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问了句:“月莲怎么哭了?”
月莲已擦干眼泪,离林昆远远的,倚着车角说道:“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依林昆的性子,若月莲向他撒娇说舍不得家人,他自然心中疼惜,可月莲对他已冷了心,两人一路无话,默默回到府中,夜里在床榻上,林昆伸出手去搭在月莲腰间,月莲激灵灵一个冷颤,林昆没了兴致,倒头睡了,月莲怕他夜半又要来扰,心中一动低低说道:“今日不巧,来了葵水。”
林昆的脸埋在枕头中,不知怎么想起娇云那柔媚入骨的身子,身上着火一般,想要起身去织香院,又想起凤林岐那日说过的话,只能按捺着躺在床上叹气,月莲侧身向里假装睡着,听见他的叹气声,心里泛起凉意,大概他与自己成亲心有不甘吧。
林诚与珍珠回门也颇多烦扰,进了孙府没说几句话,孙夫人就说道:“既已成亲,日后可有何打算吗?”
林诚笑着看了看珍珠:“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定会怜惜爱重珍珠,不让她受一分委屈。”
孙夫人瞧瞧他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难道你们就一辈子住在凤阳王府,屈居王爷王妃之下,你一个庶子,老王爷留下的家产没你的份儿,更应该早早自立门户,听说你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又没有爵位,日后何来钱粮养活妻儿?”
珍珠有些担忧瞅了瞅林诚,林诚捏着手说道:“这些哥哥都有安排,我们府里嫡出庶出都一般看待,岳母还请放心。”
孙夫人嗤笑一声道:“说好听话谁不会?怎么能一样?一样还能有嫡庶之分吗?一样怎么你们府里嫡长子是王爷,嫡次子是郡王,就连嫡女都是郡主,你呢?你和次子有什么?”
林诚的手攥成拳,珍珠刚叫了声母亲,孙夫人轻斥道你别说话,珍珠低了头,林诚想起哥哥嘱咐过,皇上最厌王侯官宦从商,他和林昆做的事万不能说,强自忍耐着说道:“小婿不是无知小儿,既娶了珍珠,自会让她安享荣华富贵,断然不会让她有衣食之忧。”
孙夫人冷冷一笑,再要说什么,珍珠带着哭腔说道:“母亲此时说这些太早了些,再为难林诚,我们这就回去。”
孙老爷也说道:“女婿头一次上门,有事日后再说,开席吧。”
孙夫人这才不说话,只是席间冷清许多,珍珠辞别父母后,回去的路上,在马车中靠着林诚说道:“诚哥,你别生气,母亲也是为了我们两个好,她并不是......”
林诚冷不防坐直身子,珍珠向前趔趄一下,林诚一只手把着她肩,让她坐稳了,肃然中带着几分恼意说道:“我此生绝不会与哥哥分家另过,珍珠和岳母都死了这条心,日后再不许提半个字。”
他话虽说得不重,可紧皱眉头语气生硬,珍珠这几日被千般柔情万般宠溺呵护着,今日见他如此,心里十分委屈,眼泪刷得一下涌出来,林诚忍着心疼不去理会珍珠,扭脸看向车窗外,珍珠更觉委屈,她早就看出王府内几个姨娘各怀心思,兄弟姐妹却和睦,都敬着爱着怕着凤林岐,没想到林诚会认为她和母亲一心,要挑唆他另立门户。
珍珠一赌气也不解释,擦干眼泪垂头坐着,两夫妻也是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夜里别扭着互不理睬,林诚想的是要让珍珠明白他的决心,珍珠想的是罢了罢了,枉我对你的一片心,为了让母亲应允亲事,自嫂子那次去了铺子里,说你急病了,我让父亲和弟妹在母亲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
两对小夫妻一宵无话,第二日一早到王太妃屋中请安,王太妃看四人都别扭着,笑问道:“可是昨日回门两个媳妇娘家嫌我们回门礼给的寒酸?怎么看着你们四个都不太高兴,月莲和珍珠这眼睛仔细瞧着有些肿似的。”
霜华笑道:“他们两对新婚燕尔,自是睡不好,母亲这么一说,林昆林诚脖子都红了。”
王太妃一笑:“可不是糊涂了吗?月莲珍珠坐到我身边来,你们都出去,留我们娘几个说说话。”
扭头一看凤林岐还坐着瞅着霜华直笑,笑说道:“伯岐呢?怎么还坐着不走?”
凤林岐只得摇头也出了门,王太妃慈和问月莲和珍珠:“若有委屈,就对我和你们嫂子说,伯岐呀,对弟妹一直骄纵,林昆林诚难免有少爷脾气。”
月莲和珍珠忙笑说没有,珍珠打起精神讲了几句笑话,正笑着时,凤林岐亲自挑起门帘说是贵客临门,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跟在他身后进来,霜华月莲珍珠都瞬息愣神,王太妃拍着胸口道:“阿弥陀佛,这不是谪仙下凡了吗?都说我们府里的公子们神仙一般,跟他一比都微如尘泥。”
那位男子微微一笑行礼道:“慕容非离拜见王太妃。”
王太妃忙让他免礼,请他坐了霜华亲手奉了茶,慕容非离笑道:“林岐,请那位姨母过来吧,我稍坐会儿就走,有事要去趟国都。”
凤林岐笑道:“已派人请去了,过会儿就来,慕容兄认识一下我的王妃。”
慕容非离瞅着霜华笑道:“这位就是北阳王之女夏霜华吧,我瞧出来了,倒是个能镇得住你的,霜华可知道吗?凤阳王可是风流满天下,玉琼苑如今安在吧?这只是淮扬府里能看到的,他处处留情,各州府都有女子为他日盼夜盼枉自断肠。”
王太妃一听就横了凤林岐一眼,月莲和珍珠低着头假装没听到,霜华笑道:“这个自是知道的,听说慕容少庄主与他半斤八两江湖齐名,如今不也一心一意和月郡主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若有机缘,我倒要向郡主请教一番驭夫之术。”
慕容非离哈哈一笑对凤林岐说道:“倒是一个妙人儿,能配得上你。”
说着话手往霜华手臂上一搭,凤林岐抢上前要护着,慕容非离已放开手笑道:“霜华脉象滞重,怕是不易有孕。”
一屋子人的心都揪了一下,凤林岐忙说:“那求慕容兄......”
慕容非离慢悠悠喝了半盏茶正要说话,锦瑟扶着叶姨妈进来了,王太妃说道:“神医先说霜华的事。”
慕容非离笑道:“先给这位老夫人看过,呆会儿林岐送我到城外,我和他边走边说。”
说着话给叶姨妈搭脉,又仔细察看她的双眼,沉吟说道:“老夫人怕是思虑过多肝火过旺,因家中起了变故,是以日日哭泣终致失明,若想医好眼疾,还要平心静气,平日里多念佛经。”
叶姨妈连忙点头答应着,慕容非离从衣袖中掏出银针,点灯烤过后在叶姨妈双鬓处一边一针,对凤林岐说道:“林岐看好穴位,以后每日这会儿半个时辰就好,拿纸笔过来吧。”
早有人拿了纸笔过来,慕容非离笔走龙蛇开了药方,嘱咐好锦瑟如何服用,冲王太妃一揖告辞出了屋门,到了门外一看满满一院子丫鬟婆子,都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凤林岐抚着额连说丢人,慕容非离见怪不怪,只瞧着霜华说道:“我有话对霜华说。”
凤林岐瞧着霜华背对着他,听慕容非离说了几句话,低着头轻笑出声,心里不住嘀咕,都说了不易有孕,霜儿还笑得那么欢,难道也被美色所迷吗?
送慕容非离出城的路上,他忙问霜华的事,慕容非离正色道:“其实我是担心你,成亲前纵情声色损了身子,为护着你才说是霜华脉象滞重,她的身子好着呢,倒是你要注意调养。”
凤林岐忙问如何调养,慕容非离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凤林岐一脸为难,可为了和霜华孕育儿女,也只能答应着,诚心谢过慕容非离,道了别转身进了城门,没看到慕容非离勾着唇一脸邪魅的笑容,他心想,凤阳王也有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紧张,当初我为月儿痴狂,他可没少嘲笑我,如今我总算扳回一局......
42、兄弟三个齐心...
凤林岐一路琢磨慕容非离的话,让他禁欲一个月调养身子,这那是调养分明是折磨,想来想去只能睡到书房,否则一闻到霜华身上的幽香就得心猿意马,可是怎么和霜华说,她才能不生气?霜华本就介意他以前那些风流韵事,若照着慕容非离的嘱咐实话实说,她岂不是会更生气吗?可若不说实话,自己无缘无故睡到书房,她也会介意吧?
进了府门回到院子里依旧一筹莫展,霜华见他进来笑着上前厮缠,他只能苦苦压抑着欲望躲避,霜华说道:“神医不是说我不好有孕吗?那我们更得努力才是。”
凤林岐强笑着问道:“霜儿,慕容非离和你说了些什么?你笑得那么开怀,对了,霜儿见着他都失神,他就那么迷人吗?”
我只是为了捉弄一下凤林岐,并没有旁的意思,霜华的身子好着呢,这小子倒是好福气,这样也好考验考验他不是......霜华想着慕容非离对她说的话,不由笑道:“以前也听说过慕容非离的大名,一直以为以谬传谬罢了,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人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物,周身耀着光环似的,令人一见移不开眼睛......”
凤林岐翘着脚往卧榻上一坐:“不提他了,扫兴......那个,霜儿,慕容非离嘱咐我要和霜儿分房一个月,我夜里睡到书房去吧?”
霜华点点头:“神医也是这么嘱咐我的,不过林岐睡书房万一被母亲知晓,不是又要动怒吗?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安生呆在书房呢?万一又跑到这个苑那个坊的,我一个人在房里又孤单害怕。”
凤林岐忙说:“好好好......就睡霜儿身边,我忍得住,大不了多念几遍清心咒就是,不就一个月吗?我忍得住,等霜儿有了身孕,不是要忍一年半载吗?”
霜华听到他说自己有了身孕也要忍着,心里一甜靠着他说道:“林岐,我想去别院里看人挖莲藕,几日前碰上,觉得挺有趣的,一截一截小孩儿胳膊似的,鲜嫩水灵......”
凤林岐一笑牵起她手往外走去......
林昆因和月莲呆在一处别扭,王太妃又嘱咐满九前那儿都不要去,就在府里陪着媳妇,拿一本书看两眼又扔在一旁,瞅着窗外的落叶发呆,听到秋红提了句到园子里逛逛,月莲懒懒得说算了,秋红只得出去,屋里再无声音,林昆憋闷得慌,想找几句话和月莲说,却不知她爱听些什么,悄悄打发一个机灵的小厮到林诚院子里看看。
过一会儿小厮回来在耳边说道,诚少爷和三夫人闹别扭了,正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三夫人呆在屋里缝着什么,二人谁也不搭理谁,林昆想着我和月莲不睦也就罢了,林诚对珍珠该是捧在手心里才对,孙府开头拒了亲事,难道这珍珠对他并无情意,他只是一厢情愿吗?想着起身去找林诚,兄弟二人说说话,再不行找哥哥去,他和嫂子初始也不和睦,怎么如今就如胶似漆的。
出了院门正碰上周姨娘,周姨娘瞅瞅林昆笑说道:“正要去找你,和你有几句话要说,在外面碰上也好,这会儿四下无人,省得去你院子里人多眼杂的。”
林昆笑道:“听娘亲这么说,是有天大的秘密喽。”
周姨娘拉他到僻静处说道:“也没什么事,我呢心里喜爱月莲,总想着过来看看,可月莲怕是只把我当姨娘看,这倒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姨娘,可你们成亲后第二日,刘姨娘非拿着珍珠给的厚礼向我炫耀,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昆挠挠头,想着月莲这几日不冷不热的,心里想她都不把我当回事,何况是我的娘亲,只是这话不好对周姨娘说,笑了笑安慰她道:“这些小事我跟月莲去说,娘亲不用挂在心上。”
周姨娘掸掸他衣服笑道:“我岂是那种小器的人?只是看见你了,跟你唠叨唠叨,跟自己儿子自然说些心里话,昆儿啊,如今成亲了,要为日后打算才是,别再象以前一样没心没肺,过些年再添了儿女,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要你养活,王爷呢家大业大,总不能都指望着他吧。”
林昆拉一下周姨娘袖子:“我知道娘亲是为我好,不过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这些哥哥都早为我们打算好了,只要哥哥不嫌我累赘,我就听他的话,这辈子都跟他一起过。”
周姨娘皱了皱眉,看林昆一脸正经,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说道:“你自忙你的去,我去和月莲说说话。”
林昆想着周姨娘为人一向和善收敛,月莲性子倒和她有三分像,也许说说话,月莲能高兴些,点点头向林诚院子里去,林诚见他进来,惊喜说道:“二哥来得正好,我们浅酌畅谈,成亲前日日在一处,如今怎么觉得好几日没见着似的。”
兄弟二人坐在院子里把酒而谈,谈着谈着都摇头叹息,成亲前盼着成亲,两人瞧着哥哥嫂子无比恩爱,都想象过和自家娘子缠绵的光景,谁知却是烦恼多于欢乐......正相对苦闷时,就听见屋里珍珠的丫鬟燕儿一声惊叫:“哎呀,小姐,针都戳在手上了,血都出来了,怎么净顾着发呆。”
林诚一个箭步冲回屋中,然后就听见他连声责怪燕儿,又嚷嚷着请大夫,珍珠带着哭腔说:“能怪得了别人吗?还不是都怪你,你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诉苦,和二哥说那些让我窝心的话,也不避着我,有意给我添堵不是?早知道成亲后两个人都不好受,为何还要成亲?”
林诚忙低声软语哄劝着,过一会儿燕儿出来关上门,屋里再无声音,林昆一笑起身往外走去,燕儿跟在后面送他,林昆和燕儿旁敲侧击说笑几句,明白林诚和珍珠是因为孙夫人在闹别扭,林昆恍然有些明白,原来成亲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要牵扯两家人,又想到周姨娘刚刚的话,心里又是一叹,他和月莲两人之间尚且尴尬着,娘亲就来说东说西,好在岳父岳母极为明理。
回到院子里就听见周姨娘正说月莲:“我也是闷了过来和你说说话,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没什么,可林昆总归是我生的,你若是瞧不上我这姨娘身份,就不该嫁给庶出的儿子。”
月莲低低说道:“姨娘误会了,姨娘是长辈,我岂会不把姨娘放在眼里,我也知道姨娘是林昆生母,心里自然待姨娘也别人不同,这见面礼虽是一样,还给姨娘做了一套衣裳和鞋袜,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尚没有给姨娘送去。”
周姨娘冷笑道:“我不来你也想不起来,我来了,你就拿一套衣裳和鞋袜打发我,倒真是大方。”
林昆在门口愣了愣,他眼里总是温柔慈和的娘亲,竟也有这样苛刻的时候,想到月莲的母亲待他亲昵贴心,不由进去说道:“娘亲,这礼贵重与否,都是月莲的一片心意。”
月莲瞧见他进来,本以为会受两面夹击,不想他会为自己说话,本来清冷的心泛起一点暖意,朝着林昆微微笑了笑,林昆瞧着她心想她笑起来挺好看的,总能这么笑就好了,周姨娘见二人四目相投,不知怎么心里更不舒坦,站起身掉头就往外走,林昆在身后笑说:“改日我给娘亲送过去。”
周姨娘出了门,心里想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和一儿一女还指望他呢,他却口口声声把那个隔着肚皮的哥哥挂在嘴上,如今看来,只能指望自己了,心下琢磨着去了刘姨娘院子里,只用三言两语,刘姨娘就跳起来说道:“我找那王妃去。”
说着话又坐回去:“王爷这些日子总在屋里,姐姐你不知道,那么个漂亮俊俏的人物,从不正眼瞧我,不知怎么的,只要瞟我一眼,我就浑身发冷心里发毛。”
周姨娘笑笑:“今日却真是巧,刚刚王妃一人回来的,这会儿估计正在屋里歇着。”
霜华在屋里洗净沾了淤泥的手,正笑着沐浴,在池塘里看着不觉手痒,挽起袖子挖了几个出来,两手都是黑泥,趁着凤林岐不备,抹了他一脸,这个爱洁成癖的人,顿时惊叫一声跳出去老远,喊人打来水,拿皂夹洗了又洗,恨不能把脸皮都搓下来,回来路上坐在车外,霜华扯着帘子瞅着他红红的侧脸直笑,走到半路,凤林岐突然喊声停车,对霜华说道:
“受不了霜儿手上和那几个莲藕的味儿,前面就是驿站,我进去沐浴更衣后再回。”
说完也不管霜华应不应,自顾走了,霜华想起他那声惊叫,正笑得开怀,门外传来刘姨娘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叫来绿梅她们,换衣梳妆了让刘姨娘进来,刘姨娘正等得不耐烦,进门就说:“我也知道王妃不待见我,拖着不见给我脸色看,我就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了,林昆林诚如今也成亲了,他们只是庶子,老王爷留下的田产庄子都没他们的份,可他们也要生儿育女养活一家老小,能不能求王妃开恩,让他们出了这王府,早早置了家业安身立命,那林姨娘当初都给一处宅子加田产,他们好歹也是老王爷的儿子,是不是也该多给一些,反正对于王府不过九牛一毛。”
霜华沉吟道:“姨娘说的也有道理,兄弟们再好,早晚是要分家另过的......”
门外有人冷声说道:“我凤林岐的兄弟不同,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刘姨娘身子一抖低下头去,霜华抬头看过去,凤林岐正瞧着她,满面罩着寒霜,双眸里一片骇人的冷意......
43、林昆如何是好...
霜华从未见过凤林岐如此神情,瞅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里紧缩着不舒坦,她一直知道凤阳王的恶名绝非空穴来风,可他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她面前,总是微微笑着,如明朗的阳光一直照到她心底,霜华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恼怒。
刘姨娘早贴着墙根溜了出去,她对凤林岐的惧怕是有由来的,那年他也就十一二岁吧,老王爷新纳一位叫做红荔的爱妾,象极书房中画像上那位美人,老王爷对她万般宠爱,头一日进府问她想住那个院子,姚姨娘纤纤玉手指向王太妃的院子,娇声说道:“就那个最大的吧。”
老王爷哈哈一笑:“好,反正她在佛堂中从不出来。”
红荔住进去后,吃穿用度都照着王妃的排场,因老王爷点头,府中上下只敢在背后悄悄说些闲话,谁也不敢去招惹她,红荔日益嚣张跋扈,挨个欺负府里的姨娘们,轮流让她们前来服侍,终于有一日她踏进了王妃的佛堂,进去后嗤笑道:“堂堂王妃一身素衣形容枯槁,成何体统?怎么能配得上神仙气概的王爷?”
王妃没有理她,依旧捻着佛珠,门外一阵风般进来一位少年,一脚踢在红荔的腿弯处,红荔哀叫着摔倒在地,少年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拖到院子里,命人将府中上下都请来,人到齐时,只见他一脚用力踏在红荔背上,红荔的脸上沾满了土,汗水泪水流成细细的泥渍,平日的妖娆已半分不剩。
凤林岐冷冷说了声打,小厮们犹豫着不敢动手,红荔疯了一般嘶叫道:“你敢打我,王爷回来定为我主持公道。”
凤林岐扬唇一声轻笑,西下的夕阳照着他脸上的厉色,院子里的人都躲闪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耳边传来他的冷哼声:“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些什么?”
院门外传来王爷回府的喊声,凤林岐举起手里的马鞭照着红荔的脸狠狠甩了过去,待王爷听到惨叫疾步进了院子时,红荔的脸上早已血肉模糊,姨娘们开头还觉解气,到了这会儿早吓得闭上眼睛,各自护着儿女,谁也不敢再看,凤林岐瞧见王爷进来,扔了鞭子微笑道:“父王,这个女人竟敢闯进母亲佛堂出言不逊,儿子教训了她几下。”
王爷闻言有些惊怒,待看到红荔又是泥又是血的脸,嫌恶得躲开去说道:“打得好,既是犯了家法,送到尼寺落了发吧。”
从此后王府内上下见着凤林岐无不敬畏,尤其是几个姨娘,再不敢对王妃有丝毫不恭。只是刘姨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几日后红荔娘家找上门来,原来凤林岐并没有饶过她的性命,王爷少不得拿银子打发了这些人,又疏通了官府,因凤林岐草菅人命差点惹出祸端,罚他在书房外跪着,当时正值隆冬时节,半夜时飘下雪来,只一会儿就满地银白,凤阳王在姬妾房中贪欢后睡得死沉,凤林岐待要起身回去,责守的众位暗卫过来跪下说:“王爷有令,请小王爷遵从。”
这时远远过来两个小小的身影,林昆抱着厚厚的斗篷披在凤林岐肩上,林诚递过来一个手炉,在哥哥膝下垫了厚厚的毛毡,凤林岐从小在山中长大,倒不怎么怕冷,此时瞧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家人的关爱和温暖,鼻子一酸搂住他们两个肩头笑道:“哥哥没事,快回去睡觉。”
两个小人儿头一次被仰慕着的哥哥搂在怀中,两个小脑袋靠着他肩头不走,在他们心中,哥哥是翩翩美少年不说,写得一手好字,精诗文博兵书,骑在马上如履平地,又有一身好功夫,最主要的是,两个人都曾撞见过自己的娘亲给红荔揉肩捶背端茶倒水,要冲过去护着娘亲,却被娘亲拦阻,说是小王爷都不得王爷待见,你们身为庶子更不被放在眼里,怎么能再惹他的宠妾。
前几日凤林岐对红荔一顿鞭打,总算解了两人之气,心里对哥哥更为敬佩。凤林岐让他们回去,他们不肯,非要陪哥哥跪着,凤林岐站起身搂着他们两个往自己院子里去,暗卫追上来时,凤林岐森然说道:“昆儿诚儿年纪小,冻着了他们怕你们吃罪不起,若要再拦着,先杀了你们我再去向父王领罪。”
暗卫们无奈退下,林诚和林昆那夜和哥哥一床而眠,睡得分外踏实香甜,凤林岐以前从未怎么正眼瞧过他们,他要护着母亲,防着那些姨娘,又要起早贪黑习文练舞,那夜瞧着他们粉嘟嘟的脸蛋,方始有了爱弟之心,从那夜后,凤林岐亲自为他们挑选文武教习,督促他们读书,详细了解有关嫡庶律法,二人满十六岁,就拿银子为他们置了田产,二人无心入仕途,就放手让他们秘密经商,一则为府里贴补家用,二则让他们历练世情,兄弟三人越来越亲密,相互信任依赖从无异心。
第二日凤阳王早起听到禀报,一笑说孺子可教,招来府中众人,日后府内一应事务无论大小都由小王爷做主,众位少爷小姐姨娘管事都听小王爷示下,凤林岐用心练武写文之余,捎带着用了半年就一切理顺,日常小事都交由可信的人管着,自己只盯着关乎全局的大事,有人贪腐或者营私他都放在眼里,只是以为水至清则无鱼,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做好分内之事,蝇头小利由着他们去沾。
他满十六岁时,父王开始慢慢将各地军政交给他,他方知父王多年经营,不只掌管淮扬以南的军队,暗中尚有诸多势力听命于他,意在帝王宝座,父王染病去世后,皇上本来要收回凤林岐手中虎符,得崔光大相国点拨,淮扬以南军营大半只听命于凤阳王,此事还要长久打算,皇上只得按捺下来,对凤林岐又欣赏又忌惮又提防......
凤林岐默然坐在书房想着心思,刚刚在屋门外听到霜华说的那句话,竟一时按捺不住气恼,待看到霜华清冷冷瞅着他时,方平静下来。他在马车中看霜华因几截莲藕笑颜如花,才半路下马车去了玉琼苑,告诉管事娘子问问姑娘们日后如何打算,愿意嫁人的给足银子,愿意歌舞的送到雅溆坊托付瑶琴,纠缠不走的送到尼寺,待想明白了再打发走,过年前就将玉琼苑关了门。
他靠在窗下坐着想告诉霜华这些,可看到霜华冷淡的神情,心里有些懊恼,这么多年来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何今日这般失控,正懊恼着,霜华淡淡说道:“你不是想睡到书房去吗?我想了想也是,那边都收拾好了,就去吧。”
凤林岐站起身就往外走,霜华只是气话,看他真出了门,要喊他回来,又想起他刚刚的冰冷,心里一阵委屈,你只听了我前面的话,后面的不容我说出口,就认定我要挑拨你们兄弟离心,在你心中我就那般小家子气吗?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对弟妹的爱护之心,你哪里是做兄长,分明比为人父母操心还要多些,就是因为要让你高兴,我选两个弟媳才十二分用心,就是为了日后一大家子人能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在一起。
两个人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屋里都对着窗户呆坐,天全黑下来时屋里也不点灯,晚饭都摆手说不用,霜华和衣躺下等着凤林岐回来,凤林岐躺在榻上,没有霜华在身侧,竟怎么也睡不着,听到子时的更鼓声,想起霜华怕黑,无奈站起身往院子里而去,不想瞧见一个人影出了后门,他看着象是林昆,悄悄跟了上去。
林昆因月莲白日里那微微一笑,再不觉得难堪,月莲静静坐着绣花,他就在窗下看书陪着,待夜里睡下伸手去解月莲衣衫,月莲心里叫苦,前几日因恼他,为了在夜里清静骗他来了葵水,今日却是真的,只得柔声说:“葵水之期没过呢。”
林昆已忍了六七日,听她这么一说,以为她是推托之词,起身穿了衣服摔门而去,绕到后门出来,在马厩中牵了马往织香院而去,没有察觉凤林岐就跟在他身后,待进了娇云房中,娇云刚服侍他脱了外袍,门就被人一脚踢开,娇云惊叫声中,林昆已乖乖跟在哥哥身后疾步离去。
兄弟二人一路走回王府,凤林岐瞧着蔫头耷脑的林昆开口道:“说说吧。”
林昆委屈道:“月莲跟木头似的不说,后来又推脱来了葵水,都七八日不让我碰了。”
凤林岐一敲他的头:“里面都是浆糊吗?月莲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性子又冷清,床笫间能如风尘女子一般吗?你丝毫不知疼惜,她无半分乐趣可言,能愿意让你碰吗?”
说着挠了挠头:“怎么碰上你这么一个笨蛋,做生意比林诚灵了不知多少倍,怎么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唉......一直以为我是当爹的,如今看来我是既当爹又当娘。”
一句话把林昆逗得笑了,下一刻又被他的话说得掉到冰窖里,凤林岐说:“如今府里是你嫂子掌家,回去要怎么责罚你,要听你嫂子示下,她向来最厌恶男子去风月场,我想替你求情,可白日里刚得罪了她,就是被她关在门外才碰巧瞧见你,成亲不足百日狎妓,照着家法是要打板子的,你就受着吧,万一打坏了,哥哥一定请名医为你诊治。”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错字,床笫之还(读音,CHUANGZI),借用读者aa亲的话,“不是床第,也不是床弟,而是床笫”,多谢一字之师:)
44、自此心意相通...
林昆一路越想越胆寒,那么多人怕哥哥,哥哥却怕嫂子,那嫂子定是极其厉害的人物,嫂子过门后府里前前后后每一桩事都足以看出她的手段,正琢磨着,一抬头已到了府门外,他磨蹭着不进去,凤林岐揪着他衣领往里搡他,他瞧着天边的星光突然福至心灵:“反正也没人瞧见,哥哥不告诉嫂子不就行了?除非哥哥也想责罚我。”
凤林岐拍拍他后脑勺:“家法谁定的?”
林昆弱了声气:“哥哥定的。”
凤林岐又问:“为何要走着回来?”
林昆声气弱到几不可闻:“难道哥哥不是出于爱弟之心,陪我一路走着谈心吗?”
凤林岐一笑:“也有这层意思,还有一层就是,若是快马来去,你就可以跟月莲说谎,死不认账,到这儿已过去一个半时辰,你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林昆哭丧着脸:“哥哥,我知道错了,我......”
凤林岐声音一沉:“既和月莲不睦,怎么不找我说?今夜若不是我碰巧瞅见,你早已犯下大错,既做了错事就要甘愿受罚,不是低头认个错就可以算完,你小子给我站直了,呆会儿挨板子不许喊疼,喊一声就加一下。”
林昆硬着头皮挺直了脊梁,此时方真正后悔没在月莲身上用一分心思,懵懵懂懂成了亲,成亲前还去狎妓还闹着纳妾,平日和哥哥还有林诚无话不谈,成亲要做些什么却从未问过他们,那天夜里月莲喊疼的声音此时又响在耳畔,自己仗着酒劲却只顾发泄,第二日瞧着她眼睛红肿,却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凤林岐瞧着他脸上的悔意低低在他耳边说:“我可以打发人去找月莲过来,若她肯为你求情,说不定你嫂子会心软。还有,趁着天还未亮,你受了罚将你抬回院子里,明日一早告诉府里上下你生病了,省得你这臭名声传扬出去......”
林昆刚想表示一下对哥哥的感激,凤林岐接着说道:“那样月莲日后在府里无法抬头做人。”
林昆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想着哥哥说抬他回去,象小时候那般扯扯哥哥袖子:“哥哥不会想把我打残了吧?我还要给咱们家传宗接代呢。”
凤林岐一笑:“咱们家兄弟这么多,传宗接代不是问题。”
林昆还想说什么,两人已到了霜华的院子里,凤林岐瞧着霜华没关门,微微一笑让林昆在廊下稍等,迈步进了屋中,见霜华和衣而卧似在等她,轻柔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面颊,霜华迷茫着睁开眼睛娇嗔道:“什么时辰了?怎么才回来?你这人,好大的气性。”
凤林岐在她耳边说道:“霜儿,白日里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火,我应该听听你的想法才是。”
霜华慵懒靠在他怀中:“就是的......怎么满身潮气似的,打哪儿回来的?”
凤林岐刚说三个字,织香院,霜华腾坐起来怒道:“你一不高兴就得跑到烟花之地是不是?凤林岐,你死性不改,你......”
凤林岐捏捏她脸:“不是我,是林昆......”
霜华一把揪住他头发:“竟然兄弟两个一起去,还有脸说出来......”
凤林岐忍着疼无奈说道:“霜儿听我把话说完......”
霜华大声喊道,我才不想听,说着起身下了床,点亮屋里所有的灯烛,气呼呼在地上转了一圈,到门外喊道:“青竹,青竹快起来,把林昆给我带过来,成亲不足百日狎妓,要家法处置。”
又回头冲凤林岐说道:“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吗?好,今日我把你的那份都算在林昆头上......”
林昆在廊下听到霜华说话不由哆嗦了一下,忙进屋跪下说道:“嫂子,不关哥哥的事,是我去织香院找娇云,哥哥瞧见后跟在我身后把我拉了回来,我甘愿受罚。”
这时绿梅沏了茶过来,霜华喝了半盏才消了气,扭头对凤林岐说道:“叫宁远和静以过来吧,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这四个丫头花拳绣腿的,打在林昆身上怕是挠痒一般。”
凤林岐哭笑不得,到院门外喊醒值守的小厮,到书房那边招两个暗卫过来,霜华瞅了瞅青竹,青竹扭身出了门,只一会儿进来两位男子,霜华冷冷下令:“打板子。”
林昆心里一阵绝望,嫂子没说多少下,难道要打死我吗?两个暗卫瞧着凤阳王站在王妃身后,手下也不敢容情,把林昆摁在一张条凳上,照着脊背结结实实打下去,林昆疼得冒出冷汗,想着哥哥的话咬着牙不敢喊疼,霜华瞅着林昆的脸色渐渐发白,过一会儿脊背上渗出血来,这时月莲进了屋门,瞧着这阵势双腿就是一软。
霜华也不喊停,过来拉她进了内室,细细问她和林昆的事,月莲初始红着脸不肯说,霜华追问之下才一五一十说了实情,霜华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林昆瞧着是个伶俐人,怎么竟这么浑,今日就往死里打,月莲觉得解气了嫂子再让人停手。”
月莲因刚刚提起这几日的事,越说心里对林昆的怨气越盛,听霜华这么一说,当下点头说道:“多谢嫂子为月莲主持公道。”
妯娌二人说着话出来,林昆的后背上的衣服已被血渗透,月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凤林岐急得直跟霜华使眼色,霜华假装没有瞧见,只招呼月莲喝茶,月莲瞧着林昆的后背,耳边是打板子带起的风声,假作镇静喝了口茶,一口茶含在嘴里尚未咽下去,就听见林昆一声闷哼,忙到跟前一看,林昆已双眼紧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