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内去,她却没有睡,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任凭黑暗淹没她的轮廓.
因是赤着脚,悄无声息徘徊的她像极了一缕幽魂.
阿房明明就在他眼前,却遥不可及.
看见他,阿房好像才想起来似的,“我饿了.”
听那一句,心里突地一跳,散去了层层的烦忧.
心不在又如何,但是她的人在,看得见,摸得着.
人应当不要太贪心.
空荡荡的殿内,就他们两人坐在桌子对面,一起拿着筷子用膳.
旧时人,旧时窗,任她扮演无常,他也愿“孤芳自赏.”
阿乾轻声问:“吃饱了没有.”
她随意点下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阿乾轻轻伸手去,把她的手抓入自己的掌心,阿房睁开眼看他然后把自己的手,慢慢地抽走.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阿乾抱紧她,贴在她的耳边厮磨,轻声道:“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和你慢慢磨.”
阿房没有应,神情木然.
阿乾抱着她坐下,把桌上的手绳拿进她的手中,阿房低头玩着,不再看他.
阿乾看她的手指上下翻飞出了很多样子,像幻影一样,不由出神看了好久.
“这么多的花样,我好像没有看见别的女孩玩过.”
阿房抬头看他,道:“那是因为你见得女孩少.”
阿乾微微怔愣,然后道:“宫里有很多宫女.”
她再不说话,似乎很疲倦.
沉默了好久,阿房突然道“我的珠子呢?”
“不知道!”
阿房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
阿乾却因为她脸上的平静,而一下子愣在那里.
阿房漠然地回身倚在床边.
未挽起的黑发,水波一样在她的身后散开.
八月,文极殿落成,阿乾过去看.
这是他亲政后新起的殿,大约也是将来面见状元的地方.
其实里面与皇政殿并无不同.
陪他进来的还有元王,周相公.
“皇上也要大婚了,延辉殿也该尽快修饰一下才好.”
阿乾抬头看着坐在梁上描金绘画的工匠,担忧地道:“可这样一来,殿中会有搬动,到时惊动了胎神该如何是好?”
“房贵仪吗?”
周相公皱眉看他,婉转说道“按规矩,贵仪主子不宜再住延辉殿了.”
阿乾低头微笑:“皇嗣要紧,原本她就是在延辉殿作的胎,所以胎神也在哪里,不得移动.”
元王拈着胡子大笑道“皇上第一次纳妃妾,如今正是如胶似漆,哪舍得让她挪啊!”说着他大约想起了什么,一掌又拍去周相公的肩膀道“怎么样,怕她抢你女儿的风头啊!哈哈哈!以后宫里的女人可不止房贵仪一个呢.”
周相公脸皮一红,约摸是觉得难为情.
文极殿不大,也逛不了多久,想起阿房,阿乾很快送走他们,马上回延辉殿去.
可能是脚步太快,在转角处远远地听到了元王的嘲笑声.
回去时,阿房正在低头绣着鞋子,用牙咬掉线后,她将鞋子举到眼前看,眼睛里的水雾欣喜地波动.
她转头,瞄到阿乾站在门边盯着她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把鞋子放进桌面的小篮子里后,再拿出一块布.
阿乾到她旁边,翻出篮子里面的小衣服,小裤子,因不知是男是女,阿房另外做了一支漂亮的头花,上面拖下粉色的小流苏,颤颤地可爱.
阿房指指它,淡淡地道:“放下吧!我粘得不好,很容易散掉.”
阿乾劝她道:“那么劳神干吗?叫别人去做吧!”
“等你大婚以后,”她冷笑道,“女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有人还容得下我吗?别说是使唤人,可能连朵花都摘不得.不如趁现在多做点,以后我孩儿用的东西也有了着落.”
“我像是那种贪新厌旧的人吗?”
阿房把篮子拿走,留他一个背影:“后宫的事,你比我清楚的多,有时候我宁愿你现在就把我母子俩弄死,省得我以后不知被人悄无声息埋在哪个角落里.”
她说得极是,女人都是小心眼,而且记性很好,所以阿乾不愿意给她脸色看.
倚在窗边继续缝小衣服的阿房问:“听说皇上十月就要大婚了,干吗不去忙呢.”
有点逐人的味道,阿乾并不介意“没事,有人在做,反正我也没有心情.”想了下,自己也觉得有点事不关己:“我一直喜欢你,所以对其它女人的事都不上心.”
她低下头漠然无语.
终于抬起阿房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我去拿点做小肚兜的绸子料.”大约做活累了,气息有点不均匀.
阿乾也站了起来,“一起去吧!一个时辰后,我要处理政事,可有晚上会晚点回来.所以我想多陪你点.”
“不用了,你还是快点去忙吧!”
阿乾拂掉她面前的小篮子,打横抱起她放进帐子里.
这么纤细的手,怎么推得动他的肩膀.
粉紫色的外衣落下了地.
阿房抓着自己的衣襟,抓得太紧,皱成了一朵扭曲的菊花.
阿乾俯头去亲吻她的手,一记清脆的耳光在他的脸上响起.
阿房还要挣扎的时候, 阿乾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地道:“好了,好了,小心动了胎气.”
只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在他身下响起.
吻住她的唇,将那声音淹没,用舌尖去温暖她的身体.
阿房手指看似痉挛,其实悄悄摸去了枕下.
“不要偷偷摸摸的,想我的命就拿去吧!”正在与她交颈的阿乾呢喃着道,另外一只手慢慢把她拿刀的手引到自己的心脏.
梨花香
“听!这是它为你跳动的声音,如果你不要它的话,现在就让它停止吧!”刃锋渐渐地没入肉骨,
阿乾低头看,阿房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纷乱的长发遮住她的双眼,她的嘴唇.
可是她举刀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放下.
那些血珠子落在她的胸口,鲜红的触目惊心.一片洇郁,艳红一样的诡异.阿乾轻轻舔去,“别让它们脏到你的身躯.”
那把刀坠在床下,响在他的耳边.
红色浸染过得嘴唇,浅浅地分开,惊喘.阿乾气息突窒,只盼着自己也像她的舌尖一样陷进去.
可惜阿房的双眼扭曲空洞,似没有一点光.
阿乾伸出手去,穿入她的指缝,交缠着十指.
他们以后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是夫妻,即使她推开再推开,也有足够长的时间拉住她,抚平她内心的隐痛.
模糊的疼痛中, 柔若无骨的□于迷离的痉挛中重重绽放.
此日,这般的缱绻恐怕终生难忘.
直到平息,外面的敲门声起,在穿透耳朵的响声中,看到阿房她安静地蜷缩在床上,阿乾轻轻拨起她的耳垂,温暖而柔软和他的手相依在一起,疲倦还在四肢百骸游走,闭上眼,将头埋在她的耳朵边上,闻着她身上的暖香,好像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没有任何危险,睁眼便是美好而干净的明天.
在这样的失魂中,阿乾贴在她淡淡潮红的脸上厮磨,“还有半个时辰,我们说会话.”
阿房的头发松松地垂在半边脸上,漫不经心地移开自己的身子.
阿乾微笑,把手枕在自己的头下“是女儿的话,除了粉红色,粉紫色也极好,女孩穿上后像蝴蝶兰一样惹人怜爱.”
阿房没什么表情地道:“如果是儿子的呢!”
阿乾趴去她的身边,“儿子不好.”
她微微怔愣,然后没有说话.
阿乾想她一定是个好母亲.所以应该原谅她.
他又给她解释:“因为是皇长子,所以一举一动都有专人监视,而且等他长大一点也会抱去别宫学习国策,五程文法和武艺.我也是这样过来.”
阿房转头看他,脸居然飞上了一层薄薄的胭红.
阿乾拥她入怀,阿房依旧一样的安静, 但他想,她心里头一定是高兴的.
他也高兴,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以后一定会牵绊她的脚步.
到门口的敲声再度响起,阿乾斟酌着道:“听说怀孕的人不宜动刀剪,以后还是不要把刀子藏在枕头下.”
阿房静静地躺在那里,正午鲜亮的太阳好像在她的眼睛流淌,仿佛代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乾这才下了床,想要欣悦地伸手摸摸她的脸,可是手没办法伸过去,他唯有高高扬起自己的手拍了两下.
鱼贯而入的宫人忙不迭地替他着衣,送他出去.
出了殿,辇驾过高墙边的宝榭层楼,流水御桥,半夏生后的小暑温风至,隔水送来,交错的新唱词,恰似生在慵懒的梦里.
母后日日笙歌听乐,不再直接参与政事,可是如果没有阿房,阿乾的理想并不是这个天下,可仅仅几年,他就已经完全改变.
只要阻力还在,不但他的爱情也许想要的东西都会保不住.
阿乾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威胁他.
就像大婚一样,明明应该是阿房穿着凤冠霞帔坐在红通通的床上等他揭盖头.
可是大家都在迫着他,迫着他联姻自己不情愿的人.
当时如果不是为了这些被迫的痛苦,或许他还是那个趴在窗台等待着见阿房一面的少年.根本不会想要独揽这个大权.
到现在阿乾还是没有把所有都握在手心,但他不允许有人再拆散他与阿房.
去了皇仪殿,阿乾马上吩咐内都知增加延辉殿前的御卫来.
“特别是十月和十一月过后,房贵仪怀有身孕,一定要静养,如果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内都知应了,刚要转身,阿乾又叫住了他,“若是太后来了你拦不了的话,一定要提前跟我说.”
晚上他回延辉殿时,那里一改以往的漆黑一片.
阿房一直专心地在灯下缝着鞋垫,下午阿乾派人送去的小衣服小裤子小鞋子装了好几大箱,其它用品,墙角都堆不下,堆了一层,又再堆了一层.
“东西还不够用吗?”
阿房看也不看他,道:“无聊,自己做着玩.”
阿乾把篮子里面的东西又倒了出来,阿房也没有多理会他,随手就把鞋垫一放,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放了下来.
篮子里面倒下来的东西有鞋面,也有像巾帕一样的东西.阿房坐在旁边梳妆,却故意抬头看房梁,阿乾凝神盯着鞋面,她却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祥瑞的蝙蝠从那些细碎的光影中展翔,飞在风里迎福.
“我喜欢鹿.”阿乾找个话题提.
“它的脖子太长了,要倒着扎.”她淡淡地回道.“十月就是您大婚了.这宫里什么都没有我的,唯有一针一线,才是我的心意.”
阿乾放下鞋面似乎没其他的话可说,唯拿起巾帕,看扎染在上面的石榴.
暗红的石榴在帕子上成形般袭来,把半边帕面湮染成欢喜的笑脸,融化不开,盈了满心的甜醉.
沉默了许久,终于阿乾又开口道:“绣上葡萄水灵灵的也不错.”
她冷笑道“这帕子我也送人的.”
“自己用不好吗?”
阿房给他一个背影,说:“石榴和葡萄都是多子多福,可我没听说过在宫里的人能多子多福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虽是实情,但阿乾听得剌耳,这让他想起很多事情.所以他低声道:“让外人听了可不得了.”然后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阿房没防备,下巴撞在他的脖子上.
“不知胸口的伤有没有撞痛?”她轻声嘟囔.
没料到她这样说,阿乾笑了出来,低声在她耳边道:“不碍事,我最喜欢你今天中午恶狠狠的样子.”
她却不喜欢这样的话“如果你不那样…”
“我怎么样了?”阿乾在她耳边轻声问.
阿房叹了一口气,默然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然后不再说话.
阿乾把头埋在她的胸口,用力抱着她的腰肢,道:“食色性也,我已经看了你一个多月.却不得吃,其实早饿得慌!”说完自己觉得有点羞愧,良久才道:“我是急了点,不过太医说三个月后不碍事了.”
阿房想了很久,“还是不要的好.”
阿乾问:“这又是哪个太医说的.”抬起阿房的下巴,她却终于再没说什么,仿佛那句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阿房在桌上供了一瓶花,她伸手抚摸它的叶片.
阿乾咳嗽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再问.
“下次轻点,压得我疼了.”声音平稳.
阿乾站起来把她横抱在怀里.
阿房静静在他怀里盯着他,烛台上即灭的火焰将薄薄光线投在她的脸上,光晕朦胧.
阿乾不知道自己耳朵听得是真是假,可是幽微暗淡下那双眼睛的转瞬流光紧紧地将他吸了进去.
阿房慢慢地咬住唇,“先放我下来.”
在这一片模糊的沉静中,阿乾缓缓地,用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对阿房道:“我现在很喜欢你肚里的孩子,是真的.”他又顿了好久,道:“以后,你累了就先睡,不用怕我回来后会偷偷动你.”
“…”阿房脸上的表情奇怪.可她却突然狠狠反问,“你果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阿乾漫不经心的点下头,却还是不习惯承认自己有这样的念头.
在看似融洽的气氛里,他不敢再和她说话,于是把她放在床上,偷偷地去搂她的腰肢入睡.
夜半她微微一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动,阿乾心里一惊马上惊醒.自从她进宫后,自己似乎就落下了这样的习惯.
无论如何他再也经不起阿房的再一次消失.
阿乾的手指在摩挲她的颈项时,阿房再没有了动静.
或许自己只是多想了,能有什么变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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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大婚期还有一个月就要到.阿政仍然忙着朝廷的繁务,朝臣见此,出乎意料地没有惊诧,只是平静地进行着手头的朝务,似乎大多数人不愿提醒他应全力准备好自己的大婚.
阿乾也恍如不觉.
夜晚,阿乾出去了皇政殿,出去外殿时发现母后就在那里等他.
听到他的脚步,太后回头对阿乾一笑,说:“阿房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我好像有点紧张啊.”
被她慎重的口气惹笑,阿乾上前挽起她的手道:“母后也是过来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下个月,皇后和锦妃也要进宫了,”太后深有意味地道“贵仪这个封号好像低了些.”
阿乾一笑,不知母后说得是不是真心话.“不必那么急.加封仪式繁琐,她又有四个月的身子,折腾来去可不大好.”
“对啊!我是急了点,不过等孩子出世后,无论男女都要加封她了,不过皇儿觉得她祖上有什么出色的人物可以写进去给她添色?”太后轻描淡写地问.
有,是父皇的宠妃---张贵妃,但他不能说.因为张贵妃死后封了皇后,弄得母后脸上无光.