个措手不及,包围圈迅速的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从第一步踏出去开始,我便听不到旁边人的声音,也不顾有多少刀剑向我刺来,身体只是凭本能做着反射性的动作。
躲闪、格挡、劈砍…前进!
是的,这一刻我心里只有“前进”这一个目的,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衡量阿骜和我的距离。
十五步。
十步。
八步。
六步。
五步。
然后直接变成了零。
——阿骜自己迎了出来。
叛军倒像是真的不敢对他动手,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他冲到我身边来。
这个白痴,竟然不管周围那么多明晃晃的刀剑,不管我一身脏兮兮的血污,一伸手就将我紧紧抱住。
吓得我直接把手里的剑扔了出去,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扎在他身上,一面大叫了一声,“笨蛋,放手!”
他不但没放,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倒是周围的叛军们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
莫烨空他们也趁机迅速冲过来,将我们和叛军隔开。
…早知这样,我刚刚何必打得那么辛苦?
我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听到叛军那边有人大喊了一声,“诛杀伪王者,官升三级,赏银一万。”
莫烨空也大喊了一声,“主上在此,还不跪下,你们想罪上加罪吗?”
叛军之中,似乎有人开始犹豫,但蠢蠢欲动的人却也不少。
眼见着局势又要再变,我拉开阿骜的手,也懒得再拣扔在地上的剑,直接解放了闇啸,倾尽灵力,大喝了一声,向旁边的山石劈出一刀。
烈焰以惊人的气势喷薄而出,几乎映红整个蒲苏山巅,巨大的山石应声而裂,碎石土屑在轰然巨响中四下飞溅。
叛军们纷纷惊呼闪避,却又在烈焰散去之后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看向我,全是战战兢兢的恐惧。
我在那一片鸦雀无声中嗤笑了声,道:“再有妄动者,有如此石!”
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阿骜。
他整衣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的下跪,平伏,额头触地,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朗朗道:“恭迎主上回宫。”
…在十二国的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什么比一只高贵麒麟做出这种动作更能确定一个王的身份了。
所以,在阿骜当众跪在我面前的这一刻,叛乱便结束了。
我回来了
把鹰隼宫的烂摊子交给莫烨空处理,我让阿骜转变成麒麟的状态,驮着我去城里转了一圈。
修篁他们也许还在什么地方战斗,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还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我是麒麟选择的,上天认可的,真正的峯王比较好。
我骑着麒麟,所到之处,万民拜伏,山呼如潮。
看,对他们来说,其实玉座上坐着什么人都无所谓,这个人的能力强弱也无所谓,真正重要的,只是“麒麟的选择”。
士兵们造我的反,并非因为我的无能,只是没有亲眼确定我的“正统性”。
所以,这样一场叛乱,竟然真的就这样被阿骜的一跪平息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不知是应该感谢这样的制度,还是要为自己的无足轻重悲哀。
回到鹰隼宫之后,莫烨空迎着我,汇报了宫中各处的情况。他已经令可靠的人接管了各处兵权,领头的将领都已收押。城中的军队也命人去调回,四处城门也已经有人去接管了。另外被软禁的官员已经放出,各部官员也都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此刻已聚集到了朝堂。莫烨空认为我应该去见见他们,稳定一下军心。
我点点头,向朝堂走去,莫烨空跟在旁边,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道:“禁军统领刘士宏将军,已经自裁了。”
“什么?”我脚下一顿,扭头看向他。
莫烨空垂下头,道:“末将无能,赶到时刘将军已经气绝身亡。”
…这样的话,这场叛乱,也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吧?活着的人肯定会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在死掉的人身上,就算想追查都无从查起了。
我不由颓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大殿走去。
阿骜并没有变回来,依然是麒麟的姿态,缓缓地跟在我身边。
我本想让他变回人的样子,虽然这样也很优雅美丽,但我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他却只将头扭向一边,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
不过现在事情太多,我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由得他那样和我一起走进大殿。
今天情况特殊,平常没有进殿议事资格的大臣们也破例放进来了,殿内黑压压跪了一片。
我没等他们行完礼,便轻轻一抬手,道:“免了,现在让你们向我行礼,大概还是很多人心不甘情不愿吧?”
下面齐刷刷一片“微臣不敢”。
我又嗤笑了一声,向阿骜道:“这都是台甫大人的错哩,要选我这样的人。”
阿骜十分不悦地打断我,“我没有选错人!你就是——”
我抬起手打断他,“我是说,你既然要选我做王,一开始就应该堂堂正正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才对!”
阿骜淡紫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再次在我面前屈下膝。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我伸手抚上他光滑的鬃毛,“我宽恕。”
说起来,这已是阿骜第三次与我缔约。
第一次我完全被吓到了,惶惶不知所错。
第二次倒是有了做王的决心,但却觉得前路一片茫然,只想至少和阿骜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就行。
而现在…
我已经坐在鹰隼宫的玉座上,刚刚经历一次叛乱,身上带着伤,手上沾着血,心头反而清明。
既然不管我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既然不管我是什么人都无足轻重,那么我还在乎个鬼?
尚隆说得没错。
我何必要因为以前的历史束手束脚?
尚隆是尚隆,阳子是阳子,那么欧阳桀也只应该是欧阳桀。
就算再有叛乱也好,以后会失道也好,只要我坐在这个玉座上,我就应该让芳国变成欧阳桀的芳国!
群臣再次行过礼之后,便由月溪开始,将讨论拉回这次叛乱。
先是各部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大致和莫烨空刚刚跟我讲的也差不多。然后莫烨空便出列,求我将禁军兵符给他,他去将之前派去拦截我的那五千人调回来。
我点点头,道:“请莫将军即刻出发,若是兵符还不够用,就请带上刘将军的人头!”
我这句话说出来,下面群臣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露出神态不一的瑟缩表情来。
莫烨空也没理会这些,应了声,便要起身出殿,却被月溪叫住。“且慢。”
我跟着看向月溪,“冢宰大人有何见教?”
月溪道:“微臣觉得莫将军随主上平叛,已极为劳累,不宜再长途奔波。至于那五千人,微臣刚刚收到消息,叛乱开始之初,微臣曾调惠州师增援,他们虽然没能赶得及进京,却正遇上昆霖的部队,目前双方正在僵持中,主上可不必担心。”
这消息来得还真是及时。
就算这场叛乱和他没有关系,他至少也是在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他调了惠州师来,也许的确是不想我死,但如果我自己不能平息这次叛乱,他会怎么样?实在也很难预料。
于是我看着他,笑了笑,“哦?这样当然再好不过。那就请冢宰大人另派人去传令,并把我的敢死队员们接回来好了。莫将军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月溪和莫烨空都应了声领命。
月溪又道:“微臣失察,未能防微杜渐,及时控制,以及事态发展成这样,实在是责无旁贷。微臣本是戴罪之身,蒙主上不弃,加以重用,微臣却——”
我抬起手来打断他,道:“那什么,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请长话短说,只要告诉我,你想怎样?”
月溪道:“按律例,当将微臣免职去藉,押入天牢待审。”
我看着他,喝道:“月溪,你的忠君爱国之心呢?”
月溪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
“我身上的伤还没医,人也累得要死,台甫忍着血腥味站在这里,大概也是硬撑…这种时候,你身为一国冢宰,居然想摞挑子?”我挑起眉来,叹了口气,“你还有没有良心?”
“主上…”
“呐,我现在要去睡觉。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但是要赏要罚,都等我睡醒了再说。不过,要是在这期间,再出什么事的话…”我顿下来,轻笑了一声,“我也不要你的辞呈,只要你把人头摘下来谢罪就好了!”
刹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我也懒得理他们,起身便走了出去。
阿骜也没说话,默默跟在我身后。
到了寝宫,侍女们一见我们便乱起来,有人惊叫着去传御医,也有人在张罗要先带台甫去沐浴。
我从听到叛乱的消息一路赶来,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战斗中又是伤上加伤,听风阁那一刀更用尽了灵力,撑到上朝,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回到自己寝宫,甚至都没能走到床边,腿一软就栽了下去。
“桀。”
阿骜惊叫了一声,在那瞬间变回了人形,伸手拉住我,将我抱起来。
我靠在他怀里,脸贴上他胸前光滑的皮肤,这才意识到之前他为什么不肯变回来。
——这个笨蛋!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我轻轻笑了笑,低低骂了声:“笨蛋。”
听到我出声,阿骜好像松了口气,将我放在床上,一面柔声道:“你要不要紧?御医马上就到了。”
我点了点头,抬手抱了抱他,“抱歉,虽然迟了一点…我回来了。”
阿骜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便更紧地回抱我。
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我实在已经精疲力尽了,就那样靠在他怀里,闭了眼,沉沉睡去。
没有标题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了。
身上的伤口都已医治包扎过,昏睡的时候不觉得,一醒来就觉得全身都在痛,我忍不住呻吟出声。
“桀。”
阿骜几乎是立刻就冲到床边来,握了我的手,急切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样?”
老实说,我觉得他看起来比我惨。脸色苍白,眼下一抹青印,憔悴得就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
我看着他一时没说话,阿骜便更加紧张起来,青龙也在床前现了身,皱了眉看着我。
阿骜一面回头叫人去找御医,一面握紧我的手,“喂,不要吓我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饿了。”我说。
他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抱住我,咬牙切齿地骂,“你这个混蛋…”
“嘶…痛痛痛…”我一叠声地叫唤,“你才是混蛋呢,明明看到我受伤也不知道轻点,痛死了。”
他放轻了力道,这才笑起来,“谁叫你刚刚吓唬我来着?”
“…我只是饿得没力气而已啊。”我分辩。
阿骜再次回过头,让女官去传膳。
不一会御医先到了,给我检查了一番,说已经没有大碍,好好休息小心养伤就是。
饭菜跟着就送来了,阿骜陪着我一起吃了。
我看着女官们把桌子收拾好,才缓缓道:“好了,吃饱喝足,现在我们该来算算账了。”
阿骜抬眼看着我,像是有点意外:“算什么?”
“算你这笔白痴帐啊。”我指着他的鼻子骂,“如果叛乱一开始你就被控制了,那也就算了。既然能够从仁重殿逃出去,为什么不索性跑来找我?你不是有天下最快的腿吗?偏偏往死胡同里跑,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万一我赶不及回来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啊?”
阿骜怔了一下,半晌才轻轻道:“如果我逃走的话,他们就会更加认定你是伪王吧?何况,你离开的时候,把鹰隼宫和朝议交给我,这里就应该是我坚守的地方,我怎么能够——”
他这么一解释,我不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说你白痴你还真的一根筋都不剩,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什么真王伪王?管什么职责阵地?只有先活下去,才能跟人计较这些事吧。命都没有了,人家承不承认我,有个屁用啊?我只是迟一会不说话,你就说我吓你,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陷在这里生死不明,我到底是什么心情?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在这里还有个鬼意义啊?要是单只有我一个人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我出生入死,命悬一线?”
我一时情绪激动,动作稍微大了点,拉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一呲牙。
旁边青龙连忙捉住我挥舞的手臂,道:“你先冷静一点,不要乱动。”
“冷静个鬼啊?”我扭头看着他,“还有你,我把弟弟交给你,请你保护他,你就是这样保护的么?他犯傻你和他一起傻?他不肯走你不会直接把他绑来么?要弄得两个人被围在山顶那么狼狈——”
青龙脸色一变,阿骜却直接打断我,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你有火冲我发就是了,不要迁怒青龙。”
我正在气头上,哼了一声,斜睨着青龙道:“我这算是迁怒吗?我当日是怎么拜托你的?结果你让我看到了怎样的局面?我要是再晚来一会怎么办——”
“欧阳桀!”阿骜连名带姓地喝断我的话,“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但你这么说青龙就太欠公允了。他已经尽力保我毫发无伤了,他是名不能杀人的神将,你还想他能怎么样?”
我闭上嘴没说话。
青龙看着我,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阿骜又道:“你要向青龙道歉。你在外面浴血奋战,他却只能站在我前面寸步不移,已经够为难他了,你怎么还能这样责难他?”
这时我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也自知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轻轻叹了口气,但却抿紧了唇不想说话。
青龙也没多说什么,青光一闪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桀——”阿骜拖长声音叫了我一声。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也叹了口气,道:“他已经为了救我们死过一次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体谅他的心情?”
阿骜说的是没来十二国之前的事情,我从安倍晴明那里继承来的神将青龙,其实已经在那天的雷电里死掉了,重生之后他本该失去所有的记忆,与我也再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却重新回到了我身边,订下了新的契约。
这样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是…
心头抽痛,思绪却纷乱如麻。
我长长叹了口气,重新在床上躺下来,挥了挥手道:“我要睡了,你也给我回去睡觉。”
“桀…”
阿骜又叫了我一声,不知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打断他:“回去睡觉,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有黑眼圈的话,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