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目光清澈:“无它,情之所动。”

萧景澜恍然,似明白她的话。

实际上,他也是个性情中人,和慕容薇又何其相似?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慕容薇仰头看楚天辽阔,水鸟在岸边栖息飞翔,心中一刹那安静下来。

“你这样的女子,值得世上的好男子专情以对。”

萧景澜轻轻说道。

流水悠悠,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们就这样一起对坐着,静静望着太阳渐渐西下。

许久,萧景澜才说:“若他负你,你还会爱他么?”

“会的。”她说:“我知他也有许多无奈,但知道他是爱着我的。只是,人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圆满的事情。但我再不会陪他走下去。”

萧景澜已明白她的心意。

他不会问她能不能忍耐萧明睿跟别人有了孩子,听到之前他说的话,其实他已经明白慕容薇是个倔强而决绝的人。

她就像收藏了一块水晶,一块琉璃,哪怕那水晶沾染了一块墨迹,她宁愿束之高阁,却再不会碰。

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又怎该承受丈夫的花心?

皇家不适合她,她本该嫁一个宠她爱她,专心对她的人。

她不像其他的女人愿意承受这种事。

“后悔嫁给他吗?”

慕容薇想了想,指着那杯中酒,笑道:“你喝醉了酒,会后悔之前端起了酒杯么?”

萧景澜也笑了起来,是的,他知道自己也不会后悔。

当时品味了酒的醇美,那就是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事情了,何必心中悻悻后悔?

他知慕容薇这话是想说不管结果如何,她亦不悔,哪怕这结果再惨烈。

只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惋惜和遗憾。

“悔当初相见恨晚!有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是你嫁给我,会如何呢?”

慕容薇有些恍惚,是呢,若是嫁给萧景澜呢?

未尝不会幸福。

这男子一直还未成亲,慕容薇对他的深情同样感动,可是,那不是爱。

她自己清楚明白。

“或许会相敬如宾。”她耸耸肩:“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还是喜欢你,从见到你到现在一直喜欢。”

他声音沙哑,目光深情终难以抑制。

慕容薇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有喜欢的人啦。”

最后一句,声音低得很。

“虽然可能这爱情不被人祝福,可是没关系,我曾经那样爱过,就好。”

她声音飘忽而轻柔,像是梦呓。

“没关系。”

他认真地说:“你知道就好,我只是情难自禁。”

话说到这里,也无复多言。

两人对视一眼,许多纠缠和固执的想法便也烟消云散了。

萧景澜喜欢这种感觉。

他还是喜欢她,可是不再有那样焦灼想占有对方的感觉。

此刻,微风徐来,有荷有花有蓝天有美酒,佳人在旁,何必纠结在是否能与对方成为夫妻?

如此,仿佛知己相交,清淡如水,却也隽永终生。

萧景澜冒出一个念头,既不可得成为夫妻,不如终身为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如此,他也释然了。

他也知道,她即便跟萧明睿决裂,也不会选择跟自己走的,也不会爱上自己。

慕容薇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不谈俗事,两人谈玄论道,萧景澜见识广博,说些游历时遇到的趣事,倒也相谈甚欢。

可是这二人相谈甚欢,那边厢可是苦了跟着他们的人。

初晴一头雾水地看着远处在说话的两人,愁眉苦脸地说:“王妃要说到什么时候呀,这要是被人…”

虽然瞧见两人只是在说话,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可是这样孤男寡女的,似乎也十分不合适。

王爷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气炸了?

想到这儿,绿儿也是不安得很。

虽然她跟侍卫解释了几句,但看对方的样子,虽然表面答应了,可显然不以为然。

绿儿柳眉堆起,心道:王妃啊王妃,这跟王爷制气呢,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啊。

这么想着,便是仔细瞪大眼睛盯着前面,生怕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好在慕容薇似乎听到了小丫鬟的祈祷,终于在日暮时分停止了谈论。

当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碧蓝的湖水染上层层鲜艳的霞彩,动人心魄。

绿儿如释负重,忙招呼船赶紧过去接人。

两只船靠近,船头碰在一起。

慕容薇回了船,转眸却道:“若无事,不如到庄上做客?”

绿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妃。

萧景澜翩然而立,笑得灿烂:“可有佳肴?”

“自不会少了。”

“如此,我也却之不恭了。”

待船转过来,两船并行,绿儿小声忧虑地说:“王妃,您怎方便招待一个男子到庄上住?”

“不必担心,我现在住在东园,西园还一直空着。”

绿儿无奈得很,王妃往日不是很注意这些的么,现在怎么反而竟不在意了?

虽然萧景澜住在西园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不是让王爷听了生气么?

绿儿还不明白慕容薇为何要如此做。

她以为慕容薇是故意气萧明睿呢。

要是慕容薇知道她的想法,定然嗤之以鼻。

她还不至于如此浅薄。

现在不过是抱着悲观的想法,不想管什么礼教的事情,只想做赤诚的自己。

她跟萧景澜清清白白,别人作何想,她又何必在意?

何况,萧景澜很快就要成方外之人,做道士去了,既如此,更不用在意了。

上了岸,慕容薇一路和萧景澜谈论着这里的景色,美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自在了,待回到东园,诸人见慕容薇带了个美男子回来,都是惊愕不已。

虽知道对方是个王子,但还是难免有些异样的目光。

慕容薇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是仿佛在跟朋友家人相聚。

晚上,她便萧景澜用了晚餐。

慕容薇喜吃田螺,萧景澜见到这道菜也是笑道:“原来粗茶淡饭你也甚是喜欢。”

慕容薇叹道:“我本就是小门小户出生的,什么吃不得?”

前世她就是个平民,今生虽生在富贵中,到底一些习惯难改,比如一些王府中,皇宫里的菜她就很难吃得惯。

什么雀舌羹,取了上百只雀的舌尖用珍贵材料炮制,未见得多好吃,不过讲其珍奇。

慕容薇对此不以为然,她爱美食,但并不讲究珍奇。

过去的恩怨

只要好吃便可。

萧景澜以为她是自嘲,哪知道她的想法。

如此,也算是千百年的代沟了。

晚餐过后,萧景澜也知不好多留,虽然他不是在乎礼教的人,但人在俗世,哪能不受影响?

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承担风言风语,便是告辞去了东园客房暂住。

东园少有人住,在慕容薇回来后便着人打扫一新,换了新床被。此刻夏夜倒是凉爽宜人,也不失为一个好住处。

萧景澜借着月色欣赏这院中清奇的布置,心中喟叹,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样的夜晚,也难再得。

望着天上明月,一时萧景澜也是心中惆怅。

虽言之与慕容薇终身为友,不过是因为求夫妇不可得罢了。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缕箫声不绝于耳,似惆怅,似徘徊,几多深情。

终至于渐渐洒脱轻扬,在惆怅中满载着空寂辽阔,对未来,对生活的憧憬。

慕容薇在东园听得箫声,许久后自言自语道:“你放得开,我又几时有这般洒脱呢?”

第二日一早,慕容薇早起喝了杯水,出了门沿着山道爬山去看日出。

夏日的太阳出得早,慕容薇上山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绿儿跟着她一道上山,清晨草叶上聚满了露珠,慕容薇脚踩着鹿皮靴子,不担心鞋子被露珠沾湿。

沿着蜿蜒的山道而上,山道两侧树木茂密,林间鸟雀啾啾,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山林间,似梦幻仙境。

山风清爽,呼吸一口都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到了半山腰的竹亭,这简陋的小亭子是村人用竹子搭建的,翠绿的竹竿经历风雨侵袭,仍旧呈现碧色。

慕容薇静静地等在这里,只是看着远处天际东方既白,鱼肚白渐渐染上了霞彩,一轮旭日初升,朝霞万丈。

“武当山的朝阳可为一景了。”

慕容薇回眸看着萧景澜,笑道:“那你以后岂不是可以常常得享美景?”

绿儿上前道:“主子,你要不把披风披上,山上风大。”

说着睨了萧景澜一眼。

萧景澜心中但觉好笑,正想说什么,山下便远远有人大呼小叫地跑上来了。

是萧景澜的小厮,从靖王府过来的,满头大汗的样子。

萧景澜蹙眉,上前问那小厮,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反正等萧景澜再回转过来时,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怪异。

慕容薇不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脸上的表情似如释负重,又似乎带些迷惘。

萧景澜叹了口气:“家里来人,说王妃病重,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大夫说撑不了几日了。”

慕容薇怔了怔,她知道靖王妃的情况不太好已经是这两年的事情了,时好时坏,怎么,现在是真的不行了?

“节哀顺变。”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景澜自嘲地一笑:“多谢。”

他没有动身回去,只是径自坐在竹亭里。

许久未曾言语。

慕容薇打发绿儿回去准备点早餐过来,绿儿不怎么乐意,把王妃一个人留在这儿,那怎么行!

萧景澜看向她,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什么,我过几日就要去武当山当道士了。”

绿儿顿时大窘。

到此刻也是心中很是不好意思,既然萧景澜这么说了,那她也不用太过担忧了。

好在人家是方外之人了。

靖王府的那个小厮还在远处歇息,等待主人吩咐。

萧景澜默默望着天边初生的朝阳,许久才道:“看来,我还要在京城盘桓几日了。”

慕容薇明白他的意思,若是靖王妃去世,少不得要为其办丧事守孝。

“你有话想跟我说?”

萧景澜沉默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此刻能跟你说什么。有些事情堆积在心里太久,一时间竟不知的从何说起。”

“你恨靖王妃,是么?”慕容薇挑眉,“我知道你靖王府的事情很是复杂。”

萧景澜苦笑道:“原来却被你看出来了。”

他望着初升的旭日朝阳,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心中很是不满,一直以来,我都无法忘记当初我母亲为什么而死,我又从小受过怎样的罪。”

“这事情说来话长,还要从我还没出生说起。”他顿了顿道:“我亲娘是我父亲的原配,那时候父亲还不是靖王,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在战乱中从军立了大功,后来先帝登基后因功封为靖王。那时候先帝想要把幼女安乐公主嫁给我父亲,欲让我父亲休妻再娶。我母亲本来只是小吏之女,家族无势力,若不是我父亲坚持拒绝,只怕也只能黯然被休。谁知道我母亲在生我时血崩难产而亡。后来先帝便还是把安乐公主嫁给我父王为妻。一年后安乐公主生下了我三弟萧景钰,当时大哥已经七八岁年纪,有一段时间大哥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原因险些丧命,若非大哥命大今日早已不在。父亲生怕大哥出事,加上大哥是长子,他出外征战时便将大哥带着在身边教育,以便将来继承家业。”

慕容薇挑眉,这情形也十分明白,后妈来了容不下前妻所生儿子,这是要为自己儿子铺平道路么?

“当时天下初定,四海尚有叛乱,父王常年在外,只有我在公主跟前养大。我六岁那年尚且顽皮,既不读书,也十分调皮捣蛋,顽劣成性。当时因为父王受了重伤回京休养,大哥和父王一起回到家中,时年大哥已经十四岁了,按礼制,十五就该请封世子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年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日我跟大哥玩耍,下人备了饮品,我调皮之下喜吃糖,偷换了大哥的饮品,谁知道吃完那酸梅汤之后,便开始不适,过了五六日,便开始发病,每到晚上便浑身剧痛,全身骨头像是折断一般疼痛,请了无数名医,终是看不出所以然,只道是怪疾。”

慕容薇看向他,见他表情平静,可是那平静的表情之下却掩藏着刻骨的仇恨和杀机。

“现在已经不痛了。”他微微一笑,表情有些诡谲:“那痛苦我永生难忘。我受了这苦几个月,几乎要痛死。直到有一日,我偶然偷听到公主和身边的嬷嬷说起此事,原来是公主下的毒,这毒是从西域传来,十分罕见,她从别人那得到一包,价值千金,没有解药。没想到本来下给大哥的居然被我给吃了,公主十分懊恼。想要找那当初的卖药人么,却也无从寻找。我也是才知道,当年母亲难产血崩,是被公主买通了产婆和母亲身边侍候的人做了手脚,偷偷在母亲生产后下了带有红花的汤。”

慕容薇悚然,他漆黑的瞳眸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弧度,那绝美的侧脸有些扭曲。

“我那时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本来我是不相信的,怎么会呢,对我那么好的公主怎么会是害死我娘,还要害我哥哥的人呢?可是听公主的话,她还想再用那毒药给大哥下药,这样的话就可以对外面说是大哥和我都得了遗传的毛病,传至我们母亲的病了。可惜,老天开眼,没让那毒妇得到。”

他转眸看向慕容薇,“这样的女人,我该不该恨?”

“她的确太狠毒了。为什么?她是公主,地位尊贵,就算你三弟得不到亲王爵位,但也是郡王啊。”

“她恨我娘。”萧景澜冷笑道:“谁让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母亲只是个民女呢,她深爱我父亲,却得不到父亲的爱,这么多年说是相敬如宾也差不多。父亲一直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觉得是因为安华公主和外界给母亲的压力太大,让她郁郁而终。她如何不恨我母亲呢?害死我母亲,还要害死我们兄弟,这样,这个家也就都是她的了!”

太阳照常升起

慕容薇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

萧景澜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一切都过去了。虽然她的心很毒,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她是不是高高在上,现在的她一样只能成为一个可笑的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等死的人。”

他想起那年他得知这些事情,在他幼小的心灵中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在那晦暗的时光里,他曾经像个没有希望的幼兽,躲在暗处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