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房出身商家,朝里的大臣们都是士为尊的人物,因此阿乾需要大力抬高她母家的地位.

但是唯一有份量的张皇后却是当今太后的眼中钉.

所以阿乾微笑道:“不用了,她肚子里的龙种足以当得起这种封荣.”

太后也忌惮他会抬出张皇后,也不再说什么,只道:“皇儿看着办吧!”

其实她忌讳张皇后这件事人尽皆知,何必再试探他一次.

菊有英

九月末,御湖旁,垂烟柳边的桥上.

宫人依次捧着黄金、白银,金茶器,银茶器,银盆,各色绸缎出宫.

不知站了多久,阿房快步走过.

纳礼是送与周氏双宜的请期.

阿乾忙道:“你的茶礼要不要送去岳父家.”

“不要!”阿房皱眉看着他“吾父有子足矣.何有我这个女儿.”

走走停停,阿乾似漫不经心地扶着她走路,却偷眼注意她的脸色.

阿房转到一处殿时,发现那里了植了大片的琼花,旁边的花室里尚有吊钟海棠,合抱的望春玉兰.

阿房刚要蹲下去看琼花枝,阿乾慌忙上前去拉她“这是潮地,不好蹲!”

“我想十月后住在这里.”阿房任他扶起后,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里的宫殿离他住的延辉殿有点远,阿乾不太情愿,但又不敢拂了她意思,只得呐呐地道“春夏两季还好,秋天的话,芳草化为薪,等到了冬天,这里更是一片萧瑟.”

阿房看了一下周围,不到十月,有些枝头己是光秃秃的灰黑.

她抬手掐了一朵四季海棠刚要戴上去,阿乾又拦住了.“不好看.”

阿房沉默半天,低声又道:“我本来就不好看.”她孤傲地抬起头,脸色苍白.

阿乾把花丢在地上,慢慢抚摩她的头发良久,“我说的是你摘的花不好看.”

傍晚,比周双宜早进宫的锦妃进了延辉殿.

她额前的累累珠玉璀璨的能将人的眼催花,坐在辇上打量一下阿房的住处,倨傲地微一扬头,便见五彩光流转.

延辉殿的内侍唯唯诺诺,一边却派了人飞传给了官家.

急走过来的阿乾皱眉:“怎么来这里了?”

锦妃看见他没对自己的妆容眼前一亮后吐了吐舌头,忙下了辇来,表情顽皮又狡黠,让人觉得活泼俏皮.道“刚好经过,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房贵仪.”

还是免了她们的见面好.

阿乾微笑道:“她怀了身孕,精神不太爽利.”

锦妃俏皮地笑了一下只道:“听说她是张皇后的侄女.”

“下次不要说了.”

张皇后是太后的心头痛.

锦妃点点头,道:“不过我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看看她也好?”说完她又好奇地探了探头看着门内.

既在一个宫里,日后终需见面,况且他今天在,肯定会稳妥些.

阿房开始穿着宽松的罗衣,或许睡了一觉后,她的眼就如洗过一样,清澈平静.

大约有外人来,她到了殿前迎接.

锦妃看着她略显笨重的身子有些好奇:“是不是怀孕的人看起来,都像粽子一样.”她在阿乾的耳边低声道.

“你冬天穿得笨重不但像粽子,而且像熊瞎子.”阿乾随口说.

站在一边的阿房神情木然,对他们的谈话好像毫无兴趣.

阿乾让人扶着她坐下,阿房一坐又是低头,本来床上放了几本书,不过她没看,只是慢慢拈线又开始绣东西.

“她太木讷了,不如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我一个人住有点寂寞.不过她那么安静,可能有她无她都一样.”锦妃捂嘴轻笑.

阿乾抬头看她,没什么表情地道:“她以后会是贵妃!位份尚在你之上,表妹以后要谨言了.”

锦妃微微怔愣,然后道:“可她是张皇后的侄女,姑母会同意吗?”

听她这么直接把禁忌话题提起.

阿乾再不说话,似乎连说话都疲倦.

锦妃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不敢再说,只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隐见手上的青筋.

然后她有些颓然地起身告别.

叫人送了锦妃出去.

阿房在他的身边坐下,问:“你的表妹?”

“一个小孩子,”阿乾回答,只觉得莫名惆怅,心下不由苦笑.“不用在意.”

“比她的姑母差多了.”她脸上有点微汗,一头青丝有几绺散落在额前,“差不多十月了,还觉得热.”

阿乾起身,亲自取过绸巾,帮她擦拭.

阿房也不推辞,道:“不过我也问了人,有身子的人都会比平常人热.”

晚上,阿乾该去锦妃那处.

阿房坐在窗前看书:“怎么不用去你表妹那里吗?”

看她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笑意,阿乾毫不介意地笑道:“没事,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她进宫,不过为了让你顺利进宫,所以不得己才让她进了宫.”想了下,他自己笑了起来:“还说自己是皇帝,其实也身不由己.”不过谁会对一个小孩子感兴趣.

外面的风从窗缝间漏进,阿房的发丝在额前轻飘飘地摇曳了几下,她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烛光间隐约暗淡.

阿乾在几上拣了个咸饼递给阿房,阿房咬了一口,似乎不喜欢,阿乾顺手咬在自己的嘴里.

宫人送了一碗安胎药过来.

苦苦地味道,阿房刚要喝下去,阿乾却接了过去,自己淡淡地尝了一口后吐在手帕上,叫人拿去给太医闻.

不一会,一张证实药无恙的纸条递进来后,阿乾才叫人把保温的药让阿房喝下去.

“何至于这么严重?”

阿房不禁失笑.

阿乾听她如此说,不由开颜笑道:“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不着紧不成.”说完他侧过头,示意宫人送些小食进来让她慢慢用点.

自从四个月后,阿房喜欢半夜起来吃东西.

但阿乾只要与她在一起,每夜在手摸空后,都会惊醒起来,到处寻她,有时在帐外看到她身影,或者听到她的脚步声,或者还在自己身边安睡,才会放了心,重新睡下.

所以他很迫切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将会成为阿房在宫中的绳索.

阿房轻轻叹息一声,一时觉得,他正是自己那前世冤孽.

“你怎么叹气了?是不是孩子在里面踢你了.”

阿乾关切地问道.

“只是觉得热.”

阿房站在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宫阙楼台——“这宫里的空气,也比外面热.”

她轻轻拂去发间的汗水,想起锦妃临走时那抹冷笑,不由微笑.

阿乾耐不得殿中暗淡,示意宫女将烛火剔亮,扫视着明亮的寝殿,他才松了口气.

太后殿中,锦妃坐在太后的右侧,而太后端坐在正中,她环视了了一下众内侍后,眉眼中蕴含了笑意,听他们一一细读皇帝大婚那天的行程,一片喜气逐渐弥漫在殿中.

锦妃却在旁边听得心中犹如打破了五味罐,她强笑道:“姑母,那天会很热闹吧!”

太后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要想做后宫真正的主人,就要受得起煎熬.”

锦妃咬了唇,逼出一道婉约的微笑,“谢谢姑母的提点,我记下了!”可端着茶盏的手,却将杯沿握得紧紧.

太后瞧了一下她的举动,叹息着还想说什么,旁边的侍女却笑吟吟道“太后,锦娘子也有按照您的吩咐先去瞧了房贵仪.”

锦妃不听还好,一听似乎有些黯然,眼中闪过深深的悲哀“但是表哥不领情,还说房贵仪日后是个贵妃主子,要我日后尊重她些.”

仿佛充耳不闻,片刻后,太后才款款回道“她怀有龙种,若第一胎是位皇子,莫说是贵妃,就是宸妃她也当得起.”

锦妃听后,心下又是一阵酸意,但怕人看出,便生生敛住了.

“进宫不是享福的.”太后瞧出其中奥妙后冷笑,“是受煎熬的,你熬得过了,莫要说贵妃,就是我这玉座,你也坐得.”平淡的声音自有不言而喻的惊心动魄.

锦妃头上的凤钗颤巍巍了一下后定住了,似有点不解.

太后见她仍是懵懂,轻叹道:“到底年轻了些,回去好好想想吧!”

锦妃心下思索.你熬得过了,莫要说贵妃,就是我这玉座,你也坐得.这句话,她想得云里雾里.

不过皇帝十月大婚将近,锦妃越发关注妆容,一日梳妆完毕,去了太后殿请安,太后打量她一番,笑道:“我儿这发样梳的好,看得人眼前一亮.”

锦妃叹道:“我戴的东西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前一天来的贡品,好的都归了房贵仪.”语罢,鼻中竟有些酸楚.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适才的笑颜瞬间消散,皆屏息凝神静待太后的答复.

太后却笑道:“看她小家子气的,宫中能少了这样的东西,要你从娘家里带吗?”语罢,吩咐人拿出几盘珍珠等首饰出来,让人给她带回去.

显然没料到是这结果,有些略有脸面的大宫女有的将脸略转到背面,有的咳嗽.仿佛都在掩饰笑意.

或许是有几分赌气,锦妃紧绷着脸,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所谓贡品一事,却在阿乾过来后,上下打量盘里的饰物后,笑道:“母后,这些番珠都不爱吗?儿子可是全部送你这里来了.如果全给了表妹,其它地方可都是没有.”

锦妃闻言脸色遽变,敛去笑容,遂低头不敢再开口.

太后拿了纨扇掩口,惊讶道:“全部在我这里了,房贵仪那边没有吗?!”

阿乾点头道:“这些珠子都是难得一见,自然要全部给母后,若是嫌看絮了,再分赏给人也不迟.”

太后深以为然,微笑转头问锦妃:“分一半给房贵仪如何?”

敛眉低首的锦妃,一下跪倒在她的面前,道:“但凭姑母作主.”

剪绿时行

阿乾冷眼看着锦妃有些狼狈的动作.

怎么这样的眼光竟会令人有窒息的感觉…

锦妃的眼里,无法掩饰的怨毒,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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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于御桥上悄声中缓缓穿行,时而佩饰铃铛响,时而逶迤着朦胧身影,那所经之地,无一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女人香.

这香伴着两岸宫灯荧荧的照拂下,让人生出醺然宁静之意.

阿房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双手握住的一件小衣服,在不动声色间支离破碎,宫里的纳后的荣喜,仿佛与她毫无干系,只那一道男音,像惊雷一般在冥冥中继续着,——

那是无可回避的宿命!

“贵仪娘娘!”宋从平的语音中,满是无法排谴的酸涩意味.“愿娘娘平安生下龙子.”

一道轻语,在瞬间穿透静夜,直直袭去她的胸口.

阿房于浑噩茫然之中,身子差点随风飘摇.但胸中涌起一道荒谬的感觉.

明明他才是孩子的父亲.

从此却要跪在自己孩儿的膝下.

窗外有飒飒秋风掠过,发出清鸣的声响,她站在御河边茕茕孑立,仿佛很快被水色溶入一滩,随时都会消逝殆尽.

这时碧波盈盈之岸,一道身影悄悄来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阿乾走近问道.

阿房仍旧祈静静伫立紧紧的掐紧自己手心,直到鲜血沁出,仍是浑然不觉.撕毁的小衣服片片飘到了地面.

“到底怎么了?!”阿乾心中隐隐知道不对劲,他把阿房搂在自己的怀里— “说出来吧!如果是衣服不好,我让人去新做.”

却见阿房缓缓抬头凝视着阿乾,心中的撞击,如激荡的块垒,身子为之颤栗.

少时明月今日光…

可是今日它们又怎识得她心中的百回千转?

看着这清秋河泊, 茫茫噩噩,掩盖了多少镜花水月…

从平!!

为什么我们会落到如此的地步.

儿不儿,妻不妻,父不父!

是他--阿乾!这个男人…突然腹中的生命,心惊胆战的跳动,终于惊醒了她.

阿乾的眉微微皱着, 最终,却什么也没问.

“起风了,回去休息吧!”

半晌,他才说出这样一句.

阿房镇定自若,微微一笑,“我想多站一会,因为今天宋从平送了皇后像进宫,我遇见他了.”

阿乾眼中波光闪动,寒意突然涌上胸口.

阿房一转身,却发现他站定,睁着那对在幽蓝闪着反光的眸子看她.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

此时御河对岸传来一阵女子的笑闹,阿房回头看见河里的水汹涌澎动,与岸上的石头互相碰撞,撞出刺眼的水花后四下迸射.

阿乾想着往事,不由微微笑了出来,说道:“记得第一次遇也是这样的天气吧!”

“那时是冬天!不是秋天.”

阿房进宫后仿佛第一次正视他.

很奇怪地,阿乾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下“可是都一样的冷.”他像个小孩子似的辩解.

“是有点冷.”阿房点头,说:“我记得第二年的生日也遇到你.”

“我们第一次出去居然没有带钱…出宫那会,为了和你出去玩,我还把守宫门的都知骂了一顿.”

阿房脸色暗了一暗,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但那年的烟花在面前慢慢浮现,变幻出大片大片艳丽的颜色.

阿乾低声问:“难道那些记忆在你心里都烟消云散了吗?”

没有,可也不曾记得多少?

“我比他先遇见你,我比他更早喜欢你!如果不是母后那年把你全家赶出了京城,我相信,你会愿意站在我的身边.”

心里有些东西慢慢地涌上来,阿房默然良久,仿佛在难过,她也真的在难过似乎还抽搐了一下嘴角,然后心里冷笑着想:他说得都对!可也是那年,她就绝了所有对他的念头.

天意不过如此!

但是,想到那年的事,她的心情变得抑郁,还是没有说出来.

阿乾终于淡然一笑,想必也有点得意,唇角微些上扬.

为了肚里的孩子.

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阿乾看她神情,知道她意有保留,却也没有多问.

他扶她缓步向延辉殿走去,“这里水气大,风又凉,以后不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